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从小吃到大的姑苏糕点,都不用贺兰熹开口要他吃,宋玄机自己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口。他甚至等不及等旁人给他新拿一双筷子来,看来确实很嗜甜了。
慢条斯理地用完一块茶点,宋玄机大概想起了自己有长句任务要完成,问他:“刚刚在看什么,比穿楼兰装还高兴。”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和宋玄机分享:“看金簪流苏!好多好多,我都看不过来了!”
他到宋园后才发现,原来姑苏宋家的流苏可以有好多种不同的颜色,之前他看宋玄机和绯月真君是同一种颜色,还以为只有这一种。
今日一位女修告诉他,在宋家,流苏发簪的颜色是由佩戴者的身份决定的。像宋玄机和绯月真君这样的家主至亲,佩戴的流苏金簪都是华贵的金色。除此之外,还有银白色,青色,黄色……但无论是何种身份,大婚成亲时都会换上大红色的流苏。
宋玄机:“那就别看。”
贺兰熹:“我不,机会难得,我要看。话说,外姓人怎样才能得到你们家的金簪呢?”
宋玄机:“拜入宋氏门下修行五年以上。”
贺兰熹为难道:“这有点难办。”他堂堂金陵贺兰家的少主,怎可拜入他人门下效力:“还有别的方法吗?”
“有,”宋玄机从容饮茶,“嫁进来。”
贺兰熹双眸微微放大:“嫁……?”
就像宋夫人那样吗,虽然不姓宋,但也戴着和宋玄机一样的金色流苏。
宋玄机顿了顿,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重新投胎也可。”
贺兰熹自动忽略宋玄机的投胎言论,搁在桌上的手托着脸颊,望着宋玄机的侧颜笑了起来:“我要是姑娘我一定嫁给你。”
宋玄机轻一挑眉。
“不对,我要是非无情道院的姑娘,我一定嫁你。”贺兰熹说着,还是觉得不太对:“应该说,如果我们修的不是无情道,然后我又是姑娘,我一定嫁你。”
宋玄机目光微移:“条件真多。”
不多时,宋夫人遣人来请宋玄机和贺兰熹和她一同用晚膳。宋家家主正在清修,宋夫人和宋玄机都辟谷了,晚宴可以说是专门为贺兰熹设下的。
贺兰熹不知道宋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他需要吃东西,只当这是一场礼节性的晚宴。
由于宋玄机生性冷淡,宋夫人没有将他回家的事周知全族,宴席上只有几个从小看着宋玄机长大,和他较为亲近的长辈。说是“较为亲近”,仅限于宋玄机会对他们的问题做出简单的回应。
贺兰熹特意数了一下,一场宴席下来,宋玄机和长辈们说的话的字数甚至没超过和他一个人说的。唯一能让宋玄机多说两句的也就是宋夫人了。
宋夫人原不是话多之人,但贺兰熹实在太让她好奇了。她寻了个机会问宋玄机:“玄机,你是如何和外院道友交上朋友的?”
宋玄机:“您怎知他是外院之人。”
宋夫人笑道:“自然是一看便知。我本以为时雨是合欢道的学生,但他又说自己只是流纾的门外弟子——时雨可是修的太善道?还是逍遥道?”
宋玄机:“。”
姑苏宋氏是闻名九州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主宅宋园拥山涉水,广阔如城池。
前院多是议事和修炼之处,端的是恢宏大气,庄严肃穆。后院则更有江南园林的韵味,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假山流水,花木葱茏,层层叠叠的庭院和九曲回廊几乎望不到头。
宋园太大就意味着像贺兰熹这样的贵客能暂时拥有独属自己的院落。该院落和宋玄机的房间隔了好几道回廊,贺兰熹没想到他们回家放个假居然能比在太华宗的时候住得更远。
倘若是在自己家,贺兰熹一定会对这等离谱的安排做出反抗。可他现下身在宋园,要是还任性妄为就太不知好歹了。
他不要脸,贺兰家还要脸呢。
他必须乖乖接受宋夫人的一切安排,给宋园的诸位长辈留下一个好印象。
夜里,贺兰熹独自端坐在床上入定时,不期然地收到了宋玄机的传音。
他和宋玄机一个在太华宗一个在姑苏的时候,宋玄机不给他传音;如今他们都住在宋园里,宋玄机反而传音找他?
