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一旁的大太监,大太监手疾眼快送来一精美的匣子。
匣子打开之后,虞藻探头瞧了瞧。
一枚汤圆一般的白玉吊坠,被一条黑色绳子串起,静静躺在嵌入金丝的绒布间。
“拿起来试试。”明凛道。
虞藻将这枚圆滚滚的吊坠放在手心,竟还是热的。
他惊诧抬头,明凛轻抚着他的鬓发,道:“北凉地处偏冷之地,偏偏你比寻常人都要畏寒,朕知晓你自小身子病弱,手脚总是冰凉。这是一块暖玉,放在手中即可发热。近日天气转暖,你暂且将它收好,等天气寒冷再将它戴上。”
“有了这块暖玉,你便不必畏惧寒冬了。”
暖玉是世间难得是珍品,裴家兄弟俩有意为幼弟寻找,这么多年,皆是未果。
没料到被皇帝寻了个先。
虞藻头一回见还会发热的玉,掌心中的暖玉通体晶莹、色泽纯净,摸起来却热乎乎的,像一块刚出锅的小汤圆。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再度抬起,面庞已浸满笑意:“谢谢舅舅,这是不是很难寻呀?”
明凛见他笑颜灿烂,眉目不自觉和缓几分:“这点小事不必言谢。对了,小藻,若是我没记错,你是不是还未及冠?”
“没有。”虞藻点点头。
明凛颔首:“那便还不曾取表字。”
古时,男子年满二十岁便可举行及冠之礼,束发加冠,类似现代的成人礼。
加冠礼上,多数会有师长帮忙取字。
虞藻又一点头,旁边伺候的大太监突然来了一句:“奴才想起来了,当初小世子的名字,还是陛下取的呢。”
虞藻切切实实怔住了。
“当真?”他惊诧地睁圆了眼,嘴角顶着糕点碎屑,“我的名字,竟是舅舅取的?”
明凛凝视嫣红唇角的白色糕点碎屑片刻,伸手抚了上去:“也不全是。”
“当初,你父王想为你取一个好名字,故而拖延许久,都决定不下。朕命钦天监算了算,又在册子中挑了几个名字。”明凛道,“其中朕觉着最适合你的,便是这个‘藻’字。”
宴席一方的裴家兄弟俩,神色顿时变得微妙。
他们一直困惑幼弟的名字,北凉王若是为了避嫌,不当取这个姓名。
不过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只是巧合,也不曾细想,北凉王也从未提起过此事。
现在却不容他们不多想。
《礼记·玉藻》记载:“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
玉藻是帝王王冠前垂挂的玉饰。
也有借代天子之意。
虞藻,玉藻。
身为一国之君的明凛,却给骁勇好战、手握兵权的北凉王的独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当真只是巧合吗?
裴家兄弟俩对视一眼,胸腔涌动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静观其变,时刻观察皇帝的一举一动。
也正是这时,宫宴外传来人仰马翻之声,伴随一声尖锐的声响:“有刺客护驾”
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宫宴现场乱作一团。
一列蒙面刺客手持长剑,自屋檐上轻盈落地,排排侍卫包夹而上。
刀光剑影间,兵器碰撞的清脆嗡鸣不绝,与仓皇脚步声尖叫声交融,在夜幕下宛若厉鬼幽鸣。
明凛见惯这种场面,虞藻却不是。
虞藻生活在和平的北凉,虽地处偏僻、资源没有京城这般丰富,但日常美好而又幸福,北凉王减轻徭役、时常会给百姓们发放补助。
百姓们安居乐业,连上衙门的纠纷都很少闹起。
坐在明凛腿上的虞藻,登时吓得脸蛋煞白,双手紧紧扒拉住明凛的胳膊。
明凛起身将虞藻护在身后,安抚地揉了揉虞藻的后脑:“不会有事的。”
他久居高位,说出来的言语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铿锵有力感。
虞藻神色稍微好转,小幅度点点脑袋后,双手搂住明凛的脖子,顺势跳到明凛的身上。
竟直接挂在皇帝身上了。
明凛微一错愕,不过此举倒也便利,他能直接抱着虞藻来回走动,躲避刺客。
怀中的身躯柔软轻盈,宛若一片白羽。体重轻,掌心间的分量却不小。
这么瘦一人,肉怎全往这儿长了?
