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笑了下,犹豫片刻,问:“最近有什么新消息吗,关于我妈妈的。”
这些年周灼一直在帮他查找李轻晚的下落,但能确定的也只有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十多年前的首都,消失前曾购买过一张去外市的车票,最后没有上车,就这样断了踪迹。
“有我能不告诉你吗。”周灼的神色认真了些,“还是那句话,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别抱太大的期望了。”
温然垂着脖子点了点头:“我知道。”
十点半,跟同事交了班,温然回到更衣室数了两遍小费,叠好揣进兜里,制服该带回家洗一洗了,干脆就直接穿着走出后门,去搭地铁。
其实想去一趟蓝玻璃,但肯定已经打烊,明天再说吧。
末班地铁空荡荡,温然没看手机,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看着车厢电视将一个生发液广告放了三遍,最后画面突转,军事新闻频道正义凛然的开场曲响起。
“北部战区联合战役告捷,除驻扎部队外,其余参战军队已陆续撤离。战后会议将于明日统一召开,并由各战区司令与指挥官作为代表出席……”
温然盯着屏幕中关于北战区的画面,连地铁到站都没察觉,直到车门在滴滴滴的提示音中打开,他才回过神,起身走出车厢。
下了地铁,走进那条被一盏盏路灯照亮的小巷,夜风从身后吹来,探入衣领,背上的汗毛忽地成片立起,温然缩了缩脖子,无端有些紧张,停下脚步,他缓缓回过头——空无一物,只有远处巷口外飞驰而过的几道车影。
转回头,温然加快脚步迈出巷子,未歇业的店面和路边的小摊将他拽回热闹的尘世。路过经常光顾的水果店,温然进去买了几个苹果。
拎着苹果走进楼道,橙色感应灯自动亮起,温然小跑上楼,找出钥匙,插进锁孔,旋动。
清脆的咔嚓一声,他握着钥匙的手僵在了半空。
钥匙只转了半圈,就再也转不动了——门开了。
明明在出门前多拧了一圈保险扣的,不可能记错。
大脑空白,温然回头看向对门,邻居是位货车司机,大部分时间在外奔波,离家一次至少半个月才会回,没记错的话对方上次出门是四天前,目前不在家。
感应灯暗下去,陷入寂静的漆黑,温然吞了吞口水,慢慢将钥匙拔出来,握住门把手,往外拉开一点点,尽管已经很小心,老旧木门仍不给面子地发出突兀而尖锐的一声吱呀,温然顿时屏住呼吸。
他靠近门缝,本该闻到熟悉的属于自己家的气味,此刻却被清晰的alpha信息素覆盖,仿佛凭空伸出的无形的手,扼在咽喉。
连自己的信息素都闻不到,像一个真正的beta一样,温然已经忘记有多久没嗅见信息素的味道。与千千万万个人擦肩,这个世界上能被他凭信息素辨认出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屋内一片静寂,温然机械地直起身,拉开门,黑暗中听见楼下隐约的人声,他走进房中,alpha的信息素如一场浓雾,片刻间笼罩住他。
客厅窗帘薄得像纸,淡淡的光半遮半掩地照进来,模糊勾勒出客厅中那道黑色身影,温然抬起手摸到门边,满是冷汗的指尖轻轻按亮那盏瓦数很低的灯。
砰——!灯光亮起的瞬间,穿堂风带动门猛地砸上,温然狠狠哆嗦了一下,而视线动也不动地落在正抱着手靠在客厅那头橱柜旁的alpha身上,耳膜被心跳震到发胀。
顾昀迟穿着陆军战术服,肩章臂章一应摘得干净,头发是不经打理的干净松散,微歪着头看向他。
“回来了。”
他开口,时隔多年的第一句话,平常得像熟稔万分的日常问候,温然却觉得有千尺暗涌藏在他比从前更低沉的嗓音里,呼啸着压制过来。
温然睁圆眼睛望着那张藏在阴影下神色难辨的脸,张了张嘴,嗓音因喉咙发紧而有些虚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轻的一声啧,似是有些不满,顾昀迟放下手搭在橱柜边沿,答非所问道:“你瘦了。”
他越平静,温然越恐慌,钥匙锯齿深深陷进冒汗的手心,声音发颤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昀迟没有回答,直起身,一步步走过来,陈旧的地板随着脚步被压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暗淡光影缓缓切割过他的脸,像追过万里的晨昏线,从荒芜辽远的北部战区到这间小屋,也从一次次面容不清的告别中到漫长七年后的今天。
