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羽毛使用法by芥菜糊糊
芥菜糊糊  发于:2024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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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鸣愣了片刻:“他走了?”
席羡青点了点头,对着祝鸣的脸看了一会儿,只是问:“要不要去吃饭?”
席羡青是不擅长安慰人的那一类,而祝鸣也是不喜欢听无意义安慰那一型,所以他们有的时候相处起来,是莫名有些契合的。
祝鸣微怔,片刻后笑道:“好。”
而席羡青叫司机停车的地方才是祝鸣万万没想到的——一条小吃街。
这条小吃街开在高校附近,祝鸣还挺熟悉,只记得平日人流量挺大,常常被大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却没想到今天这么好停车,一时间感觉运气还挺不错。
刚走进小吃街的大门口,穿着粉色小围裙的店员递过来小纸杯的酸奶:“先生您好,情人节限定酸奶,海盐玫瑰口味,请您免费试吃哦。”
今天是情人节?
祝鸣怔了一会儿,接过粉色小纸杯中的酸奶喝了两口,还挺好喝,也没多想。
然而又走两步,当“情人节限定特爆辣烤鱿鱼”,“草莓初恋棉花糖”,“热恋冬日樱桃奶油华夫饼”等无数称呼暧昧的情人节限定小吃,全部以试吃的形式塞进祝鸣的手里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走了没有五分钟,一块钱没花,试吃已经快要饱了——这能对吗?
方才忙着接试吃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祝鸣定睛打量着眼前的道路,这才发现,小吃街上的人虽然站了不少,但都是店铺内的店员,视线都若有若无地朝祝鸣和席羡青的方向打量过来,手中拿着托盘或小篮子,跃跃欲试地想要将将试吃的小食塞给祝鸣。
然而整条小吃街从头到尾,竟然是……连一个游客都没有的?
祝鸣无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突然回想起来,之前在那个叫做昙城的豪华商场里,自己是有过一次类似经历的。
他猛然转过了身子。
在黄昏余晖下,走在后方的席羡青举着店员赠予的巨大粉红色棉花糖,发丝随风微动,神情随意地看向街边的风景。
只不过在温柔暧昧的夕阳下,他的耳廓也晕染被成了淡淡的粉色,出卖了他并没有那么冷静的内心世界。
“……席羡青。”祝鸣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把小吃街给清场了?”

席羡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祝鸣一眼。
他错开视线,随即望向周边的风景:“你不是很爱吃酱香饼和臭豆腐这样的小吃吗?”
“爱吃是爱吃,但这是重点吗?”
祝鸣神色错杂:“你好端端地搞这种阵仗是要干什么?而且小吃街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做到包场的——”
“我只是让你吃喜欢的东西时候不用排队,也不会被其他人打扰到。”
席羡青平静道:“不可以吗?”
祝鸣原以为席羡青会翻出“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样的理由,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倒也不是,就是……”
最后叹了口气,秉承着“反正钱已经花了”的原则,祝鸣也没再矫情下去,和白狐悠闲地开逛,并大快朵颐起来。
后面肚子余量不够,便干脆每个只咬一小口,剩下的叫席羡青帮自己拿着,继续去逛下一家店。
于是场景变得好笑起来——祝鸣和白狐在小吃街上饶有兴致地左窜右跳,席羡面无表情地抱着了一怀的小吃,身后跟着拖着长长尾翎、亦步亦趋的豆豆眼绿孔雀。
祝鸣不得不承认,从茶室出来后的心情原是有些沉闷的,吃吃走走这么一会儿,呼吸竟确实变得轻快了不少。
只是胃口的容量注定不允许他再放纵下去,脚步最后停留在了一家布丁店前,决定以一道美味的小甜点为这个罪恶之夜收尾。
挖了一口可可布丁塞进嘴中,祝鸣双眸微亮,鼓着半边腮帮子转过身,含糊道:“好吃欸,你要不要尝尝——”
他的尾音戛然而止。
晚风温柔,云层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缱绻的橙粉色。
席羡青墨绿的双眸被霞光浸染得深邃,他没有说话,站在后方,安静地注视着祝鸣。
