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永夜by麦香鸡呢
麦香鸡呢  发于:2024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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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你。”顾昀迟说。
温然抬了抬手,碰到顾昀迟的指尖,牵住后站起来,被带着走向洗手间。
这顿饭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不同,温然吃了很多,碗里的饭菜解决得干干净净,但顾昀迟知道他今天的食欲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和护士一起来送饭的还有温睿,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然洗脸、吃饭,最后沉默地离开。
吃过饭休息了会儿,在顾昀迟的陪同下,温然去接受更详细的检查。检查腺体时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任凭仪器探头在自己涂抹了凝胶的后颈上慢慢地来回移动。
再次回到病房,吃了药,温然躺到床上盖起被子,对顾昀迟说:“我想睡觉了。”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过了二十几年的正常生活,一瞬彻底陷入黑暗,心理承受能力再好也无法立即接受与习惯。
所以想睡觉,只有睡觉是正常的,闭上眼睛,一切都理所当然变成黑色,他就不那么害怕了。
也想逃避,逃避昏迷前陈舒茴提及的那件事。
“睡吧。”顾昀迟为他掖好被子。
温然闭起眼睛,没过两秒又睁开——虽然现在睁与闭已经没什么区别。他问顾昀迟:“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你昨天说今天体检完就带我去见339的。”
“晚点医生会出详细的报告,如果情况允许,晚上就带你回去。”
“真的吗?”温然有点高兴和意外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又要住很久的院。”
他不喜欢住院,毕竟他人生里几乎五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医院中度过。
温然就这样满怀期待地牵着顾昀迟的手闭上眼睡着了。
醒来时是护士在床边,告诉温然检查报告出来了,顾昀迟还在医生办公室。
大概过去半小时,顾昀迟回来了,温然正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有些开心地和他说:“护士帮我拿了这个,可以听新闻还有电台。”
他摸到某个按键,摁了一下,收音机里的声音消失,温然仰起头,是看着顾昀迟的样子:“这样就关掉了,很方便。”
顾昀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告诉他:“隔壁病房的老头也在用这个。”
“好吧。”温然说,“就当是提前为老年生活做准备了。”
通讯器在他们对话时响了好几下,温然往后躺了点:“你先回消息,我等你忙完。”
“嗯。”
天黑了,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黄,温然靠在枕头上,白皙的皮肤显现出一种温润柔和的质感,乌黑的眼睛空空注视着前方,因为无法聚焦,显得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其实顾昀迟只是将通讯器调成静音,并没有在回消息,而是一直看着他。
就像看着七年前和所有资料一起交到手上的,十多岁的温然在研究所和医院里的监控视频片段。
是走廊上的监控视频,瘦瘦小小的beta,被关在禁止外出的单人病房里,每天唯一的活动是站在病房门口,像从深穴中爬出的小动物,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等到有护士或医生经过,就缩回房间里,小心地关上门。
这样孤单的实验品般的生活,温然过了整整四年,为了被改造成与素未谋面的alpha有着高匹配度的omega。
他像一片浮萍,从破旧的孤儿院漂进暗无天日的病房,漂进温家的小次卧,又从海上漂落到另一座城市,没有归属,也从没能真的被留住。
跨过千百个日夜与千万里路途,如今这片浮萍终于漂回手心,还没来得及将它养出一点新绿,翻过背面,却看到千疮百孔。
顾昀迟以为自己已经查得够清楚、够详细,以为打破那瓶抑制剂,就算打破温然需要忍受的最后一份困苦,但走到这一步,才发现温然所承受的远比能看到的还要更多。
“你回复完了吗?”好几分钟,温然窝在床上,感到有点无聊,忍不住问道。
看着他搭在被子上那只细瘦的手,顾昀迟低低‘嗯’了声。
“那就好。”温然停顿一下,看起来轻微犹豫和不安,“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听见顾昀迟动了动,随后小腹一沉,是顾昀迟将头伏了上来。
温然顿时一僵,怔怔地睁着眼睛,好几秒,顾昀迟才开口:“是腺体植入手术的后遗症,会引起大脑出血。”
“你的脑部已经出现血块,所以才会流鼻血晕倒和视力模糊。医生会根据你之后几天的身体情况,确定手术方案。”
这才对,怎么可能一劳永逸不留后遗症,只是时间没到,并不是他幸运。
除了接受好像别无他法,埋怨和伤心都已经无用,一切只有交给医生。温然伸手去摸顾昀迟的脸,触碰到他缓慢阖动的睫毛,问:“那我今天还能去看339吗,还是要住院了?”