alpha的头发不短不长,露出清晰眉眼,那双眼睛依旧深黑无底,比少年时更添几分肃穆锋利,脸上没什么表情,是冷静又从容的,目光却重得几乎将温然压垮。
“我来兑现我们的婚约。”
第59章 睡个好觉
想遍所有可能的答案,路过、找你算账、看看你活得怎么样……唯独没料到是这句,温然惊异地望着顾昀迟,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疯了。”
‘我要是待在那种地方每天打仗,大概早就疯掉了’——陶苏苏的话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温然避开顾昀迟的视线,恍惚看向别处,更笃定地再次说:“你疯了。”
顾昀迟垂着眼,右手扣住温然的下颚,迫使他转回头。
他盯着手里的这张脸,过去三年里保镖曾尽职尽责地发来无数张偷拍,但毕竟是偷拍,无一例外都遥远而模糊,远不及此刻,热的、软的、生动的,带着信息素的味道,可以毫无阻隔地触碰,真实到有些不真实。
手松开,顺着耳朵往下,摸过颈部鼓动的脉搏,最后停留在跳动着的心口上,顾昀迟仿佛确认病患体征是否良好的医生,平稳肃穆。温然的呼吸频率变得更快,皮肤因顾昀迟古怪的举动而冒起大片鸡皮疙瘩。
顾昀迟看着自己那只随温然的心跳在微微颤动的手,很滞后地给出赞同的回复:“嗯,是疯了。”
然后手指一屈,从温然的制服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
“每次见到你都很开心,我想更了解你。”
温然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顾昀迟已经念出名片背后的留言,他看向温然,不咸不淡的语调,咬字却加重了些:“更?看来已经了解过一部分了。”
下意识的,温然试图抢回名片,看是不是周灼为了牵线故意写的,但顾昀迟偏了偏手,令他扑了个空,手里的塑料袋发出一阵窸窣,温然抬着手呆了几秒,放下来。
“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温然流露出困惑,还有一种既定生活规律被突然打破的惊惶,说,“可以直接告诉我吗,你来的目的。”
他认为顾昀迟是来兴师问罪,指责他从前说过的谎、别有用心的接近,质问他是否一开始就知道陈舒茴和顾崇泽的阴谋,最后阴阳怪气地感叹一句你能活下来也是挺厉害的。
或者更理想化一点,他们也许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将过去的误会解开,然后面对面说再见,补上多年前未能好好道的别。
总之不该是提到那个婚约,听起来更像一种嘲讽,因为顾昀迟曾亲口说‘不可能和你结婚’。
“我回答过了。”顾昀迟说,随手把名片扔到地板上,发出很轻的啪的一声。
温然沉默地看着他,十几秒后,突然反手打开门,快速转身往外跑,但马上就被顾昀迟一手箍住腰带回来,一手重新关上门,倾身逼近,把温然抵在门后。
在温然剧烈的挣扎中,顾昀迟将他抱得更紧,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变得浓烈而强势起来,温然很快就无声地丧失力气,一动不动,只剩喘得很急的呼吸,微红的眼睛瞪住顾昀迟。
“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距离被迫拉得很近,温然抬头说话时嘴唇几乎要碰到顾昀迟的下巴,“闯进我家里,说一些不正常的话,还用信息素压制我。”
“是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告诉你答案。”顾昀迟承认刚刚温然企图逃跑时他有一瞬间的不悦,但此刻温然整个人在他怀里,看着他、对他讲话,又飞速冲淡了一切不快。顾昀迟说,“至于信息素,不是故意的,一时没控制好。”
“你是s级alpha!”温然完全不相信。
“你是我的高匹配度omega,在你面前控制不住信息素,太正常的事了。”顾昀迟注视着他,问,“这么久了,生理知识还停留在原来的水平吗。”
