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濯天权有动静了。”贺兰熹干脆利落道,“宋浔,这边!”
贺兰熹让万兽道四惨继续留在原地看守入口,自己则和宋玄机跟着北濯天权的异动一路深入遗迹。
为了防止北濯天权再和上回一样失控,贺兰熹特意叮嘱:“你若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出鞘,我就把你扔回铸剑池重铸。听懂了没有?”
北濯天权颤颤巍巍地抖了抖剑柄,带着浔熹二人来到了万兽道院长处理公务的地方——燃犀堂。
没了海水浸润的燃犀堂除了陈旧破败,和陆地上的燃犀堂别无二致。月光透窗而入,在院长专用的桌椅上洒下疏影。一名短发少年站在堂中,眼神锐利如刀,手持一球,警惕地望着四周。
贺兰熹感觉到北濯天权的反应越来越大,不由和宋玄机对视一眼,用眼神告诉他:就在里面。
宋玄机无声颔首。两人不约而同地隐去声息,悄悄然靠近。
贺兰熹耐心蛰伏许久,暂时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便谨慎地开了口:“避嫌真君?”
长孙策倏地朝门口看来:“谁?!”
长孙策见到他们后,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你们怎么才来啊,白观宁不是在我身上放了追踪符么。”
“追踪符的另一半在上官师兄那,我们是被北濯天权带来这里的。”贺兰熹微微蹙眉,“鬼十三呢?”
长孙策摇了摇头:“不知道。下海之后,我一个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宋玄机:“怪。”
长孙策:“是吧,我也觉得怪,哪来那么难缠的漩涡啊。”
贺兰熹:“你掉坑不奇怪,奇怪的是上官师兄手握追踪符,为何没有即刻带几位真君赶到此地,反倒比我们还慢。”
长孙策猜测:“或许上官慎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贺兰熹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止这件事,上官师兄他……”
“——经略?”
熟悉的两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贺兰熹和长孙策陡然僵住,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祝如霜出现在燃犀堂门口,身披他们在岸上相见时兜帽斗篷,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祝云?!”长孙策又气又急,“不是让你在岸上等着吗?你怎么能下海呢!”
祝如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回到了无情道院,可是……”
长孙策不由分说地要把人拉到身边,自己却先被贺兰熹拉住了:“等等,你确定他是真的祝云吗?”
长孙策蓦地一怔,看看祝如霜,又看看贺兰熹,问:“什么意思?”
贺兰熹轻声道:“祝云看到我们三人站在一起,怎么可能只叫你一个人的名字?”
贺兰熹的话落在长孙策耳中略显刺耳:祝云为什么不可能只叫他一个人的名字啊?
他虽然对祝云避嫌多时,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很差。尤其是最近,祝云每日和他说的话不比和贺兰熹的少多少好吗。
贺兰熹提出要验证眼前祝云身份的真假。长孙策不服归不服,谨慎起见,还是同意了贺兰熹的提议。于是,三人轮番对祝如霜进行了“审问”——
贺兰熹:“你说你的确是祝云,那我问你,长孙策有一个只有我们几个人知晓的外号,是什么?”
祝如霜:“避嫌真君?”
长孙策:“请听题——上回我们一起喝的酒叫什么来着?”
祝如霜:“……梨雪坠。”
宋玄机:“对阵法三要素进行简略说明。”
祝如霜:“阵眼,布局,以及灵力调配。”
贺兰熹不依不饶:“就算你知道这些,你也无法解释看到我们三人,你为什么会先叫长孙策的字!”
祝如霜哭笑不得:“因为他离门口最近,我最先看到他的呀。”
“好吧。”这个解释勉强可以说通,贺兰熹这才放下了戒备,又问:“你刚刚说,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如霜点点头:“和你们告别后,上官师兄送我回到归虚谈室。师兄走后,不知怎的我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我便在此处了。”
为了保护祝如霜,沂厄真君特意在归虚谈室四周设下了结界。谁那么厉害能突破沂厄真君的结界,又上山下海地把祝如霜掳到后海遗迹?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诡异强大的力量在暗中运转牵引,只为将他们四人逐一汇聚在这里。
无情道三人均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神色颇为凝重。唯一一个混天道倒是看得很开:“总之,鬼十三目前就在后海遗迹里,几位院长已经开始排山倒海地找他了,我不信这一次他还能……”
话音戛然而止。
长孙策不以为然的表情定格在他脸上,瞳孔骇然放大:“……祝云!”
