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熹解释道:“小白,是这样的……”
不等贺兰熹说完,白观宁又自顾自道:“莫非,你们是想我牺牲学习的时间,帮你们在宗内寻找线索?好深的心机。”
贺兰熹一脸冷漠:“你想多了,白帷。我是想问你,绯月真君在外办事有没有什么独特的习惯?”
白观宁:“何意?”
贺兰熹:“就是他会不会留下一些只有合欢道中人才能看懂的标记?”
白观宁想了想,问:“你们会唱合欢道院的院歌吗?”
贺兰熹:“啊?”
白观宁:“找一株花,什么品种的花都行,然后一边对着花使用追踪术,一边唱歌给它听——试试看吧。”
喝完最后一口红豆甜汤,宋玄机道:“我不会唱院歌。”
“我会,”贺兰熹颇为骄傲,“我十一道院的院歌全都会唱。”
在太华宗的第一年实在太无聊了,他为了打发时间,自学了好多看起来没太大用处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十一首院歌。
至于为什么是十一首不是十二首,想想也知道院训是“。”的某院是不可能有院歌这种东西的。
两人在后花园里找到一株漂亮的茉莉,依照白观宁所言,一个施法,一个唱院歌。
在少年五音不全的歌声中,一片洁白如雪的花瓣落了下来,无风起舞,围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后朝着南边飞去。
一曲唱完,贺兰熹问宋玄机:“怎么样怎么样,宋浔,我唱得怎么样?”
宋玄机:“……跟着花瓣走。”
两人跟着花瓣回到了前厅,看着茉莉花往上飞去,飞到了整座上官府邸最高处,落在屋檐的一个檐角上。
这是上官家最高的塔楼,也是临安城的最高处。两人踏空而上,立于屋檐之顶,足以俯瞰整座临安城。
贺兰熹仔仔细细地环顾周遭,并未发现明显的异样。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屋檐的四个檐角上分别有四条龙的雕像,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气势磅礴,栩栩如生。
夜间高处风大,宋玄机金簪上的流苏频频拂过贺兰熹的脸颊,贺兰熹却无心把玩。
名门望族常用龙,麒麟,白虎等神兽的雕像象征身份,上官家用的青龙也并不少见。若非绯月真君指引,他很难注意到屋檐上的四条龙。
龙?他记得鬼王有上古烛龙的血脉,【鬼相语】正是鬼王的一个龙角。
可这四条龙龙首高昂,双目炯炯有神,五爪锋利,分明就是神兽青龙的形态。
贺兰熹抬头望向天边明月,难道……
宋玄机似乎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等。”
危楼百尺,可摘星辰。两个少年站在临安之巅,高处的大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奏响了一曲凄厉的挽歌。
半个时辰后,明月来到四条青龙的正中间,在龙身之上洒下皎洁的银辉。
青龙的龙爪在月光中瞬间隐去,双目竖立,龙身也由青色变成了赤色,俨然成了四条无足之龙。
贺兰熹喃喃道:“这是……?”
宋玄机:“鬼王之像。”
贺兰熹不是没想到上官家会供奉鬼王的神像,可他想的是鬼神之像在地下密室,或是某个不见天日的枯井里,接受着上官氏族人的秘密朝拜。
寻常人如何能想到,鬼神之像竟然藏在临安最显眼的高塔之上。
太大胆了,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鬼王光明正大地受临安城千人敬仰,万人朝拜。
贺兰熹沉浸在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中,突然听见宋玄机叫他:“贺兰熹。”
“……嗯?”贺兰熹低头一看,只见他和宋玄机脚下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个淡粉色的光圈。不等他反应,光圈立即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们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贺兰熹:“是绯月真君设下的六道轮回?”
屏障内,六条不同颜色的光束自中心而发,各自延伸淡去,仿佛通向六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阵法正是他不久前在留影镜中学过的【六道轮回阵】。
贺兰熹没有听到宋玄机的回答,风声也在耳畔消失了,眼前临安城的夜空逐渐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视野中重现亮光。贺兰熹身处一片幽静之地,四周荒凉破败,阴冷寒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眼前无尽弥漫的浓雾。
他和宋玄机来到了地狱鬼界。
贺兰熹心里顿时好几个咯噔。活人来到鬼界,可是会折损阳寿的啊!他还想和宋玄机一块多活几年呢!
