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管理局失踪成员已经死亡的消息,死者本人情绪激动,江寒陵却要淡定的多。
在韩雯雯的梦境里看见阴桃花之后,江寒陵一眼就认出了白黎的脸,不过以阴桃花的能力连管理局大门都进不去,而且对方的形影动作总有种奇怪的别扭感,不像天然的肉身一样自然,比起夺舍更像披了一层仿照人身做出来的鬼皮。
因此,江寒陵可以确定监控录像里的就是真正的白黎,后面他的失联乃至失踪,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有人在暗中误导监察队转移视线。
与其相信万分之一可能的巧合,江寒陵更相信自己的推测和直觉。
阴桃花这种小鬼本身道行不高,最多连哄带骗勾走凡人的魂魄,连阳光都见不得,更不可能夺修士生舍,那身鬼皮也轻易做不出来,他能顶着白黎的脸出来招摇,背后一定另有主谋。
至于主谋接连弄出桃花寺和小道观的真正目的,目前还有待商榷,可以试着从阴桃花嘴里撬出有用的线索。
但是有一点,阴桃花最擅长的就是胡言乱语扰人心神,说出口的话起码要打好几折才勉强能听。
现在他张嘴就声称白黎已经死了,江寒陵连标点符号都不信,淡淡道:“不要浪费时间。”
【如果白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死舍,反而要大费周章照着白黎的外貌做鬼皮?】
有道理!
白黎豁然开朗恍然大悟,重新燃起抢回身体的希望,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江队长十分机智。
笼子里的鬼影见江寒陵不相信,急忙赌咒发誓:“我说的是真话,不然……不然就叫我被雷劈死!”
江寒陵无动于衷:“你本来就会被雷劈死。”
“……”阴桃花想起自己刚才所遭受的痛苦和焦黑碎裂的鬼皮,往笼子里面缩了缩,“留我一命,对你有用。”
“是吗?”江寒陵左手托住怀里的小狗,右手“啪”的一下甩出蝎尾,用鞭稍从后面勾过来一把椅子,从始至终没回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脆亮的鞭声对阴桃花又是一次精神上的折磨,白黎觉得他的鬼影都被吓淡了。
江寒陵顺手收回鞭子坐下,言简意赅:“一分钟。”
【位置精准,满分!】
白黎:……幼稚程度也是满分。
虽然江寒陵像个行走的煞气喷洒机,眼神也非常犀利,现在白黎却觉得这人根本就是每天都在扮演高深莫测的成年人,说不定私底下藏了一柜子的可爱毛绒玩具,还会给每个玩具都起名字,抽空给玩具们换各种小衣服,就像打扮小白一样。
这么一想的话,啧,另一种意义上的高深莫测,更吓人了。
“接下来的话,我只能告诉你。”阴桃花不死心想要支开其他人,神神秘秘低声引诱,“你肯定不会后悔的,煞星。”
他刻意加重了“煞星”这两个字,甚至靠过来一段距离,阴森的鬼脸上刚才还神情懦弱,转眼间又变得装腔作势,仿佛拿捏住了什么保命的法门。
江寒陵面不改色,灰色的瞳仁里装满冷漠,修长的手指却缓缓收紧。
【找死。】
连心声的语气都变冷了。
小狗的右前爪就放在他手心里,被捏得“吭叽”一声叫了出来,又在周身蔓延的杀气里闭紧嘴巴,夹紧尾巴。
白黎克制住自己嗖的一下从江寒陵怀里飞出去夺门而逃的冲动,头顶两只软趴趴的耳朵贴到脑壳上变成小海豹。
……大哥你有没有搞错?谁骂你你找谁啊!捏狗干什么?肉垫都要肿了,今晚回窝就深一脚浅一脚变成三脚狗,明天你再给我配个镶钻假肢。
江寒陵听到小白的哀叫,愣了愣,松手给它揉爪子,一言不发。
“煞星”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其实,江寒陵小时候不仅不受灵物待见,连同龄人都不待见他,动不动就管他叫“煞星”,说他恶煞转世霉气当头专克父母师友,有个别过分的甚至当面来嘲弄奚落,摇头晃脑唱他们编出来骂人的顺口溜。
江寒陵脾气并不好,暴起一脚踹倒领头的熊孩子,一个人单挑一群,把他们挨个痛揍了一顿。
从那以后,他的外号从“煞星”变成了“煞神”,虽然还是不受待见,好歹没人敢惹了。
见他有所反应,阴桃花大着胆子又凑近一分,语气充满诱惑:“江队长,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可以让你再也不是煞星。”
“你说真的?”江寒陵似乎意动,目光从手感优秀的狗爪子移到阴桃花脸上。
“千真万确。”阴桃花暗示性地朝后面那三人使了个眼色。
“……好啊。”江寒陵微微一笑,抬手朝后挥了挥,“你们先出去。”
“啊?”章瑜吃惊地指着自己,“连我们都不能听?”
