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迟充分解读出这一点,但并不妨碍他觉得不爽。
因为他现在就是温然眼中最大的变动与干涉。
夜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顾昀迟再次打开手机,给几分钟前挂他电话的号码主人发去一条信息。
:这么没礼貌?
作者有话说:
顾中校:烟瘾略犯。
然:他性瘾还没好啊!
第61章 顾中校你好
没礼貌的温然最近接连遭受冲击,先是下班回家发现顾昀迟站在客厅,接着一觉醒来看见顾昀迟坐在餐桌边,再是深夜加班接到陌生电话结果来电人是顾昀迟,最后是收工回来谨慎地打开门,确认家里不存在顾昀迟之后松了口气,打开灯却被屋内崭新的家电吓得以为走错门。
所有家电,还凑合能用的、处于罢工边缘的,大到冰箱空调热水器,小到水壶电灯吹风机,全被换了个彻底。温然呆滞站立许久,才终于回过神,缓缓浏览一圈,着重关注大功率电器上的能效标识,确认都是一级。
有想着把它们都拆下来,让顾昀迟拿回去,但顾昀迟必然不会要,且自己的旧家电已不知所踪。
温然看看手机,那串陌生号码的消息框内仍只有一句‘这么没礼貌?’,静静看了会儿,他关掉界面,像平常每次加完班回家一样,拿上睡衣去洗澡。
他在‘控制自己不去想顾昀迟’这件事上已经非常熟练,是七年来艰难习得的经验。
最开始的半年多,他闻到自己身上顾昀迟的信息素,无法避免地时刻想起。尽管如此,每当方以森问是否要联系顾昀迟时,温然总沉默摇头,他知道回去后会面临怎样尴尬的境地。
就算顾昀迟在得知全貌后没有将他视为温家助纣为虐的一份子,甚至顾家还会看在永久标记的份上对他提供一些补偿,温然想,自己就从棋子变成了累赘,好不到哪里去。
不想成为因为被永久标记而迫使顾昀迟不得不为此负责的累赘,也知道顾昀迟绝不可能和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回首都宣告自己的幸存是不自量力的,那里并没有适合他的身份。
既然能在成功率只有60%的腺体植入手术和千钧一发的爆炸中活下来,那么作为李述去建立起一个普通人的独立生活,应该也可以做得到。
已经这样决定了,却仍无法抑制想念,只好偷偷放任自己去想,虽然不太好受,但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禁止这样做,而且也没有人会知道。
直到九个月后,身体渐渐恢复的同时,出于各种原因而停滞已久的发情期无征兆爆发,温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要四五个omega护士才能控制得住,最后他被强行套上约束衣,医生往他的腺体里注射安定和强效抑制剂。
在喘息和泪水中一点点闭上眼时,温然模糊想起,从前仅有的两次发情期,都是顾昀迟陪他度过。
他听到医生叹了口气:“高匹配度alpha的永久标记会让你的发情期痛苦上百倍,并且没有任何的代信息素药剂能缓解,考虑一下清洗标记吧。”
已经不记得清洗标记有多痛,只记得熟悉的香味在后来的一周时间内渐渐从身体中消失的感觉——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闻到的信息素,也失去了与顾昀迟唯一的生理链接。
是过往人生宣告结束的一个节点,温然开始进行自我暗示与催眠:一切都只源自匹配度,标记清除后,大脑不会再被某种味道勾起回忆,很快就可以屏蔽记忆,最后彻底忘怀。
如果他和顾昀迟之间的关系是一把伞,那么契合度是伞骨,当伞骨断裂无可支撑遮蔽,风和雨会冲刷掉所有。一定是这样的。
他一直认为这些年的这场洗脑完成得很不错,直到顾昀迟重新出现在面前。
这几天都睡得不是太好,温然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扭头往隔断书架那边看,确认没有人坐在客厅。
人虽然是没有再出现,玄关边的橱柜却雷打不动地每天都有一份保温便当袋放在上面,就好像笃定温然不舍得浪费一定会吃干净。
不能再这样下去,温然提前一晚在门把手上贴了张纸条:请不要再送早饭来了。
第二天醒来,橱柜上照常放着便当袋,那张字条也被摘下来放在一旁,上面除了温然写的留言,还有顾昀迟的回复。
:写的什么,字太丑了看不懂。
温然看了会儿,没有碰橱柜上的早餐,打开门,空着肚子下楼去乘地铁上班。
今天是模型机的风洞测试,吃过午饭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几个工程师便赶去实验室与试制部门的同事汇合。
正好附近空军基地的一架飞行器也在做测试,排在他们前面,出于军部的全程保密程序,大家于是在飞行器模型仓内等待。
这是温然第三次来实验室,公司的模型机被防尘罩遮盖着,他小心地掀起来一点,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触碰光滑的机身。
“程上校。”部门的一位前辈忽然出声,“好久不见!”