借用宋玄机曾对他说过数次的一句话:……看不懂你。
贺兰熹:“怎么啦?”
宋玄机:“睡了?”
贺兰熹:“没睡。”
宋玄机:“嗯。”
贺兰熹:“?”
不是吧宋道友,大晚上给我传音,你就一个“嗯”字?不说别的了?
贺兰熹再次强调:“我还没睡,我现在没什么睡意,一点都不想睡。”
宋玄机:“。”
贺兰熹有种自己都要把甜糕喂到宋玄机嘴里了,宋玄机还不知道吃的无力感。他只能再接再厉:“你要来我房间找我玩吗?”
宋玄机安静片刻,道:“不了。早点睡,明日一早有课。”
贺兰熹一脸迷惑地结束了这通莫名其妙,看似毫无意义的传音。
春末初夏,正是江南蔷薇盛放的时节。翌日,贺兰熹清晨醒来,见院中蔷薇锦色如霞,拂香醉人,心血来潮地想在外面上课。
宋玄机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宋玄机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虽然不是无情道院的校服了,但白衣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
贺兰熹:“你怎么在家也穿白色?不想试试别的颜色吗?”
宋玄机:“比如万兽道校服?”
贺兰熹噎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请当我没说。”
是的,白衣虽然被他百般嫌弃,但至少比豹纹好多了。
蔷薇横卧枝头,红稠叠花,满院飘香。此情此景,如果是上绯月真君的课定然会更具美韵,可惜他们要上的是简单粗暴打打杀杀的《阵法学》。
两人在花丛中席地而坐,听到祝如霜的声音从留影镜中传来:“时雨,玄机,你们能看见,能听见吗?”
贺兰熹大声道:“看见了,也听见了!”
宋玄机:“你可以再大声一些。”
留影镜就像是祝如霜的另一对眼睛和耳朵,能及时将祝如霜的所见所闻呈现在镜中,但效果只是单向的,祝如霜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留影镜中浮现出迷津渡的景象,祝如霜还没进讲堂,长孙策的脸忽然冒了出来。
长孙策在镜中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走啊祝云,我介绍我几个要好的同院道友给你认识。”
祝如霜:“没兴趣。”
长孙策:“这不是你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你必须认识。待会的《阵法学》要几人一组,宋浔和他宝贝这阵子又不在,你不和我们一组还能和谁一组?”
贺兰熹:“?”
宋浔和他宝贝?
祝如霜:“我很好奇,你这几日为何总称呼时雨为‘宋浔的宝贝’?”
贺兰熹:“?!”
什么意思?宋浔的宝贝是贺兰时雨吗?可我就是贺兰时雨啊!
长孙策嗤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宋浔自己在梦里叫的。”
贺兰熹:“!!!”
祝如霜:“不可能。”
长孙策:“我骗你干嘛?宋浔当时……”
长孙策的话戛然而止,留影镜中的景象也随之消失了。
贺兰熹连忙把留影镜拿起来晃了两下,留影镜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兰熹急了:“宋浔宋浔,镜子坏了!”
宋玄机语气平静:“是么。”
贺兰熹心念一动,蓦地站起身:“是你弄的!”
宋玄机没有否认:“无稽之谈,何须听之。”
“如果真是无稽之谈,你干嘛不让我听完?!”贺兰熹抱着镜子在宋玄机身边急得走来走去,“你肯定是因为心虚才把镜子弄坏的!”
宋玄机:“我没有弄坏,我只是……”
贺兰熹打断宋玄机:“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得出结论的少年脚步陡然停住,盛气凌人地质问:“宋玄机,我问你,你确实叫过我宝贝吧?”
宋玄机:“。”
这显然是默认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贺兰熹的心头,这种兴奋甚至压过了他尚未察觉的脸热和心跳——他居然能有把宋玄机说得哑口无言的一天,他何德何能!
兴奋之余,他又有那么点不爽。
长孙策说宋玄机是在梦中叫的,他却没有印象,那宋玄机的这声“宝贝”……岂不是只有长孙策和鬼十三听见了?这怎么能行!