顾昀迟脸贴着温然的小腹,良久沉默过后,告诉他:“339清除记忆了。”
比起检查结果,这件事反而令温然真正地不知所措,微张着嘴呆住,而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视线放空,渐渐才明白顾昀迟昨天为什么没有带他去樾庭。
“什么时候?”他终于找回一点声音。
“七年前。”顾昀迟说,“它说它很痛苦。”
怎么能不痛苦呢,视为好朋友的温然尸骨无存,热情对待着的顾昀迟也长久地离开了家,对339来说,也许的确是忘记会比较轻松,它从来就不纯粹只是一个小机器人。
温然抬起头眨眨眼,眼眶周围有水分暴露在空气后迅速蒸发的微凉,他说:“没关系的,再重新认识就好了。”
带着一袋药,和医生约定明天会按时来检查,温然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坐上了车。
他朝车窗外看了会儿,转过头跟顾昀迟说:“下午吃了药,眼睛好像好了一点,能看出霓虹灯的颜色了。”
温然感觉到顾昀迟侧过身低头来看自己的脸,然后顾医生给出治疗方案:“回去让339把家里的灯光调成夜店模式。”
“哦……?”
车子驶入樾庭,绕过几个弯,最后缓缓停下,顾昀迟牵着温然下车,走上台阶。
才刚进入花园,温然就听见机器人移动时特有的机械声,来到自己面前。
“欢迎回家,少爷。”
温然蹲下身,碰了碰339的钢铁肚皮,抬手时在它头部与身体的交界处摸到一个软软的布制物件,问:“这是什么?”
“是一个非常隆重的酒红色领结,我特意粘上去的。”339偷偷看了一眼顾昀迟,在他让自己闭嘴之前,不要命地大声宣布,“为了迎接少爷第一个带回家的omega!”
微微一愣,温然笑起来。
呲——339朝他伸出手:“少爷跟我说您暂时看不见了,请拉住我的手,我将24小时为您提供指引服务。”
“谢谢。”温然握住339冰凉坚硬的机械手,站起身。
以十分平缓的速度,339牵着温然走进玄关,整个别墅的格局没有太大改动,凭借七年前的记忆和339的引导,温然顺利来到大沙发旁坐下。
“你想喝点什么吗?牛奶,白开水还是果汁?”339问。
“白开水,谢谢。”
“我给你倒,请稍等。”
339去了厨房,通讯器响了,顾昀迟放下温然的书包:“我去接个电话。”
“嗯。”温然很安心地坐在沙发上。
顾昀迟去了后花园,339端着水过来,用杯子碰一碰温然的手背:“水来啦。”
都不需要抬手,温然稍稍一翻手掌就握到水杯,等他喝完一口水后339又及时将杯子接过去,放在茶几上。
互相安静了几秒,339移过来一点,贴着温然的腿,很小声地问他:“你是小树吗?”
温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少爷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右眼下面有一颗痣,我觉得就是你吧!”339开心地说,“而且少爷三年前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等一下,我找通话记录给你听……搜到了!”
响起的是来电铃,三声后被接起,339高兴地问:“少爷?你很久没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嗯。”
顾昀迟应了一声后并没有继续说话,寂静中能听到他的呼吸,339也不急着追问,就这样等待着,像几年来它一直独自在别墅里等待着顾昀迟打电话或是回家一样。
好久,顾昀迟才重新开口:“我找到他了,他没有死。”
339问:“谁呀?”
叹息一般的轻声呼气,顾昀迟回答:“小树。”
339立刻想起来:“是你给我看过照片的小树吗?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顾昀迟说:“你才死了。”
339:“?”