在深海海底,在万兽道遗迹,曾经吓哭了贺兰熹的噩梦再度在他眼前上演。
北濯天权白光骤起,带着无情道人再熟悉不过的“沈”字,直冲祝如霜而去!
——什么?怎么会?
他的北濯天权,他带回来的剑……和他最好的朋友……?
惊惧让贺兰熹近乎失声:“滚回来!”
可这一次,北濯天权没有再理会他的命令。
祝云离他那么近,就像他们那么多次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般,只要伸出手,他们便能碰到彼此。
……太近了,近到连宋玄机都无法阻止。北濯天权猛地刺在了祝如霜的锁骨上,一剑穿骨。
长孙策目眦欲裂:“不——!”
艳丽的彼岸花在白皙胜雪的皮肤上盛放,染红的剑尖从翩翩欲飞的蝴蝶骨上刺出,鲜血一滴又一滴,浸入裸露的海底。
祝云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身上的挚友的长剑,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而后吐出一大口鲜血,失力地倒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在贺兰熹眼中似乎放慢了十倍。他看见长孙策向祝如霜冲了过去。可就在长孙策即将抱住祝如霜的前一刻,一团暗红色的血雾突然缠住了祝如霜的身体,而后带着祝如霜一起,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息,血雾在燃犀堂主位凝成了一个青年的轮廓。祝如霜被青年圈在怀中,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望向众人的眼瞳渐渐涣散:“经略……时雨……”
贺兰熹全身好似被冻结了一般。
他愣愣地看着祝如霜唤出自己名字的样子,脑子里空空洞洞,思绪模糊而沉重。他听见长孙策在他身边大喊大叫,却听不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贺兰熹忽地如梦初醒,一个可怖的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中显现:祝云快要死了,祝云即将死在我的剑下。
这个念头宛若一根韧丝,重重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长孙策双眸比当初上的眼妆还要红,声音亦如同刀子割过喉咙:“畜生,你对他做了什么!”
鬼十三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祝如霜,心情愉悦道:“怎么是本座做的呢?剑是贺兰时雨的,人自然也是他杀的啊。”
韧丝蓦地勒紧,贺兰熹胸口一窒,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剑是我的……人也是我杀的。
祝如霜身光微暗,身虚眼瞬,已近天人五衰之相。他拼尽全力,朝着贺兰熹伸出手:“时雨……别、别难过……”
长孙策哑声咆哮道:“放开他!”
“放开他?”鬼十三轻笑一声,坐在万兽道院长曾经的位置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看戏姿态:“放了他,本座还怎么救他?”
贺兰熹蓦地一回神。
……救?有人能救祝云吗?可祝云伤得那么重,有谁能救他?
长孙策也是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之所求,是希望本座能救祝云一命。可本座去看了,祝云并未如你所言被北濯天权重创。本座从不食言,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做到。”鬼十三嘴角笑意愈盛,指尖轻轻抚上北濯天权的剑柄:“唯有祝云先中剑,本座才有救他的机会,不是么?”
长孙策俊朗的五官因怒火而扭曲,睹青天在他手中化为一把巨剑,一人一剑携着金光向鬼十三扑去:“……我杀了你!”
鬼十三扬了扬眉:“别说你杀不了本座,即便可以,本座死了祝云也只有死路一条。怎么,你想看本座和祝云下入黄泉当一对鬼鸳鸯么?爱徒。”
长孙策的脚步倏地停下。只见鬼十三的手来到了祝如霜的锁骨上,彼岸印感觉到他的气息,血光的纹路微微闪烁,竟然焕发出了一抹崭新的生机。
“只有本座能救他,”鬼十三拨开祝如霜眼前的发丝,“问题是,你们想不想本座救他。”
看到祝如霜涣散的瞳孔重新有了焦点,贺兰熹僵硬的手指动了一动——鬼十三能救祝云?
长孙策咬了咬牙:“你想要我的魂魄。”
鬼十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长孙策眼一闭,狠下心道:“好,只要你能救祝云,我给你便是!”
