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沂厄真君说罢,片刻不耽误,原地施法:“缩地成寸。”
缩地术,可化远为近,于瞬间达到千里之外。
贺兰熹一眨眼,吞花卧酒处的烂漫春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茂密丛林。
再一眨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城门前,城门口的匾额上写着“姑苏”二字。
贺兰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宋玄机:“混天道神像竟然在姑苏吗。”
沂厄真君讶然回身:“你怎么也来了?”
贺兰熹很无辜:“不是您把我一起带来的么。”
绯月真君噗地笑出了声:“我们时雨还穿着寝衣呢,你这就把人带来姑苏了?”
沂厄真君无奈摊手:“事出从急,我真没注意到。神像之所在乃太华宗机密,时雨不宜继续跟着了。依本座之见,你先找个地方住下。”
贺兰熹不禁腹诽:得了吧,我都帮你们做多少事了,就这还不让我知道呢。既然是机密,鬼十三又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腹诽归腹诽,贺兰熹表面上还是乖乖的好弟子:“那劳烦真君借我几两银子,我来得急,灵囊都没带,全身上下只有一把剑。”
绯月真君丢给贺兰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半真半假地调笑:“要是姑苏客栈环境简陋,你住得不舒服,大可先去姑苏宋氏借宿几日。”
贺兰熹一听到“宋”字反应就慢了半拍。他呆呆地问:“您刚刚说,让我去哪里借住?”
贺兰熹的反应像是没太听懂,于是绯月真君换了种说法:“玄机家。”
——哇!宋浔的家,宋浔长大的地方!
贺兰熹故作矜持:“真君说笑了,我怎么好自己一个人去宋浔家啊。”
绯月真君笑道:“去不去由你。事情了结后,本座再带你回太华宗。这几日,你权当是放假罢。”
沂厄真君又一声“缩地成寸”,两位院长便在贺兰熹面前消失了。
在梦境中忙忙碌碌多日的贺兰熹独自站在姑苏城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要做了。
鬼十三不用他追,他也无法重回长孙策的梦境与宋玄机汇合。正如绯月真君所言,他真的可以暂时给自己放个假。
可惜一个人放假着实没意思,也不知宋玄机在梦中进展地如何了。
虽说梦境中时间的流逝和现世不同,但他还是能为宋玄机争取一些时间的。
想到这里,贺兰熹顾不上现在是后半夜,从绯月真君留给他的一堆东西中找出传音符烧给祝如霜。
祝如霜很快回应了他:“时雨?”
祝如霜睡梦中被吵醒,带着微弱困意的嗓音一如往常好似清风明月,听得贺兰熹不由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最好的朋友没有死在他剑下——祝云一点事情都没有!
贺兰熹长话短说:“长孙策和宋玄机现在在做梦,我需要你帮我确保他们不会被吵醒,尽量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贺兰熹省略了一大堆前因后果,祝如霜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只道:“好,我马上去。”
对对对,这感觉才是他真正的挚友嘛,长孙策臆想中的是什么鬼。
贺兰熹:“另外,你要说服无咎真君封锁全宗,在宋玄机带着十三道院的名册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太华宗。”
祝如霜:“好,我明白了。”
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贺兰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穿着寝衣去敲姑苏宋家的门,进城找客栈也不方便,城中的店铺肯定都没开张。
贺兰熹思索再三,在路边随便找了棵大树,纵身一跃落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背靠树干躺了下来。
他听着祝云的声音,吹着姑苏的晚风,想着长孙策一觉醒来发现祝云守在自己床边的反应,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境,太华宗。
