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道别后,沈祀回了出租屋,把阳台上晒了一下午的兔子玩偶摘下来放进书包里,坐地铁前往仁爱医院。
沈医生没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综合楼的周小宁病房——那孩子离了兔子玩偶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应激反应。青年忧心忡忡,然而等他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难道是去找别的病友玩了?
沈祀有些着急,只好跑回办公室问张风开,病人丢了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张医生,不好了,周小宁他……张医生?”沈祀望着眼前的娃娃脸无比震惊。
张风开一脸憔悴,眼下是两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臭气冲天。
沈祀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张医生?你……”
“别说话。”张风开闭了闭眼睛,“我很好。”
“真的吗?”沈祀表示怀疑。
张风开点点头:“比珍珠还真。”
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捞出来了,虽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没有魂飞魄散,他的工作保住了,以后还能考公务员,呜!
沈祀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来意,赶忙道:“周小宁不见了。”
张风开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有艄公在,病人不可能离开医院,大概是附身在了某个……我是说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沈祀将信将疑。
“不信的话,你过会儿再去病房看看,人肯定自己出来了。”张风开边说边走进里间的休息室,他得洗个澡。
沈祀依旧不放心,坐了不到十分钟,又去了周小宁的病房。
这一次,小孩果然好端端躺在病床上。
沈医生一颗心这才落下,忍不住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个白天不见,周小宁看上去虚弱了不少,脸色憔悴,嘴唇发白,仿佛刚大病了一场似的。
“哪儿也没去。”周小宁撇了撇嘴。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兔子玩偶,邀功似的递到他面前:“怎么样?干净吧?放了好多洗衣液洗了两遍才达到这个效果呢。”
不知想到什么,周小宁脸色大变,呕——
沈祀赶忙把玩偶拿开,所幸小孩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什么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他隔着被子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脊,目露关切:“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做个检查啊?”
周小宁恶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最终只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沈医生一脸担忧地出了病房,临走前不忘把兔子玩偶放在小孩的枕边。
看来周小宁的病症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仅仅只是和玩偶分开十几个小时,便出现了如此厉害的应激反应,必须得尽快找到那个漏网的逃犯,解开对方的心结。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已经洗完澡换上了新的白大褂,见到沈祀便问:“怎么样,没骗你吧?周小宁走不出医院的。”
沈祀嗯了一声:“张医生今天还要继续为那名妄想症病人诊治吗?”
一提起气运之子,张风开的娃娃脸就皱成了一个包子,吊吊死了太久,连自己怎么没的都忘了,唯一的执念就剩下拉人做替身,用张风开的话来说超度这样的冤魂,比考公务员还难!
张医生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我能一起去看看吗?”沈祀有些好奇其他医生是怎么治疗病人的,打算取取经。
张风开无所谓,两人来到综合楼,进入电梯,沈祀正准备问哪一层,便见对方按下了负一的按钮。
“负一不是停车场吗?”沈医生奇怪。
一号综合楼地下一共三层,沈祀第一次下去。
谁知张风开比他还奇怪:“仁爱医院有停车场?”
“没有吗?”沈祀反问。
张风开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其他人都怎么上班的?”沈祀惊讶。
难不成和他一样坐地铁骑小黄车?可这也说不通啊,普通员工或许买不起汽车,医院高层比如谢主任和院长总不至于也买不起吧?
沈祀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张风开欲言又止:“哎,你以后就知道了。”
正好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走出轿厢。不知道是不是位于地下的缘故,周遭的气温比空调房里还要低上几度,风从消防楼道里灌进来,吹得他后脖颈凉飕飕的,而且最令沈祀无法接受的是,负一层居然没装灯!
他开始以为是灯坏了,结果一抬头,走廊吊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墙根处的安全指示灯亮着幽幽绿光。
看出他的疑惑,张风开解释:“这里的磁场比较特殊,不装灯是为了防止灯坏掉。”
沈医生恍然大悟,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风开:……
你明白个der!
