席羡青依旧盯着祝鸣的脸,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一字一字地说道:“但是戒指,你还给我。”
祝鸣的身子一震。
良久,他才轻声说:“可以。”
这枚镶嵌着小小蓝色钻石的婚戒,当时席羡青虽然改得仓促,但是从协议开始到现在,他们倒是谁都没有摘下来过。
祝鸣低下头,手指蜷缩抬起,一点一点将那枚戒指向指尖拽去。
由于太久没有摘下来过,指环稍稍卡住了指节,取得并不顺畅,祝鸣又多使了些力气,指环才松动了些许。
席羡青目光森然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枚小小的戒指即将离开指尖的一瞬间,席羡青突然哑声道:“……够了。”
祝鸣的手微微一滞。
喉结滚动,席羡青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幕般地别过了脸:“本来也只是所谓的道具,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切割精美的细小钻石硌在手心,祝鸣没有说话。
席羡青终于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离婚协议书拿起。
他飞快潦草地在纸上签了字,连纸带笔地一同摔到了祝鸣的面前,随即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想要径直离开花园。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祝鸣轻轻地开了口:“明天早晨十点,民政局见。”
席羡青的脚步似乎是一滞。
他站在被快要被浓稠夜色淹没的大雪中,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祝鸣,良久后继续抬起腿,转身向别墅内部走去。
七区的这场雪下了一周。
紧接着便转成了特大级别的暴风雪,许多道路都被封锁,高校也纷纷宣布暂时停课休息,大部分居民都被滞留在家中。
就在这个枯燥无味、令人昏昏欲睡的雪季,一个惊人的消息瞬间引爆了热搜——媒体传出,六区代表人的孙子席羡青,同时也可能是下一任,与他闪婚不到一年的七区恋人正式宣布离婚了。
这条新闻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众多网友的热议。
“我失忆了吗?前不久不还是在席老爷子生日宴上浓情蜜意地亲嘴来着,那张动图我还存着呢(因为这俩人太养眼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他俩刚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长久……六区人和七区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婚前或许能靠爱情撑着甜蜜一阵子,婚后在三观和性格差异会变得难以忍受,谁都不愿意迁就谁了呗。”
“我听小道消息说啊,好像是因为祝鸣当年车祸错过七区首席竞选,所以不满席羡青要给七区的现任首席制作作品,两人渐生嫌隙,所以才要离婚的呢……”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匆忙地离婚,就像当时所有人都不知他们是如何相爱,又那样仓促地步入婚姻殿堂一样。
这条热搜在网上轰轰烈烈地一连挂了一周,但随着暴风雪停止,七区的天气逐渐回暖,这条新闻也随之淡出人们的视野。
六区,漆黑一片的卧室内,席羡青躺在床上。
去民政局办最终手续的那天,他们谁都没有迟到。
祝鸣的神情很沉静,所以当时的席羡青也控制着自己的神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比他更冷静从容,更不在意这一段婚姻。
两个人都绷得很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因此在表面上,他们虽没有做到完全的好聚好散,但至少也没有闹得太过难堪。
但席羡青远远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平静。
震惊,茫然,愤怒,混乱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膛,回到家后,盯着那本小小的离婚证,这些复杂的情愫最终激烈地混拌在一起,杂糅成了一份无尽的空虚。
虚无到让席羡青有些茫然。
为什么心头有一种像是被什么攥紧,令呼吸艰难,连血液都无法流通的憋闷感?
昏暗的屋内,席羡青疲倦地合上了眼,思绪飘远,回到了被席建峰叫到大宅训斥的那个下午。
其实当时是铁证如山,一点辩驳的余地都没有的。
——席羡青曾经在七区的就诊记录,祝鸣研究问诊的课题,二区度假村经理李顺的告密,甚至还有在四区游戏里内被记录监听下来的对话。
哪怕当时他们已经如履薄冰、步步谨慎,但在有心之人眼中,依旧是漏洞百出的。
“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看吗?”