贺兰熹正要问宋玄机如何是好,两张符箓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刷地贴在了两人腰间——这是两张以身相替符。
一名青年的身影在迷雾中逐渐显现。来者一袭绯红华丽的衣袍,发间戴有流苏金簪,容貌明艳动人,不是绯月真君又是谁。
贺兰熹:“——真君!”
“嗯?来的竟然是你们。”绯月真君奇道,“本座还以为会是合欢道院那几个不中用的长老呢。”
贺兰熹摸着腰间的以身相替符,犹犹豫豫地想把它摘下来,却怎么都拿不下来:“真君,这不太好吧,您的阳寿……”
“放心,本座的阳寿够用。”绯月真君半真半假道,“再说了,一个人活得太久也没什么意思啊。”
贺兰熹只好暂时作罢:“您怎么在这里?”
绯月真君:“自然是追人——不,应该说追鬼追到了这里。”
贺兰熹:“此处只有您一人吗?”
“本座和东方既明一道下来的。”绯月真君幽幽叹气,“只可惜我们吵了一架,谁也不服谁,于是便分头行动了。”
宋玄机:“先送我们回去。”
“不急,你们来都来了,不如就随本座一起在鬼界多看看,多逛逛。要是能找到鬼十三的踪迹,你们也能助本座一臂之力。”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眸,望着永不消散的迷雾,似有所念:“说起来,本座也许久未曾造访此地,上一回来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贺兰熹问:“真君,上官家的事情,您都查清楚了吗?”
绯月真君:“差不多吧。上官一族侍奉鬼王已久,得鬼神庇佑成为临安第一大族,权势滔天,富甲天下。鬼十三重现人间后,双方自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宋玄机:“注意措辞。”
“好吧好吧——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鬼十三需要太华宗的弟子作为祭品,上官家便向他献出了两个男孩。鬼十三从中挑选一人,以鬼神之力助他拥有了能被太华宗选中的资质。”绯月真君发出一声喟叹,“所以啊,没有鬼十三,上官知谨也不会被太华宗选中。换言之,上官知谨在未入太华宗太善道院之前,便已经是十三道院的人了。”
贺兰熹:“这些都是上官家主告诉您的?”
绯月真君:“东方既明自己查的,查完之后脾气变得无比暴躁,哪还有太善道的样子。至于你说的上官家家主——上官无杳看到本座后,直接用【六道轮回】遁入鬼界脱身。这不,本座和东方既明追下来了。”
贺兰熹:“也是您让上官氏族人入睡的么。”
绯月真君:“对,杀又杀不得,只能让他们先睡着,少给本座添麻烦,事情了结后再慢慢审。”
贺兰熹:“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果然和他们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绯月真君:“问完了?那轮到本座来问你们了。”
贺兰熹:“真君请问。”
“时雨这一袭漂亮的粉衣是怎么回事?”绯月真君笑眯眯道,“万一被你们江院长瞧见,可是要受罚的。”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真君这是何意?江院长也来了吗?”
绯月真君安慰他:“放心吧,暂时没来。”
贺兰熹:“……暂时?劳烦真君在此稍等,我换身衣服就回来。”
贺兰熹换回无情道院的校服,和宋玄机一左一右跟在绯月真君身后。
绯月真君特意提醒他粉衣之事,是不是在暗示江院长现身于鬼界的可能?