最开始的设计里确实装了整整齐齐一排筒灯,然而地下关的都是年代久远的厉鬼,普通led灯根本抗不过一晚,第二天全部碎成了渣。那之后院长就下令不再给负一及以下的楼层安装照明设施了。
沈祀打开手机电筒,地面的陈年污垢不知道多久没清理了,踩上去黏糊糊滑腻腻的,分外恶心。他知道一款便宜又好用的瓷砖去污剂,等回去后就把链接推给医院的保洁阿姨。
哗啦——
耳边响起风吹动纸张的声音,沈祀下意识将电筒移向声音的来源,明亮的圆形光斑照到了一扇门。
和周小宁的病房不同,负一楼全是黑漆漆的厚重铁门,每一扇上面都贴着几张黄底红字的纸条,被楼道风吹得翻卷起来,无端给人一种萧索阴冷的感觉。
好香……
听不见的声音在门后呢喃,沈祀凑近了看,那些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正打算问问张风开,谁知一抬头,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娃娃脸同事不见了。
“上厕所去了吗?”沈祀猜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祀以为是张风开,两三步走过去,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后,脸色大变。
“你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
病人大概没想到今天来的医生竟然换了个人,微微一愣。
沈医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双腿将他从凳子上救了下来。
病人青白的脸上满是痴迷与陶醉,可惜沈祀着急上头没有发现,喋喋不休地教育:“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能碰到一点事情就想不开啊。”
他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麻绳,团巴团巴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没收作案工具。”
病人:……
沈祀拖了把椅子,又拍拍病床,示意对方坐下来。
病人没动,沈医生也没有勉强,他此时无比庆幸跟着张风开下到了负一楼,否则又要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能说说为什么自杀吗?”沈祀尽量放柔了语气。
病人嘴唇动了动。
好香……
他真的好香!
想吃……
病人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沈医生的目光更加温和,充满了鼓励。
“是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吗?”
病人依旧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沈祀再接再厉:“其实我也不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据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让他知道别人比自己更惨。
果然病人停住了:“为什么?”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声带仿佛被无限拉长,绷得紧紧的。
“我银行卡里只有312块钱。”沈医生上来便放大招。
病人:……
他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拿不到工资,下个月的房租就要付不起了。”沈祀眼眶微红,“为了尽量撑下去,我连吃挂面都舍不得加鸡蛋。”
病人:……好穷。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面前的穷鬼,忽然想到什么,唇角掀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可以靠父母,现在不流行年轻人啃老吗?”
沈医生幽幽道:“我是个孤儿。”
病人:……
他默了默艰难开口:“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会有富婆看上你。”
沈祀:“可是我喜欢男的。”
我喜欢男的。
喜欢男的。
病人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不敢置信。
沈祀吸吸鼻子,十分善解人意地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个想和别人交换人生的气运之子吧?”
病人微怔,他是想找替死鬼没错,可是……
下一秒双手被青年紧紧握住:“你看看我怎么样?”
病人:……
阴气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流逝,气运之子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合适。”
“为什么?”沈医生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看不起穷人?”
病人:“……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看不起同性恋?”
病人:……
这让他怎么说?
“不,也不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吧,交换人生吧,bro!”沈医生目光真诚。
病人:……
张风开花了不少时间才破开吊死鬼设下的障眼法,结果没在走廊里看到沈祀,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下一秒便听到不远处的病房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沈医生果然出事了!
张风开迅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门内。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镇鬼符飞出去两米,被浓到几欲化水的阴气打湿,如折翼的蝴蝶般落到地上。
“沈医生!”张风开一惊,心中大恸。
是他错估了吊死鬼的危险程度,主要这家伙和之前的郑家栋等级差不多,都属于冤魂转化成的厉鬼,在张小天师的认知里,沈医生虽然平时脑洞比较大,但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张风开更加自责,他掏出桃木剑,冲进病房,大喝一声:“孽畜,本想留你一命度化投胎,现在既然害了人,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医生?”
“张医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还算平静,后者大喜过望。
“张医生,救我!”
气运之子双目无神嘴唇发白,赫然又是一个被吸干了精气的可怜书生,在看到张风开的瞬间,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吊吊?”张风开一愣。
“你怎么现在才来?”气运之子满腹委屈,他差点被一个穷鬼交换人生了!