江寒陵说:“先出去。”
连骁拽了拽章瑜:“走吧,听队长的。”
休采梦没说什么,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刚从外面关上门,三个人不约而同排好队把耳朵贴上门缝,开始偷听。
审讯室里,阴桃花喜出望外:“江队长果然有魄力,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您给我一份信任,我还您十倍报答!”
江寒陵不耐烦道:“说重点。”
【这鬼生前怕不是搞传销的,话术一套接一套。】
白黎正着急自己的身体究竟在哪儿,指望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闻言点点头,严重同意江队长的意见。
阴桃花勾了勾手指,做出说悄悄话的模样:“江队长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身怀煞气?”
江寒陵随口回答:“天赋异禀?”
“错!”阴桃花坚决否定,“那煞气有碍修行,乃是你前世杀孽过重,今生投胎亦不能散。”
“所以呢?”
“所以,我有法子让那煞气与你分离,浣魂洗魄之后,假以时日,飞升可待。”
阴桃花说得神乎其神,神情无比向往,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寒陵白日飞升的场景,实打实的传销好苗子。
江寒陵冷静地予以精准打击:“你这么厉害,还能混成这样?”
“……哈哈。”阴桃花有些讪讪,“我不行,我家主人行啊。”
白黎听他提到幕后黑手,警觉地竖起耳朵。
江寒陵双眼微眯,狐疑:“主人?“
“是啊,我主人厉害得很,那引魂香、离魂丹可都是出自我主人之手,效果奇佳。”
“引魂香?离魂丹?”
“唉,就是那桃花寺里的引魂香,我之前也用过,你应该闻到过。至于那离魂丹……”
“你们在桃花寺里烧引魂香,又假借道观开药,给人吃离魂丹,是在试验药效?”
阴桃花高兴地一拍手:“江队长果然聪明!”
“然后呢?”
“然后嘛……这事不归我管,得看我主人的本事,不过你放心,我主人本事大,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凭什么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就凭我家主人可以进出戒备森严的管理局如入无人之境,而你们直到现在都找不出窃丹者的踪迹。”
“好吧,就算我姑且相信你。”江寒陵说,“你主人是谁?”
阴桃花忽然一脸的讳莫如深,连连摆手:“这个不能说!”
“不能说?”江寒陵皱眉,“那就换个能说的。告诉我见到他的方法。”
【就算他主人是伏地魔,我也能说。】
白黎正听得认真,冷不防被“伏地魔”给扰乱了思绪,心说江寒陵真是博闻多识,连这等西洋奇书都看过。
阴桃花见江寒陵明显被自己的话打动了,摇摇头:“我要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万一你过河拆桥拿我去结案,那不是亏大了吗?”
江寒陵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得通过你传话?”
“也不一定。”阴桃花卖关子,“还有一个方法。”
“说。”
“你和我一样,结契认主,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主人必定器重你,帮你祛除煞气。”
江寒陵仿佛看到了飞升大道,眼神闪闪发光,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得有道理,你主……哦不,我应该怎么称呼他?”
阴桃花露出同流合污的笑容:“你可以称呼主人为——九先生。”
白黎忧心忡忡地听着江寒陵和敌人达成共识,简直想跳起来扇他几个耳光大喊你醒醒。
他一直觉得江寒陵虽然看起来凶却是个认真办案的好人,没想到区区一个莫名其妙声称能祛除煞气的鬼就可以令姓江的倒戈。
他现在不仅害怕,更是痛心疾首义愤填膺!是他眼瞎,错认贼人为好人!