席建峰冷厉地开口道:“你知道如果我没有拦住席鸿明,等到他将这些消息放给媒体,舆论会对你的考核和你的未来会有多大的冲击吗?”
席羡青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向来对自己苛求到了极致,从来都不愿在别人面前展露任何瑕疵。”
席建峰吐出一口气:“但是羡青,用谎言和欺骗手段隐瞒缺陷后展现出的所谓完美,把自己的人生和爱情都用来算计在这个位置上,这是你想要的吗?!”
“可是爷爷,如果不用谎言隐瞒。”许久后,席羡青开口道,“那么或许从一开始,我便连争取这个位置的机会都没有。”
他很少会说出这样直接顶撞的话语,席建峰怒不可遏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所以你还执拗地认为自己没有错误,是吗?”
装着鱼食的玉碗倒下,屋子内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颗颗粒粒的鱼食在地板上滚动时发出的声响,席羡青站得笔直,却始终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些年来,席鸿明向来盯着你的把柄,你们过的并不容易。”
良久,席建峰闭目叹息一声,“正因如此,你的才华加上我对你和慕妃的亏欠……我是有意想要将你栽培到这个位置。”
“但一切的前提是,你首先要成为的人是你自己,你的伴侣,应该是一个和你有共同语言,能够彼此扶持,真心相爱的人。”
他睁开眼,紧紧盯着席羡青的眼睛:“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功利地和人生轨迹不同的人搅在一起,不仅害了自己,也误了别人。”
席羡青的胸膛无声起伏。
“你太让我失望了,羡青。”
席建峰厌倦地背过身子,揉了揉眉心:“如果你还想争取代表人的位置,那么这场考核结束之前,尽早和那个七区的孩子离婚吧。”
席羡青的身子骤然一震。
大脑一片混沌,理智告诉席羡青,你已经为了这个位置努力了这么多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顺从席建峰说的每一句话。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看着席建峰的背影,嘴唇颤抖,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我和祝鸣,不仅仅是因为协议才……”
席建峰眉头一皱,回头看向他:“什么?”
席羡青的嘴张开,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不仅仅是因为协议才结婚,那是因为什么?
他们确确实实是因为各取所需才走到的这一步,他和祝鸣的亲吻和亲密也从来都是打着用药之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连席羡青自己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席建峰紧盯着席羡青的脸,却像是看出了什么:“你对那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感觉?”
席羡青的脑海是一片的空白:“我……不知道。”
“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吗?”
席建峰却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道:“那个孩子对你,是否是同样的感觉呢?”
见席羡青茫然地站在原地,席建峰沉默良久,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惩罚你,会继续让你和席森会接触我的人脉和资源,让你逐渐了解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席建峰疲倦至极地摆了下手,“但我也希望你思考这段婚姻的意义,因为在我的眼中,它是利用,是协议,甚至可能是别人针对你的把柄,但它不是真正的婚姻。”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七区的孩子。”
他叹息着开口道:“羡青,你需要学着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那个时候的席羡青思绪繁杂混乱,下意识地去逃避思考。
因为和祝鸣取药吃药的医患关系在他的舒适区,他觉得维持下去没有任何不好,也不愿去辨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只是想,自己也许再多需要一些时间,说不定就可以想清和祝鸣的关系了。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祝鸣并没有给他去思考的时间和机会。
祝鸣远比他聪明,比他冷静,比他更清楚这段婚姻的价值和意义,他当初结婚时答应得爽快,现在离婚时结束得也利落。
生日宴的那个雪夜,听到祝鸣说出“离婚”的瞬间,席羡青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纠结显得格外可笑,又觉得祝鸣是那样的冷漠和自私。
祝鸣既然不在意这段婚姻,那么他也可以毫不在乎。
离婚证被胡乱扔到了书桌的抽屉里,那份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也被摔到了角落,祝鸣曾经留下的书籍和生活用品更是直接被丢到了仓库。
有关祝鸣的一切,席羡青利落干脆地将它们剥离了自己的生活。
可他突然就觉得很空。
哪怕有许多佣人在家,哪怕席慕妃和叶鹭总是用忧虑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可他就是觉得家里很空、卧室很空、哪里都很空。
空到安静心慌,空到无法静下心来,只有心跳声在耳际剧烈地鼓动,吵得他根本无法入眠。
他的心好像骤然空了下来,
周二时候,按照约定好的,杨佳禾照例登门拜访席羡青。
她自然也看到了二人的离婚新闻,只是相比于毫无根据胡乱猜测原有的网友,她前不久才和二人在四区打过电话,因此才更加感到震惊。
当时她只觉得那两人相处时的氛围轻松融洽,偶尔还会掺杂几句打情骂俏,这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却骤然变成了这番场面。
亲眼看到席羡青的一瞬间,杨佳禾更是感到心惊肉跳:“你……还好吗?”