看在顾昀迟难得打电话过来的份上,339忍住和他对骂的冲动,问:“那你会带小树回来看我吗?”
片刻后,顾昀迟低声回答:“会的。”
“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小树了!”339关掉通话记录,眼睛亮晶晶,“但是少爷跟我说你生病了,我想我要克制一点,不要吓到你。我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现在你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几乎说不出话,温然伸手摸它的脑袋,往下,到左侧胸前,那里有一块凸起,是七年前他送给339的冰箱贴。
他还能回忆起339当时快乐又骄傲的样子,说这是它第一次收到礼物。
眼眶忽然涌上一股酸意,温然问:“你还记得这是谁送给你的吗?”
“嗯……我想这一定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339坚定地说,“我的最高程序里有写,要等我的好朋友回来看我。”
-小然,你说你要出去一趟,那你回来的时候,还会再来看我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会的。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那次凌晨时分最后的道别,那个被彼时的温然所明知无法再兑现的承诺,339都认真地记下了,甚至将其写进自己的最高程序,连启动清除记忆后也无法抹去。
已经不记得要等谁,只知道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于是孤独又充满期待地等待了七年。
温然俯过身,抱住这个没有身体温度的小机器人。
339眨眨眼,系统开始自动识别从它脸上划过的那一滴液体。
“水分99%,盐分0.6%,溶菌酶,少量蛋白……是眼泪。”它回抱住温然,轻声问,“小树,你为什么哭了呢?”
“谢谢你还在等我。”温然说,“我叫李述,见到你很高兴,339。”
“李述……”339喃喃道。
客厅通往后花园的转角处,一道人影站在那里。
顾昀迟静静看向沙发,直到温然擦擦眼睛起身,在339的带领下去乘电梯。
他前所未有地产生一种矛盾——温然不该只流这样一点点泪,比起所受的痛苦,这些眼泪还不足以发挥任何发泄作用。
但却不忍心温然再流更多的泪了。
从早上晕倒以后几乎都躺在病床上,温然说服自己今天没有必要非得洗澡,于是简单擦了擦身体,洗漱完之后走出洗手间。
一出门就撞在顾昀迟身上,温然扶着他的手臂站定:“你怎么偷听别人洗澡。”
“之前不是给过你军部的投诉热线。”顾昀迟牵住他走向床边,“去告我。”
“我马上就告。”温然爬到床上,摸起手机并面容解锁,兀自瞪了会儿屏幕,又不得不朝顾昀迟挨过去,把手机给他,“周灼肯定给我发消息了,你帮我念一念。”
“你昏迷的时候他打电话过来了。”
温然‘啊’了一声:“那你接了吗?”
“接了,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了。”
“他怎么说?”
“问是不是我把你打晕的。”顾昀迟道,“他说会尽快来首都一趟。”
“好吧。”温然靠在顾昀迟肩膀,催促他,“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消息,尤其是工作群的,我准备明天和公司请个假,如果要提供医院证明的话,你也要帮我提交一下。”
顾昀迟点开工作群,浏览几张照片后简单概括:“团建,去海边了,淹死两个同事。”
“什么?!”
“假的,有人海鲜中毒送医院了。”
“幸好我没有去。”温然好像已经忘记自身状况,也不知在幸好些什么。他钻进被子里,刻意减少两人之间的对话空白,避免提到别的事,问,“还有别的重要消息吗?没有的话我要睡觉了。”
顾昀迟没答,点开聊天框里被温然当成备忘录使用的草稿箱列表。
列表中有不少草稿,都没有指定联系人,只按事件命名,诸如某份文件何时该交,周五下班前记得从公司顺两个垃圾袋,本月加班时长总计……
很快就滑到底,顾昀迟看到唯一一个并非新建而是对某个联系人显示消息未发送的草稿箱。
他看向温然,温然正躺在床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无法聚焦的乌黑眼睛看着他,还在等他念消息。
顾昀迟停顿片刻,点开那个联系人为‘顾昀迟’的草稿箱,从最早的消息开始看起。
“顾昀迟,我还活着,很了不起吧,我还活着[拳头]”
“我梦到你了,具体梦到什么忘记了,醒来以后非常非常想给你打电话,去首都找你,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了。”
“医生说我怀孕了。”
“顾昀迟,我这几天晚上都睡不着[大哭],为什么我的肚子里会有小孩,我觉得很可怕,虽然它只有黄豆那么大。”
“说可怕是因为知道它没有办法活下来,你能理解吧?”