阴桃花这波传销可以说是戳到了用户痛点,江寒陵同意和九先生合作,那自己的身体恐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黎想着想着就开始呲牙,预备拼命给江寒陵来一口,以表达自己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决心!
正要跳起来咬人,冷不防又听见了江寒陵的心声。
【要是没有煞气,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怕我了?】
蓦地,白黎心里生出一丝不忍,下不去嘴了。
原来江寒陵只是被孤立了太久,太寂寞了,要是有谁能真心实意地接纳他,也许他不会走上歧路。
白黎蹲在江寒陵大腿上,仰起毛茸茸的小狗脑袋,认真地用豆豆眼看着这个缺爱的男人,不禁有几分动容。
决定了,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关心他,争取感化他,把他引回正道!
一时间,白黎感觉自己小小的肩膀担起了千斤重的担子。
阴桃花看着江寒陵主动打开关自己的笼子,兴奋道:“事不宜迟,你先结契认主,就可以见到九先生。”
江寒陵抱着狗,从椅子上站起身:“你先等等。”
阴桃花茫然:“怎么了?”
江寒陵顺手从办公桌上拿了个瓶子,在上面贴了一道收鬼符咒,对准阴桃花。
随即,一道鬼影被吸进瓶内,撑着玻璃瓶壁朝外面破口大骂。
“别吵。”江寒陵直接给瓶子静音,严肃教导里面的鬼,“新时代没有奴隶,你不应该有主人。”
白黎:……特喵的浪费感情!
连靠嘴吃饭的鬼都能套路,果然是个可怕的男人。
第17章 阴桃花15
审讯室里,四个人围坐在桌边,桌面上其他物品都被推到一旁,中间放了一个圆柱状玻璃瓶,红色的瓶盖上印着一个笑容慈祥的老妇人,棉花团子一样的小狗正趴在跟前冲着玻璃瓶呲牙。
连骁看着瓶子里的鬼影花式cos名画《呐喊》,沉默了一下:“队长,我的老干娘辣椒酱。”
江寒陵理所当然道:“顺手拿的,等会儿给他换个地方,还能吃。”
能吃是能吃,不过里面那团黑乎乎的鬼影太影响胃口,让人感觉剩下的辣椒酱都散发着某种邪恶气息。
“……算了。”连骁换了个话题,“接下来抓九先生?”
章瑜拿起苹果切下一片凑到小白嘴边,不怕死道:“要是刚才队长愿意委屈一下去卧底,说不定真能抓到九先生。”
苹果片薄厚刚好,正适合小狗的牙口,白黎自从变成狗就天天和狗粮罐头打交道,早就吃腻了,马上停止冲瓶子呲牙,咔嚓咔嚓地嚼起了香甜可口的苹果,边吃边摇尾巴。
江寒陵轻嘲:“驭鬼者可以感知其鬼奴的状态,你毕业考交卷的时候连脑子一起交上去了?”
“……江队英明。”章瑜幽幽道,“监考老师让我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
休采梦伸手点点瓶盖:“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现在已经变成弃子了。”
既然阴桃花受九先生的驱使,那么在他落进监察队手里之后,九先生要么会来救他要么就会放弃他。
以对方藏头露尾的行事风格来看,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小鬼身上,手里也不会只有一个下属,更不会冒风险来救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属。
阴桃花大约也看出了自己的处境,才会孤注一掷选择引诱江寒陵加入他们,期望能在九先生面前戴罪立功。
所以,从他嘴里套出来的信息有用,但不能全信,而且部分信息作废。
“那这只鬼就没用了。”连骁说,“现在可以确定白黎不是畏罪潜逃,而是被九先生抓走了。”
休采梦同意:“阴桃花用鬼皮假扮白黎是为了搅浑水,一则让管理局陷入内部自查,二则扰乱监察队视线。”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狗停下动作,叼着苹果片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嚼苹果的声音盖过关键信息。
章瑜见小白不吃了,拿起切剩下的苹果啃了一口,随口推测:“我记得白黎是个药修吧?据说成绩还挺好。那九先生留着他会不会是为了研究丹药什么的?”