虞藻却没想这么多。
他只是单纯觉得,明凛是皇帝,许多人必然不会让皇帝有闪失,那么他挂在皇帝身上,等同于被一群人保护。
他真是太聪明了。
在刺客刚刚出现时,距离虞藻最近的几人不约而同动身,朝一个方向前去。
宫廷不能随身佩剑,但裴忌得过恩典,他抽出长剑,锋利雪亮的刀刃如割开夜幕的银镜,在他的眉眼折射冷光。
他挡在虞藻身前,虞藻此刻正挂在明凛身上,他现在的姿态更像护驾。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沉声道:“往这边走。”
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虞藻被抱着离开刺杀现场。
双手紧紧缠住明凛的脖子,他使出浑身力气夹着腿,生怕从明凛身上掉下去。
丰腴而又绵软的腿肉颤颤抖抖,竟全往明凛腰侧挤了。
他行走两步,过分柔软的触感愈发强烈,又因刺杀现场混乱,脚下步履不稳,抱在怀中的小身板偶有颠簸落下,一下下往他身上撞。
也不知道是哪块玉石又硌着虞藻了,虞藻眉尖微蹙,不太高兴地扭了扭屁股,寻了个较为舒适的位置。
“小藻。”明凛突然喊。
在频繁摩擦出来的清脆兵器声响间,明凛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低哑。
虞藻愣了愣,下意识“嗯?”了一声。
“现在没有不舒服吗?”明凛问。
虞藻思索片刻,没思索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皇帝的心思可真难猜。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有,可能是碰到腰间的玉石了,我挪开许些,就舒服多了。”
起码不硌得慌。
“玉石。”
明凛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二字,随后低低地笑了笑。
他一手抚着虞藻的后背,另一手托住虞藻的臀,抱着他往上颠了颠,“舒服便好。”
护送在两侧的裴忌与裴雪重,以及随行的太子等人,一齐偏头看了过来。
朝中众臣、侍卫皆围在皇帝身边,将四周围围得严丝合缝,而皇帝怀中,托抱着身形纤瘦的小世子。
因害怕,小世子将脑袋埋入皇帝的颈窝,不过须臾,又觉得热,于是将脸蛋从皇帝的脖颈间钻出。
二人的发丝在风中交缠翻飞,虞藻的面庞染上一层绯色,眉眼都是湿润的。
绸缎般的发丝凌乱,更添雌雄莫辨的美感。
眼瞧着离宫宴越来越远,刺客与侍卫打斗的声音也愈发得轻,虞藻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伤不到他了。
不过——
虞藻纳闷地抬起眼,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的他,神色困惑不解,他们看他的神色怎这般奇怪呢?
他伸手摸了摸脸蛋。
莫非是脸蛋上有什么脏东西?
打斗声停息后,其余的声音变得极其明显。
一道痴痴的小声嘀咕,清晰撞入众人二弟:“裴公子,你弟弟生得可真漂亮啊……”
侧眼望去,说此话的人,正是虞藻太学同窗。
不过并不是一个讲堂的。
此人有意同裴家兄弟俩打好关系,毕竟小世子在太学内不爱搭理人,但小世子总该听兄长的话吧?
可惜他算盘打错了,此话一出,裴家俩兄弟,谁都不愿搭理他,反而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裴雪重来到虞藻身前,先是假模假样地关心了一下皇帝,旋即才进入正题,看向虞藻:“可有受伤?”
虞藻摇摇头:“没有,舅舅将我护得很好。”
听到这声“舅舅”,裴雪重素来温润和煦的神色,也有一瞬的停顿。
明凛却被喊得身心愉悦,刺客被捉拿了个七七八八,此地已然安全,他没有将虞藻放下的打算。
“无事便好。”他不轻不重地拍着虞藻的后背,“方才朕瞧你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坏了。”
虞藻脸上发烫。
他方才的确被吓坏了,吓得浑身发抖、像一只听到炮竹便要找个地方躲藏的猫儿,一溜烟儿地爬上皇帝的身前,捉都捉不住。
他胆小归胆小,可皇帝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呀……
虞藻郁闷地垂下脑袋,手指轻轻勾着明凛的领口,带着几分抱怨地喊:“舅舅……”
尾音延长,小表情浸满委屈。
明凛挑了挑眉,从未有人对他这般细声细气,宛若撒娇。
“好了,朕不说便是。”明凛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脸皮怎这么薄?”