张风开:……怪他怪他。
沈祀无视了气运之子无耻的告状行为,将对方转交给张风开,郑重道:“张医生,你的这位病人心理问题不大,但三观,啧……他对底层穷苦人民和小众性向抱有偏见,建议在治疗的过程中注意矫正,争取成为一个阳光积极,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风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好的,谢谢沈医生。”
“不客气。”
第07章 罗娘娘
因为额外探视了张分开的病人,沈祀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到家后抓紧时间补眠,他今天还有重要事情要做,设了六个小时的闹钟,中午十一点半准时醒来。
沈祀打开出租屋的老旧冰箱,最后一把挂面昨天已经吃完了,冷冻室里还剩半包刚毕业那会儿买的小馄饨,看了看还在保质期内。
青年一边烧水下馄饨,一边叹气。虽然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开导气运之子,但自己穷也是事实,实在不行再找份兼职吧。除去夜班和睡觉的时间,每天下午还有四五个小时空闲,加上一周两天的休假日,打第二份工完全可行。
吃完馄饨,洗了碗,沈祀背上书包,去楼下买了三块钱一斤的国产香蕉,沿着居民楼的阴影慢慢走着。
沪城作为国际大都市,在大部分人眼里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代名词,然而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下方,还隐藏着不少和时尚摩登格格不入的老旧街道。
深蓝干净的天空下,电线如渔网般密密交织,沈祀熟练地避开脚下可能凹陷的石砖,手中装香蕉的塑料袋一甩一甩,像条灵活的游鱼在幽深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在一间低矮的瓦房前停下。
明明是晒得人几乎脱皮的烈日,一靠近瓦房气温一下子低了七八度,沈祀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似的,半点不觉得异常,伸手敲了敲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前三下屋内毫无动静,沈祀并不气馁继续敲,大约半分钟后,木门刷地被拉开了,露出一张阴沉的女人脸:“哪个不长眼的丧门星敢拍你罗娘娘的门……”
女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生得极美,五官精致,肤若凝脂,无袖旗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像一匹柔顺丝滑的绸缎,一直垂到膝窝处。
“阿秀,是我。”
看到面前的青年,女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满肚子怨气和谩骂一起卡在了喉咙里,川剧变脸似的挤出一丝笑容:“小沈先生,您怎么来了?”
“有点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沈祀背着书包,皮白脸嫩,看上去就像个无害的大学生。
女人却不敢怠慢,扭着水蛇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人进屋后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尽管早有准备,沈祀还是被和外面截然不同的的土豪装潢晃了下眼睛,天花板垂挂下来的复古水晶大吊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每一样家具都由珍贵的南粤红木精雕细琢而成,角落里的老式留声机咿咿呀呀放着民国时期流行的婉转曲调,奢靡又华贵。
沈祀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女人离得他远远的,仿佛青年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原一般。
“小沈先生想打听什么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女人一手托腮,望向沈祀的目光警惕中透着痴迷。
哎,真的好香,还长得这么俊,可偏偏……
女人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食欲,询问沈祀的来意。
“你知道两年前的那桩兔子玩偶拐卖案吗?”沈祀开门见山。
女人微微颔首:“怎么不知道呢?我记得当初好像还上了热搜,犄角旮旯的小鬼们,嗯,网络上到处都在谈论这个案子。可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人贩子团伙一共有三名嫌犯,但警方只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人让他逃了。”沈祀说。
“小沈先生是想找到那个逃犯?”女人明白了。
沈祀点点头:“对,我的一位病人比较在意他。”
女人有些为难:“如果他已经离开了沪城,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不,他还在沪城的可能性非常大。”
女人神色一松:“那好办,您且回去等消息吧,快的话明天天亮前就能有结果。”
沈祀笑起来:“谢谢你了。”
他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对方。
女人一脸复杂地接过:“每次您来过以后,我都怀疑自己是只猴子。”
沈医生认真科普:“女孩子应该多吃香蕉,排毒养颜。”
女人忿忿:……我谢谢您嘞,燕窝也养颜,您咋不买燕窝?
沈祀从屋子里出来,二手小米忽然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您的借记卡账户0569,于07月23日收入(网银跨行)人民币10000.00元,交易后余额10310.00元。】
沈祀:!!!
穷苦小沈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呼,天降横财,天降横财啊!
与此同时,又一条短信亮起。
【绩效(刘春花)已转。——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财务部。】
他这才想起之前张风开说为医院吸纳新病人会有绩效奖励,想不到钱这么快就到账了。
收到五位数转账的沈医生仿佛走在了云端,房租有了,吃面可以卧俩鸡蛋了,可以开空调了,啊啊啊啊有钱真好!