而他方才手里的小吃全部消失不见了,转而抱着一捧花束一样的东西,一步一步地向祝鸣走了过来。
“祝鸣。”他叫着祝鸣的名字,“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祝鸣眨了眨眼,咕咚一声将嘴巴里的布丁咽下去。
席羡青垂眸酝酿着什么,准备微微张开嘴的时候,祝鸣别过了头,轻叹着抬手,用掌心对着席羡青的脸,做了一个“请你不要靠近我”的手势。
情人节,小吃街,黄昏夕阳加晚风,祝鸣的心和胃早已都被填得满满当当。
现在要是再来一束热烈的玫瑰花……那么想要把持住底线,对祝鸣而言将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这位考生,你再怎么诱惑我都没有用。”
祝鸣说:“我说过,在你好好完成考核之前,我只会做一个公正无私的监考官,不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席羡青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回答,神情中的波澜不大,淡淡开口道:“你倒也不用想太多,这也不是真的花束。”
祝鸣:“嗯?”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席羡青手里的那束东西,低头一看,呼吸骤然停滞——
某种意义上,席羡青还真没撒谎,因为他手中的这一大捧,确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花。
而是一整束……用宝石做的玫瑰花。
祝鸣对珠宝设计虽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得出这束玫瑰用的技巧有多复杂——花瓣由大颗粒的玫红色主石拼接镶嵌而成,祖母绿做成的枝叶质感深邃,晶莹嫩白的珍珠作为露珠,点缀在花瓣的边缘。
沉甸甸的一束抱在手中,美艳到令人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我没有想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案。”
席羡青的下颌微微扬起,神情像是高傲冷静的,然而身后的绿孔雀却欣悦地扭了扭屁股,尾羽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缓慢张开。
“但是你也没有资格阻止我在考核前,为自己争取一些附加分数。”他说。
祝鸣望着手中的花束,很久没说话。
“抱歉,作为一场公平公正的考试,我们是不设置任何附加题的。”
良久后他抬起了头,轻声道:“不过看在你复习得非常努力的份上,可以给你一些小小的奖励。”
席羡青没有说话,绿孔雀却微微眯起豆豆眼,展开屏羽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
“但仔细一想,你似乎什么都不缺。”祝鸣叹了口气,思索了片刻,“那就,这样吧——”
他仰起脸,亲了一下席羡青的侧脸。
“这个当奖励,可以吗?”他的声线十分轻柔。
席羡青的肩膀微微起伏,而他身后的绿孔雀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屏羽完整地张开了。
“凑合吧。”他半晌后说。
祝鸣低头嗅了嗅并没有任何气味的花束,红宝石的光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但你这束花的价值实在是太夸张了,我觉得刚刚给出的那份嘉奖……可能有点不太够呢?”
他弯起眼睛说:“剩下的,你要不要自己来取?”
席羡青的喉结在滚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自觉地拉近,夕阳静谧温暖,映在他们随风舞动的发丝和逐渐靠近的鼻尖上。
他们吻过很多次,有些细节是不需要言语沟通便能会意的——此刻席羡青低下头,单手捧住了祝鸣的脸,祝鸣也微微笑着歪了下头,垂下眼睫,将脸颊在席羡青的掌心亲昵蹭了一下。
这次席羡青并不想等待,于是难得主动地低下了头,准备来索取自己的奖励。
两唇即将相碰的前一秒,祝鸣指尖却蓦然抬起,覆盖在了席羡青的唇瓣上。
指尖微凉,祝鸣在席羡青的滚烫的下唇上轻捻着摩挲,却没有说话。
到手的礼物连丝带已经拆开,坏心眼的狐狸却突然出尔反尔地不愿送出,席羡青的眉头微皱,冷冷地掀起眼皮:“你干什么?”
“我仔细想了想,奖励现在就给了你的话,你说不定就不会好好复习了。”
祝鸣叹息了一声:“这样吧,我来设置一个定时配送,等考核结束后,亲自给你送上门送一份大礼,怎么样?”
席羡青明显是不满的,但听到“大礼”的一刻,身后的绿孔雀无声抖了一下尾翎。
少顷,他开口道:“说到做到?”