浓稠黏腻的鲜血铺满一地,即便是在梦中,鲜血的腥味依旧真实地令人作呕。
一名律理道院的高阶弟子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圆睁的双眼死死地瞪着前方,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长孙策捂着口鼻,在尸体旁蹲下身,探出双指在尸体眉心一点:“没有灵识——他不是十三道院的人。”
长孙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他习惯了,起身继续向前。
走在他前方的少年手握不断滴着血的忘川三途,全身浴血,身上的豹纹道袍早已分辨不出颜色。
流苏发簪随风微动,少年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有一道轻微的剑痕,那是他不久之前“屠杀”唯我道六人时留下的。
长孙策瞥了宋玄机一眼,心道幸好他们在唯我道六人中发现了一个十三道院的学生,否则宋玄机岂不是白白破相了。
虽说脸上有伤的宋玄机别有风韵,但他又不是贺兰熹,可没兴趣欣赏这个。
自贺兰熹走后,长孙策和宋玄机见人就杀。一开始,长孙策还有些下不去手。毕竟混天道虽然争强好斗,可他长这么大,确实一个人都没杀过。
要怪就要怪鬼十三让这场梦境无限接近现实,连血肉之躯的温热鲜活都和现世一模一样。
和他同龄的宋玄机却没有这个顾忌。少年顶着一张美貌惊人的脸大肆屠杀,宛若从血海地狱一步步走出来的,年轻俊美的恶鬼。
令人错愕的美貌和残忍的手段形成太过强烈的反差,长孙策走在宋玄机身边,偶尔都会有那么一点不寒而栗。
难怪连鬼十三也说宋玄机是天生的无情道。
更难怪宋玄机在的时候,贺兰时雨柔弱不能自理;宋玄机一不在,贺兰时雨天灵盖都恨不得给鬼十三掀掉。
长孙策看着宋玄机面不改色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或许是受其影响,他也逐渐不把梦中幻象当人看,下手的动作越来越果断,追求一击毙命的效果。
直到五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上官慎及万兽道四惨。
看到上官慎那张温润沉稳的脸,长孙策因为杀戮而麻木的脸剧烈抽动了一下。他和宋玄机一直在寻找上官慎,没想到上官慎竟主动送上了门。
上官慎似乎全然不知状况,见到两人浑身染血的模样,他像一位关心师弟的正常大师兄一般大惊失色:“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在上官慎满是关切的目光中,宋玄机平静地举起忘川三途:“十三道院,大师兄。”
万兽道四惨同时色变。萧问鹤看看上官慎,又看看宋玄机和长孙策,惊愕道:“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上官慎冷静地扫了眼还在滴血的忘川三途,语气温和:“经略,你能和我解释一下么?”
长孙策想问个清楚,嘴巴刚张开就听见宋玄机说:“没必要。”
的确没必要,上官慎究竟是不是十三道院的弟子,他们杀一次就能知道了。
可是,对他们几人来说,上官慎总归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雾失园,阆风塔——他们一起为白观宁招魂,一起打牌,一起策划陷阱引鬼十三入局。
被他们撺掇着向自家真君撒娇的上官慎,送贺兰熹粉色楼兰装的上官知谨,视宗规为金科玉律却愿意为了他们偶尔放水的上官师兄……
他宁愿十三道院的大师兄是太华宗众弟子的任何一人,也不愿那个人就是上官知谨。
长孙策沉声道:“上官慎,你是吗?”
上官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你们在怀疑我?怀疑我是十三道院的人?”
长孙策高喊:“不然呢?不然鬼十三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谋,提前布好陷阱等我们的!”
上官慎眼中对师弟的关切化成了浓郁的失望:“就因为这个,你便怀疑我?经略,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长孙策喉结滚了滚:“我……”
宋玄机:“雾失园,你将我留在神狐之居外。”
长孙策:“!”
对啊,当日鬼十三意图污染藏玉仙君的神像,是上官慎突然冒了出来,以他们违反宗规为名,把宋玄机留在了神狐之居外。
宋玄机:“阆风塔,你本不应同往,却以剑毁为由,又和我等一路同行。”
长孙策:“!!”
