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by比卡比
比卡比  发于:2024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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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接受他“跪拜”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红色的漩涡。
漩涡深不见底,中心不断有火舌喷出,带出四溅炽热的火星。四周的空气被热浪吞噬,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糊。一时之间,长孙策只能看到十几个细长的影子悬挂漂浮在深渊之上。
贺兰熹则看得很清楚,这些“影子”是一把把暂时无主的上古神器,任何一把出鞘皆可覆山海,定九州。
其中为首者,纵使贺兰熹和长孙策的《九州史》学得再烂,他们也绝对不会不认识这一把万世神兵。
那是记载在《上古神器录》中前列,浣尘真君的本命剑——北濯天权。

第33章
【北濯天权】色泽流溢,坚白无垢,宛若一个闭目静思的冰雪美人。它的身体纤薄而修长,给人以能轻易将它单手举起,哪怕挂在腰间也不会觉得累的错觉。
其余数十把剑宛若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它身边,明明每一把都是那么耀眼灿烂,可此时此刻,它们只能沦落为【北濯天权】的陪衬。
贺兰熹双瞳映照着剑影,一路上平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无情道院现任院长,浣尘真君的本命剑为何会出现在铸剑池中?
只有无主之剑才能重回铸剑池。神剑一旦认了主,永远不会弃主而去,除非两种情况。
第一,剑主自愿放弃本命剑。但这种做法对每一个剑修来说无异于自毁修为,光是弃剑造成的反噬便能让剑修大半辈子的修行化为乌有。
第二,即剑主身陨。
浣尘真君当今天下第一人,闭关数十载,无情道院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北濯天权】重现于铸剑池中,难道说……
可若是如此,太华宗上下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江隐舟院长又为何一直只是个代理院长?
一阵呻吟将贺兰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长孙策似乎快到极限了。
长孙策被无形的剑气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胸口仿佛有一座山那么重,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惨烈的代价。
贺兰熹赶到长孙策身边,扶起对方的一条胳膊:“你是要晕过去了吗。”
“……还没有!”长孙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甘地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特意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是。”
长孙策闷笑一声,低声喃喃:“你怕不是个怪物吧。”
贺兰熹脸上关切的神色收了个干净:“实不相瞒,我是你爹。”
长孙策恨自己没回骂的力气,只能捡要紧的说:“我好像看到了北濯天权?”剑与剑主的特殊关系哪怕是懒得动脑的长孙策也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北濯天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浣尘真君……唔!”
又一口鲜血溢出,贺兰熹拍着长孙策的背,道:“你先‘閇’一下,否则没等成【避嫌真君】你的坟头就要长草了。”
长孙策又恨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无情道的缩句小妙招,艰难挤出几个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鬼十三希望我们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依照常理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均有正中鬼十三下怀的可能。
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做功课吗?
长孙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贺兰熹心塞,他决定先把长孙策送回四层再说。
贺兰熹将长孙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半拽半扛地将他扶起身,不料刚一转身,竟然冷不丁地看见他们身后有一个……人。
鬼十三在他们面前数次露面,除了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时候,均没有实质的身体。而这却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那人看年龄比他们大上不少,面容和蔼可亲,嘴角带着平静祥和的笑容,身着暗红色的道袍,一步步从五层款步而下。
暗红的血色,那仿佛血雾一般的颜色……难道,这便是十三道院的校服?
“我认识他。”长孙策在贺兰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他姓谢,字子墨,是逍遥道院早我们两届的师兄。”
逍遥道院,太华宗排名第十二,即倒数第一。由于无情道院的特殊性,贺兰熹甚少和四大道院以外的人接触,但被长孙策这么一提醒,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逍遥道院后山,一名男子泛舟于湖心,一袭如泼墨雾染的白衣,衣间上的山水图样栩栩如生。
男子长发散落披肩,腰间束带松散,手执酒壶对口畅饮,遇见路过的无情道小师弟还会热情地邀请他一道泛舟同游。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何等的逍遥自在。
——那样的谢师兄,为什么会自愿加入十三道院?