祝鸣拉住席羡青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偏过头,低下眼睫,用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的掌心
“呐,给你盖章,留个凭证。”他笑着看向席羡青的眼睛,“说到做到。”
不知道是这份大礼的诱惑太大,还是考核的截止日期近在咫尺,总之未来的两周,席羡青书房里的灯就没有暗下来过。
杨佳禾和工匠们偶尔会上门拜访,书房的门时常虚掩着,席羡青这回并没有给祝鸣看稿,当然祝鸣对这件作品的细节也没那么感兴趣。
路过时,隐约可以听见他们在沟通设计想法——席羡青给秦惟生准备的作品,似乎是一个奖杯。
祝鸣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复杂,更多的是庆幸,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恰恰就是秦惟生想要的。
于祝鸣而言,只要席羡青这次可以顺利平安地通过这次考核,就已经够了。
两周后的K大礼堂,座无虚席。
K大研究院对席羡青的这次交流到访极其重视,因此作品的展示和合影环节,邀请了整所研究院的学生和教职人员到礼堂观看,全程进行现场直播。
因此这场仪式,不仅面对的是六区七区的观众,而是展示给整个希明星的。
不过大多来到现场的七区人都心知肚明,说是作品展示,其实就是秦惟生的加冕仪式罢了。
秦惟生站在礼堂的后台,透过暗红色丝绒幕布间隙,他看到了学生,看到媒体和摄像头,看到灯光汇聚在舞台的正中央的,他即将要站在的位置。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在幕布后方张开了手臂,胸腔里郁结盘绕多年的闷气,终于在此刻吐了出来。
他六十岁了,荣誉头衔样样不缺,也算是K大这么多年的传奇——他是七区那一届高考状元,曾差了三分便达到医考满分,又是K大当年最年轻评上正教授的人,一路走到现在,从未有人否定过秦惟生的天赋。
只是这样的顺遂,也让他的自尊心达到了近乎病态和偏执的地步。
许多人都曾议论他为什么不亲自竞选首席,有人说是他已经不需要再多的头衔来证明自己,也有人说他是淡泊名利,更愿意将机会留给后生。
但只有秦惟生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从未有资格去争取。
在K大读本科的第一年,他在一场考试中作了弊。
那其实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基础统计学小测,当时的秦惟生却在最后一道大题时忘了公式,大脑一片空白。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下——鬼使神差地,他想要去偷看一眼放在椅子下的书本,却直接被当时的监考官抓获。
知道这件事的人没有几个,而这一次小小的错误,于他现在的功成名就相比完全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哪怕那道大题没有做出来,他依旧还是那场考试中的第一。
但这一次的作弊行为,却实实在在地记录到了七区的学术档案之中,学术档案由所有高校共享,为的就是公平公正互相监督,但这同样也意味着,秦惟生可以在K大只手遮天,却唯独没有任何办法抹除这一条小小的作弊记录。
——而七区首席的第一条竞选要求是,竞选者不能有任何学术档案中的污点。
后来的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秦惟生都觉得那是老天在捉弄他。
哪怕他已经是当时K大名声最响亮的教授,哪怕他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哪怕近乎将领域内的顶尖奖项全部包揽——秦惟生依旧觉得不够,因为首席这个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已经化为他这辈子的执念。
他的内心变得偏执、扭曲起来。
不论如何,他都要得到这个位置。
他原本想要培养自己的孩子为首席,可上天却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年轻时身体的长期劳损,加上心中积郁已久,结婚多年后,他曾尝试过各种医疗手段干预,妻子却始终无法怀孕。
于是他选择了阮悯,并让全希明星看到,哪怕再没天赋的人,只要有他秦惟生做依靠,也能坐上七区的首席位置。
而今天,他终于要在万人瞩目下,真正地将获得这份早就该属于自己的荣誉。
助理在秦惟声的耳边轻声提醒:“秦教授,仪式即将开始,您该去台上落座了。”
秦惟生睁开眼,回过神来,佩戴上笑容:“好的,我这就去。”
台上一左一右两把椅子,分别坐着席羡青和秦惟生,曲荷作为今晚的主持人,则站在中间,用一些官方的客气话展开了这场仪式。