虽说浣尘真君才是无情道院名副其实的院长,但浣尘真君闭关十八年,贺兰熹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在贺兰熹心中,还是江隐舟这位代理院长更有真实感。
去年一年,无情道三人组大部分时间跟在江院长身边修行。这便是道院人少的好处了,每一个人都能由院长亲自教导。
也正是在江院长的严格要求之下,贺兰熹才成功养成了惜字如金的“好习惯”。所以,要说三界之内最能让贺兰熹惧怕的人,当属这位江院长了。
鬼界共有十三站,绯月真君的【六道轮回阵】直接将贺兰熹和宋玄机带到了第五站和第六站之间的路上。
迷雾自地底而升,伸手难见五指,阴冷潮湿的雾气仿佛能渗透活物的骨髓。浓雾中时不时传来犬吠之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哀嚎,与绯月真君嘴里哼着的郎情妾意的缱绻小曲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贺兰熹很想和宋玄机牵一下手,但在长辈面前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做——绯月真君又不是他娘。
绯月真君说他上回来鬼界是十几年前的事,可他对鬼界十分熟悉,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在迷雾中穿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迷雾变得稀薄,视野随之开阔。一道城门出现在迷雾的尽头,城门的匾额上用破败潦草的字体写着“野鬼村”三字。
“前五站本座和东方既明已经找过了,并未发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的踪迹。”绯月真君道,“野鬼村虽名‘村’,实为城,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也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上官无杳遁入鬼界,藏身于野鬼城的可能性极大,你们陪本座一同找找吧。”
贺兰熹举手发言:“真君,弟子有一事不明。”
绯月真君点名:“时雨?”
贺兰熹:“您说您找到上官无杳后,他自知不是您的对手,故而当即遁入鬼界脱逃?”
绯月真君:“是呢,有什么不对吗?”
贺兰熹:“我只是好奇为何偏偏就是鬼界呢?其他地方不能逃吗?”
绯月真君不以为然:“时雨的意思是,上官无杳是故意引本座来鬼界的?”
贺兰熹摊了摊手,道:“这是鬼十三最喜欢用的手法。”他和鬼十三交手数次,早就摸清了鬼十三设局的套路。“请君入瓮”四字,鬼十三百玩不厌。
绯月真君笑道:“本座倒不这么觉得。上官无杳之所以第一时间遁入鬼界,无非是觉得在人间插翅难逃,唯一的活路便是来鬼界投靠他的主子罢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可贺兰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刚要开口再说两句,手腕忽然没缘由地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的皮肤上多了一个淡粉色的字——閇。
贺兰熹眨了眨眼,想再看个清楚,那个“閇”字却倏地消失了,快得如同他一时眼花产生的错觉。
——是谁?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绯月真君,又看看宋玄机,没在两人身上发现有异常之处。
绯月真君看着贺兰熹挂在腰间的载星月,问:“时雨为何不用北濯天权?难道它不听你的话?”
“它听话,但我还是更喜欢载星月。”贺兰熹如实相告,“而且将来浣尘真君出关,我也想将北濯天权还给他。”
绯月真君若有所失:“这样啊。”
三人来到城门口,城门两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无常鬼,戴着高帽,一鬼手持铁链,一鬼手持令牌,空洞阴森的眼睛来来回回地钉在每一个进城出城的鬼上。
与负责前往阳间勾魂的黑白无常不同,野鬼村的无常鬼是城中的执法者,专门负责捉拿违反鬼界秩序的亡魂送往第七站迷魂殿审判,可谓是货真价实的鬼见愁。
鬼界秩序之一,活人不得入野鬼村。虽然三人强闯也能闯进去,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
绯月真君除了衣袍首饰多,法器更多。他撑起一把挂满铃铛,叮当作响的粉色花伞,冲两个少年招手:“时雨玄机过来,来小叔伞下。”
宋玄机:“?”
贺兰熹走了过去,一副勤学好问的表情:“真君,这是什么伞?”
“它叫【桃花面】,可助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入野鬼村。”绯月真君亲切地说,“如今不在太华宗,时雨不必唤我真君,和浔儿一样唤我‘小叔’便是。”
什么?原来我也可以叫“小叔”吗?贺兰熹的嘴比脑子快:“好的小叔!”
宋玄机:“……”
绯月真君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时雨在宋园过得很开心呀。”
一把伞一大两小用略显拥挤。绯月真君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花伞自动悬浮在三人头顶。簌簌花瓣沿伞檐而下,好似在灰色的鬼界下起了一场桃花微雨。
绯月真君再如何身形纤细,好歹是成年男子。少年们的体型与之相比,少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青涩。
贺兰熹比绯月真君矮上不少,宋玄机则目测和绯月真君一般高。绯月真君细细对比了一番,才道:“浔儿似乎比我还是矮上些许?”