他的突然出现,是否意味着逍遥道院初任院长,极乐真君的神像就藏在阆风塔内?而谢子墨本人,便是鬼十三为逍遥道院挑选的祭品。
贺兰熹回忆之时,谢子墨已经来到了六层入口,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两人四目相对,贺兰熹拿不准谢子墨还有没有残存的理智,试探地唤了一声:“谢师兄?”
谢子墨恍若未闻,与贺兰熹擦肩而过,朝铸剑池的方向走去。他的面容依旧安详平和,嘴里念念有词:“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贺兰熹心中一沉,心知谢子墨大抵是被彻底蛊惑了。
谢子墨虽然比他们早两届,一身的修为勉强够护佑他在阆风塔五层行走,但还不足以抗下诸位神剑的威压。长孙策也清楚这点,哑声道:“不要再向前了,你会暴毙而亡的!”
谢子墨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继续向前,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极乐之语。
贺兰熹设下一堵坚硬的冰墙挡在谢子墨面前。谢子墨抬脚落脚的动作不变,在原地走了几步发现无法前进后,突然一头朝冰墙撞了过去!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狠,没两下便撞得头破血流,触目惊心。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男人的五官被淋漓的鲜血浸染,变得模糊不清,而他嘴角却依旧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正身处于一个只有他能看得见的——极乐净土。
贺兰熹不再犹豫,【载星月】的剑鞘直接敲在谢子墨的后颈上。他怕不够,又添了一道定身术。谢子墨这才终于停止了自残行为,闭上眼,直挺挺地倒在长孙策脚边。
长孙策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溅到的长靴和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几乎是在用生命抱怨:“早干……多好。”意思是你早这么干不就得了。
贺兰熹轻声道:“可是,你怎么能判断,打晕谢子墨这件事,不是鬼十三希望我们做的呢?”
长孙策被贺兰熹一句话给说懵了,剑眉拧成一团:“啊?”
贺兰熹闭了闭眼,不再纠结。他蓦然抬眸,望向一片赤红火海的铸剑池:“极乐真君的神像,应该就在铸剑池底。”
长孙策又“啊”了一声,这个“啊”包含的意思大概是:极乐真君不是初代十二位院长中最弱的一个吗?为什么他的神像会在铸剑池,这可比沙漠和玫瑰园之类的地方厉害多了。
贺兰熹若有所思:“或许正因为他最弱,所以他的神座才需要其他院长遗物的庇护。”
长孙策恍然大悟:“有理……啊!”
长孙策第三个“啊”不为别的,只因脚上忽然被什么黏腻的东西拽了一下。
只见本该老老实实躺着的谢子墨竟然再次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却摇摇欲坠,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贺兰熹设下的冰墙。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谢子墨居然连定身术都能破解,这显然不是他应有的实力。看到萦绕在他周身,短时间内大量爆发,几乎快凝成实质的灵气,答案呼之欲出。
谢子墨竟然为了破解定身术,不惜自爆了一整颗金丹!
“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头骨破裂的声音,冰层碎开的声音,不明意义的呓语此起彼伏,扰人心神。贺兰熹却仿佛听见了那一声醉气熏熏的邀约:“这是哪个道院的小师弟,要不要和师兄一起喝一杯啊”。
无论谢子墨是自愿还是被迫走到这一步,金丹一旦燃尽,他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贺兰熹胸口堵得难受,他以为自己会发疯骂人 ,没想到真开口时他竟然出奇的冷静:“够了。”
长孙策道:“等等,你这个语气?话多多辣椒水失效了吗?”
贺兰熹陡然看向他:“你能说话了?”
长孙策也是一怔。他着重感受了一下四周,奇道:“好像是啊——剑压消失了?”
两人一同朝铸剑池看去。不知何时,数十把神剑们在同一刻全部失去了光彩,仿若一盏盏被暴雨熄灭的灯,仅剩一道又一道黯淡无光的剑影,死气沉沉地悬浮在铸剑池上空。
“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师兄就能这么让你生气吗?上回张悟言自爆,也没见你这般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两人头顶,“区别对待是不是不太好,嗯?”