北凉王那匹好战的猛兽,竟能有如此水灵纯然的儿子。
当真是好福气。
“陛下贼人已被全部捉拿”
御林军跪下汇报,面容沾了未曾干涸的血迹,“臣等严加防守,无一人逃脱。他们牙尖藏了毒,臣等及时将他们的下巴卸下,不过仍有部分贼人服毒自尽……”
虞藻看着他面上的血,莫名有些不安。
许是他们靠得近了,他们身上铠甲沾染的血腥味十分浓重,被夜风一吹,直直往虞藻面上飘。
好难闻的血腥气。
虞藻将脑袋埋进明凛的脖颈间,不想闻这难闻的味道。
可在明凛眼中,此举又是撒娇了。
他颇为享受地偏开一些头,好让小世子靠得更舒坦一些。大掌安抚小世子的同时,同时声线沉冷:“尔等今日护驾有功,朕当重重有赏。叛军一事兹事体大,他们如何混入宫中,又是如何掩人耳目?宫中究竟有多少叛军的内应?每当朕思及此处,遍体生寒,此事定当彻查朕将此事交由御史大夫,大理寺全程协助,定要将事实查个水落石出。”
御史大夫上前一步,高声回答:“臣定不辱使命”
伏在肩头的虞藻,雪白耳尖轻轻抖了抖。
他也觉着奇怪,这群叛军究竟是如何混入宫廷的?
自打山匪的真实身份曝光后,朝廷对叛军一事尤其重视,御林军增强防守,进出宫门更是增设多层关卡。
今日宫宴上大多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就连他们都需要经过严格搜身。
自明月楼请来的琴师也是,检查古琴细致到每一根琴弦。
生怕他们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下。
若无内应通风报信,这群叛军如何能够进入宫廷?又如何能精准掌握皇帝的动向?
虞藻虽然不太聪明,但也没有笨的那么离谱,有时候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只不过,他的聪明程度有限,想到这里,他便登时卡住,不论他如何绞尽脑汁,皆无法往下细想。
乌泱泱的长睫细细抖了抖,一阵风过,虞藻下意识抬起眼睫,看到明凛后方、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浅色身影。
那是明月楼的云琴公子。
他带着掩面的帷帽,不过在方才的兵荒马乱下,帷帽早已不翼而飞。
手中只抱着一个古琴的云琴公子,身形修长如竹、挺拔似松,哪怕在一众官员间,仍然显得出众。
前提是忽略他此刻的神色。
虞藻能清晰看见,云琴公子的神色紧绷,抱着古琴的手收得很紧,指甲反复抠着名贵古琴,指尖渗出血迹,皆浑然不觉。
眼眶赤红、眉眼间满是隐忍之态,仿若在竭力遏制某种汹涌的情绪。
是被吓的吗?
虞藻倒是能感同身受,他方才也快吓坏了,云琴公子当时正在宫宴中央演奏,距离此刻最近。
被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
正当虞藻想要出声时,眼前的云琴公子似终于下定决心、神色一凌。抱着古琴的他,倏地从古琴底下抽出一把锋利长剑,直直朝皇帝背后刺去
眼前画面犹如慢动作在虞藻的瞳孔内播放,他惊愕地睁圆了眼,双手紧紧箍住明凛的脖子:“舅舅”
另一枚刀剑及时拦在半空间,抵挡住那用尽全力的一剑。
裴忌擅长用剑,然而眼前之人的剑法丝毫不逊色于他,在攻势被阻挡后,云琴即刻切换了路数,变幻着软剑朝裴忌的臂下攻去。
目的很明显,他要刺杀的人是皇帝。
剑身激烈地厮打纠缠,围聚在周围的大臣纷纷作鸟兽散。
云琴的剑法刁钻宛若毒蛇,以一种极其难预测的方式切换刺出,剑剑直指命门。
太子明奕见状抽过御林军的长剑,一起加入混战。
经过几番打斗后,他神色微变,眼底密布寒潭般的冷意:“是你。”
这个剑法,这个路数,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他的亲生父母,便是如此丧命的
不论眼前之人真实身份究竟为何,唯一能确定的是,云琴与杀害明奕亲生父母的凶手脱不了干系。
就算不是同一人,对方也必然是传授云琴剑法的师者。
不论是谁,都该为他父母偿命
纵使云琴剑法与身手了得,也无法同时应对两个敌人。
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明奕的剑如狂风骤雨般砸向云琴,终于,在云琴露出一个破绽时,利刃穿过腹部。