席羡青向来注意形象,尤其与外人会面时,更是格外在意服装礼仪。
但此刻坐在工作室正中央的青年,衬衣领口不修边幅地敞开,额前凌乱的发丝挡住眉眼,面色苍白,双眸深处倦意和憔悴难以掩饰。
绿孔雀在书桌下方蔫蔫地缩成一团,头无精打采地垂着,纤长漂亮的尾翎也死气沉沉地在地上散开。
杨佳禾了解自己这位学生的性子,便选择主动岔开话题:“你的初稿,先给我看一眼吧。”
良久,她听到席羡青说:“……没有初稿。”
杨佳禾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席羡青虽然手中拿着一支笔,但是面前凌乱摊开的所有纸张上面,都只是空白。
“杨老师。”她看到眼前的青年像是茫然,又像是有些无措地抬眼看向自己,声线沙哑道,“我……好像画不出来东西了。”
七区正式步入了深冬。
和席羡青正式离婚后的那天晚上,祝鸣和祝盈盈在客厅里,进行了一段从未有过的掏心畅谈。
祝盈盈对这段只是协议的婚姻依旧感到难以置信,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我如果当时没有逼着你相亲,你是不是就不会假结婚,也就不会和小席……”
“不是的。”祝鸣摇头,“我对相亲这事儿不太感冒,但也不抵触,当时想着结婚,主要还是想让你快点把我从生活中放下。”
祝盈盈说不出话。
“可是……”她望着眼前的餐桌,回想起上次和席羡青一同吃的那顿晚饭,脚边的小兔子依旧耷拉着耳朵,“你和小席之间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的感情吗?真的就只是……”
她望着祝鸣脸上的神情,未说出口的话语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生活逐渐回到正轨,这段时间,祝鸣也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关注起了新闻动态。
除了偶尔会蹦出一两条有关两人离婚原因的议论帖,一切倒算是风平浪静。
没有消息,对于祝鸣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证明现在的席羡青至少是在安稳地进行着考核,没有生出其他事端。
祝鸣先是感到轻松,随即整个人便空了下来。
先是物理意义上的空——协议结束,他私人医生的工作也走到终点,又回到了稳定规律、同时平淡且重复的直播问诊日常。
其次是心理意义上的空——这点祝鸣知道原因大抵是什么,他也清楚自己此刻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填满这些各种意义上的空白。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早晨,祝鸣和周粥出现在了K大生命科学院的楼下。
祝鸣提前给钱多做了预警:“我可以和你导师见一面,顺便参观一下实验室,但请你们不要抱任何的希望,也不要搞太大的排场。”
钱多发来的感叹号差点把整个屏幕填满:“没问题!!!祝教授!!!我会安排得一切从简!!!”
前往K大的前一天,祝鸣做了一个不那么成熟的危险决定——他想要以一个完全健康的姿态,全程走着参观完钱多的实验室,也算是满足了一个自己的小小执念。
但他的双腿毕竟刚刚恢复,哪怕这一阵子复健得再频繁,也还是很难做到像正常人一般自如,于是便把周粥叫了过来,充当自己的实体拐杖,
此时此刻,祝鸣站在走廊前,沉吟着望着眼前一路延伸到实验室门口的红毯:“……这就是你承诺的一切从简?”