秦惟生微笑着抬起了手,示意自己想先要插一些话。
“在这场仪式开始前,我有一句话想说。”
秦惟生接过麦克风,温声道:“这件作品,是我的学生阮悯执意赠予给我的,作为七区的现任首席,阮悯这些年吃的苦,和在学术上付出的心血,我都有看在眼里,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先将掌声送给他。”
台下的掌声雷动,秦惟生微笑地将话筒交还到了曲荷的手里。
曲荷说:“下面让我们邀请席羡青先生,来阐述一下这件作品的灵感来源和设计理念。”
一直静默的席羡青接过了话筒,
“制作这件作品的灵感,主要来源于秦教授对学生孜孜不倦地栽培和指引。”
席羡青声线平淡:“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考核迄今为止,做过最复杂,也是最用心的一件作品。”
镜头及时地对准了正中央的升降台,给出了特写。
随着升降台缓缓升起,席羡青的最后一件考核作品,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揭晓。
——一个线条优雅、造型高挑的奖杯,底座采用了多层结构,杯身的两侧延伸出优美的弧形手柄,毋庸置疑的漂亮而精美。
更新奇的是,奖杯的主体外围,由一层接一层的金色螺旋式阶梯包围。
而这座偌大的奖杯整体……竟然完全是由黄金制成的。
了解席羡青的人都知道,黄金向来不是他在作品中爱用的题材,哪怕使用,也通常是用来点缀或陪衬其他的主石。
然而这件作品,整体仅由大片的黄金铺成,给外人的观感则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金碧辉煌,奢靡灿烂。
曲荷似乎也被这光彩惊到,良久后才回过神来:“席先生方便为我们介绍一下作品的细节和寓意吗?”
席羡青:“当然。”
“在我们外人的眼中,秦教授无私地用知识滋养呵护着学生,培育了无数优秀聪慧的科研人员。”他淡淡道。
镜头同时给出特写,观众们才注意到,在奖杯的底盘上,设置了四个小小的按钮。
随着席羡青按下第一个按钮,许多细小的、金色的小树苗从第一层阶梯的正中央缓缓浮起,呈现出破土而出的美感。
“在秦教授的学生眼中,秦教授无疑也是值得依靠和信任的老师,在他的指导下,学生们茁壮成长。”
——第二层阶梯正中,金色的树苗逐渐生长,生出了新枝与嫩叶,金色的枝叶纹理细腻精致,栩栩如生。
“首席阮悯先生曾和我说过,秦教授是为他遮风挡雨的良师,更是人生中的引路人,没有秦教授,也不会有他今天的成就。”
第三层阶梯缓缓浮起,金色的梅花鹿伫立已经枝繁叶茂的树下,静静向最遥远的顶点仰起脸望去。
与此同时,奖杯顶部的正中央,代表着秦惟生存在的金色狐狸雕塑也缓慢升起——狐狸脸上的笑容慈祥,温柔地垂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学生。
席羡青的声调平稳道:“从培育幼苗,到生出枝叶,长出枝干,枝繁叶茂的背后,秦教授用汗水和心血浇灌着每一个学生。”
他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从金色狐狸的脚下,也就是奖杯的正中央,开始缓缓流淌出了许多液体。
那是一种独特的银白色流体,像是某种流动的金属,光滑如镜,从金色的奖杯边缘溢出,顺着一层接一层的阶梯滚落,蜿蜒着流淌而下。
这种冰冷神秘的流体如银色瀑布一般,先是浸润了梅花鹿的脚,打湿了树木的枝叶,最后浇灌到了最下层阶梯上的幼苗,将整个奖杯和奖杯下方的阶梯浸满。
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一同屏住。
——流动的液体像是流动的星火,又像是波光粼粼的银河,流淌在灿金色的奖杯和下方的阶梯装置上,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这一场景是近乎无法用言语描摹的惊艳与璀璨。
他们紧接着意识到,这银色的流体指代着的,似乎就是席羡青话语中的“秦惟生的汗水和心血”。
秦惟生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下来——上次会面时,他提出的令人难忘的交互效果,席羡青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在这片流淌的灿烂中,他近乎痴迷地与奖杯顶端的金色狐狸四目相对,他和它离得是那样的近。
然而下一秒,观众席里,传来了零零散散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有人的神色古怪,有人偷偷摸摸地指向奖杯,和身旁的交头接耳,偶尔还能听到寥寥的几句“怎么回事?”。
然后他听到席羡青淡淡地问了一声:“秦教授,这就是您眼中的自己,对吗?”