原来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真的会不受控地想吼对方的全名,但温然忍住了,别开眼,喘着气道:“我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些。”
因为不会再直白地问别人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然后被骂性骚扰,不必在发情期冒失地跑到alpha家里求助,也不可能在被永久标记时还不能理解它的意义——类似一切都不会再发生,所以不知道也没关系。
“脾气变大了。”顾昀迟的视线始终落在温然脸上,评价道。
并非嘲弄或恼怒的,温然甚至感觉他的语气里好像有那么几分赞许,他很快地看了顾昀迟一眼,完全捉摸不透这个人的想法意图,只能发出毫无威慑力的警告:“现役军官非法入室,还限制我的行动,我要报警,你快点放开我。”
“报警没用。”顾昀迟直接念出一个简短的号码,说,“军部投诉热线,去告我吧。”
然后他终于松开了温然,但仍将温然禁锢在门与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左手贴着温然的侧颈移至后颈,指腹抚过腺体,随后掌心完全地覆盖上去。
他的手很大,一部分手指没入衣领间,指尖触摸到后背。
脊柱中仿佛蹿过一道绵长电流,温然打了个颤。记不清腺体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触碰过,尽管生理知识依旧有限,他还是可以确定顾昀迟的这种行为十分异常,和耍流氓没有区别。
躲无可躲,退无可退,温然偏过头不面对他,默了一会儿,正欲提醒顾昀迟他这是在性骚扰,嘀嘀嘀——有东西响了。
顾昀迟置若罔闻地看了温然几秒,才终于收回手,将闪烁着红点的通讯器拿出来,瞥了眼便干脆地拒接,随后转身进入卧室区域,巡视般地转了圈,又按亮浴室的灯,看了看里面。
他非常高,在屋子里走动的时候,原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局促,而通讯器坚持不懈地一次又一次响起,像恼人的闹铃。温然站在门边,目光跟随着顾昀迟的脚步,警惕地转动。
两分钟后,顾昀迟回到温然面前,微微俯下身靠近,直视他警觉又紧张的眼睛,在通讯器急促的嘀嘀声中,平静地说:“睡个好觉。”
然后他抬起手,贴着温然的腰侧伸过去将门打开,直起身,走出去。
橙色楼道灯一盏接一盏地从四楼亮起,直到一楼。顾昀迟迈下最后一步阶梯,接起通讯器。
“裴司令,顾中校接电话了。”那头负责拨号的士官松了口气,将听筒交给自己的长官。
“顾昀迟!现在所有指挥官都在首都准备参加明天的会议,罗司令问我你怎么不在?是啊,北战区的总指挥刚打完仗就跑得不见踪影,我也想问这人到底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想升上校了?!”
一连串的怒吼中夹着沉重的邦邦几声,应该是裴衍在拍桌子,顾昀迟静静等他吼完,才说:“您注意身体,晚上情绪起伏太大容易失眠。”
“是谁逼我大半夜发火的?你装什么体贴!你要是真懂事,就该立马出现在我面前!”裴衍又狠狠拍了一下桌,“你知不知道,我都想好要怎么跟那些老战友当面介绍你夸你,结果你倒好,一下战场就消失,首都也不回,你让我的脸往哪搁!”
“接受上级的一切处罚措施。”顾昀迟走出楼道,“明天开始我会暂时在总军区办公,过段时间再回首都向您当面认错。”
“原来你在s市?”裴衍气得冷笑一声,“我现在就下命令让总军区把你拒了,你在大马路上办公吧!”
“也可以,看您安排。”顾昀迟抬头看向四楼的某扇窗,薄薄窗帘里透出些可怜的灯光,他说,“正好我有更想待的地方。”
裴衍几乎是砸着听筒挂掉了电话。
顾昀迟的‘睡个好觉’不亚于一句诅咒,温然一夜都没能睡安稳,做了无数个奇怪的梦。
有雨的夜晚,抱着模型的顾昀迟同他共撑一把伞,走过漆黑的客厅与老旧的黑胡桃木楼梯,小小的次卧里,他满怀雀跃地抱住顾昀迟。
又问:“你准备读哪所大学,会出国吗?”
顾昀迟回答:“还不确定。”
雨突然变大了,越来越大,地面和房屋被淹没,沦为一片黑色汪洋,温然仓皇地想要抓住顾昀迟的手,站在面前的人却成了陈舒茴。
“你对他们来说只是工具,你觉得他会对你有感情吗?是因为信息素和匹配度啊蠢货!”