贺兰熹不顾快要冒烟的耳朵,倏地在宋玄机面前坐了回去,凑到对方眼下:“那你能再叫我一声‘宝贝’吗?”
宋玄机:“……?”
贺兰熹:“叫‘宝宝’也行!”
两人靠得太近了,宋玄机稍稍后移,偏过脸:“不能。”
“为什么不能?!长孙策和鬼十三都听见了,我却没听见,这算什么啊,我不接受!”贺兰熹向前一个扑倒,“宋浔,你叫嘛,叫嘛叫嘛——就叫一句!一句就好!”
宋玄机被贺兰熹扑倒在花丛中,蔷薇花瓣簌簌落满一身,却还要用手扶着少年的腰免得他从自己身上摔下去:“撒娇没用。”
贺兰熹不依不饶:“你在梦中都能叫,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叫了?”
宋玄机镇定地给出解释:“你当时神志不清,我是为了唤醒你。”
“那我现在也神志不清!”贺兰熹振振有词地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看我像脑子清明的样子吗?”
宋玄机:“……不像。”
贺兰熹:“是吧!这样你还不叫的话,我就用你金簪上的流苏勒死我自……”
“别发疯,”宋玄机道,“宝贝。”
上一刻还在侈侈不休,撒娇耍赖的少年蓦地愣住了。
他听到了什么?宋玄机叫了他“宝贝”?宋玄机真的叫了他“宝贝”!
他猜到了宋玄机会开口,但在他的想象中,他还要纠缠撒娇好久,久到宋玄机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妥协。
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妥协得这么快,快到他猝不及防,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玄机声线清冷,总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色彩,仿若无情道院内亘古不变的冰原,遥远又淡漠。
可宋玄机却在用这种声线唤他“宝贝”。
强烈的反差让贺兰熹心口一颤,脸颊终于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红晕,灿烂明媚,都快和蔷薇花丛融为一体了。
宋玄机唤得那么自然而然,好似不过只是日常在唤他的名字,连表情也和平时一般沉静无澜,半点害羞都看不出来,当真是稳如太华山。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良久。呼吸交错之间,贺兰熹的脸庞越来越热,发干的喉结也轻轻地滚了一滚。
然而,就在贺兰熹受不了想移开目光时,宋玄机竟然先他一步,看向一旁被冷落半晌的留影镜,问:“不发疯了?”
“……不发疯了。”贺兰熹撑在宋玄机胸口的手指悄悄蜷缩,小声道:“你都叫‘宝贝’了,我就不发疯了。”
宋玄机由此得出结论:“所以叫宝贝能阻止你发疯。”
贺兰熹脑袋一懵,语无伦次道:“是这样吗?我、我不知道。不然我下次发疯的时候,你再叫试试看?”
宋玄机:“好。”
贺兰熹没料到宋玄机这次答应得这般痛快,惊讶道:“哎,你这就同意了?”
宋玄机:“嗯,我看此二字对你威力甚大,你一下便不闹了。”
贺兰熹一阵羞耻,艰难地几个字:“我不是……我还可以继续闹。”
宋玄机:“还闹?你不上课了?”
这话题转移得深得贺兰熹心:“上,当然上!”
贺兰熹四肢僵硬地从宋玄机身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端正坐好。宋玄机表现得比他更若无其事,调整了一下留影镜,出现在镜中的长老已经开始上课了。
《阵法学》算是贺兰熹比较喜欢的课,今日长老教授的【六道轮回阵】也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阵法。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集中精神听课了,可听着听着,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了。
宋玄机叫了他宝贝。
宋玄机很冷静地叫了他宝贝,他却一点都不冷静。
他脸红了,宋玄机却没有脸红。
贺兰熹忍不住用眼尾瞥了眼宋玄机手上的流绪微梦。流绪微梦对他无效,他不知道被流绪微梦惩罚是何种感觉,但之前看沂厄真君戴流绪微梦被电得叫出了声,想来感觉应该不小。
难怪宋玄机能做无情道院第一,这道心,他自叹不如。
不知是哪位弟子又在讲堂上惹怒了长老,留影镜中传出长老的一声怒喝。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的贺兰熹赶紧把思绪拉回来,用笔头戳了戳身旁的宋玄机:“宋浔,长老讲到哪里了?”