温然拉好防尘罩回过头,同事们站成了人堆,视线被遮挡,只隐约透过缝隙看到三年前在学习项目中带过自己的那位空军中校程铎。
程铎走过来和前辈握了握手:“太好了,今天我听说您会过来,所以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真碰上了。”又一抬手,“对了,介绍一下。”
他说话的同时,温然朝人群走过去,视线穿过同事的肩膀,完整地看到那一行穿着军装的alpha。
“这位是顾昀迟,陆军中校,北战区的指挥官。”程铎拍拍身旁人的肩,笑着说,“前两天战争结束刚回,正好来我们基地参观,所以一起过来了。”
顾昀迟的表情仿佛程铎介绍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无关人员,面容疏淡地站着,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温然。
他穿着陆军常服,很淡的灰色衬衫,扣子松了一颗,领带平滑规整,黑金肩章一尘不染,袖子挽到手肘,白皙的腕上戴着一只军用手环。
只对视一眼,温然就转头去看别的地方,掌心在手套下渗出一层薄汗。
没料到不久前直播中凯旋的指挥官就这样站在面前,同事们顿时骚动起来,纷纷上前和顾昀迟握手打招呼,也就没人注意到一动不动略显僵硬的温然。
直到这场意外的社交结束,一直站在原地的顾昀迟绕开人群,慢慢走了几步到温然面前,众目睽睽下自若地朝他伸出手。
空旷的仓库一下子寂静无声,道道目光投来,见证顾中校雨露均沾关爱内向自闭工程师的温馨一刻。
温然抬头看了顾昀迟片刻,垂下眼,摘掉手套,很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虎口相交时皮肤摩擦着顾昀迟的枪茧,泛起点异样的麻,温然飞快松了手,微微湿润的掌心与顾昀迟的指尖一瞬蹭过。
“顾中校你好。”迫于礼仪,温然干巴巴地开口。
顾昀迟看着他头顶柔软的发,问:“好在哪。”
气氛怪异起来,周围人开始疑惑地互相使眼色。
“咳咳。”程铎无中生有地咳嗽几声,“那个,我们的应该测好了,去看看数据吧。”
正好有工作人员来提醒下一架模型机可以入场了,前辈和同事们便各自动起来,温然如释重负,马上去拿自己的电脑,挎在臂弯里跑向操控室。
“才第一次见面,你发什么疯,好像要把人家吃了似的。”程铎从身后揽上顾昀迟的肩,笑得不怀好意,“被我猜中了吧,你就是听我说他长得好看,蠢蠢欲动了,特意来见见。看来是在战场上待太久了,连我们顾大少爷都变主动了哈!怎么样,有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顾昀迟没搭理他,摸出烟盒朝出口走。
测试历时近两小时,温然坐在屏幕前认真研究数据,一边和同事讨论。测试结束的时候,改进方案差不多也出来了,主要是机翼盒材料方面很微小的几个问题,稍稍做调整即可。
温然最后一个走出操控室,远远看见前辈和程铎正谈笑风生,顾昀迟大概已经走了。
见前辈朝自己招手,温然跑过去。
“你和程上校去一趟基地。”前辈拍拍他的肩。
程铎立马接上:“李工别紧张,主要是之前你做的那个设计方案,工程部那边想和你深度讨论一下。”
已经过去这么久,不知道还需要讨论什么,温然点点头:“好的。”
送走前辈和同事,温然跟程铎去一辆军用车旁,士兵打开后座车门,温然俯身迈上去才发现另一头坐着顾昀迟,正在看通讯器。
然而也只能硬着头皮坐进去,温然紧贴车门,像很久前第一次去鸾山,回程时和顾昀迟同坐一辆车。
程铎坐上副驾驶,车子开动,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极尽牵线搭桥之能事。
“李工,你知道吗,顾中校也听说过你。”
余光里看到顾昀迟收了通讯器,抱着手靠到椅背上,温然看着副驾上程铎转过来的笑眯眯的脸,说:“啊,是吗。”
“三年前你参加学习项目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说我有个同事,就因为看了一眼你的字,心率爆表了,差点没抢救过来嘛,记不记得?就是顾中校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然愣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要心律失常了。他一直想不通顾昀迟到底是怎么发现他还活着,如果顾昀迟一开始就断定他没有死在那场爆炸里,那么不出一个月就能找到他,不会等到三年前。