变故后一直沉默以对的宋玄机终于开口了:“别冲动。”
“我没冲动。”长孙策语速飞快,仿佛早就下定了决心:“就算鬼十三拿走了我的魂魄,你们还可以阻止他靠近混天道的神像,我相信你们不会让鬼十三成功的。混天道那么多弟子,少我一个不少,无情道却只有你们三人……”长孙策惨然一笑,“我的命,没你们的值钱。”
宋玄机:“也别犯蠢。”
长孙策深吸一口气,忽然变回了平日里桀骜不驯的模样:“祝云,不要以为我这么做是有多喜欢你,我只是在为大局着想!”
注入生机后,有了一点力气的祝如霜在鬼十三怀中挣扎起来:“不,不要……!时雨,玄机,快阻止他!”
鬼十三冷笑一声,拎着祝如霜的衣领,轻松将其制伏:“想太多了,美人。区区一个混天道,何须本座大费周章布此一局。”
祝如霜愕然:“你……”
鬼十三盯着一言不发的贺兰熹,嘴角愉悦地上扬:“本座一直想要的可是你啊——贺兰时雨。”
长孙策又是一怔:“——什么?”
宋玄机眉间微蹙,常年冷淡沉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冰冷的破绽。
贺兰熹猝不及防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抬起头来。
祝如霜的挣扎比方才还要激烈,却因鬼十三的挟持依旧动弹不了分毫:“不行!时雨,你不会的!时雨——”
贺兰熹和祝如霜四目相对,后知后觉地鼻子一酸:“祝云,对不起。”
长孙策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我的魂魄你还有脸嫌弃?贺兰熹修的是无情道——无情道懂吗!你也不想想,一个无情道怎么会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
“无情道?”鬼十三欣赏着贺兰熹眼眶微红的模样,呵地一声笑:“本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爱哭的无情道。小美人,你就不好奇,你如此心性,究竟为何会被选入无情道院么。”
两行清泪划过少年面无表情的脸,贺兰熹抬手抹掉眼泪,冷冷道:“不想。”
“是么,看来本座高估你的好奇心了。”鬼十三说着,把手从彼岸印上移开。没了他的气息,彼岸印的颜色立即暗淡了下来。和彼岸印一同暗淡的,还有祝如霜眼中的光。
贺兰熹的心又一次就狠狠揪紧,强撑出来的冷静荡然无存:“祝云!”
“时间也差不多了,”鬼十三慢条斯理道,“该做出决定了,贺兰熹——你的挚友马上要因你而死了,你想不想救他呢,嗯?”
贺兰熹盯着鲜血淋漓的北濯天权,眼底逐渐迷离,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动不动。
长孙策气急败坏道:“我说了我来我来,我来献祭!你逼贺兰熹干嘛!”
“他会的。”鬼十三嘴角上扬,一字一句,仿佛在贺兰熹耳边呓语:“你会的,对吗?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唯有一句话回荡在贺兰熹耳畔。
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鬼十三:“你忘了么。当初在神狐之居,祝云为了救你,争取时间让你先进风月之匣,不惜以身犯险,险些丢了性命。他可以用命救你,你为什么不能用命救他?”
贺兰熹眼中迷离加重,喉结轻滚,嘴唇亦微微一动:“我……”
贺兰熹这副样子,让长孙策想起了之前在阆风塔见到的谢子墨。难道说……?
长孙策心中一沉,大喊道:“不好,贺兰熹好像要被鬼十三控制了!”
“不要……不要答应他!时雨!”祝如霜猝然看向宋玄机:“玄机,你现在就杀了我吧!”他没有哭,只是用仅存的力气哀求道:“求求你,杀了我。”
宋玄机注视着贺兰熹深陷恍惚的侧颜,话却是对鬼十三说的:“的确大费周章。”
鬼十三眯起眼眸:“嗯?”
宋玄机语气平静:“你想要的不是长孙经略,也不是贺兰时雨,而是我。”
鬼十三面不改色,谈笑自若:“哦?何以见得?”
宋玄机:“若非如此,他们三人在场即可,你又何必将我一同引来。”
长孙策一懵再懵,都快被搞糊涂了:“啊?这又关宋浔什么事!”