“它死了,我没有敢看,我给它写了祈福牌,希望它可以去到一个幸福的家庭,顺利出生,健康长大[树]”
“顾昀迟,我有一点想你。”
“我把标记洗掉了,麻药过去以后很痛,我身上没有你的信息素味道了。”
“顾昀迟,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我准备去s市[飞机]”
“[图片]顾昀迟,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是大学生了!”
“我找到了和你家厨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的牛角包,但是非常贵,吃不起[可怜]也许我会找到更多让我高兴的东西。”
“其实不经常吃的原因除了贵还有一个,它会让我想起在你家的日子,可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今天斥巨资买了一个牛角包,给你看它的特写[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因为今天是我们的订婚纪念日,虽然你肯定早就忘掉了,而且订婚本来就是假的。”
“顾昀迟,我现在很少想你了,保真。”
“顾昀迟,你找到我了吗?为什么不说话呢。”
“你知道吗,我追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我只是想跟你道个别。”
“好吧,顾昀迟,再见,我真的坚决不会再想你。”
一条一条,一字一句,顾昀迟静静地全部看完。
他能想象到如果温然面对面和自己说这些话,会是怎样的语气、表情和动作,然而在温然觉得没有立场再联系的那七年里,绝望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只能在‘顾昀迟’的对话框中做无法发送的倾诉,最后默默放进草稿箱。
“你怎么看了这么久。”温然忽坐起来,被子顺着肩膀滑下去,问,“你是不是看我的相册了?”
他想起前几天在军医院偷拍了顾昀迟几张照片,立即紧张起来,摸索着拿回手机,锁屏,这才放心一点,说:“你不可靠,我明天找339帮我读消息。”
又搓了搓手心,发现刚才从顾昀迟手里拿手机的时候好像沾到了湿湿的东西,温然再次躺下去,疑惑道:“你洗完手没有擦干净吗,怎么手还是湿的?”
没有得到回答,温然察觉顾昀迟也睡了下来,然后顾昀迟抱住他的腰,低下头,脸贴在他胸口处。
非常久,久到温然昏昏欲睡即将失去意识,顾昀迟听着他轻而平和的心跳,声音很低地说:“对不起。”

第75章 证据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和药,温然被带去195院见医疗小组里几个紧急赶回国的教授。
一夜过去,他的眼睛又好了些,类似高度近视,可以模糊分辨物体轮廓和颜色,不再是完全抓瞎的状态。
“发情前后一星期左右,腺体和信息素处于波动状态,不利于手术,而发情期对病人来说更是绝对的危险期,必须避开。根据提供的信息,距离上一次发情期大约是十五天,所以手术还是尽快做掉比较好,恢复一段时间后再经历发情,危险性会小很多。”
发情期即危险期,这是昨天医生没有向顾昀迟提到的结论。
原来七年,无数次发情,温然都在无知中与死神一次次擦肩。
教授们还在继续商议诊断结果与治疗意见,顾昀迟看向温然,而温然只是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目光放空地看着地面,似乎在茫然地发呆。
会诊结束,温然安静起身,跟着顾昀迟离开。
走出办公室,顾昀迟还在考虑该以怎样的开头来安慰,温然忽然拉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你知道吗,刚刚在办公室里,我看到地上有两只很大的青蛙。”
顾昀迟:“?”