血肉被破开的“噗嗤”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极其响亮,响亮到骇人。
剑身被抽离时,大波粘稠鲜血如一道血红的瀑布,形成弧度在半空中飞溅。
尽管许多人有意保持距离,可还是没能幸免,衣袍袖角粘上许些血渍,一些胆小者已当场尖叫晕倒。
虞藻被抱在怀里,他处得位置较高,故而衣裳是干净完好的。
不过,仍有部分鲜血溅到了他的手上,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指尖的那抹血渍,明明是温热的,他却脸色煞白、浑身冰冷。
其他御林军接上,将云琴当场扣押,又有太医为云琴止血。
裴忌除了袖袍被刺破并无大碍,明奕身上受了伤,身侧亦有太医帮忙包扎伤口。太医为明奕处理伤口时,明奕那张阴郁冷沉的面庞毫无温度,他居高临下地看向云琴:“严加拷打,待他供出幕后主使,失去价值后,便杀了。”
明凛皱起眉头。
这是他不敢将皇位传给明奕的原因。
明奕的确聪慧,谋略同样得当,他唯一不满这个太子的便是,明奕身上血腥气太重,过于残暴,做事赶尽杀绝,从不留余地。
怀中的柔软身躯忽的一颤,明凛低头安抚着虞藻,发现虞藻指尖有血,他差人送来帕子。
“没事,别怕。”他当虞藻是被刺客吓着了,“刺客已被押下,不会有事了。”
虞藻怕的不是刺客。
真正让他害怕的,是明奕和明凛对待叛军的态度。
他一直知晓造反一路不会太平,却不知会凶残到如此地步。
虞藻被吓坏了。
他们北凉王府一片祥和,从未发生过刺客刺杀的案件。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虞藻本就胆小,纵使性情骄纵,那也是被娇养出来的胆子,惯会虚张声势,平时吃饭都要喂着吃,如今见着这画面,跟误入食肉动物的捕猎现场的小动物似的。
被吓得毛发竖起,连龇牙都不敢了。
0926:【别怕。】
这是古代副本,0926担心他一直出现,会破坏虞藻的沉浸式体验。
让虞藻胎穿,也正是为了让虞藻适应古代副本,尽可能脱离现代思想。
如此一来,0926更不该多开口。
毕竟在古代世界里,机械男声的出现尤其突兀。
但这一次,0926明显察觉到虞藻的恐惧,不同于以往做坏事被担心的害怕,这一次,虞藻产生的畏惧很深。
各方面数据都在告诉他,虞藻被吓得不轻。
虞藻的声线哆嗦,好一会儿都找不回状态:“我、我不想造反了……”
“我要回家。”
指的是北凉。
虞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造反这件事,比他想象得更加危险、更加困难,后果也更加严重。
听虞藻这声音,他好像要哭了。尾音起伏不定,裹挟几分颤颤的泣音,与他本就绵软的声音一融合,配以这张委屈的脸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0926停顿片刻,才道:【稍等。】
他用自己的积分,兑换了缓和情绪的喷雾,使用过后,他又花大额积分,将虞藻脑海中的画面进行适当处理。
【别怕,都是假的。】0926说,【把刚刚的事当一场游戏,你再回忆一下。】
虞藻紧绷着脸蛋,他抿紧唇,摇了摇头。
虽说他在古代的身份尊贵,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丧命。
他怎么可能不怕?
0926哄着他:【没事的,真的只是游戏。你回忆一下……对,就是这样。】
冷淡无波的机械男声,为虞藻带来许些的安全感。
他试着回忆方才的画面,小脸蓦地呆住。
0926:【还害怕吗?】
虞藻怔怔,他迟钝地摇摇脑袋,又不可思议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
脑海中那些激烈打斗、血腥飞溅的画面没有消失,不过,鲜红的血液成为绿色,如同游戏画面中被处理过的血液一般。
不仅如此,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变成了他最喜欢闻的糕点气息。
诸多元素,使得这场混乱、杀气浓重的武器拼搏,显得有几分滑稽。
虞藻倒是想害怕。
可谁会因一坨绿色的血、具有糕点香气的画面,产生恐惧心理呢?