“有可能。”江寒陵右手搭在桌面上,神色中多了一分思索,食指轻轻敲打桌面,“白黎应该还没死,得救人。”
白黎激动得要命,几乎热泪盈眶,想抓住江寒陵的领子前后摇晃:半个月了!你终于意识到救人了!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目前究竟是什么状态,就算那个九先生留着身体有用才只让阴桃花用鬼皮,身体一时半会儿不会受损害,但落在九先生手里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用处,不管是被拿去做药物实验还是夺舍都让人着急。
“先声明我不是反对救人啊。”章瑜摊手,“万一白黎自愿跳槽给九先生打工呢?九老板画饼画的可比管理局大多了。”
!!??
白黎转头对章瑜怒目以视: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连骁挠头:“干脆发通缉令算了,不管好坏找到人再说。”
白黎心里一喜,感动地看向连骁:好人呐!
“不行。”休采梦提出反对意见,“九先生能抛弃一个就能抛弃另一个,发了通缉令,白黎可能会变成累赘被灭口。”
白黎一愣,小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如果自己的脸被印到通缉令上,身体会不会被直接销毁?
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
小狗微张开嘴,半片苹果掉到桌面上,茫然无措地转了一圈,视线挨个扫过身边的人,最后落到江寒陵身上。
江寒陵垂着眼睛,像在看瓶子里的鬼,又好像只是放空视线思索什么,食指依旧规律地敲打桌面。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心跳节拍似的。
白黎的目光从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到他脸上,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灰色的眼睛、鼻梁上浅色的疤痕,还有微抿的棱角分明的薄唇,共同组成严肃的表情。
这种神情在江寒陵脸上其实不多见,他的凶并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凶,而是像一头在自己地盘上散步的野兽,悠闲自如,对身边的事物有一种亲近的归属感,对熟悉的伙伴也有着极高的包容度,甚至会打闹玩耍。
真正可怕的是,这头野兽身上总是有种若隐若现的杀伐血气,你不知道他对于伙伴之外其他生命的态度,猎物?敌人?还是无关紧要的过路者?
白黎听说过那条蝎尾鞭,也听说过死在江寒陵手下的一些妖和人,毫无疑问他是凶残狠辣干脆果决的典型代表,亲手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有负担的事情,何况现在杀人的不是他。
如果能靠牺牲一个陌生人的代价抓到九先生,完成任务,救回更多人,从某种层面来讲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江寒陵当然不是坏人,会认真破案救人,但他未必就会因为害死一个陌生人的可能性而束手束脚,在他的立场优柔寡断相当于因噎废食。
白黎感觉嗓子眼一阵干涩,刚才咽下去的苹果好像划破了喉咙,甜蜜的果汁正在腌渍伤口,又痒又痛。
他盯着皱眉思索的江寒陵,咽了咽口水,不知道那两片薄唇会吐出什么样影响他命运的判断。
小狗迈开四条雪白的腿朝前方走去。
指尖下意识在桌面上轻点,每次都感受到冰凉光滑的漆面。
又一次落下指尖,触感却变得柔软温热,江寒陵顿了顿,放空的目光聚焦,看见自己手指下面多了一只肉嘟嘟毛茸茸的的小狗爪子,很敦实地踩在桌面上。
小狗正蹲坐在他面前,仰起头,两只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天真纯澈。
没来由地,江寒陵想起了之前在管理局看到的那张证件照。
【长得真像。】
心声只有莫名其妙的四个字,白黎没听懂,而且又有点想抓住他的领子摇晃:谁和谁长得真像?我以为你在想案子,结果你在想不相干的事情?还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了!