宋玄机:“我还会长高,您会么。”
绯月真君:“那不会。”
在花伞的掩护下,两个无常鬼的视线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好似根本看不到他们,也闻不到他们身上活人的气息。
绯月真君不再自称“本座”,又唤了宋玄机的小名,贺兰熹感觉自己和这位合欢道院长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进城后,贺兰熹主动问道:“小叔,我们该怎么找人呀?”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上官无杳遁入鬼界之前,我在他身上放了一根追踪丝。可惜,追踪丝在鬼界不太管用。”
宋玄机道:“在满城野鬼之中寻一活人,不难。”
绯月真君用哄三岁小孩的口吻道:“浔儿说得对,浔儿真聪明,我们先找找看吧。”
宋玄机不骄不躁,平静反击:“贺兰熹很漂亮,未入合欢道院。”
被戳到痛点的绯月真君:“……”
宋玄机又补充了一句:“我与祝如霜也没。”
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一阵咬牙切齿后,挤出笑容:“你这一击必杀的本事究竟是和谁学的?无妨,下回太华宗弟子大选,本座定不会让绝世美人流落他院。”
宋玄机:“哦。”
贺兰熹被叔侄二人的对话逗得想笑,幸好及时将笑声转为了求知欲:“小叔,您觉得上官无杳实力如何?”
绯月真君:“上官无杳借鬼神之力,虽然暂时不是院长们的对手,亦不可小觑,至少给你们二人练手足够了。”
如此说来,撇开鬼界的孤魂野鬼和恶兽不谈,他们此行至少有鬼十三和上官家主两个对手,也不知上官慎和顾英招会不会也在鬼界出现。
野鬼村不愧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尚未投胎的亡魂大多聚集于此。城内屋舍鳞次栉比,有市集有摊贩有顾客,除去永远阴沉沉的天空和死状各异的“行人”以及无处不在陈旧腐朽的味道,俨然和阳间的城池如出一撤。
绯月真君带着两个头次造访鬼界的少年逛起了鬼市。他嘴上说着要当小叔不当院长,此时却犯起了为人师表的“毛病”:“我来考考你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呢?”
贺兰熹想了想,道:“最快的方法是不是北濯天权?它能感觉到彼岸印的气息。”
绯月真君一笑:“思路不错,可这里毕竟是鬼界,算鬼十三的半个地盘,或许有很多地方都有鬼十三气息的残存。”
贺兰熹感觉绯月真君话中有话:“半个地盘?”
“真正的鬼界之主已经消失了两千余年,鬼十三不过鬼王座下区区一位‘殿下’,他凭何以一己之力执掌整个鬼界?”绯月真君望着不远处两个正在执法的无常鬼,“时雨,你看。”
那两个无常鬼围着一个红舌外挂的吊死鬼。其中一个无常鬼用锁链死死勒着吊死鬼的舌头,另一个持令宣判:“鬼序之十三大条,五十八小条,亡魂不可擅入阳间。违者,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吊死鬼啊啊啊地叫着,似诅咒,又似求饶,毫无反击之力地被无常鬼拖走了。
贺兰熹心道鬼界还真是执法森严。
鬼界两千年无主,整个鬼界却井井有条,按规行事,堪比阳间人界。可人间有各大世家和太华宗维持人界的秩序,鬼界又有什么呢。
《九州史》中近两千年,也从未有过鬼界大乱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有,只是他不记得了。
贺兰熹:“鬼差依规行事,不是因为鬼道本如此吗?”
绯月真君笑了:“那么鬼道又是如何决定,由谁决定的,还是说它是凭空产生的?哪怕是我们熟知的天道,也不外乎是高位者给低位者制定的约束罢了。就像你在太华宗不穿粉衣,不是因为你不想穿,而是江隐舟不想看到你穿。”
贺兰熹沉思片刻,缓声道:“小叔是说,所谓秩序,必定要由高位者维护。如果鬼十三没本事全然执掌鬼界,那么这两千年执掌鬼界的另有其人?”
绯月真君看贺兰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在看嫡亲的白观宁:“孟北骁曾经带着【鬼相语】来过鬼界。他尝试用【鬼相语】号令万鬼,你们猜结果如何?”