说明顾昀迟是突然发现的。
有些恍然,也有些荒谬,安安稳稳藏了好几年,最后竟被一手丑字出卖,暴露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比起险中幸存,在他人看来也许更像畏罪潜逃。亲眼识破弥天大谎,顾昀迟大概是被气到心率爆表的。
温然脸色微白,朝程铎挤出一个笑:“原来是这样啊。”
顾昀迟此时刚看完通讯器上的新消息,关掉,侧头瞥向窗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提着通讯器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
“是啊,你不知道,那会儿昀迟还是狙击手,为了救人被炸成重伤,昏迷刚醒呢,看到你的字,心率噌一下就上去了,把我吓死。”
心重重跳了两下,挂在脖子上的工牌垂着,被温然无意识捏在手里,他的脑袋很细微地转动一点,还是忍住没有朝顾昀迟看,只低下头盯着膝盖。
第62章 顾司机
二十多分钟后到达基地,天色变得有些阴沉,温然下车做好来访记录并上交手机电脑和工牌,程铎给他一块参观人员的牌子,带他往机库走。
原本程铎是走在温然和顾昀迟之间,结果没走几步他就停下来,假模假样地和身后的士兵低语几句,再追上来后,位置变成了温然在两人中间。
温然不了解程铎的心思,只觉得走在顾昀迟身边十分不自在,为转移注意力,他主动问程铎:“程上校,那个设计方案还没有落地吗?”
“哦,其实有两个机型的升级已经用到你的方案了。”程铎说,“不过还在保密阶段,等可以公开了再请你过来参观,今天先看看别的怎么样?”
全然忘记细究程铎为什么要用讨论方案的理由骗自己过来,温然立时高兴地点头:“谢谢程上校。”
“谢我干什么。”程铎瞟着顾昀迟,意有所指地重复道,“谢我干嘛。”
厚重的库门缓缓拉开,温然睁圆眼睛,望着面积约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机库和停放在内的庞大运输机,一时忘记说话。
“E16R。”程铎介绍道,“你之前在基地应该参观过E16?这是它的改进型,目前是半公开状态,还没有流出太多信息。”
“是的,我一直在等它的视频和详解。”温然有点兴奋地捏了捏拳头,跟着程铎继续往里走,不自在很久的右半边身体却突然空空的自动松懈了,他回过头,发现顾昀迟没有一起进来。
运输机下层甲板的头部和尾部都敞开着,形成70多米长的巨大互通空间,可以容纳两辆主战坦克。从内部楼梯走到上层甲板,在程铎的允许下,温然钻进驾驶舱仔细欣赏,一边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程铎探讨,嘴里时不时就冒出几句话。
“我上大学的时候,教材上用的还是E16的动力系统。”
“听说E16R的发动机是VF95-70Q3,动力比原来增加了1.5倍,但燃料需求也变大了,每个小时的飞行成本多了十几万。”
“操纵杆和油门推杆也改进了,但是按键好像变化不大。”
说着说着,一直没听到程铎的回应,但又是能感觉到有人站在舱门处的,温然才想起程铎是空军而并非工程师,双方专业其实不对口,自己的话没必要这么多。他挠挠耳朵,转过身:“不好意思程上……”
声音戛然而止,温然错愕地看着抱手靠在门边的顾昀迟,而程铎早已不知去向。
怔了数秒,温然移开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往前走,试图快速穿过顾昀迟身旁的空隙离开驾驶舱。
没有悬念地被拦住了,顾昀迟伸出右手按在另一侧门框,手臂横在温然胸口处,问他:“装看不见我?”
温然看着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环,说:“没有。”
“跟别人说的话能写成一篇论文,跟我只有挂电话和留字条。”顾昀迟挺心平气和的样子,“这么讨厌我?”