“顾昀迟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不是做别的,他在训练,进军校之前的训练。”
“联盟规定军校学生在校期间不允许建立婚姻关系,也就是说,所谓的四年后结婚,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你只是用来帮他治病的一味药,现在,你彻底变成废药渣了。”
轰——房屋隆然倒塌碎裂,陈舒茴扭曲的脸也消散,温然跌进汹涌海中,雨还在下,不远处是顾昀迟送的模型,被海浪拍打,脆弱地一晃一晃,温然拼命伸手去抓,只有海水从指缝穿过。
他渐渐往深海中坠,闭上眼睛,却闻到蛋糕的香气,有人抱着他的腰将他带上岸,睁眼时站在昏暗的酒吧通道,回过头只看见黑色背影,温然追出去,又在下雨,他摔了一跤。
只是想说再见而已。
温然再一次睁开眼,窗外是阳光与行人扰攘,他看着天花板,想起来,三年前的晚上,他追出去,只是想说再见而已。
他以为顾昀迟是来道别的,来确认自己还好好地活着,于是彻底放下或许因自己的‘死’而有过的一些愧疚,然后干脆地离开,就此完全结束。
所以温然无法理解顾昀迟昨晚的出现以及他说的每一句话。
脑袋隐隐作痛,温然从床上坐起来,忽然对着空气嗅了嗅——整整一夜过去,房间里的alpha信息素竟不淡反浓,简直有悖常理。
怀着迷惑,温然穿上拖鞋走向洗手间,却在走出被衣柜书架所隔断的卧室空间后猛地停住脚步,慢慢转过头,看向有悖常理的事件来源。
放着几盒新鲜早餐的餐桌旁,顾昀迟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脸,手肘搭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温然拨通了军部投诉热线,发现接电话的人是顾昀迟,无奈只能打110报警,结果来的是贺蔚。
第60章 这么没礼貌?
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至少十秒,温然才移动目光,看看顾昀迟身后的窗,完整的,又看看门锁,完整的。
说明在他睡着的时候,顾昀迟完全堂而皇之地开门进来,像昨晚一样。
“你是小偷吗。”温然的头还晕着,蹙起眉,“还是强盗?”
“说了你可能不信。”顾昀迟放下手,身体微往后靠在椅背,“开锁是军校的基础课之一。”
“军校没有教你们不能随便开普通居民的锁吗?”
“教了。”顾昀迟说,“但你在睡觉,我不想在门外等。”
“和睡不睡觉根本没有关系,你昨天也是这么干的。”
“因为你没下班,我不想在门外等。”
他看起来是在好好说话的样子——反正比昨晚说结婚那种疯话要好,行动上所表现出的却都是不容商议的入侵,似乎不打算提及从前,谈一谈然后就离开,而是就这样坐在属于温然的小屋里,一脚踏进他平凡又平静的生活,目的不明,停留时间不明。
深知在辩论方面双方水平差距悬殊,温然静默几秒,回身走进洗手间。
也许是通宵加班又一夜没睡好的后遗症,刚洗完脸挂好毛巾,鼻腔一热,有液体飞快往下流,温然立刻抽了几张纸巾捂住鼻子,将血止住。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其实每天看,尤其是本人,是很难对比出胖瘦变化的,想起昨晚顾昀迟说的“你瘦了”,无法确定是事实还是随口寒暄。
将被染红的纸巾扔到马桶里冲掉,温然打开门走出来,见顾昀迟立在隔断书架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
温然擦擦下巴上的水珠,顿了顿,说:“请你不要再擅自进我家了。”
“不好。”顾昀迟侧头看他,拒绝得果断而轻易。
“你到底来干什么呢。”温然声音很低地问,不解又茫然的。
“送早饭。”顾昀迟没有过多占用温然紧张的工作日早晨时间,径直走到门边,打开门,“不吃的话就扔掉。”迈出去前又说,“浪费可耻。”
温然看着门打开,又合上,门锁发出咔嚓一声。门后的地板上,那张名片还静静躺着,上面有浅浅的斑驳脚印,应该是昨晚顾昀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不慎踩到的,而且刚刚出门时好像无意间又踩了一脚。