贺兰熹微讶:“【鬼相语】失效了?”难怪当日在西洲,鬼十三附身在林家公子身上时,那么简单地就把鬼相语交了出来,想来鬼十三早就知道鬼相语在鬼界无用。
绯月真君点头:“这说明,那位维持秩序的‘高位者’,实力甚至能压过曾经的鬼界之主,从而使得鬼王之角在鬼界全然失效。”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贺兰熹只知有一人实力在鬼王之上,也知那人已然飞升成神。
那位上神和太华宗十一位初任院长一样,拥有一座具有神识的神像,世间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神像在哪里。
如果是他的神像,或许能做到让鬼界在无主的两千年里循规蹈矩,依鬼道而遵之。
贺兰熹压低声音:“可是小叔,您之前说您不知道北洛上神的神像在哪。”
北洛上神,无情道院的初任院长,太华宗众院长之首,亦是两千年前最终让鬼王落败神陨的那个无情道——他和宋玄机的祖祖祖师爷。
“我的确不知道。”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猜测北洛上神的神像很可能就在鬼界。但鬼界这么大,这位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具体在哪,恐怕只有沈吟知道了。”
宋玄机问:“尝试找过么。”
绯月真君:“当然,不然我下来那么多次做什么。”
宋玄机:“无情道院的神像,合欢道院为何要找?”
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尾,后知后觉自己被侄子套了话。他倒也不恼,只是唇角笑意隐去,脸色难得凝重起来,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告知两人实情。
贺兰熹耐心等了许久,绯月真君终于开口:“不止是我。沈吟闭关多年,谁也见不到他,为了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几位院长都来过鬼界。”
贺兰熹惊讶道:“你们都没找到?”
“没有。其余十一道院神像的方位四大院长均知晓,只有无情道院。”绯月真君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怀疑,北洛上神的神像,是不是只有你们无情道的人才能看到。”
第59章
绯月真君所言很有道理。鬼界虽大,但诸位院长也不是吃素的。院长们多番下鬼界始终一无所获,最大的可能就是北洛上神不想除无情道院以外的人找到自己的神像。
那么,鬼十三身为鬼界的十三殿下,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又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呢?
若是有,鬼十三只差一位无情道弟子的自愿献祭,便可终结北落神像对鬼界长达两千年的禁锢和约束。而不知为何,鬼十三只认准宋玄机一人的魂魄,他和祝如霜的都不行。
若是鬼十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鬼十三不是蠢人,不但不蠢,还有几分聪明。绯月真君能想到北洛神像只有无情道人能找到,鬼十三没有理由想不到这一点。
贺兰熹置身于阴森热闹的鬼市,亡魂野鬼于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无人注意他们,更无人为他们停留。
细细回想起来,他和宋玄机为什么会来到鬼界呢?
因为他们在回太华宗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上官家的画舫,而曾经和上官慎一同送到鬼十三面前供其挑选的上官恪又恰好在那艘画舫上,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接着,他们来到上官府邸,找到了绯月真君留下的线索,通过六道轮回阵遁入鬼界,见到了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第一时间暗示他们,江院长会亲自前往鬼界;
还有,在他提出怀疑的时候,那个出现在他手腕上的,淡粉色的“閇”字;
一入野鬼村,绯月真君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然后,绯月真君主动和他们说起了太华宗最高级别的机密,即北洛上神的神像。
这种感觉,怎么有种去年年末考核的既视感?绯月真君出的题也是这般的云里雾里,神秘莫测。
贺兰熹精神一振,抬起眼,不期然地和宋玄机四目相对。
宋玄机的面容依旧冷着,一如既往的难辨情绪,可贺兰熹能感觉到,宋玄机想的和自己一样。
“无情道神像一事姑且不论。”绯月真君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之间无声的交流,言归正传:“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鬼十三和上官无杳。”
三人打着桃花伞,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亡魂之间。鬼界无白天黑夜和晴雨阴雪之分,野鬼村的街道却潮湿得像下了一场阴雨,街道两侧的屋舍零星闪烁着鬼火幽光。
忽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看。”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看去。那是藏在鬼巷拐角一个昏暗隐蔽的角落,并无特别之处。
绯月真君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一个鬼都没有,也不见人。他问:“看什么?”