鬼十三坐在贺兰熹的冰墙上,姿态散淡,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熹,轻笑喟叹:“再者,修无情道的弟子怎可如此轻易被人激怒,难道你们院长没教过你,一旦动怒,你就会不知不觉地暴露破绽么。”
剑压一消失,长孙策从“老弱病残”的阵营成功脱身,也不用再搞惜字如金那一套了:“你费那老大功夫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嘛啊?”
鬼十三懒洋洋道:“问这种问题有意义?本座会回答?要不要本座出本书给你解释?呵,混天道。”
长孙策:“……!”
贺兰熹语气冰寒:“你对铸剑池做了什么。”
“你觉得本座能做什么。”鬼十三嗓音含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请阆风塔第七层的某位‘大人’帮了点小忙而已。”
贺兰熹握着【载星月】的手骤然一紧。
阆风塔第七层?
太华宗弟子皆知,阆风塔一至五层存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也知第六层有历代院长的本命剑及铸剑池,但无人知晓阆风塔第七层到底有什么东西。
院长们从未提及,古籍上也没有记载,此乃太华宗之绝密。
“为了让那位‘大人’帮本座这个小忙,本座也算费了一些心思。”鬼十三瞥了谢子墨一眼,声音莫名温和不少:“好了,乖孩子,师尊这便遵守诺言,带你去极乐净土。”
贺兰熹当机立断,对长孙策道:“我去前面扛,你看着谢子墨,别让任何东西接近他!”
贺兰熹话音刚落,虚空猛地破开,钻出两只枯瘦如柴,通体焦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谢子墨。长孙策的身体先他的脑子有了反应,【睹青天】在瞬息之间化成两把利刃,朝黑爪猛然砍下!
其动作之快,刀法之准,技艺之精湛,把长孙策自己都看呆了,不由惋惜道:“老子如此英姿飒爽,却只有贺兰熹一人看到,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贺兰熹在百忙之中回了长孙策一句:“?你还想被谁看到。”
长孙策不假思索:“当然是越多人越好!”
贺兰熹与鬼十三结束完一番缠斗。只见白衣少年轻盈落地,手握星月之剑,挡在一团血雾之前;在他身后,火红的漩涡缓缓流淌,十数把震世神剑静静悬浮。
鬼十三看着他,莫名笑了一下:“本座可不认为混天道的人能扛得住。”
贺兰熹根本不和鬼十三废话,可鬼十三似乎没有和他真正动手的意思,只是一味地闪躲,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看准机会,正欲奇袭,却冷不丁听见了长孙策的惨叫。
只见伸向谢子墨的鬼爪越来越多,如同一根根不断生长的长发,源源不断地朝长孙策和谢子墨涌去。而操纵那些鬼爪的,竟然是另外一个身披血雾,和鬼十三一模一样的分身!
在这种情况下,【睹青天】变什么都没用,长孙策被打得几乎快要吐血,声嘶力竭道:“贺兰熹!你不是说你扛吗?你扛个屁,明明都是我在扛!鬼十三在我这呢!”
没有谢子墨,鬼十三同样无法完成献祭。贺兰熹迅速做出抉择,临时调转方向,对着谢子墨的方向掷出【载星月】:“天地不和,万物不生——化!”
结界形成之时,鬼十三无形的嘴角好似轻轻扬了那么一下。下一瞬,贺兰熹只觉一股阴森森的邪气迎面扑来,没了【载星月】,他又来不及躲闪,只能被迫硬抗下这一击。
少年的身体被狠狠冲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自己设下的冰墙。
贺兰熹一声不吭,在空中迅速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地。
暂时脱险的长孙策看到贺兰熹的左手不自然下垂的状态,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贺兰熹!”
贺兰熹斜睨着自己刚设下的结界:“嗯?”
“你的手臂是不是断了?!”长孙策急道,“你不疼吗?”
贺兰熹冷冷道:“不。”
长孙策:“……好吧。”话多多辣椒水果然失效了。“这个鬼东西不知道怎么搞出来了一个分身,两个还一样的厉害,你一个人怕是打不过。你把谢子墨留在结界就行,放我出去帮你。”
贺兰熹:“你?不必。”
长孙策:“……我的辣椒水在哪里?”