秦惟生心头无名一紧,又一次看向奖杯,紧接着脸色一变,瞳孔颤动——
因为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黄金奖杯上所有银色液体流动过的地方……竟骤然失了颜色!
原本流光溢彩的黄金奖杯表面,蓦然变成了斑驳的灰白色,而那些娇嫩的幼苗和树枝,像是干枯失水般地变得黯然无光,原本雕琢得活灵活现的金色梅花鹿,身体也宛若抽走了灵魂一般褪了色。
由金碧辉煌在瞬间变得衰败不堪,梅花鹿原本灵气十足的双眼变得死气沉沉,木讷地抬眸看向最高点。
只有站在奖杯最中央、最顶点的位置的狐狸依旧是明亮辉煌的金色,而狐狸脚下汩汩不断地冒着那漂亮的银色流体,还在源源不断向下流淌。
狐狸雕像脸上那原本慈祥温和的笑容,顷刻间变得更诡异起来——它像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顶点,像是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般,微笑而冷漠地注视着自己脚下的一切被夺走生命力。
秦惟生的心蓦然一沉,猛地看向席羡青的脸。
——却发现坐在远处席羡青就像是等待已久一般,双腿交叠地坐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与自己对视。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
偌大的礼堂内,席羡青每个字都格外的清晰而有分量:“以掠夺别人的心血满足自己的私欲,用仕途来威胁学生而实现自己的贪念,甚至不择手段地毁掉别人的人生,来获得这个位置的你,真的能够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份礼物吗?”

偌大的礼堂,成百上千的观众,竟在一时间同时变得寂然无声。
台下角落的座位上,祝鸣骤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上席羡青的侧脸。
他在瞬间反应过来,那从金色奖杯正中缓缓流淌而下的银色流体不是别的,而是水银。
黄金在与水银相遇的刹那间便开始发生化学反应,在表面生成灰白色的金汞化合物,在观众的眼中,则巧妙地形成了一种视觉上衰败褪色的效果。
其实祝鸣今天原是不准备来的,他虽能够接受席羡青做出这件作品,事实上,他是鼓励席羡青完成这次考核的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要亲眼见到,并直接目睹秦惟生这个人亲手接过这份作品。
但不知为何,先前两次作品合影环节都独立完成的席羡青,却唯独在这一次要求祝鸣一起同行。于是祝鸣和叶鹭来到K大礼堂的角落坐下,全程观看了这一场仪式。
直到此刻,祝鸣才意识到,席羡青要求自己同行的真正目的。
在众目睽睽和聚光灯的照射之下,秦惟生的神情好像在瞬间变得扭曲。
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维持着和善的神情,沉稳地开口问道:“席先生,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在这个位置待了这么久,空穴来风的指控从来没有少听过。”
他温声提醒道:“你年轻气盛,又是一个外区人,有时很容易会被一些风言风语影响,我能理解。”
“但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妄加评论,有的时候并不是妥善之举。”他微微眯起双眼,像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有任何证据吗?”