宋玄机:“?”
贺兰熹:“我方才没听清,长老讲了【六道轮回阵】的灵力调配吗?”
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
不知?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你刚刚没听课吗?”
宋玄机:“没必要,我会【六道轮回阵】。”
可重点好像不是宋玄机会不会【六道轮回阵】,而是如果宋玄机没听课,他方才又在想什么呢。
贺兰熹忽然隐隐有了一个听起来离谱,却又有那么一点靠谱的猜测:难道,因为那两个字心乱如麻以至于连课都没法好好听的……不止他一个?
好不容易熬完一节阵法课,宋夫人又遣人来给他们送东西了。有宋玄机爱吃的甜糕,解腻的茶水,还有好几件苏绣裁制而成的锦衣,一半是宋玄机的尺寸,一半是贺兰熹的尺寸。
宋夫人知道独子只穿白衣,又见贺兰熹这两日也一直穿着白衣,误以为贺兰熹喜欢白色,所以送来的成衣也全是纯白的。
贺兰熹倒一点没觉得失望,反而喜欢得不行。宋夫人送他东西他只会开心,怎么可能嫌弃衣服不是粉色。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一件件地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不想穿粉色?”
贺兰熹将自己的苦恼说给宋玄机听:“想是想,但我怕在你娘亲面前穿粉色不太严肃。”
宋玄机平静地阐述事实:“严肃之人不会让我叫宝贝。”
贺兰熹瞬间一哽,他还以为这件事暂时过去了呢。
“那我也没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叫我宝贝啊,”贺兰熹有些不服,“你现在叫了又来怪我。”
宋玄机:“没有怪你,你也未曾逼我。”
“你知道就好。”贺兰熹理直气壮,“既然你又提起了这件事,那我要问你,刚才上《阵法课》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的事?”
宋玄机:“……我只是想说,难得离宗,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贺兰熹被说服了。一年到头,他就那么几天能穿其他颜色的衣服,现在不穿太可惜了。
贺兰熹:“可是我也没带粉色的衣服来。”
宋玄机:“买。”
贺兰熹:“没钱,我还欠绯月真君一大笔银子呢。”
宋玄机:“我有。”
姑苏宋氏的公子自然不会缺钱花,贺兰熹从宋玄机那里拿到的钱袋比当日绯月真君给他的还要重上几倍。
宋玄机:“够吗。”
贺兰熹掂量着钱袋的份量,开心道:“早够啦,可以买好多好多件,剩下的钱我还可以给你买。”
宋玄机:“给我买?”
贺兰熹:“粉色的衣服。”
宋玄机:“。”
贺兰熹:“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原男子的衣服无论颜色如何,样式都差不多,还是西洲和楼兰的有特色。一个露胸,一个露腰,男子也能穿出风采——宋浔,我想看你穿!”
宋玄机沉默片刻,朝贺兰熹摊开掌心:“钱还我。”
“不还!”贺兰熹揣着宋玄机的钱袋,笑盈盈地跑远了。
第54章
银子一到位,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都能买到。宋玄机一个时辰前给的钱袋,一个时辰后贺兰熹便抱着一堆崭新的成衣,刷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宋浔!”
书房内,窗明几亮,墨香淡淡。宋玄机执笔坐于桌案前,垂眸道:“何事?我要做功课。”
贺兰熹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一般来说,宋玄机被他叫了名字大致会有两种回应,“嗯”或是“何事”。而现在居然主动和他说要做功课,显然是有所预判。
宋玄机肯定猜到了自己会想方设法地逼他穿粉衣,才会拿出做功课的借口搪塞他。
贺兰熹眼帘一眨:“所以呢?”