鬼十三没有给贺兰熹接回手臂的时间,两道鬼影一左一右同时朝他扑去。贺兰熹起地腾空,飞身到铸剑池上空,却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爪抓了自己本就断裂的手臂——
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结界中的长孙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发出“嘶”的一声,无法想象这一下贺兰熹会有多疼,贺兰熹却仍然面若寒霜,不改神色,用一只手冷静地和鬼爪撕扯。
然而鬼十三又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贺兰熹挣扎之时,又一个鬼爪冒了出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死死地缠绕勒紧,仿佛要将少年纤细的脖子硬生生折断。
可贺兰熹连闷哼一声都未曾发出。
长孙策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始以【睹青天】为祭尝试破阵:“一念不生,万物具矣——破!”
——结界纹丝不动。
长孙策:“!!!不是,你好歹裂条缝隙吧大哥!”
贺兰熹用余光瞧见结界内的动静,如果他现在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让长孙策快别折腾了,有这功夫不如帮他看看宋浔为什么还没来。
贺兰熹缓缓闭上眼,伸出完好的右手,于铸剑池上方握住了一把微凉的剑柄。
阆风塔第六层的天幕时隔多年,再次为贺兰熹而开。冰蓝色的微光穿透云层,在阆风塔每一层的天幕上印下一句话:
【无情道,贺兰熹——剑,北濯天权】
阆风塔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了这句话,除了贺兰熹本人。
他闭着眼,挥剑而落——
缠绕在他身上的鬼爪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眨眼间化为虚无。贺兰熹的身体失去了束缚,如同折翼之鸟,径直向铸剑池坠落。
长孙策吼道:“贺兰熹!”
行了,别叫了,我待会就御剑起飞,给你展示一下最后关头生死一线的刺激。
贺兰熹脑海闪过这个念头,可炙烤的灼热提醒着他他已经离漩涡很近了,他只好强打精神,刚要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料炙热感却猝不及防的消失了。
清冽霜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落在了一个不算太熟悉,但一直记得的臂弯之中。
贺兰熹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一双他眼馋了好久的金簪流苏。
它们不像平时那般沉稳安静,而是在宋玄机脸侧晃啊晃啊,晃个不停,简直像爱猫人士用来逗猫猫玩乐的精巧玩具。
贺兰熹露出一个几乎能用愉悦来形容的笑容:“宋浔?宋浔你来了!”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嗯,还好么。”
“不好,”贺兰熹被宋玄机抱在怀里,自己则紧紧抱着随手拿来的【北濯天权】,手臂上被刻意忽视的剧痛一瞬间全涌了上来:“我刚刚被自己的冰墙撞了一下,好疼好疼!”
长孙策:“?”

第34章
贺兰熹一通控诉,原以为宋玄机又会用“冷静”两个字打发他,没想到宋玄机常年冷淡的眉眼居然微微动了动:“哪里。”
虽然还是只有两个字,但至少不是“冷静”了!
贺兰熹想举起受伤的手臂给宋玄机看,却发现自己举不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指向受伤的地方:“这里。”
宋玄机给他念了个医诀,把他断裂的胳膊接了回去。他很快就不痛了,只是刚接好的骨头有些僵硬,一时半会儿之间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宋玄机一到,方才还扒在结界上急得上火的长孙策慢悠悠地席地而坐。他牢记贺兰熹之前的嘱托,掌心拢在嘴边道:“宋浔,贺兰熹让我转告你,你一定要来帮他,他怕他一个人打不过。有你在,他感觉他会厉害一些。”
贺兰熹:“。”我人在宋玄机怀里就不用你转达了吧,避嫌真君。
长孙策转达完之后,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嗤笑,心道就这还“更厉害”一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刚刚的嘴脸。
贺兰熹抱着【北濯天权】,宋玄机抱着贺兰熹朝结界走去。从宋玄机出现至今,他似乎完全没有给过鬼十三正眼。
鬼十三见两个无情道少年竟如此毫不设防地将后背留给他,不由冷笑一声:“这便是天之骄子的作态么,当真是叫人不快啊。”
长孙策屁股还没坐热,冷不丁瞧见数十道黑爪卷土重来,在宋玄机身后呈万箭齐发之态,仿佛下一刻便要直穿宋玄机的胸膛。而宋玄机却好似毫无察觉,抱着贺兰熹稳步而来。
长孙策大喊:“小心——”
他以前没少埋怨无情道们让他“小心”却不告诉他要小心哪里,现在他终于懂了——原来根本来不及啊!