钱多“嘿嘿”了一声:“我导师执意如此,我也没有拦下,这边请吧,祝教授。”
钱多的实验室团队算不上大,导师刘宽,是一个肚子圆圆、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精神体是一只同样滚圆的水豚。
两个博后分别是竹鼠和河狸,本科生钱多的精神体是一只豚鼠,满满一屋子的啮齿类动物,每只都眼巴巴地盯着祝鸣的脸看。
这阵容乍一看有些草台班子,然而参观一番后,周粥忍不住惊叹道:“不说别的,这些仪器的品牌和型号……真的是有够顶尖啊。”
祝鸣颔首,若有所思道:“小而精的团队,往往是非少,成员的脑子和仪器经费跟上的话,有时候反而不输一些大组的产出。”
钱多的导师刘宽是个对科研充满热忱的传统七区人。
刘宽热情洋溢地向祝鸣介绍着自己的未来规划:“这几年,我们已经从啮齿类精神体异常转向更加宽泛的领域,厚积薄发地积攒合适的选题,目标是参与下一届的首席竞选,当选首席,告诉全世界冷门小组也能有大力量!”
祝鸣:“……你们是真敢梦啊。”
参观结束,刘宽十分委婉地说道:“如果您能加入,那将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如果您不来的话,我们,我们就——”
他身后滚圆的水豚摇摇欲坠地晃了晃身子,让祝鸣感觉他原本大概是想说一句“我们就死给您看。”
刘宽吸了吸鼻子,最后说:“我们也会继续努力下去的。”
祝鸣有些想笑。
这一实验室的人,虽然总人数还没有某些热门大组雇佣的技术员多,但却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对自己领域的热忱。
祝鸣自然不会真信他们画的大饼,遑论首席竞选这样的天方夜谭,但他确实有些怀念满怀热情地投入到某一个领域,全心全意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了。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他说。
刘宽和钱多眼睛倏地一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连忙说好。
因此尽管祝鸣百般拒绝,但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他们还是执意要为祝鸣送行。
来到电梯口,却发现方才还能工作的电梯门前立了个“维修中”的牌子,无果,一行人只能转战到楼梯间。
祝鸣的腿虽已恢复了大半,但目前依旧处于一个走十步喘五步的阶段,像下楼、上楼这样的进阶动作,对他而言难度就有点过于夸张了。
没下两步,隐约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动静,有另一群同样坐不了电梯的人正在上楼。
一开始祝鸣并没有过多注意,因为他正借助着周粥这个人体拐杖艰难下楼,忙着盯着脚下的台阶,唯恐一个不慎就摔了个脸朝地——
但下一瞬,他感觉周粥抓自己胳膊的手突然收紧了一下。
祝鸣疼得眉头一皱,抬起眼,刚想问这小子突然犯什么病。
——顺着周粥呆滞的视线看过去,却蓦然撞入了一双熟悉的、深邃冷淡的墨绿色双眸。
台阶下方,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席羡青,眸光沉暗地朝祝鸣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身后的叶鹭手中拎着工具箱,见到楼梯上同样被一群人围着的祝鸣,也是一惊。
一位戴着研究所工牌的女士站在席羡青的身旁,轻声引领讲解着什么。
席羡青良久后才颔首回应,那沉如墨玉的双眸依旧一错不错,淡漠地注视着祝鸣的脸。
祝鸣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尽量平静地进行回视——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周粥在旁边扶着,自己现在连站不站得稳,应该都成了问题。
一群人想下楼,一群人在上楼,此时此刻,尴尬地在同一层楼梯上汇聚。
良久,祝鸣主动错开视线,微微偏过了身子,主动给他们让行。
席羡青也在顷刻间收回目光,径直跟随着前面引领的人前行,和祝鸣擦肩而过。
他的目光没有朝祝鸣所在的方向偏转过哪怕一点点。
身后的叶鹭神情略显错杂,主动对着祝鸣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小祝。”
祝鸣垂眼点头,轻声回道:“叶姨。”
从祝鸣的身边经过后,席羡青便径直向楼上走去,叶鹭也继续跟着前行,祝鸣许久后也重新转过身,在周粥的搀扶下继续下行。
或许是下楼梯这种考验重心的动作难懂,又或许是祝鸣自己的心里不安静——就在他抬起腿,想要继续迈下一级台阶的时候,膝盖蓦然无声一软,微微向前踉跄了一下!