0926捕捉到的情绪数值,在缓缓趋向平稳。
【别害怕。】他说,【副本只是生成的数据,数据而已,你可以理解成,这些都是假的。】
虞藻明白了,这是0926为他处理过的画面。
担心他害怕,担心他因过于直白血腥的画面,留下心理阴影,所以特地处理掉他记忆中的画面。
保护他,让他之后回忆起来,第一时间不是恐惧。
而是闻到当时的糕点香。
虽然0926没有直言,但虞藻还是明白了,并且,如今的他,的确没有先前那般害怕。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副本生成的数据都是假的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一定是。
部分玩家可能也像虞藻一样,胎穿到这个世界,严格意义上来说,应当是,除玩家外,副本生成的数据都是虚假。
AI追求严谨,走的是程序化路线,精密代码设计下的AI,很少出错,更不会撒谎。
但为了哄他的胆小鬼宿主高兴,0926还是给出了错误答案:【对,都是假的。】
得到这个答案,虞藻的问题非但没有解除,眉眼反而愈发困惑了。
在与0926交流的同时,他的灵魂仿佛置身于一个安全狭小的空间,四周是白茫茫一片。
站在正中央的虞藻,周身光芒漂浮缠绕,银白机械冷光在鼻梁打出一道漂亮光泽。
他缓慢地仰起面庞,语气天真、又带着几分单纯的疑惑:“那你呢?”
“你也是假的吗?”
第157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三十七)
滋啦一声,虞藻耳畔如过了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廓流窜开来,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荧蓝色的代码在眼前如一条串联好的珠子,以数字拼接成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
腕骨再往上的小臂仍是朝四面扩散的数字代码,闪烁冰冷的荧光。
指尖轻轻抚上虞藻的面庞,他顺势抬起头,望向前方虚无一片的方向。
耳边是熟悉的电子男声:【你希望我是真的吗?】
虞藻不理解这个问题:“我当然希望你是真的。”
【那我就不会是假的。】0926说完,那只手便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瓶,呈辐射状溢开,最终缓缓消失。
太医为云琴上完药后,一旁有人负责审问。
只是云琴嘴巴实在严,守口如瓶的模样,让人没有丝毫办法。
明奕看着云琴,目光阴狠毒辣,又带着几分识人不清的悔恨。
因情毒一事,他总是会感到烦躁与暴戾,拥有极其浓重的破坏欲,此刻杀害父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浑身血液宛若被点燃了一般熊熊燃烧。
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明奕竭力压制胸腔内翻滚着的浓稠情绪,只因为他记得,虞藻说他这样子很可怕,总会吓到虞藻。
一阵淡淡软香吹拂而来,如雨过天晴一般,乌云被缓缓吹散。
明奕下意识寻向香味来源,果不其然,看到虞藻怯生生的小脸。
他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虞藻却应激一般,忙往最近的兄长身后躲。
一双纤白手指分别揪住裴忌与裴雪重的袖袍,饱满甲盖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明奕意识到了,虞藻在躲他。
现在虞藻最怕的人,便是明奕。
先前他见到过明奕情毒发作、发狂发癫,他都没有如此惧怕,刚刚他亲眼看到明奕用剑把云琴腹部捅了个对穿。
哪怕经过0926的后期处理,他仍对明奕存在许些畏惧。
明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暴可怕。
虽虞藻说过他没事,但裴雪重还是放心不下,他将虞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终于确定,虞藻毫发无损。其余人,多少因方才的突发事件,身上染上许些尘土,而显得灰扑扑。
只有虞藻,只要将指尖血迹擦干净,浑身上下依然干净清爽,一身锦缎华服,水灵灵的脸蛋透着许些粉红。
不论何时,都是最耀眼的少年郎。
“哥哥……”虞藻小心扯扯裴雪重的袖子,正要说回北凉一事,太子明奕已来到身前。
他立刻噤声。
明奕直直地看向虞藻:“你躲我。”
虞藻睁圆了眼反驳:“才没有”
心中却泛起嘀咕,这么明显吗?