江寒陵抬手在小狗脑袋上揉了一把,拍板:“先把阴桃花送去结案,明天大家一起出个差。”
易康医院对面卖烤红薯的老板今天没出摊。
一大早,医院外面来了个戴墨镜的男人,左手持一面幢幡,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七个大字,右手持一只铜铃,一步一响,十足的引人注目。
男人闲庭信步,一路悠哉游哉地走到摊位空地上,将幢幡靠墙立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折叠桌,在桌面上放了些笔墨朱砂龟甲铜钱符纸之类的东西,支起了算命摊子。
摆好这些还不算完,他站在桌前左看右看,大概是感觉脚边有点空,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小黑板广告牌,蹲下身,用彩色粉笔写上“章大师铁口直断化灾解厄”。
写完了广告牌下半截还有空处,章大师思量几秒,又在空处写上“广告位招租”五个大字,填满黑板,站起来拉下墨镜端详一番,遂满意地点点头,戴好墨镜,拿出小马扎坐回桌后,展开一把折扇,进入营业状态。
这个所谓的“章大师”外表非常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皮肤光滑白皙,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右边耳垂甚至打过耳洞,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宝石耳钉,身上的长袍像刚从某小成本网剧群演衣柜底下翻出来的,折叠的褶皱清晰可见,整个人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不靠谱。
脸上简直挂着“江湖骗子”四个大字。
人们也不蠢,对于这种明显的水货大师都敬而远之,绕着他的摊位走,生怕被拉住来上一句“印堂发黑乌云罩顶v我50消灾解难”,就算是骗子为了赚钱瞎说,这种话听到耳朵里也触霉头,尤其是在医院对面,难免给人心里添堵。
整个上午,章大师的算命摊子前都空空荡荡,他本人也不着急,扇着折扇,一边喝茶一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安逸得紧。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清丽灵秀,只不过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冷着脸不看对方一眼,像是在闹别扭。
女的一屁股坐在摊位前的马扎上,敲了敲桌子:“别睡了。”
章大师正把折扇盖在脸上靠着墙打瞌睡,猛然惊醒,手忙脚乱接住掉落的折扇,端正坐姿:“欢迎光临,喝点……呃,不是,你算什么东西?呃……那个,你想算什么?”
旁边传来围观其他摊主吃瓜的笑声。
“……以后出去别说我认识你。”休采梦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我想我走错地方了,再见。”
大街上和连骁表演两口子吵架就够丢脸了,没想到章瑜还能让丢脸程度更上一层楼,这剧本和台词是用脚写出来的吧?
章瑜清了清嗓子,一抬手拦住要起身离开的顾客:“哎,且慢。我今日在此就是为了等你,你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一旁煮玉米大婶和卖馄饨大娘说悄悄话:“你看,这就开始骗了,等会儿他就会说人家姑娘有灾,要人家花钱消灾。”
卖馄饨大娘啧啧摇头:“要我说,骗子活该断子绝孙!”
“……”章瑜听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说出台词,“姑娘,我观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近日恐有灾祸呀。”
煮玉米大婶一拍大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卖馄饨大娘啧啧摇头:“骗子活该断子绝孙!”
休采梦坐回摊前:“你说真的?”
章瑜诧异道:“当然,我章某人从未看错过。”
“我有灾祸让你很开心?”
“当然没有。”
“那你笑什么?”
章瑜差点没绷住:“我这是微笑服务,高端大气上档次,引领行业新标准。”
休采梦满脸怀疑:“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当然不是!”章瑜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当即夸下海口,“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就能把你想问的都猜出来,倘若一点有误,我分文不取!”
休采梦来了点兴趣:“那你猜吧。”
“首先,你近日的烦恼来源于你身后这位男士。”章瑜装模作样地伸手掐算,“你和他之间的情感出现了裂痕。”
“对。”休采梦说,“那你能不能猜出我是他什么人?”
“这还不简单?你是他的老……”
休采梦的神色有点意味深长,眉稍微挑,像憋着坏。
章瑜警觉地发现了不对劲,脱口而出:“老娘!对不对?”
“……”连骁欲言又止,“你……”
“闭嘴。”休采梦制止便宜儿子开口,对章大师多了一丝佩服,“你怎么知道的?”
章瑜摆摆手:“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我猜的是不是特别对?”