“……”温然抬起头,答非所问,“我的那些旧家电哪里去了。”
“废品站,五块一斤。”顾昀迟放下手。
在他手放下去的一瞬间,温然迈步就要往外走,顾昀迟未感意外地一把揽住他,按着温然的腰将他推到舱内角落的那张无线电中控台前。
温然的后腰抵在中控台边缘,上身被逼迫着往后仰,即使所有仪器都未在运行中,他也不敢随意将手撑在那些按键上,进退不得,只能抓住顾昀迟腰侧的衬衫维持重心,仰着头,眉头也着急地皱起来:“你干什么!”
他今天还是穿着普通的白T和格子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宽松牛仔裤,标准的理工人打扮,脖子上挂着参观牌,绳子是深蓝色的光滑涤纶材质,衬得皮肤格外白,同时隐隐泛着急切的绯红。
顾昀迟将温然整个人圈在身前,双手绕过他身侧按在台沿。他盯着温然的泪痣看了会儿,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谁让你那么不配合,说不了两句就跑。”
“我没有跑,我刚才是走。”在运输机驾驶舱这种神圣的地方以这种亲密的姿势进行对话,令温然感到一股亵渎信仰的羞耻,攥着顾昀迟的衬衫推他,“你先放开我。”
“你已经没信用了。”顾昀迟淡着脸无动于衷。
挣扎无果,温然别过头,避免双方气息纠缠在一起,过了几秒,咬咬牙,说:“你现在不太正常,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发现了,不过不是现在。”顾昀迟抬手将温然的脸掰过来,要他看着自己,慢慢道,“七年前就不正常了。”
原本很急的呼吸突然就停滞,温然看着顾昀迟的眼睛,迫人的深黑色,他无法确定两人所说的‘不正常’是否为同一种意思,于是只能用非常直白的语句,问:“你是来找我上床的吗?”
他看到顾昀迟抽烟了,如果那不是烟而是和从前一样的药,说明顾昀迟的x瘾还没有消失,那时陈舒茴说顾昀迟的病好了,也许指的只是信息素与匹配度的问题,并不包括x瘾。
顾昀迟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仍看着温然,神色没什么变化,但撑在台沿的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变得明显了一些,他说:“你是这么想的。”
无法从他的神情或陈述句中找到答案,温然抿抿唇平复呼吸:“你不是已经好了吗,可以找到别的高匹配度omega,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和你交往。”
至于顾昀迟会如何跟别人交往,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温然也不会去想象,因为想了只会难过,就像思念顾昀迟时而产生的情绪一样,都是无用且自耗的。
顾昀迟觉得自己此刻比想象中的要冷静,语气毫无起伏地问:“你希望我和别人交往,上床,然后结婚?”
温然不明白顾昀迟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是他的事,并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自己的希望也不会产生任何效力。他顿了顿,说:“你一直有权力决定你的任何事。”像转移话题,又像是真的很怕有人上来看到,温然推推顾昀迟的小腹,“你可不可以往后退一点。”
刚这样说完,就听到交谈声和上楼梯的脚步声,温然脑袋都烧起来,压低声音哀求:“顾昀迟!”
顾昀迟垂眼看着他,在声音到达舱门外时,才终于松开手,温然立即挣脱出来闪到一边。
程铎出现在门边,看了看衬衫皱巴巴的顾昀迟和脸色极度不自然的温然,卡壳一秒,才侧身抬手介绍同行的人:“……啊,李工,这是我们技术部的工程师,你们一起再参观参观,刚好也有话题。”
说着把顾昀迟拽出去,一边往客舱走一边愤声道:“举报你,这次必须举报你,你的作风非常有问题,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创造独处时间,你直接上手是吧?要是李工……”
“我和他七年前订过婚。”顾昀迟冷冷打断他,“你还有什么问题?”
参观一圈后已是傍晚,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温然婉拒了程铎关于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邀请,说今天打扰太久,自己先回家了,非常抱歉。
“别别别,没有没有。”程铎脑门流汗,转身去抱了个大大的透明模型箱出来,“对了李工,这是我们空军今年刚出的周年纪念模型,每款型号只有一架,那个谁……他给你挑了个最好看的,要是不介意,你拿回家去收藏。”
从看到模型起,温然基本就没再听清程铎说的话,脑子里只有‘好大好大好帅好帅给我吗给我吗……’,违心的客套难以出口,只想扛起冲回家。
“待会儿你坐那辆车,司机会送你回去……”程铎说了一大串,发现温然连眼睛都没动一下,“李工?”