“我特别震惊,但是又看不太清,就一直看一直看,等到他们站起来走了,我才发现那两只青蛙是其中一个教授穿的拖鞋。”
顾昀迟:“……”
他还以为温然低着头黯然神伤,结果居然是在研究大青蛙。
“要做手术了,怎么还有心情看青蛙。”顾昀迟说,“不害怕么。”
“有一点,但是我考虑过了,有那么多厉害的教授和专家,无论怎样都已经是最好的条件,比我那时候做腺体植入手术要安全可靠很多,想想就不太害怕了。”
而且还有顾昀迟在,更没有恐惧的理由。
再者说,病房里出现大青蛙,难道不值得震撼和关注吗?
走出医院主楼,坐上车,温然问:“你不上班吗,联盟陆军的考勤制度这么宽松?”
“疗休假还没结束。”
才想起顾昀迟前不久刚受伤,s级的恢复速度太惊人,温然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
“但有几个会议不能缺席。”顾昀迟继续说,“下午要去军区一趟。”
“没关系,你放心地去。”温然说,“苏苏和宋书昂会来陪我的。”
温然的手机已经联通了339,有来电或信息339会自动汇报,吃早餐时陶苏苏打来电话约晚餐,却得知温然生病且看不清东西,顿时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帮忙接听的339忍不住哀求‘小树我能不能先静音一下我感觉我的音箱要炸了’。
情绪激动的陶苏苏提出要和宋书昂马上来探望,考虑到早上要去医院,温然便安抚她,劝她下午再来。
回到家不久,温然又困了,想到教授说脑部问题会引发嗜睡,于是困得心安理得。他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躺下,顾昀迟关闭窗帘,拿了份军部文件靠坐在床头,打开阅读灯。
从温然的视角,只能看到黄色的光和隐约的侧影,他盯了顾昀迟有一会儿,问:“你在干什么?”
“你在写检讨吗?”
“没有。”顾昀迟没问他怎么知道检讨的事,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卫行抖出来的。
“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等我眼睛好了,我帮你写,我的文字功底虽然没有特别好,但也差强人意。”
“你的书写功底更是登峰造极。”顾昀迟说。
温然:“我先睡了。”
这一觉睡得半生不熟,睡梦中温然总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朦胧转醒时通讯器在震,而他在顾昀迟怀里,即使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顾昀迟是醒着的。
“你是不是有心事。”温然半合着眼拍拍他的手臂,“没关系的,检讨慢慢写就好了。”
睡衣下摆在睡觉时堆到了腰上,露出一截皮肤,顾昀迟的右手就搭在温然腰侧,没说话,很随意地摩挲了两下,温然后背麻麻地打了个颤,更清醒了一点。
“去开会了。”顾昀迟轻拍了拍他的腰,起身下床,“厨师在做饭,中午多吃点。”
温然在被子下把睡衣拉好,呆了片刻,慢几拍地回答:“哦,知道了。”
吃完饭温然去后花园溜达,路过小客厅,他停住脚步,让339带自己过去看看。高中时来顾昀迟家,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这间小客厅里拼凑着一架飞机模型。
走过短短的一条通道,转个弯,视线里乍然出现一抹蓝白。
看不清具体,只能分辨颜色,高度模糊的视野中,温然盯着那片蓝白色,胸口开始小幅度地快速起伏,他问339:“地毯上放着的是什么?”
“是一架直升机模型哦。”339说,“放在这里已经有七年了,有保洁定期来擦拭。”
温然喃喃道:“这么久了。”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模型,是在将它组装完毕的一个傍晚,接着,珍贵的全家福掉落在地,他被顾昀迟扯住颈环流了很多泪,慌乱离开时都未能再好好看模型一眼。
之后他没再踏足过小客厅,也就无从得知原来模型一直就放在原地。
温然慢慢走过去,在模型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机翼,对339说:“等我的眼睛好了,我要再拆一次。”
“你说的‘再’是什么意思,你拆过吗?怎会如此呢!”339震惊,“少爷很重视这个模型,他警告过我,如果我敢乱动,就把我卖到废品站。”
“拆过,温然拆过。”温然从机翼摸到尾翼,脸上带着一点笑,最后站起来,说,“李述还没有。”
金色落叶铺满花园,温然的头发被风吹成鸟窝,仿佛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圈。339忧心忡忡:“14摄氏度,有点冷呢,最多再待两分钟哦,不然你会感冒,我会被送去废品站。”
“你忘记了。”温然自言自语,“以前你就是这样带我在家里逛的。”
不想339担心,温然往回走。花架旁有一棵巨大的树,落叶在树下堆了厚厚一圈,枝上还有枯叶在不停往下掉,温然忽然发现自己从前都没有注意这棵树是什么品种,他正要问339,低头时隐约看到树干旁有一块黑黑的石头。
“是这棵树的信息牌吗?”温然指着石头,猜测应该和公园里那种石牌一样,刻着关于树的一些信息。
“不是哦。”339说,“是墓碑。”
温然顿时怔在原地,半晌,才很轻地问:“谁的墓碑?”