先是祝云,再是他,接着又是贺兰熹……鬼十三绕了这么一大圈,竟然是为了宋玄机?
鬼十三似乎并不意外宋玄机能不动声色地看破真相。他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嘴角:“不愧是你啊——所以,本座猜对了么,贺兰熹到底是不是你唯一的软肋呢?”
宋玄机淡然道:“不至于。”
鬼十三嗤笑一声,显然不信宋玄机的话:“既然如此,你可别心疼啊。”鬼十三看向贺兰熹,嗓音放得无比轻柔:“小美人,过来,到师尊这里来。师尊帮你救你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救最好的朋友……他要救祝如霜……
贺兰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朝鬼十三迈出了第一步。
“贺兰熹,你醒醒!”长孙策奋不顾身地拉住了贺兰熹的胳膊,“你别听鬼十三的话,他在蛊惑你!你想变得和谢子墨一样吗!”
贺兰熹充耳不闻,木然地甩开长孙策的手,继续向鬼十三走去。
“宋浔你吱一声啊!”长孙策急道,“你真的不管他了吗!”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鬼十三戏谑地对宋玄机道:“贺兰熹被选入无情道院不外乎是沈吟的缘故,你却是货真价实的无情道天选之人。难怪贺兰小美人一片真心,也无法让你手上的【流绪微梦】有半点反应。”
宋玄机对鬼十三的激将法置若罔闻,视线锁在贺兰熹的背影上:“贺兰熹,回来。”
贺兰熹继续向前。
宋玄机:“时雨。”
贺兰熹动作短暂地停了停,旋即行尸走肉般地继续向前。
宋玄机迟疑片刻,尝试般地开口:“宝贝?”
鬼十三:“?”
长孙策:“???!!!”
贺兰熹麻木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丝神采,恢复神志后的目光刚好对上了插在祝如霜身体里的北濯天权。
一直盘旋在他脑海中的“贺兰熹,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好像被某两个奇怪的字赶了出去,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取而代之冒了出来——等等,北濯天权为什么会攻击祝如霜?
好奇怪,他明明再三叮嘱过北濯天权不能轻举妄动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就是自信,莫名自信。北濯天权必须听他的话——三界之内一切有自主意识的神器皆应对他俯首称臣。
北濯天权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他很确信这一点。除非……除非他们所在的世界,并非他所熟知的现世。
一直以来诡异的违和感,迟迟未到的院长真君们,忽然变得不顾大局并和长孙策无比亲近的祝如霜……
贺兰熹赫然转身,对着长孙策高喊:“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第49章
贺兰熹所言,是当初三人约定好的暗号:“祝云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等于“你在做梦”。
长孙策没有忘记这句话,只是他的脑子经过这接二连三的反转已经变得不太够用了:“——什么?”
贺兰熹骂得很凶:“笨,还不明白吗?自从鬼十三第一次入梦之后,我们就没真正醒来过!”
什么后海遗迹,鲛人发狂,水鬼大军,北濯天权……全是幻象。
但他和宋玄机假日在万兽道院的约会却是真的,因为他和宋玄机不是幻象,而是与梦境之主共梦的灵识。
十三道院能在梦中隐秘存在,足以看出鬼十三操控梦境的能力早就登峰造极。想要宋玄机心甘情愿的献祭太难了,鬼十三自认在现世做不到,他所有的胜算都在梦境之中。
鬼十三知道北濯天权险伤祝如霜一事是他的心结,便将计就计地把他们四人引到后海遗迹,让他眼睁睁地目睹噩梦成真的一幕,而后趁虚而入,欲图控制他的神志,进而逼宋玄机就范。
可恶,鬼十三居然会觉得他是宋玄机唯一的软肋,简直乱讲。
他明明那么硬。一到十分,他绝对是十分硬。
鬼十三嘴角一抹讥诮的笑,对贺兰熹道:“你就那么肯定自己身在梦境?甚至不惜压上挚友的性命一赌?”