同一时间,沪城江湾区一栋欧式小洋楼内。
纪浮光正在午休,高定黑金衬衫换成了舒适大气的中式家居服,他安静躺在床上,面容苍白俊美,双目紧闭,俊逸的眉峰微微蹙起。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墙壁的接缝处冒出来,融合成大大小小的佝偻影子,狞笑着扑向男人,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如蜡油般迅速融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浅眠中的纪浮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腕上的珠串,果然其中一颗上面多了几道裂纹。
这珠串一共一百零八颗,是临行前师父给他的,用以抵挡鬼物们的攻击,来沪城才短短三天,就有十二颗珠子出现了龟裂。
“少爷,您醒了吗?”门外传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
“嗯。”纪浮光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老管家身板笔挺,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目光慈爱:“少爷,安保公司的工作人员到了,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纪浮光转了转珠串:“好。”
沈祀当晚去上班的时候,张风开已经在办公室了。
娃娃脸同事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沈医生,晚上好。多亏你的开导,吊吊,咳,我是说赵立他终于想通了,不再执着于羡慕别人的生活,心结打开,今早已经成功出院了。”
真实情况是昨晚的经历给吊死鬼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愿继续待在医院里,生怕被那个叫沈祀的穷鬼缠上,于是主动找张风开度化,急急忙忙投胎去了。
“原来气运之子叫赵立。”沈祀也挺高兴的。
赵立“病愈出院”给了沈医生极大的信心,他拿着查房记录本去综合楼找周小宁。
小男孩抱着兔子玩偶坐在病床上,脸色看上去比前一晚好了些,但依旧有气无力的模样。
“看动画片吗?”沈祀主动问。
周小宁望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小孩低低嗯了一声。
沈祀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画面中穿背带裤的兔子警官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
沈祀:……
周小宁:……
沈医生默默把电视关了,不过这种事情逃避也没用,还是要勇敢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眸对上小孩无机质的目光,认真说:“小宁,相信我,剩下那个拐卖你的逃犯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沈祀注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小宁对他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低头摆弄着玩偶的耳朵。
“你不信?”沈祀皱眉。
周小宁充耳不闻。
沈祀在病房里一直待到快十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孩说话,后者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沉默不语。
叭叭了小半个晚上,差不多到了周小宁睡觉的时间,他打算明天带故事书过来,给对方讲讲童话故事,说不定能让小孩打开心扉。
和周小宁道了晚安,沈祀推开门准备出去,身后响起男孩细弱的声音:“你们不可能找到他的。”
“什么?”沈祀没听清。
周小宁却不愿意再开口了。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提出带沈祀去吃夜宵,以感谢他帮忙开导气运之子的事情。入职三四天,沈医生还没吃过仁爱医院的食堂,总之就还挺期待的。
食堂位于二号楼顶层,做成了半开放的露天自助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身穿白色制服的大厨将血淋淋的牛排放到烧得通红的铁板上,伴随刺啦刺啦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上等肉类油脂融化的焦香味。
“好香。”沈祀咽了咽口水。
“客人吃牛排吗?”大厨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沈祀本想点头,等看到对方那双黑乎乎油腻腻,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手后,又默默打消了念头:“谢谢,不用了。”
大厨失望极了,当着他的面用刀子把牛排切成长条,粉红色的血水从肉的纹理里渗出来,散发出奇异的诱人香气,沈祀却彻底没了胃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他还是更喜欢吃熟食,这个太生了。
张风开刷完工作证,拿着盘子跑过来将沈祀拽到自己身后,警告地看着案板后的大厨:“这是新来的沈医生,谢主任亲自招进来的,我劝你最好别乱打他的主意。”
大厨身体往前倾了倾,随着他的动作,沈祀听到了铁链互相碰撞发出的哗哗声。
“不要紧张,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大厨长了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脸部肌肉僵硬,仿佛戴了一个厚厚的面具。他鼻尖耸动,黑多白少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迷醉。
“最好如此。”张风开一刻也不想多待,急急忙忙拉着沈祀走了。
离开牛排摊,娃娃脸才暗暗呼出一口气——在几百年道行的老鬼面前,自己就是个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卡拉米,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来食堂吃夜宵的原因。
见沈祀还在频频回头张望,张风开解释:“那里的东西不是给我们人,咳,我们普通医生吃的。”
说完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厨房虽小,但打扫得还算干净,玻璃窗口后坐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狗血的短视频台词不断从她的手机里蹦出来。
张风开敲了敲窗口,笑得谄媚:“阿姨,两份今日套餐。”
中年女人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目光还黏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拿起大铁勺,舀了一勺菠萝里脊肉,当着两人的面抖了抖,又抖了抖,最后勺子里剩下两块菠萝一块里脊。
张风开小声对沈祀说:“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只有菠萝没有里脊。”
话音刚落,唯一的一块里脊也被抖了下去。
张风开:……
沈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医生端着自己的盘子默默走到一旁,把位置让出来给沈祀。
“新来的?”打菜阿姨看了他一眼,“哟,长得还挺俊。”
沈医生点点头,叫了一声:“阿姨好。”
中年女人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往他的盘子里扣了一大勺菠萝里脊:“多吃点,看你瘦的。”
说完,又添了两块里脊肉上去。
“还想吃啥?阿姨给你打。”女人笑得和蔼。
沈祀:“这个,这个,和那个……”
张风开盯着他满满一盘子红烧大排,香煎黄花鱼,蘑菇酿虾滑,外加蓝莓味的纸杯戚风小蛋糕,再看看自己只有菠萝的菠萝里脊。
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沈祀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再说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分了一半给张风开,顺便问:“你刚才说,我们普通医生?”