“我不知道,上面没有字,但是少爷每年都会回来看它,在墓碑前坐很久,还抽烟。”见温然出神地迈动脚步朝树下走去,339连忙跟上前,继续说,“少爷每年只回来一次,很快就走,有时候连董事长都不知道他回首都了。”
耳边充斥风声与残叶翻飞的窸窣响,温然踩着层层落叶走到墓碑前,坐下来,伸手摸上去,摸到冰凉而轻微粗糙的纹理,上面确实没有字。
没有字,是因为墓碑的主人在七年前并没有他自己真正的名字。
那年被快艇带着驶向大海深处,在察觉已无路可退时,温然的脑海中曾一闪而过某种迷信的想法:死在海里一定找不到尸首,自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也许顾昀迟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在后花园中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运气好的话,游魂会循着感应找到这里,找到它的长眠之处。
温然趴在膝盖上,侧过头,几米外就是小客厅的半月形落地窗,依稀能看到一抹蓝白。
他在这一刻强烈感觉自己被懂得、被理解着——在顾昀迟家的花园里,一转头就能望见落地窗内心爱的模型。对他来说,这的确是风水宝地一般的墓地位置。
温然很淡地笑起来,同时低下头在袖子上蹭了蹭眼睛。风吹过,又有叶子飘落,落在他肩膀与后背。
339正在密切关注监控,兴奋地告诉温然:“小树,你的朋友到了!”
“好的。”温然抬头吸吸鼻子,爬起来,牵着339的手走回客厅,并说,“我现在非常非常想给顾昀迟打电话。”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温然说谎了。
339也来不及撺掇温然给顾昀迟打电话了,因为陶苏苏已经冲进客厅,红着眼睛抱住温然,几秒后仰天大哭:“怎么会这样——!”
温然一边抱着她拍拍她的背,一边朝糊成马赛克看不清面容的宋书昂伸出手:“很久不见了,还麻烦你们来看我。”
“别这么说。”宋书昂和他握了握手,“本来大家就约好要见面的。”
陶苏苏抽噎着松开温然,339给她递纸巾,陶苏苏擦着眼泪问它:“顾昀迟还没把你卖掉啊。”
“不好意思,这个家非我不可。”339潇洒转身,倒水去了。
三个人去沙发上坐下,没聊一会儿,339端着水过来,一边大声通报:“小树,少爷打电话来了。”
来电被自动接通,顾昀迟的声音在339的脑袋上响起,平淡的语气:“他们到了没有。”
“到了。”温然回答,“我们在聊天。”
“干嘛,顾中校来查岗呀?”陶苏苏说,“我们都是合法公民。”
“记得吃药。”顾昀迟提醒完温然,干脆地结束通话,“挂了。”
几人面面相觑,当然也没觑成功,毕竟温然看不清。安静片刻,宋书昂问:“确定了吗,什么时候手术?”
“快了,再过两三天。”温然想了想,“前两天你说的慈善中学,我也可以捐款吗?虽然钱不是很多。”
宋书昂正清清嗓子打算细说,陶苏苏却已经听出温然的意思:“你闭嘴!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不许研究遗产的事!”
温然心虚地笑笑:“我只是问一下。”
“不能问!”陶苏苏指着宋书昂,“你也不能回答,我不允许!”
“好的。”怕又把她弄哭,温然立即转移话题,“那我先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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