“是。”
“我不仅知道你是他妈,我还知道你是他后妈。他亲爸已经没了,你与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指望他早日成家完成他爸遗愿。奈何他死活找不到对象,黄了又谈谈了又黄,你就带他四处求神拜佛,半年前去过一座叫做桃花寺的地方求姻缘。近日他头脑昏沉双目无神,你觉得他太懒散他觉得你管太宽,于是你们就起了争执。”
编完这一长串,章瑜合起折扇一敲桌子,指向面前一站一坐的两人:“是也不是?”
休采梦缓缓点头:“一点都没错!”
旋即焦急道:“大师,那我儿子什么时候能找到对象?”
“先别管找对象的事了,你儿子被阴桃花缠上啦!再不想法子,短则半月,长则一月,他的魂就会被勾走,只愿长睡不愿醒,到时候那才是求医无门!”
“啊?这……我该怎么办?”
“这好办,我给你一道符,回家贴在床头,保他安然无恙。”
连骁站在旁边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半句话都插不上嘴,有点儿无语,又有点儿无助,转头向四周扫视一圈,期望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就看见了正坐在馄饨摊前端着碗喝汤的江寒陵,身边的凳子上放着狗包。
连骁投出求救的目光。
江寒陵举了举手里的碗:先忍忍,等我吃完再说。
连骁:……
正是中午饭点,周围摊子上的顾客不少,相当一部分已经逐渐被章大师的精彩表现给吸引过来了,围成一圈看他给“孤儿寡母”算命。
章瑜抽出两张符纸,当众写了两道符,吹干递给休采梦,嘱咐道:“这两张符效果不一样,要分开使用。白天贴这张不瞌睡,晚上贴那张睡得香。”
“……”休采梦毕恭毕敬地接过“神符”,“请问多少钱?”
章瑜仙风道骨一摆手:“哎,相逢既是有缘,修行之人不谈钱只谈缘。”
“那多少元?”休采梦看他越演越来劲,皮笑肉不笑低声警告,“差不多行了。”
“整整五十元。”章瑜啪的一下展开折扇,“扫码现金都可以。”
那洒金玉竹扇的白宣扇面上,赫然是龙飞凤舞的“v我50”和四四方方的收款码。
人群中间窃窃私语。
“有那么灵验?”
“挺便宜的,买个心安吧可能。”
“可人家大师猜得挺准。”
“我还是觉得他像骗子。”
“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有道理。”
休采梦带着两道“神符”和“好大儿”走远了。
围观人群跃跃欲试,又一时没人上去算命,看着章大师边吹口哨边收拾东西,诧异:“大师这就要走了?”
章瑜抬手行了个礼:“每日一卦,物美价廉。明日还来,诸位请早。”
“等等,”人群中间站出来一个人,“你怎么证明刚才那两个人不是和你一伙的?”
这人冷灰色的眼睛在阴天的光线里隐隐泛蓝,像盯紧猎物的狼。
章瑜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江寒陵走到摊前坐下:“你给我算一卦,算得准我就服你。”
“这……”章瑜故作为难,“我只是混口饭吃,今天饭钱已经够了,再多赚怕是要遭天谴。”
“那我就和你打个赌,你算不准,就要当众大喊三声‘我是骗子’,以后不能骗人,敢不敢?”
“好大的口气!我要是算得准呢?“
“你算得准了,我给你当三天助理,供你三天吃喝,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章瑜朝围观众人说,“麻烦大家帮忙做个见证。”
说完,他略带挑衅道:“你想算什么?”
江寒陵反问:“你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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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有的,都会一点。”
江寒陵拿起笔:“那就测字。”
章瑜把纸推到他面前:“请。”
江寒陵似乎早就想好了要写什么内容,不假思索提笔就写,很快放下笔把纸推回去。
周围已经有好奇的围过来看了,众人都满脸新奇地等着双方赌约出结果。
章瑜看了一眼纸上遒劲有力的字,嘴角微微一抽——上面写了个“白”字。
江寒陵神情淡淡:“请开始你的表演。”
章瑜故作深思,敲了敲纸面上的字:“首先,这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你想让我算的对象,是不是?”
“继续。”
“这个‘白’,年纪大约11周,身高大约20厘米,体重大约10斤,审美扭曲,喜欢丑衣服,一天要睡20小时,脑子不聪明,一天吃一顿,一顿吃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