贺兰熹:“是。”
鬼十三低头看着祝如霜,手背从北濯天权剑身上划过:“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猜错了……”
贺兰熹:“不可能,我不会错。”
“呵,那就让本座瞧瞧,你是否当真像你表现出的那般自信。”鬼十三盯着他,手猛地掐住了祝如霜的脖子。
长孙策听得似懂非懂,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鬼十三和祝如霜身上挪开过。
他虽然不知道贺兰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光看鬼十三不复从容,阴沉冷厉的姿态便知他十有八九被贺兰熹说中了。
鬼十三怀中的“祝如霜”气息将绝,瞳孔涣散,已至濒死,却仍然努力地看着他们,眼底藏着缱绻的眷恋。这一幕看得长孙策胸闷不已,忍不住再三向贺兰熹确认:“这个祝云也是假的,对吗?”
贺兰熹的无情道仪态在鬼十三和长孙策之间来回切换:“对对对!”
长孙策不放心道:“可万一呢?万一你猜错了,那祝云岂不是……”
贺兰熹露出看笨蛋少年的眼神:“真正的祝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单独喝酒,不顾大局来到后海送你,见到我们三人先叫你的名字,甚至还哭哭啼啼地求你不要为了他死!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长孙策如遭雷击:“一起喝酒也是假的吗!”
贺兰熹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真没想到在你的臆想中,祝云居然会是这种人。你是不是忘了人家修的无情道啊?”
长孙策恼羞成怒,反唇相讥:“这能怪我?你们这几个无情道哪有无情道该有的样子!你是不是忘了方才宋浔叫了你什么?”
贺兰熹顿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万两白银:“嗯嗯?他叫了我什么。”
“够了。”宋玄机道,“正事要紧。”
贺兰熹和长孙策的口角之争至此结束。三人在堂中并肩而立,看着“祝如霜”在鬼十三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眼里仅剩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就算知道这只是幻象,少年们还是沉默了下来。
鬼十三不慌不忙,随手丢开“祝如霜”的尸身,像是随意丢了一件碍事的污秽废物:“本座很好奇,你们想怎么处理本座这件‘正事’呢?”
长孙策发现盲点,眉头紧锁道:“对啊,梦里又死不了人,我们能把鬼十三怎么样?”
贺兰熹露出一个特别开心的笑容:“在梦里,我们的确不能把鬼十三怎么样,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把别人怎么样。”
长孙策:“‘别人’?”
贺兰熹:“你可还记得,我们设局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长孙策:“不就是引鬼十三上钩,然后我们主动出击吗?”
贺兰熹:“笨,再然后呢?”
相继目睹了张悟言献祭,白观宁毁容,谢子墨之死,祝如霜差点死在北濯天权剑下后,贺兰熹就说过,他不能再让他的道友受到伤害——那些被鬼十三选中的学生,他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找出来!
在这场庞大的梦境中,除了他们三个,只剩下鬼十三和十三道院的学生具有自主的灵识。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梦中找到其他并非幻象的弟子……甚至是长老和真君。
长孙策还是没明白贺兰熹的意思,鬼十三却懂了。
鬼十三慢慢抬眼,脸上极速掠过一道阴影,戾气翻天覆地地暴涨,趁长孙策知晓真相后稍有懈怠,倏忽间飘至眼前!
宋玄机早有防备。长孙策作为梦境的主人,一旦在梦中身亡,梦境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为了隐藏十三道院弟子的身份,鬼十三一定会对长孙策出手。
宋玄机:“邪佞不侵,恶灵退散。”
忘川三途化为白龙,张牙舞爪,龙首高昂,威严却不失优雅地盘旋在长孙策身侧,一声白龙吟瞬间驱散了鬼十三凝成的血雾。
贺兰熹问:“宋浔,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还在梦里?你又不提前告诉我!”
“只是怀疑,没有确定。”宋玄机道,“你帮我确定了。”
长孙策为这条晶莹剔透的白龙惊艳不已,眼睁睁看着“祝如霜”咽气的阴霾一扫而空:“这招我也要学!”
鬼十三自知一击不成便再无机会。他惯会审时度势,事已至此,该以自保为上,绝不恋战。
以鬼十三操控梦境的本事,自能在梦境中来去自如。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长孙策在燃犀堂内转了圈,找不到半点鬼十三的影子,愣愣道:“不是,他这就跑了?咱们不追?”