周粥赶紧用手猛地拉了祝鸣一把,吓得差点破音:“祝哥,看路,你小心点!”
跟在祝鸣身后下楼的刘宽和钱多看到这一幕,也魂飞魄散,纷纷想要伸手去扶他的肩膀一把:“祝教授小心——”
窗外的阳光照亮了楼梯间,细小的尘埃颗粒在空气中浮动,一瞬间,无数双手同时伸到了祝鸣的面前。
钱多的,刘宽的,周粥的。
——还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大手。
祝鸣喘息着稳住身子,微微一愣,视线随即顺着这只手,一点一点地上移,最后落在了席羡青的脸上。
站在楼梯上方、与他擦肩而过的席羡青不知何时回过了头,眉头紧蹙,在祝鸣即将摔倒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来。
撞上祝鸣视线的一刹那,席羡青的身体骤然一僵。
他近乎是在瞬间将手收回,僵直地移开视线,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祝鸣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
几秒后,祝鸣看到他重新抬起腿,头也不回地向楼梯上方继续走去。
两拨人向反方向缓缓流动,空间重新变得疏朗起来,耳边是刘宽有些放心不下的问询声:“没有摔到哪里吧,祝教授?”
祝鸣许久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事。”
“请二位先在此稍作休息,”
曲荷引领着他们进了会议室,温声道:“秦教授的会议稍后便会结束,到时候他会直接过来找您。”
席羡青站在门前,许久没有回复,曲荷有些疑惑地又问了一遍:“席先生?”
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过神来,席羡青说了一句:“好的,谢谢。”
曲荷鞠着躬,将门轻轻掩上,几人便离开了会议室。
站在后方的叶鹭盯着席羡青缄默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声地在心中轻轻叹息。
这间会议室的旁边便是茶水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口冲泡着茶水。
墙面的隔音一般,于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声,也同时较为清晰地传了过来。
一个男人叹息一声:“真是服了,天天早晨九点到晚上十一点,半口气儿都喘不过来……真是哪天猝死在这栋楼里,才能真正的放一次假吧。”
关切的年轻女声紧接着传了过来:“怎么了师兄?难道……是他又没给你批假?”
男子冷笑一声,“可不呗,咱们秦教授擅长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威胁,温柔刀抵在你脖颈上逼你办事,一点一点把你身上的价值榨得渣儿都不剩。”
他又叹息了一声:“算了,一会儿去看看实验结果,要是还算理想,我就再去试着问问……哎呀,我这个偏头痛啊,再不去医院看看,真是折磨得我连个好觉都睡不了啊!”
“要不要去问问阮悯师兄呢?”
年轻女声犹豫着问道:“我记得他很好说话,之前还帮我盯了两场实验,他和秦教授的关系又很不错,说不定能帮你通融通融,把假请下来呢?”