“亡魂。”宋玄机说,“一名身着无情道院校服的亡魂。”
“嗯?”绯月真君面露疑惑,走近看了个仔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会呢,小叔。”贺兰熹指着绯月真君的眼前,轻声道:“他就在这飘着呀。”
绯月真君陷入沉思:“莫非只有你们能看到?”绯月真君想到了什么,眼底蓦地亮起一抹暗光,颇为急切:“时雨,你问问亡魂为何在此,又为何身着无情道的校服?”
贺兰熹依言照做,旋即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说,他在此处是为了等与他相同穿着的人,两千年来,我是他等到的第十人——我现在就穿着无情道校服。他还说……”贺兰熹略微停顿,看向宋玄机:“说……?”
宋玄机:“树。”
绯月真君挑了挑眉,眼尾若有似无地浮现出笑意,饶有兴致道:“树?”
贺兰熹灵光一闪:“对,就是‘树’。小叔,鬼界的秩序可有相对井然,和相对没那么井然的区别?”
绯月真君:“据我所知,鬼界十三站,每一站皆是一样的秩序井然,鬼道森严,并无孰强孰弱之分。”
贺兰熹:“若是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北洛神像的神力在整个鬼界都是均匀分配的?”
绯月真君脸色微变,幽幽眼眸似含某种隐晦之意:“这倒是我不曾想到过的——继续说。”
贺兰熹:“北洛神像的神力就像树在地下的根系一样,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无数这样的根系将上神的神力输送到鬼界十三站的每一个角落,如此才有了鬼界两千年无主,万鬼仍严遵鬼道的神迹。”
“树……”绯月真君撩起眼帘,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一棵腐烂的枯树上,一群乌鸦正围着树干不停歇地转圈:“可是,哪棵树才是神力根系的本源呢?”
无人知晓鬼界到底有多大。除了广为人知的十三站,更多的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未知,可能是荒郊野岭,也可能是洼地沼泽,更可能是岩浆火海。
在充满不确定的鬼界中寻找一棵本源之树,无异于大海捞针。
绯月真君问:“那位无情道亡魂还说了别的吗?”
宋玄机颔首:“嗯。”
宋玄机走到那棵腐败的枯树前,受惊的乌鸦嘶鸣着振翅高飞。他用忘川三途在树干上刻下一个“閇”字,冰蓝色的微光犹如清水入沙,迅速顺着树干的纹理蔓延,而后没入地底。
绯月真君看得新奇:“哦?这是你们无情道特有的道法么?”
宋玄机不置可否,只垂眸看了眼手腕的位置,宛似感觉了什么,道:“迷魂殿。”
鬼界第七站迷魂殿,亦称审判之殿。亡魂在此处受审,明辨在世时的善恶,由此决定将来的归处,是转世投胎,还是暂居鬼界,亦或是下地狱服役。
三人在树的指引下,离开了野鬼村。
无边无际的浓雾再度袭来,贺兰熹只能勉强看清宋玄机和绯月真君的轮廓,好几次差点撞上绯月真君的后背。他忍不住道:“小叔,你不能来个‘缩地成寸’吗。”
“这是在灵气稀缺的鬼界,你要缩让你自家师尊来缩,我缩不了。”绯月真君悠悠道,“你若不想走,让浔儿帮你想办法。”
贺兰熹:“我不是不想走,只是看不清路好烦,我感觉我一直踩着什么。”
绯月真君:“是我的裙摆哦。”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就说!”绯月真君的衣袍繁丽复杂犹胜楼兰装扮,哪怕到了鬼界也拖着几层长长的裙摆。贺兰熹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叔。”
想办法的宋玄机:“背?”
不等贺兰熹回答,绯月真君就道:“奇了怪了,时雨说的是看不清路,你不想办法照明,怎么只想着背人家呢?”
贺兰熹心想这个问题问得好刁钻。要是他被这么问,八成会一边脸皮发烫一边强词夺理地说“不关小叔的事,小叔不要问了”,但他那位惜字如金打嘴仗却从未输过的道友是这么说的:“因为还想踩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