他以为他做得很隐蔽。
明奕看着虞藻演。
虞藻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心虚或撒谎时,小表情尤其明显,简直就差要将“我做了坏事”“我要说谎了”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偏偏他又生得漂亮水灵,摆出这般神色时,非但不会叫人反感,反而会心生怜爱之意。
多数情况下,不拆穿,也不说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明奕必须刨根问底。
他走近一步,虞藻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顷刻扒拉住裴雪重的胳膊,一张脸蛋煞白、惊慌失措,仿佛他是吃人的怪物。
“你怕我。”明奕问,“为什么?”
裴雪重拍了拍虞藻的手背,虞藻得到兄长的安抚,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他梗着脖子,还在撒谎:“我、我没有怕你……”
目光却很老实地往明奕后方瞄,地面一片血迹,许多宫人现场清洗,泼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却怎么都洗不净。
明奕:“你觉得我残忍。”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身侧的手指缓缓蜷缩,他轻声说,“他是刺客,当时他要我的命。若我一时心软,血迹染湿地面的人,便会是我。”
虞藻眉眼耷拉下来:“我知道,我只是……”
又不说话了。
明奕观察虞藻的表情,怯生生的。他道:“只是有点怕?”
虞藻委屈点头。
“怕什么?”明奕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缘由便好办了。他放轻了声线,“怕我也这样待你?”
紧紧抱住兄长胳膊的虞藻,倏地抬起面庞,乌泱泱的长睫缓慢晃动。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明奕,语气谨慎又迟疑:“你会吗?”
明奕凝视虞藻片刻,旋即,叹了口气:“你真是……”
“笨死了。”
明奕忧心如焚,生怕他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惹着虞藻不高兴,又担心虞藻之后当真不理他了,苦恼哄人的办法。
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虞藻突然疏远他,会是这个缘由。
因为看到他对别人动手,便担心他也会这般对自己。
除了笨,他还能说什么?
在明奕没给出肯定准确回答时,虞藻仍摆出一张警惕的神色。
眼睫高翘、嘴唇紧抿,一双乌黑眼珠如浸了水汽,看人都是湿漉漉的。
当真迟钝,当真是稚子心性。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笨拙吸引了明奕,让他也成为蠢笨之人。
“我保护你都来不及。”明奕试着朝虞藻伸出手,“又怎舍得伤你。”
虞藻还是不信:“真的?”
尽管明奕再三保证,虞藻虽态度和缓许些,但还是不信。
他很聪明的,没这么好骗。
现在明奕和他好言好语,不过是他还没有造反,若是他当真造反、抢走明奕的江山,明奕定然翻脸不认人。
明奕这疯子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狗皇帝”
一侧有专人负责审问玉琴,不论他们如何拷问,他皆装聋作哑。
皇帝观望许久,终于,在一众大臣的劝阻间,走到玉琴前方。
玉琴看到明凛之后,当即目眦欲裂,他竭力起身、却被两名侍卫按着肩膀摁回原地。
身躯跪伏在地,抬起的视线却充满恨意。他盯紧明凛,再一次从牙缝间喊着:“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放肆”
明凛神色并无多少波动,他随意抬了抬手,正欲教训玉琴的人,硬生生止了步。
“朕不得好死?”他平静地将此重复,又问,“敢问何出此言呢?”
他确定,他没有见过此人。
更不知此人为何对他存在滔天恨意。
“你们大殷害死宁国百姓十数万人,苍天在上,你会遭报应的。”玉琴的眼神阴狠,如淬了毒一般,“你们姓明的都不得好死”
是了。玉琴既是前朝遗民,自然是宁国人,可惜如今宁国早已覆灭。
“你口中所言,莫非是二十年前黄河水患一事?”
二十年前的二月,暴雨连绵,大量泥沙与雨水一起汇入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狂躁无比,十数万遗民想要归附大殷。
当时明凛刚被立为太子,他年纪尚轻,便展露出惊人的治国才能,与一众大臣商议出决策后,请求皇帝下旨。
当时皇帝嘴上说知道了,却因耽于享受、懈怠政事,没有及时下旨,更没有及时派人前去接应,导致十数万遗民几乎全部葬身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