入职这些天来,他只见过张风开一个同事,仁爱医院的其他夜班医生呢?
“大部分医生都出外勤去了。”张风开一口一个蘑菇,含混不清地回答。
“出外勤?”沈祀惊讶。
他只听说普通门诊医院会有医生轮岗出急救的情况,想不到精神病医院竟然也有外勤。
张风开点点头:“有些病人具有攻击性,不肯乖乖就医,就需要我们医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将他们带回来。”
两人边吃边聊,沈祀想起周小宁,便问:“那孩子当初也是被强制带来医院的吗?”
张风开回忆了一下:“啧,别看周小宁年纪小,怨气,咳,我是说脾气可一点也不小。那时候我还没来,听其他医生说差点当场自爆,他妈妈哭得跟泪人似的。”
沈祀又问:“他爸爸呢?”
张风开:“他爸不在。”
沈祀皱眉:“孩子好不容易被找到,当父亲的竟然没出现。”
“据说在陪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张风开吃完最后一点食物,擦擦嘴巴。
沈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下班前他去看了看周小宁,后者似乎已经睡着了,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兔子玩偶就放在枕边,两颗纽扣眼珠在月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病房门被轻轻阖拢,青年的身影消失。小孩从床上坐起来,拉了拉玩偶的耳朵,轻声喃喃:“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对吧?”
罗秀说天亮之前会给消息,事实上沈祀刚出医院便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朱令峰,龙华区长虹街1129号。
朱令峰就是人贩子团伙里在逃的那一个。
沈祀没有自己过去逮人,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您好,这里是沪城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接线员飒爽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入他的耳朵。
沈祀将得到的讯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对方。
兔子玩偶拐卖案已经过去两年,接线员也没料到这时候竟然还会有群众提供线索,立刻将事情汇报了上去。
隔着电话线,沈祀听到那头一阵人仰马翻,电脑键盘被敲得啪啪响,还有个大嗓门指挥众人即刻出发。
“问报警的人叫什么名字。”刑川利落地将配枪插入枪套,头也不抬地说。
沈祀面不改色:“做好事不留名,警察同志,请叫我红领巾。”
刑川:???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沈医生能够操心的了,他美美睡了一觉,洗过澡换了衣服,坐地铁前往附近的未来商场。
刘春花的绩效到账后还没来得及花,沈祀打算去买些日常用品和晚上给周小宁的故事书,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咖啡店奶茶店之类的招兼职,结果刚进商场负一楼,便看见了一个熟人。
“好巧。”纪浮光朝他微微一笑。
四天遇见三回,确实很巧。
“纪老师也来买东西?”沈祀问。
“不是。”纪浮光摇摇头,“这家商场是我两年前投资的项目。”
沈祀:……
对不起,打扰了。
他想起对方确实说过在沪大只是挂名,所以应该有其他本职工作,只是没想到这工作这么,嗯,朴实无华。
“沈医生要去超市?”纪浮光看了眼他的方向。
“对,打算买些日用品。”沈祀实话实说。
“那一起吧,我正好也有想买的东西。”纪浮光十分自然地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