席羡青良久后道:“我没有。”
秦惟生的嘴角微微扬起,刚想说些什么,席羡青便神色平淡地开口打断了他:“但是有一个人,可以提供所有的证据。”
席羡青微微侧过了身,为后方的幕布让出了一些空间。
看到从幕布后方走出人的瞬间,秦惟生脸上的笑意僵滞。
阮悯垂着眼,脸色苍白地走到了礼堂的正中央。
他的手里拿着一沓厚重的纸张,在看到秦惟生的瞬间,视线躲闪地错开,接过了席羡青手中的麦克风,
“我是……我是K大精神体异常研究所的博士后研究员阮悯。”
阮悯的声音在不可遏制地发抖,紧攥着麦克风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像是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耗尽了身体里的全部力气。
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后,他依旧鼓起勇气重新开口道:“……今天站在这里,是想和研究所内在读的23名博士生、研究生和本科生,共同实名举报我的导师,秦惟生教授。”
像是清水滴入滚烫的油锅,瞬间汽化迸发出炸裂的气泡,一瞬间,台下的议论声顿起。
“秦惟生长期强迫团队内的学生伪造实验结果,不顾临床药物的副作用和危害,随意篡改实验数据,并多次勾结贿赂期刊的审稿人,进行顶级期刊的发表。”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文件:“此外,他时常以延毕和前途进行要挟,剥夺并占有学生应有的论文署名权,并在当年的首席竞选期间,用非法的手段迫害并干扰其他的竞争选手,造假的证据和记录已经全部整理在了这里,我已于今天上午交给K大和七区学术委员会。”
“同时,作为这件事中的另外一个受益人。”
他深吸了一口,“我自愿放弃首席的位置,心甘情愿地接受委员会的调查和学校的处罚。”
“我知道,现在说可能毫无意义……”
阮悯的嘴巴张了张,良久后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但还是想要对曾经被我伤害过的人,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声音一直在发抖,他其实还是害怕,他可能已经意识到这些话说出口后的瞬间,自己的学术生涯也会跟着一同终结。
但他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话音一落。礼堂现场在瞬间陷入了混沌之中,方才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成了大声议论,眼见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K大现场的工作人员紧急关掉直播,曲荷脸色微僵地维持着秩序,开始驱散礼堂内的观众。
秦惟生的额头沁出汗水,手一点一点地攥紧成拳。
要冷静。他这样告诉自己,只要还在K大,只要还是和学术相关的事情,那么一切就还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他一定要冷静下来。
随着观众逐渐被疏散出礼堂,他脸上的笑意也蓦然消失,终于不再掩饰真实的面目,紧紧盯着阮悯惨白的侧脸看。
“阮悯。”秦惟生冷笑一声,微微咬牙道,“你做出的选择……实在是太愚蠢了。”
“老师,这些年来,除了今天这一次,又有哪些选择,是真正由我做出来的呢?”
声音虽然还是放得很轻,但这一次,阮悯终于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这两年以来,除了得到这个头衔,良心、朋友、初心,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我现在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秦惟生目光阴冷地重复了一遍,又看向静默伫立在他身后的席羡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你们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有些想法和做法,仅仅靠着勇气和正义是无法实现的。”
“或许吧。”席羡青平静地开口,“但是在这之前,需要付出代价的人是你,秦教授。”
礼堂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
顺着响声源发出的方向看过去,秦惟生发现涌入的人群不是普通的观众,而是穿着统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
一种这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安感蓦然笼罩在秦惟生的心头。
秦惟生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视线僵硬地偏转,却突然注意到台下角落的阴暗处,一直有一个人站着,静静注视着自己。
一个面容秀美清隽,眸底的光黑润而亮的年轻人。
“秦教授。”年轻人开口道,“幸会,我是祝鸣。”
祝鸣……这个名字让秦惟生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
“你就是T大当年的那个医考满分吧。”
秦惟生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哼笑,讥讽道:“我就说光凭阮悯这个懦弱的窝囊废,不可能莫名生出勇气和头脑做出这样的决策。”
秦惟生对这个叫祝鸣的年轻后生印象算是深刻的,因为当年首席评选前,他可以算最难铲除的一块绊脚石。
年轻,优秀,课题的含金量也是十足的高,更令秦惟嫉恨的是,在祝鸣之前,七区从未诞生过一位真正的医考满分。
祝鸣当时的风头实在太盛,带来的威胁感又实在太强,所以一开始,秦惟生其实是没想给他留一口气的。
只是车祸后看他残得也大差不差,真死了处理起来也不会太方便,便没有继续多生事端,现在看来,当时应该办得更干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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