宋玄机:“所以安静点。”
“安静点”无非就是“别撒娇”的意思,宋玄机果然未雨绸缪,熟练得让他心疼又想笑。
贺兰熹识破不说破,爽快答应:“好的。”
贺兰熹走进书房,把衣服放到一边,又搬了个凳子在宋玄机身侧坐下:“小白说过,扰人学习必胖十斤。放心吧,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
宋玄机对此表示怀疑,虽然他没把怀疑说出口,但贺兰熹能从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出来。
贺兰熹道:“不信?那你给我施一个禁声术。”
宋玄机将视线从贺兰熹身上移开:“倒也不必。”
宋玄机做的是《机关学》的功课,功课的要求是设计一种可以自动给灵兽喂食的机关。宋玄机的喂食机关已经设计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收尾的几笔。
贺兰熹觉得这种程度的功课宋玄机闭着眼都能做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略施小计了。
贺兰熹说到做到,果真一句话都没和宋玄机说,忙着给自己找乐子。只是,他的乐子大多和宋玄机有关。
他最先玩的是他最爱的流苏金簪,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的手指缠着流苏,勾着流苏,漫不经心地绕啊绕。
玩到一半,又嫌人家没有反应,搞得他在唱独角戏一般,便小小地用了一个起风术。
刹那间,清风忽至,竹叶沙沙。半开的门窗被吹得吱呀作响,白纸掀起一角,笔架上悬挂的笔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心跳般的沉闷的碰撞之声。
宋玄机的流苏如贺兰熹所愿地在他指尖起舞,缠着他绕着他,主动热情的模样全然不似它那冷情淡漠,岿然不动的主人。
一个金簪流苏贺兰熹足足玩了一盏茶的时间。暂时玩够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玄机的长发上。
因为他对流苏金簪情有独钟,所以每次看宋玄机的发间都会被金簪流苏吸引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都没有仔细看过宋玄机的头发。
贺兰熹终于放过了宠幸已久的金簪流苏,轻轻撩起宋玄机一缕长发。
发丝微凉,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冷感,流云一般地从他指缝中泻出,在初夏日光的照耀下,犹如精心打磨的清雅绸缎。
说起来,宋玄机一直是长发半束半披,也不知他把头发全部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贺兰熹想一出是一出,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招呼也没和宋玄机打一声就跑了出去。
宋玄机抬起眼,看着少年风驰电掣的身影,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
不消片刻,贺兰熹又小跑地回到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和一根绯红色的发带。
宋玄机:“?”
贺兰熹给了宋玄机一个“你画你的,无需管我”的眼神。他在宋玄机身后站好,取下流苏金簪随手插在了自己头上。
贺兰熹束发的小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小的时候贪玩,他总嫌长发不方便,常常顺手从路边折根狗尾巴草用于束发。
他喜欢把马尾束得高高的,清爽又利落,上串下跳都不会让他吃到自己的头发。他打算也给宋玄机束个高马尾,可自己给自己做很娴熟的事情一旦换成给别人做,他突然就觉得哪哪都别扭。
本来一只手就够用了,现在两只手都好像不够。他只能暂且把发带抿在唇间,握着宋玄机的长发鼓捣来鼓捣去。
握着笔宋玄机:“。”
贺兰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为宋玄机束了一个不偏不斜,高度恰当的马尾。
大功告成,他迫不及待地绕到宋玄机身侧欣赏自己的杰作。
马尾高束的宋玄机脸庞的轮廓愈发清晰,鬓边几缕漏网之鱼的发丝轻抚过他的面颊,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的眉骨和美貌顶着。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贺兰熹想着要不就让宋玄机束着高马尾过一天好了,可一想到这样一来别人也能看到宋玄机不同寻常的样子,他又有点不乐意。
贺兰熹托着下巴欣赏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帮宋玄机复原了原来的发型。
一通折腾下来,换成别人早就不耐烦了,但宋玄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无论他做什么,宋玄机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好似书房里没他这个人一般。
这么专心,《机关学》的功课想必早已做完,应该可以和他玩了吧。
贺兰熹瞄了眼宋玄机的图纸,他来之前差几笔,现在依旧差几笔。
贺兰熹:“?”不是宋同学,你这《机关学》的水平连祝云都能甩你几条街。
努力“安静”了小半个时辰的贺兰熹憋不住了,找来两张白纸,提笔刷刷刷地挥斥方遒。
宋玄机“聚精会神”地盯着《机关学》图纸,一张纸悄悄地挪进他余光的视野,上面写着:你怎么还没画完?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贺兰熹在他眼前举起另一张纸:我好想你,我也好困。
宋玄机:“……再等等。”
贺兰熹温顺地点点头,把自己坐的凳子从宋玄机右边搬到左边。宋玄机的右手需要拿笔,左手则自然而然地放在桌上,手臂刚好是一个可以在夏日消暑的清凉枕头。
贺兰熹枕着宋玄机的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宋玄机的笔,偶尔吹吹额前的发丝,偶尔用脸颊在宋玄机臂弯中蹭两下,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枕头”猝不及防地被抽走了。失去倚靠的少年身体一歪,倒在了宋玄机怀里,登时清醒了过来。
宋玄机低头看着他:“你似乎很想胖十斤。”
突然躺在了宋玄机的怀里,贺兰熹还有点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简直冤枉:“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宋玄机:“你打扰到了我。”
贺兰熹理直气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道心稳,又怎会被我打扰到?”