走到餐桌旁,温然看了看装在玻璃保鲜盒里的四五样早点,盒子上的标志是云湾,内壁被早餐的热气覆上一层淡白色。
窗帘还闭着,温然过去将它拉到一侧,又把窗户打开,习惯性往下看了眼,视线顿时停滞。
斜对面的一条小巷里,顾昀迟正站在离巷口很近的墙边阴影处,低着头一边接电话一边点了根烟。
距离关系,温然看不清他手上的烟具体是什么样子,也来不及看清——烟雾飘散,市井喧嚷中,顾昀迟忽抬眼看向四楼。
甫一对视,温然便往旁边避了两步,到顾昀迟看不见的位置。
晚间时分,联盟总军区陆军司令办公室外,顾昀迟敲了敲门:“裴司令。”
裴衍开了一整天的会,傍晚最后一个会议结束后就立即乘军机飞来s市,顾昀迟是在三分钟前才得知他已经到总军区的消息——想法是裴司令精力实在充沛,身体素质过硬。
“进来。”
穿惯了作战服,日常军装都显得过分束缚,顾昀迟将衬衫最上方松了一整天的两颗扣子扣好,又整理过领带,才推门进去。
进去之后先敬礼,然后顾昀迟说:“您这么晚还来上班。”
不知为何,顾昀迟这个人每次说‘您’的时候裴衍总莫名感到些许阴阳怪气。
啪——他将手里的钢笔一扔,抬起头,把顾昀迟从上到下打量几遍,才道:“来看看s市有什么好东西,值得顾中校下了战场就飞过来,还待着不肯走。”
“今天的所有会议我都听完录音也看完文件了,这是我的报告。”顾昀迟把一份文件夹放到桌上,“来s市之前我已经向军务部请过假,您应该是知情的。”
“知情有什么用,我知情那会儿你人已经不见了!”裴衍翻了几页报告,冷哼,“规定三天内提交会议报告,你倒是动作快,就是不知道写检讨的时候效率有没有这么高。”
顾昀迟没答。
合上文件,裴衍喝口水,又看了顾昀迟一眼:“我也不是真的想训你,从进军校起到现在,你一直都在训练场和战场上,这次本来就该回首都正式露个脸,风风光光接受表彰,你说是吧?”
顾昀迟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说:“我从小在首都长大,露过很多次脸。”
“你非要把我气死才满意?”裴衍敲着桌子,忽瞥见玻璃桌台下的相片,霎时就没了火气,良久,才摆摆手,“算了,能活着回来就行,见你一面我也算安心点。”
玻璃桌台下压着不少照片,都是裴衍从军多年来拍过的一些合照或授勋照,他的大拇指隔着玻璃在一张相片上摩挲一下,道:“按理说打了这么多年仗,都该看惯生死了,但可能年纪大了,总是会担心。”
顾昀迟垂眼看过去,那是张双人照,左边是中年时期的裴衍,右边是一位年轻军官。
“宁锦骞,二十多年前南部战区的陆军特别行动队,我亲自带出来的第一只队伍,他是我任命的指挥官。”裴衍缓缓道,“他牺牲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也是正要升上校,结果没能从战场上回来。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是上将了吧。”
又指向另一张合照上的人:“还有他,很优秀的情报员,牺牲时才二十三岁。有时候看到你们,就会想起以前的他们,战场和军令很无情,伤亡不可避免,但还是盼着所有人都能平安回来。”
顾昀迟点了点头,道:“明白。”
“好了,早点去睡吧,连着这么多年没好好休息过,随你了。”裴衍语气一转,“但五千字的手写检讨少不了,还有,明天我给你安排战后心理疏导,总感觉你这次哪哪都不正常。”
“是么。”顾昀迟说,“没觉得。”
裴衍指着门:“出去。”
刚走出来关上门,肩膀被拍了拍,顾昀迟回头,看到程铎站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笑,又竖起食指‘嘘’了声,揽着顾昀迟往走廊尽头去。
到了楼梯间,程铎才出声:“顾中校可以啊,战后会议都敢逃,难怪裴司令这么生气,八卦都传到我们空军基地了。”
顾昀迟扯松领带,把最上面的两颗衬衫扣子重新解开:“你们空军是挺八卦的。”
比如陆赫扬在易感期昏迷醒来期间还发消息悠悠问了句‘顾中校,进展顺利吗’。
“又搞军种对立是吧,小心我去陆上校那里告你的状。”程铎撞一撞顾昀迟的肩,“跟我说说呗,你来s市到底干什么,总不能是喜欢总军区的工作环境吧?”