是啊,当时去阆风塔的六人中,只有上官慎不是第一次去阆风塔。而他之所以会去,是因为他的剑“刚好”在和宋玄机的一战中被忘川三途毁了。
宋玄机:“后海遗迹,你最先提起。亦是你,将祝如霜带至燃犀堂。”
长孙策:“!!!”这已经铁证如山了啊,他不信上官慎还能狡辩。
染着血色的剑光将上官慎的眉眼映得森然诡谲,他隔着忘川三途,和宋玄机四目相对:“这些不过是巧合和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沉静强大的灵力自宋玄机周身而起,冰冷炫目,直冲九霄。少年淡声道:“我不需要。”
上官慎脸色骤然一沉。
“上官师兄,你就让我们杀一次吧。”睹青天在长孙策手中化为一对短刀,“等你‘死’后,你到底是善是恶,我一目了然。”
上官慎不动声色,本命剑却已出鞘。
“这把【显恶曜】还是当初你和我们一起在阆风塔拿的。”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长孙策忍不住道:“上官师兄,你觉得你对得起它的名字么。”
上官慎沉声道:“玄机杀心已起,我自知百口莫辩,但我绝不承认我未做之事,也断然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双方对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顾英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喜当爹的阴郁沉闷荡然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和鬼十三有四五分相似的懒散戏谑,他的声线也换了:“大师兄,你觉得我们两人打得过宋玄机么?”
上官慎蓦然回首:“……是你?!”
顾英招:“既然打不过,你还挣扎个什么劲。”
“闭嘴!”上官慎厉声道,“今时今日,宋玄机二人未必能将我们五人全部杀光!”
“五人?”顾英招指了指除他之外,早已呆若木鸡的万兽道三惨:“不是吧,你还指望这三个幻象能帮上我们吗?”
长孙策隐约觉得顾英招这个语气有几分耳熟,再结合他和上官慎的对话……好像就是鬼十三第一次入梦时,和十三道院大师兄对话的另一名弟子。
一日四顿萧问鹤,锦鲤将死余商砚,倾家荡产鹿空悠,以及被迫当爹顾英招——此四人中,居然是顾英招投靠了鬼十三?!
不就是喜欢的灵兽怀了别兽的孩子吗,至于么!
“事情早已败露,有什么演下去的必要。”顾英招打量着宋玄机,露出好奇的表情:“你是何时开始怀疑上官慎身份的?不会比我想象得还早吧,那也……”顾英招低低一笑:“太可怕了。”
如果宋玄机一早就有猜测,却还是一步步故意假装接受上官慎的建议,带着众人踏入陷阱,就是为了现在?
或许是他多想了。宋玄机再如何厉害也不会算得如此周全长久,一切不过是因果必然而已。
可惜,宋玄机没有给他答案。
顾英招颇觉无趣地耸了耸肩:“睡得太久,差不多该醒了。”他对着上官慎笑了一笑,好心相劝:“大师兄也快点啊,否则他们要去现世逮我们了。”
顾英招不再废话,自断心脉而亡。
上官慎沉下一口气,认输般地闭上眼。他提起剑,正要用显恶曜自刎,长孙策忽然质问道:“为什么?!”
上官慎:“……”
就像宋玄机没有给出答案一样,上官慎也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
梦境之中,上官慎死于自己显恶曜的剑下。
长孙策沉默着蹲下身,在上官慎尸体上一点,一缕灵识飘散而出。
长孙策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的是他,祝云得知这个消息肯定会伤心。”
“未必。”宋玄机的目光没有在上官慎的尸体上停留,忘川三途剑锋一转,指向仅剩下的,震惊不已的万兽道三惨:“继续。”
万兽道三惨纷纷拔剑出鞘,负隅顽抗道:“……你们不要过来!”
还好,万兽道四惨中除了顾英招,其余三人皆是幻象。长孙策亲手了结了萧问鹤,十分欣慰地发现萧问鹤虽然一直对肥美灵兽求而不得,却始终没有踏入歧途——不愧是他好兄弟。
长孙策收拾好心情,和宋玄机再次上路,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们要杀人,尽可能地杀,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真正活下去。
能考入太华宗的天之骄子们,每一个都不该成为鬼界的亡魂。
然而,再漫长的梦境也终有梦醒之时。在不知道杀了第几个道友,十三道院学生的名单已增至十七人后,宋玄机再次在自己仙舍的床上睁开了眼。
祝如霜的面容映入眼帘:“玄机,你醒了?”