宋玄机对长孙策的提醒置若罔闻,脚下步伐未停,只轻声吐出了四字:“法相天地。”
“地”字一落,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猝然平地而起,直冲天幕,与天幕中“贺兰熹”三字交相辉映,在顷刻之间点亮了整座阆风塔。
盛光之中,一位身穿无情道校服的青年赫然出现在宋玄机身后,两者有着极其相似的轮廓,仿若被阴阳割了昏晓,相背而行。
青年容貌俊美,神情漠然,头戴流苏金簪,由灵气化为的灵体触达天幕。无数鬼爪在他脚下,诚如蜉蝣游于天地,一粟沉于沧海。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贺兰熹躺在宋玄机臂弯中,愣愣地看着青年形象的宋玄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流苏金簪!
等等,这不是入宗第十年才能学的《法相学》吗?宋玄机为什么还会这个!
好好好,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偷跑了这么多年。此事若是告知白观宁,白观宁怕不是要发疯。
有了法相的相护,宋玄机安然无恙地把贺兰熹送入了结界:“待着,我去处理。”
言毕,【忘川三途】无声出鞘,划出一条冷冽的寒光。少年将其握于掌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鬼十三走去。巨大冰蓝色的法相与之相随,对着鬼十三另一个分身,一剑挥落——
【忘川三途】从容斩下,剑身化为忘川之水,剑鸣之音响彻天幕。
鬼十三终于收起了他那副令人厌恶的慵懒腔调,凭空召出了一把血剑,对着【忘川三途】反袭而去。
两剑相碰之时,血光与冰光瞬间将阆风塔六层分成了红蓝两面。笼罩在淡蓝色光芒中的结界,无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结界之中,贺兰熹仍然维持着被宋玄机放下的姿势,双手抱着【北濯天权】,盘腿坐在长孙策身边。
一个少年版实体的宋玄机,和一个青年版灵体的宋玄机,他都要看不过来了,他为什么没有第三只眼!
而长孙策身侧除了他,还有一个被宋玄机顺手放倒了的谢子墨。
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实在吓人,脑浆混着鲜血,饶是自诩真男人的长孙策见了都忍不住离远点。他挪到贺兰熹身边,人生头一回离神剑如此之近,望向【北濯天权】的眼神堪称瞻仰:“这是不是比【忘川三途】更威风?贺兰熹,我看你也是未来可期啊。”
贺兰熹瞥了眼还在苦苦支撑结界的【载星月】,不太确定地说:“这是浣尘真君的本命剑。”
长孙策纠正道:“曾经是而已,浣尘真君现在已经弃剑了。”
贺兰熹盯着少年宋玄机的身影,默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孙策同样心系战场,但不妨碍他嘴上说话:“但那可是天下第一人的浣尘真君,他能出什么事。他肯定是寻到了一把更好的……唔!”
长孙策表情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恐惧,毫无血色的嘴唇颤了颤,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熹:“?长孙策又吐血了!”
“剑压……”长孙策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剑压又回来了。”
丝毫没有感觉的贺兰熹:“什么?”