正好走到下一层楼,通道口执勤的士兵朝他们敬了个礼,顾昀迟直接问对方:“配枪了吗,借我。”
士兵愣住,程铎立马摆摆手,拽着顾昀迟继续下楼:“听我的,有什么不顺心自己憋着,别朝同事撒气。”
顾昀迟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前不久联盟空军成立周年纪念的时候,是不是有战斗机模型?”
“别提了,真是抠门死了,每个基地才送四架,根本不够分,我准备弄个陈列柜,大家一起观赏观赏得了,谁也别想拥有。”
“给我一架,要最好看的。”
程铎诧异:“你要模型干嘛?我都不好意思给自己留,你去楼上空军司令办公室看看吧,他肯定有,你去问他要。”
“看过了,丑。”
“有就不错了,还嫌丑!”程铎道,“你怎么突然想要这个?建议直接去我们基地玩玩,最近正好有架飞行器要做测试,超大模型,特别帅。”
顾昀迟拒绝得干脆:“没兴趣。”
程铎翻着白眼哼了声。
两人走到室外,他突然说:“对了,说到战斗机,你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字丑到你心律失常的大学生吗?李述。”
正要点烟的顾昀迟顿了一下:“记得。”
“后来我见到他了,你猜他长得怎么样?我只能说一场活动下来队伍里百分之九十九的alpha都去搭讪过他,不过他眼里只有飞机,追着我们工程部的同事一直问问题,特别认真。”
顾昀迟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打火机:“他一直这样。”
程铎没怎么听清,继续道:“年初我们买断了一家运输公司的设计方案,那个项目就是李述做的,可惜他好像对进军部没什么意向。不过我看了下实验室的安排,过几天他们公司也要过去测试,要是李述也在,我打算替工程部的同事再问问看。”
“不用问,他不会答应的。”顾昀迟点燃烟,“问了只会让他难过。”
“你说什么呢?”程铎奇怪地看着他,“你认识他吗你就这么肯定。”
“少管。”顾昀迟抽了口烟,“他们公司去测试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程铎走后,顾昀迟站在树下将烟抽完,s市的夏天漫长,但深夜的风里已隐隐有初秋的味道。战场上待太久,精神仍时刻紧绷着无法彻底松懈,顾昀迟拿出手机看未读消息,然后从通讯录中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五秒后接通,电话那头响起十分干净的嗓音,礼貌得像个小客服:“喂,您好,是哪位?”
顾昀迟问:“还在加班?”
那边呼吸声顿时停止,安静一秒,挂断电话。
显然是吓到了,感觉可以被列入‘大晚上接陌生电话的下场’经典案例。
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顾昀迟朝射击馆走。
过去三年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从他知道温然还活着之后,血腥乏味的战地生活由习以为常开始变为度日如年,偶尔抽空打开手机看到保镖发来的消息,知道温然过得还不错,除放心之外,也逐渐产生一种不爽。
温然活得好好的,没有顾昀迟也活得好好的,并且丝毫不打算联系顾昀迟,默认各自要过互不相干的独立人生。
每每想到这一点,就有把温然拎到面前一字一句告诉他你少做梦的欲望,但目之所及只有北战区寂寥的沙漠,于是许多个凌晨,顾昀迟出现在射击馆,扣动扳机打下无数发十环。
原以为这些情绪在到了s市之后就可以彻底被抚平,岂料才短短一天时间就因温然的态度而卷土重来。
可又怎么能怪他。
顾昀迟想起早上在温然的书架上看到的模型,大大小小好几架,有印着公司标志的纪念品,也有温然自己淘的便宜货,制作工艺一般,但也被很郑重地摆放好。
还有一架,旁边放了张精美模型图片,然而模型实物看起来却像个粗糙的盗版,应该是温然照着官网的模型亲手做的——在公司里捡一些边角料,按图上的样子拼出相似的外壳。因为买不起,只能自娱自乐。
但那是温然,自娱自乐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福,所有模型、图纸、专业书,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又担惊受怕地藏在衣柜里,拼命用衣服掩盖,而是光明正大地摆在家中各个角落。
温然正在过着许多人不屑一顾但于他而言却是美梦般的生活,是他非常努力构建起来的——就像那架自制的模型。所以不愿被打扰、打破,抗拒变动与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