宋玄机眼中一片清明:“笔。”
祝如霜立即递来纸笔,看着宋玄机在纸上写下十七个名字。不用宋玄机解释,祝如霜猜到了这十七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马上将名单交给无咎真君。
祝如霜健步如飞地走了。某个小麦色的健壮身躯猛然一个仰卧起坐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自己僵硬的脖子道:“我不是在仙舍睡的觉吗!为什么会躺在地上?”
白观宁手中拿着功课走进里间:“祝如霜要同时看着你和宋玄机,就把你从混天道院挪过来扔地上了。”
长孙策:“……果然还是我梦里的祝云比较善解人意。”
宋玄机环顾四周,没见到贺兰熹的身影,问:“贺兰熹?”
“对啊,”长孙策莫名无差别地对无情道三美一肚子火,煞有介事道:“宋浔那么大一个宝贝去哪了?”
白观宁:“宝贝?什么宝贝?下次考核的重点吗?”
宋玄机:“贺兰熹身在何处。”
“我家院长临时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休息几日。”白观宁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我已经算好了,贺兰熹至少要错过两堂《九州史》,三堂《阵法学》和《机关学》……”
宋玄机:“。”
祝如霜和贺兰熹不在,时隔数月,长孙策被迫扛起了无情道的发言任务:“你这说了半天,好像还没说贺兰熹在哪啊。”
“哦,我忘了。”白观宁转向宋玄机,“贺兰时雨在你家。”
宋玄机:“?”
清晨的江南笼罩在淡淡烟云之中,晨曦透过一层稀疏的薄雾洒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
随着日头渐盛,薄雾散去,街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两旁的店铺相继开门,小摊小贩依次排开,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从一家布庄走出来的贺兰熹身穿一袭苏绣白衣,剪裁精细的绸缎裹着细腰,穿在他这样的清瘦少年身上尤显轻盈柔软,引得过路男女纷纷注目惊叹。
可贺兰熹却不觉得自己穿这身苏绣漂亮,问题主要出在颜色上。
他很想将那套浅粉的成衣买下来穿,可惜他待会要去宋玄机家拜访,穿粉色好像不够庄重。
他已拿定主意,这一回他不去宋玄机家借住,但他既然人到了姑苏,就应该上门去问候一下同窗道友的长辈双亲,如此才不算失礼。
贺兰熹在市集逛了半日,把绯月真君借给他的银子全用来买礼品了。他的打算是,拜访完宋玄机的长辈就御剑回太华宗,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明日一早的课。
姑苏宋氏赫赫威名,如雷贯耳,贺兰熹很快便问到了前往宋家的路。
他拎着一堆礼品走在路上,莫名有些紧张。离宋家越近,他越紧张。
真是奇怪,怎会如此?他身为金陵贺兰家的少主,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跟着他娘亲参加聚会,走访大族。拜访长辈应有的礼节他早就烂熟于心,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贺兰熹来到宋家门口,看着匾额上清雅的“宋园”二字,欲上又止。
要不,还是算了?他没事先送拜帖,就这么只身一人上门似乎不太妥当。他可以等过年的时候,等他和宋玄机都放假了,他再跟着宋玄机登门拜访也不迟。
贺兰熹打着退堂鼓,天上飘起了小雨都不知道。江南的雨细腻绵长,轻柔如丝,好似少年理不清也摸不透的思绪。
不多时,雨势渐大,贺兰熹这才后知后觉。许是城内人间烟火气太浓的缘故,他第一反应不是给自己用避雨术,而是下意识地寻找躲雨之处。
贺兰熹手中护着精心挑选的礼品,刚在宋园大门的屋檐下站好,一位头戴金簪流苏,风鬟雾鬓,气质出尘的女子走了出来。
贺兰熹刚觉得女子的眉眼有几分眼熟,又听见女子身后之人唤她“夫人”,当即全身一僵,神思紧绷。
是、是宋玄机的娘亲……救命救命,谁能救救他!
宋夫人一出宋园便注意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少年。这孩子生得如此容貌,想不注意都难。哪怕宋氏多美人,她自己也生了个世间少有的绝色,这个少年的容貌还是让她一眼惊艳。
少年看上去有一丝慌乱,怀中抱着一大堆礼盒,是来宋园找人的么?