宋玄机语气淡淡:“歪理邪说。”
贺兰熹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歪理邪说”,恭敬地把自家院长搬了出来:“刚入宗的时候,我听绯月真君说,他们几位院长曾经在浣尘真君面前大打出手,酣畅对骂,喝酒弹琴,浣尘真君却始终不为所动,修行的进度也从未因此落后。”
宋玄机抿下唇线,似乎是很轻地哂了一声:“我的道心自然比不上浣尘真君。”
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躺姿:“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行就多练嘛。你的道心再不稳,也比我好多了。”
宋玄机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你这般闹腾,是想我穿粉衣?”
宋玄机不提这件事,贺兰熹真的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嗯……是啊,你愿意穿给我看吗?”
宋玄机沉吟片刻,问:“只穿给你一人看?”
贺兰熹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连宋玄机高马尾的样子都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遑论是粉衣了:“当然啊,只给我一个人看!”
宋玄机轻一点头:“可以。你先换,我再换。”
贺兰熹双眼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宋浔大好人,我现在就去换!”
贺兰熹说完,就要从宋玄机腿上起来。宋玄机却忽然按住了他,道:“需要我帮忙吗?”
贺兰熹愣了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顺着宋玄机的话说:“好呀,正好我有点累。”
“累?”宋玄机问,“你做了什么。”
贺兰熹没想到宋玄机竟然在这种问题上较真,下意识道:“我打扰了你啊。”
宋玄机道:“哦,现在承认是打扰了。”
贺兰熹被套话也不在乎:“那就让我胖吧。无所谓,我再胖二十斤都不胖。”
宋玄机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不疾不徐地挑开了他的衣带。
外衣随着宋玄机的动作缓缓散开,少年清瘦修长的身体逐渐展露在眼前,线条优美而流畅,腰身纤细而柔韧,轻如薄纱的中衣之下,隐约可见其白皙清透的皮肤,因为青涩还微微发着烫。
宋玄机动作蓦地一凝滞,微不可见地瞥了眼左手指腹上的戒指,面色无异道:“好了,剩下的自己脱。”
“啊?”害羞到一半的贺兰熹不明所以,“你都脱到一半了,干嘛不干脆直接脱完?”
宋玄机不顾他的抗议,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怀中推走,目不斜视道:“之前在风月宝匣,也不见你替我把衣服脱完。”
贺兰熹:“?”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记仇到这种程度,时间跨越之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金陵和姑苏相距不远,两城虽然同是江南景,也各有独具特色之处,十分值得一观。
贺兰熹久在太华宗,偶尔也想吹一吹人间烟火。离假期结束还有三日,他打算提前三日从宋园出发,一路游山玩水,等最后一日再御剑回太华宗。
宋夫人为此替他们准备了一辆仙车,由四只灵水凤凰拉着。灵水凤凰羽毛洁白,身姿优雅,能走能飞还能游泳,用来游山玩水再合适不过了。
宋夫人亲自送两个孩子启程。但见一袭轻盈粉衣的少年站在宋园外,夏日微风,衣袍轻拂,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好似一株迎风盛放的桃花。
宋夫人得知贺兰熹喜欢穿粉衣后,又送了不少新的给他。贺兰熹欣然接受,虽然在太华宗上课修行他穿不上,但他可以回仙舍后偷偷穿给宋玄机看。
“这里全是浔儿爱吃的甜食,你们带去路上吃。”宋夫人交给贺兰熹一个巨大的食盒,“话说,浔儿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