“阮悯?他的话顶个屁用。”
男人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挂着首席这个鲜亮的头衔,但这实验室谁不知道他只是个窝囊废,是秦惟生满足自己大满贯梦想的傀儡罢了。”
听到这里,不仅仅是门外的女孩儿没再说话,就连会议室内的席羡青和叶鹭也均是一愣。
“顶着名不副实的头衔,天天受着别人的白眼,我也是佩服他的忍耐力啊。”
男人嗤笑一声,“不过他又何尝不是命好呢?当年首席的对手可是天才云集,他却连个脚趾头都没有动,自己的好老师便帮他一个接一个地铲除了。”
他哼笑着喝了口水:“哎呀,甚至还有当年T大那边还有一个医考满分的,你都不知道……”
席羡青的肩膀剧烈一震,猛然抬起了头。
“师兄,你可快小声点吧……”女孩着急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上次隔壁聊到这事儿说想举报秦教授的那个师姐,你忘了最后是怎么……”
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唉,知道了知道了,算了,我先不吃午饭了,赶紧把那点数据先处理完吧……”
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
会议室内,席羡青的瞳孔颤动,耳膜深处传来了尖锐的嘶鸣声——尤其是在听到那句“T大医考满分”的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凝固,化作尖锐的冰刺入肺部,连呼吸都变得冰冷起来。
房间门被人敲了两下,蓦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须臾后,席羡青稳住声线深处的颤抖:“……请进。”
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露出了秦惟生略带歉意的脸。
“抱歉啊,小席先生,路上刚刚遇到了几个学生,解答问题耽误了几分钟,没有让你们久等吧?”他问。
那张脸清俊儒雅,笑意和煦,说出的话得体而温和。
“这间会议室的隔音一直不太好,学生来来往往,不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将门打开:“方便的话,还是来我的办公室详谈吧。”
第58章 放弃
七区前一阵子的特大暴雪导致各大高校停课,因此距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席羡青隐约觉得秦惟生和阮悯之间的氛围怪异难言,但主要的诡异之处在于阮悯过份懦弱的性格,并没有太多地怀疑到秦惟生的身上。
但是此时此刻,茶水间门口那二人的对话在耳边回响,席羡青的眼珠一错不错,冰冷森然地注视着眼前男人的背影。
席羡青和祝鸣的关系在整个希明星都不是秘密,前不久两人离婚的事情又传得沸沸扬扬,但不论是上次的谈话,还是这一次的会面,秦惟生在谈吐和表露的情绪之中,都没有展现出任何瑕疵。
如果他真的是祝鸣当年那场车祸的幕后元凶……那么这人的城府之深和心态之强大,已经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地步了。
秦惟生停下脚步,笑意温和地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说:“请进。”
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席羡青进屋的瞬间,近乎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看向那排存在感极强的书架。
上次惊鸿一瞥,只觉得观感微妙,这次定睛一看,席羡青才发现这座被荣誉填得密不透风的书架正中,竟然还……空出了一个位置。
——就像是为了等待一个最为重要的东西,特意预留出来的一样。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这个无趣的老头子一辈子都扎在学术上,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件事,也都是在这所实验室里发生的。”
注意到了席羡青的视线,秦惟生笑着拿起了手边的茶壶:“平时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有点强迫症,喜欢把这些大大小小的时间节点,用这种方式记录收集下来,多年下来,也成了习惯。”
“所以这一次,”浅淡的雾气从杯中弥漫到空中,秦惟生的声音在瞬间听起来略显模糊,“我也让小席先生你以同样的方式,帮我记录下来。”
席羡青许久后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为您做一座奖杯?”
秦惟生吹了吹杯中的水,摇头,也跟着一同看向那座书架:“倒也没有这么确切,奖杯也好、奖章也罢,准确来说……其实就是想让你为我制作一个纪念品。”
“一个……可以纪念首席这个位置的荣誉。”他喃喃着注视着书架正中的空缺,神情之中带了些恍然。
自两人见的第一面起,秦惟生在席羡青面前展露出的便是一种温和斯文、滴水不漏的姿态。
唯独这一瞬间,他的思绪似乎跟着回忆不知不觉地飘远,因此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席羡青和叶鹭在顷刻间变化的神色。
几秒钟后,秦惟生才后知后觉察地感到自己话语中的古怪——因为七区现在真正的首席是阮悯,并不是他。
对于这件原本不属于他的作品……他的构想太过明确且细致了。
他顿时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一笑,波澜不惊地对那番话进行了补充:“最重要的是,也算是纪念我含辛茹苦多年,培养出了阮悯如此优秀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