“追,当然要追。”贺兰熹道,“但我们要回到现世追。”
宋玄机:“你可知现世中鬼十三身在何处。”
贺兰熹:“我大概有两个猜测!我去追他,你和长孙策留在梦境找人。”
宋玄机:“嗯。”
贺兰熹提起载星月,往自己脖子上架好,刚要一抹,拿剑的手腕就被宋玄机抓住了。
宋玄机轻声道:“我帮你。”
贺兰熹怔了怔:“啊,你很想‘杀’我吗?”
宋玄机一阵无语:“没兴趣,我只是怕你死得难看。”
“我都穿着豹纹校服了,死相又能好看到哪去。”贺兰熹嘀咕了一声,放下载星月:“你想来便来罢,记得要轻一点。”
宋玄机:“尽量。”
长孙策“嘶”地别过脸:“没眼看没眼看。”
宋玄机抬起手,轻轻放在贺兰熹胸口:“自己小心。”
贺兰熹低着头,视线落在了宋玄机指尖的流绪微梦上,紧接着眼前蓦地一黑,他什么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便在梦中断绝了心脉。
贺兰熹“死”后,躯体陡然倒下,被宋玄机单手揽入怀中。
宋玄机在贺兰熹的“尸体”上一点,一缕青烟从贺兰熹眉心中冒出,在空中缓缓消散,那即是贺兰熹留在梦境中的灵识。
看到祝如霜和贺兰熹的“死状”不一样,长孙策终于明白了贺兰熹说的“留在梦境找人”是什么意思——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将计就计。
长孙策难得见贺兰熹“睡着”的模样,嘴贱地评价了一句:“你别说,贺兰熹睡着的时候也挺漂亮的哈。”
宋玄机抬眸扫了长孙策一眼。
平静无澜的目光让长孙策背脊一凉,忙道:“现在我们要去干嘛来着?”
“杀人,”宋玄机道,“越多越好。”
长孙策:“每个人都杀一遍吗?那杀到我梦醒也杀不完吧。你有没有优先怀疑的对象?”
“有。”宋玄机吐出四字,“上官知谨。”
无情道院。
贺兰熹不知道第几次地睁开眼。梦中惊醒,更阑人静,月色寂寥,他独自躺在仙舍的床上。
海上风暴,后海遗迹,北濯天权,鬼十三……梦中经历的一切化为虚影,只有无情道院千年不变的茫茫冰原是他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
没时间恍惚,贺兰熹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连拿灵囊的时间都没有,提上载星月推门而出。
隔壁两间仙舍熄着灯,宋玄机和祝如霜应当还在睡梦之中。他很想去看看宋玄机,可惜时间紧迫,他只匆匆瞟了眼宋玄机仙舍的窗户,御剑而上,径直飞向离无情道院最近的合欢道院。
合欢道院,吞花卧酒处,绯月真君尚未就寝,正和沂厄真君一同喝酒抚琴。
身着寝衣的贺兰熹闯了进去,不等二位院长问询,直奔主题:“无情道院的神像在哪?鬼十三现在很可能就在无情道神像附近。”
两位真君神情微变。沂厄真君问:“贺兰时雨,你何出此言?”
贺兰熹在无情道院的修行发挥了重要作用,用十二个字把整件事说得一清二楚:“鬼十三梦中欲取宋浔魂魄,败。”
如果他是鬼十三,一定会在现世中尽可能靠近无情道院的神像,最好就守在神像旁边。这样一来,宋玄机一旦在梦中完成献祭,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带着宋玄机的魂魄污染神像,打太华宗一个措手不及。
绯月真君自然能想到这一层:“本座和你说过,无情道院神像的位置,只有沈吟一人知晓。”
贺兰熹:“那混天道院的神像呢?长孙策或为鬼十三第二选择。”
鬼十三费尽心机将他们拉入梦境,又不惜带着一众弟子陪他们演了这么久的戏,万一拿不到宋玄机的魂魄岂不是彻底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他合理怀疑,宋玄机的魂魄虽然是鬼十三的最终目标,但鬼十三也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倘若他在梦中没有被鬼十三蛊惑,鬼十三也许会果断放弃宋玄机,只拿长孙策的魂魄做个保底。
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目光,后者道:“混天道的神像由孟北骁的法相看守,若是出了事,孟北骁不可能感觉不到。不过你既有此言,本座现在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