长孙策:“痛,太痛了……”
贺兰熹愕然抬眸,只见在铸剑池上方悬浮的神剑竟然又再次亮了起来!从正对着他们的一把明黄色神剑开始,一把接着一把,依次点亮,剑压如同湖心投石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扩展延伸。
即便是宋玄机,面对来自上古神器的威压时,持剑的动作也无法自控地收缓了些许。
鬼十三看着重新恢复生气的神剑,有些意外地笑了:“居然这么快,看来‘大人’确实很喜欢你啊。”
鬼十三和宋玄机相持了数息,并未明显落于下风,此时他却主动结束了僵持:“行了,本座没时间陪你玩。”
说完,鬼十三手持血剑猛地向后翻腾,血雾般的衣袍自空中飞速掠过,转向了铸剑池的方向。
贺兰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谢子墨作为“祭品”,鬼十三就无法接近极乐真君的神像,那鬼十三现在的行为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谢子墨,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朝谢子墨眉心探去,心间陡然一沉。
贺兰熹:“……糟了。”
被迫恢复惜字如金模式的长孙策边吐血边问:“怎?”
贺兰熹以【北濯天权】撑地,站起身道:“这不是谢子墨的身躯,谢子墨已经死了。”
换言之,谢子墨早已完成了献祭。他甘愿献出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只为鬼十三织就一件可以靠近极乐真君的,崭新的血衣。
而他们见到的“谢子墨”,不过是鬼十三为了分散他们注意力和攻击的诱饵罢了。
……来不及了,他来不及,宋玄机也来不及。
贺兰熹非常果断地下了判断,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别让他靠近铸剑池!”
宋玄机立即追了上去,可强大的剑压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
转眼间,鬼十三飘到了铸剑池的正中心,没有五官的脸毫不顾忌地直面炙热的火海:“生前只知道跟在十一位哥哥屁股后面吃喝玩乐,死了还要倚仗他们后辈们的保护,真的不会觉得丢人吗?小极乐。”
一枚火星砰地炸裂,好似过年时孩童贪玩放的鞭炮。
鬼十三轻笑一声:“本座带着你的弟子前来看你了,不开个‘门’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子墨的气息,一股力量从漩涡中心溢出,仿佛有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好奇地“掀开”了漩涡,极乐真君的神像如愿出现在了鬼十三眼前。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生得十分圆润可爱,嘴唇笑得大开,白白净净的小手上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鬼十三无形的嘴角扬了起来,指尖划出一道暗红的黏液,对着极乐真君的神像蠕动飞去——
一滴小东西滴在了极乐真君的糖葫芦上,却不是鬼十三的黏液,而是一滴清澈如碧的水滴。
水滴自糖葫芦开始,迅速在神像身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层看似脆弱无比,轻吹则破的“水膜”,将极乐真君小小圆润的身体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鬼十三的嘴角倏地一僵。
与此同时,铸剑池上空竟然多出了一把泛着水波纹理的大剑——那是由浮绪仙君流传下来的,沂厄真君的本命剑,【清平乐】。
贺兰熹难以置信地看着沂厄真君的身影出现在六层入口,内心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啊,院长们终于不是事后才赶到了!
鬼十三阴冷地盯着【清平乐】,缓声道:“东方既明?”
沂厄真君一眼扫过去,确认三个弟子暂无大碍后,稍稍松了口气:“玄机,时雨,你们先将经略送出去,此处有我。”
宋玄机瞥了铸剑池一眼,并不恋战,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弹,【忘川三途】在空中缓缓隐去。
一离开第六层,别说半死不活的长孙策了,就连宋玄机也明显松泛了一些。
三人回到第四层,其余三人都拿着新得来的武器守在入口。看见他们后,一窝蜂地全涌了上来。
上官慎:“我师尊来的还及时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祝如霜:“时雨,玄机,你们还好吗?我们在四层都能感觉到巨大的灵力波动——长孙经略?”
白观宁:“贺兰时雨究竟是怎么拿到【北濯天权】的?【北濯天权】怎么可能认一个刚入学不久的少年为剑主?”
贺兰熹:“及时及时,没有没有!”
宋玄机:“嗯。”
长孙策:“贺兰熹就是那么随便伸手一拿,【北濯天权】就归他了——我在呢,还没死。”
白观宁还想细问,被祝如霜制止:“他们三人已经很累了,有什么话不如出塔再说。”
六人继续向地面上行。贺兰熹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新拿到的【北濯天权】给宋玄机看,便特意把它召了出来,在宋玄机眼前双手举高:“对了宋浔,给你看,我不小心拿到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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