不等她开口询问,少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恭敬行礼:“宋夫人安好。”
少年神情虽然紧张,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名门望族的气质和仪态。宋夫人不由地放柔了声音:“你是……”
“晚辈贺兰熹,是宋浔的好朋友,亦是绯月真君的门外弟子,因太华宗事宜偶然路过此地。”少年站在雨幕之前,仿若一副美不胜收的江南水墨画。他淋了一小会儿雨,挂着水雾的长睫之下是一双明亮青涩,又带着一丝害羞的眼睛:“敢问宋夫人,我……我能向您请安问好么?”
宋夫人看得心都要化了:“当然可以呀。”
自从宋玄机和长孙策带着十三道院的名册从梦中苏醒后,太华宗上下流言纷纷,人心惶惶。
确定为十三道院弟子的十七人分别来自除无情道,合欢道及混天道以外的十一道院。倘若算上之前的张悟言,那便只有无情道和混天道两个道院的弟子无一人被鬼十三蛊惑。
此十七人大部分被无咎真君第一时间控制了下来,还有少部分人有所准备,事发时并不在太华宗境内,亦或是先一步找机会逃跑了——例如上官慎和顾英招。
来自太善道院的监察师兄竟然是十三道院的核心弟子,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太华宗。
上官慎为上届弟子的全宗第一,端庄沉稳,稳重内敛,凭借自身的品德作风得到了众人的尊重敬仰。太善道的弟子获知真相后,痛心疾首,深受打击。尤其是尚未辟谷的师弟们,不少人为此伤心欲绝,不吃不喝,顺便还把谷给辟了。
但论痛心疾首和深受打击,恐怕无人能与太善道的院长,沂厄真君相比了。
据说,沂厄真君从无咎真君处听闻噩耗后,默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本座会亲自将上官知谨和鬼十三一同带回太华宗。”
太华宗一下损失十七个弟子,次日太阳升起,其他人依旧和往常一般,该上课的上课,该授课的授课。
贺兰熹不在,宋玄机独自离开仙舍,走出无情道院。在外等候多时的白观宁终于看到无情道院走出了活物,立马迎上前:“宋玄机。”
宋玄机眼尾余光掠过白观宁:“?”
白观宁俨然不在乎对方一副“你我并无私交”的疏远态度,单刀直入地说:“贺兰时雨在姑苏休假,这几日是不能来上课了。今日的《符箓学》,我和你一组,如何?”
宋玄机:“不必。”
白观宁:“……”
教授《符箓学》的长老异常看重弟子平时的表现,年终考核的最终成绩和平时成绩关系极大。
《符箓学》课上一般两人一组,白观宁苦自己不是很聪明的搭档已久,实在不想错过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道:“你不与我一组,是想和祝如霜一组?平心而论,祝如霜的综合能力或许在我之上,但只论《符箓学》这一门课程,我自认险胜他一筹。”
宋玄机依然无动于衷,白观宁却不想死心,正欲再劝,一张传音符从宋玄机的广袖中急不可耐地飞了出来。宋玄机抬手一点,贺兰熹的声音随之响起:“宋浔宋浔!”
宋玄机:“何事。”
白观宁虽然一心向学,但好歹是合欢道院出生,一下就意识到了宋玄机简单的“何事”二字并不简单。
宋玄机的语调绝对称不上亲昵,可他至少给了贺兰熹回应。要知道,别人叫宋玄机的名字时,宋玄机可是连个“嗯”字都懒得施舍的。
再结合之前长孙策口中的宝贝一说,不难判断浔熹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白观宁若有所思,裸露在金色面具外紫棠色的眼睛亮起兴奋狂热的光——是的,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宋玄机也自请休假,那他岂不是……?
浑然不知白观宁也在听自己说话的贺兰熹谴责道:“宋浔你醒了怎么不主动传音找我?还是祝云告诉我,我才知道事情差不多顺利解决了。”
宋玄机不理解为何要传音,见面说不好?
宋玄机:“希望我传音?”
贺兰熹:“对啊!不过你要是很忙就算了。”别说太华宗正值特殊时期,即便没有十三道院的破事,每天上课也够他们忙的。
宋玄机:“还好。”
贺兰熹把这句“还好”默认成了很忙:“那你可不可以一忙完就传音找我?”贺兰熹轻轻唉声叹气,“不然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呀,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
隔着传音符,白观宁都能想象出美貌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孤苦伶仃垂影自怜的可怜模样——话说贺兰时雨离开太华宗居然还在坚持用话多多辣椒水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依依不舍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宋玄机:“好。”
传音符燃尽,贺兰熹的声音也消失了。白观宁眼睛上下扫射着宋玄机,不想放过对方身上任何异动。然而他观察许久,也没找出这通传音影响了宋玄机心绪的证据。
白观宁忍不住问:“宋道友,你没听见吗?贺兰时雨说他很无聊。”
宋玄机:“听见了。”
“你听见了还这般冷漠?”白观宁声势铿锵地质问,“难道你忍心把无情道——不,把太华宗第一小甜豆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宋玄机:“。”
白观宁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宋玄机总算有了些许回应:“我说了不管?”
白观宁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云淡风轻地问:“哦?你这是要告假回家么?”
宋玄机:“嗯。”
白观宁装不下去了,情难自抑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回家!”
宋玄机:“今日。”
白观宁:“为什么不是现在?你理应即刻下山,第一堂课也不必上了。别忘了,贺兰时雨在等你!”
宋玄机:“借一物就走。”
白观宁:“你要借东西?什么东西,我帮你去借。”
宋玄机:“留影镜。”
留影镜,一共两面镜子,分为主镜和从镜。无论主镜和从镜相隔多远,主镜照到的景象都能在从镜中一五一十地还原。
白观宁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敢问宋道友,你可是要带从镜下山?”
宋玄机:“嗯。”
白观宁:“主镜你不会要留给祝如霜,让他上课帮你们带着吧!”
宋玄机:“是。”
白观宁登时没了表情,冷冷道:“告辞。”
宋玄机借到留影镜,向暂代无情道院长的无咎真君告了假。
姑苏距太华宗路途遥远,宋玄机一路御剑,回到宋园时已近黄昏。
宋玄机未曾事先知会,突然回家把全园上下都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向母亲请安,先询问了贺兰熹所在之地。
宋玄机自学会说话开始便惜字如金,字字珠玑。宋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子在太华宗的无情道院居然能交到朋友。贺兰熹受宠若惊,她更受宠若惊,可谓是竭尽所能地招待儿子唯一的好友。
因此,宋玄机找到贺兰熹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亭台水榭,碧波荡漾,檐下风铃轻晃。贺兰熹坐在亭中,面前摆着满满一桌精致的糕点。
为他上点心和给他抚琴的女子无一不戴着流苏金簪。贺兰熹双手托着脸颊,视线跟着各种颜色的流苏金簪来回晃动,宛若一只误入食物堆的灵兽,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宋玄机:“。”
这便是贺兰熹说的“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
这时,抚琴的女修惊讶地唤了声:“咦?公子回来了?”
贺兰熹蓦地抬眸,看到他后惊喜交加,绽放出的笑容更胜灿烂夕阳:“宋浔!”
贺兰熹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好想你啊宋浔,我们都几年没见啦!”
宋玄机:“?前天才见过。”
宋玄机冷淡地纠正着贺兰熹离谱的口误,手却轻轻地揽过少年的腰,给了他一个若有似无的拥抱。
第52章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才意识到原来他和宋玄机根本就没分开几天。可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好久好久没见到宋玄机的感觉呢?
贺兰熹无暇多想,拉着宋玄机的手往凉亭走,话多得要命:“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回太华宗后让你帮我补一下缺的课呢。”
宋玄机:“不帮,自己学。”
贺兰熹:“?不帮算了,我换个话题便是。我听祝云说,太华宗还没有找到上官师兄和顾英招的下落,是吗?”
宋玄机:“是。”
贺兰熹:“还有还有,我本来想着向你家人问完安就走,可你娘她非要留我小住几日。”
宋玄机:“住,一起。”
两日不见,宋玄机还是老样子,多说一个字会要他命似的。但贺兰熹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宋玄机很听他的话,任由他牵着手走路,然后又被他按着肩膀在他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