温然回过神,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模型:“谢谢,谢谢啊,谢谢程上校,谢谢你。”
“哎哟,别谢我。”程铎把模型放到车后座,一眨眼的功夫,温然已经打开车门,端正地坐到另一头的位置上。程铎瞄了眼驾驶座,“那行,李工你回去早点休息,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温然放在椅子上的手偷偷移过去摸模型箱,“谢谢程上校邀请我来参观,还送我模型。”
程铎笑着摇头,冲他摆摆手,关上车门,然后背过身去闭上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车子缓缓开动,温然盯着模型看了好一会儿,忽直起身往车窗外寻望,细雨蒙蒙一片白,看不清人影。
前面驾驶座上传来声音:“找谁。”
温然陡地一怔,转回身,微微偏头,看到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戴着手环的手。
原来司机姓顾。
军用车的后视镜偏大,温然在里面看见自己的整张脸和顾昀迟的眉眼,alpha的视线从镜中投过来,温然扭头看模型,过了会儿,说:“谢谢顾中校,麻烦你了。”
顾昀迟没回答,开着车朝基地大门而去。
第63章 食品安全
温然在半路上睡着了,顾昀迟开车很稳,车外雨水滴答,雨刮器规律摆动,温然看着看着就感到困,最后趴在心爱的模型箱上睡去。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车子在小巷外的停车位上熄火。顾昀迟解开安全带,看着后视镜里仍在熟睡的omega,露出半张白瘦安静的脸,长长的睫毛温顺地垂着,总体来看无论如何都比清醒时要好,至少不会一见到自己就表现出退避和害怕,那张漂亮的嘴巴也不会说出你该去和别人交往之类令人恼火的话。
就这样看了两分钟,顾昀迟打开手机,点进某个页面,加载片刻,屏幕中显示出一张联盟地图,一颗小猪脑袋静静地落在上面。
地图上有数十个地点被标亮,互相之间连成交错的轨迹线。双指放大——S市航空航天大学、X运航空有限公司、C州飞机工业……随手点击一个,可以看到三年来小猪脑袋在该地停留的次数及时间。
这份地图过去一直由保镖填写,囊括了三年中温然所有的行踪痕迹,有时持续多天的两点一线,有时很忙碌地跨越长距离,出差去制造厂或是培训,那颗小猪脑袋就这样在偌大的联盟地图上跳来跳去,像没有着落的心脏,努力奔跑运行着,用行程线织出一片细密的网。
顾昀迟在地图上方的搜索框打下空军基地的名称,找到后点击添加——就这样,小猪脑袋又跳了一下,同时地图上增加了一条新的轨迹线。
顾昀迟认为温然是挺像小猪的,十几岁时迟钝呆愣偶尔聪明,又吃很多,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保镖在屁股后面跟了三年仍毫无察觉,看起来对自己很小心警惕,实际上困了还是会忍不住在后座睡着。
似乎没怎么变,表情、眼神、长相,还是记忆里、视频里和梦里的样子,还是一看到军机就眼睛发亮,还是买不起很贵的模型,还是爱吃某种口味的面包。
又好像变了很多,比如他从北战区飞来s市的那晚,站在屋里看温然开门进来,以为温然会像以前一样,诧异又高兴地黏上来要拥抱,问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又诉苦自己是如何逃生,受了怎样的伤,一边讲一边伤心掉眼泪。
但什么都没有。
温然只是很惊愕,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说他疯了。
这样看来,温然只是把所有改变留给了顾昀迟一人,他只是对顾昀迟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认为顾昀迟是来找他上床,劝顾昀迟找别的高匹配度omega交往——顾昀迟觉得疯掉的人其实是温然,考虑什么时候要把他带去医院看看。
顾昀迟面无表情地盯着挡风玻璃外的雨景,右手习惯性地去拿储物格里的烟,伸到一半,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又收回来,搭在方向盘上,大拇指指腹在上面摩挲了几下。
几分钟后,后座的人动了动。
温然睁眼时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在哪里。车内很黑,外面天也黑了,雨还下着,街对面的路灯在不断从车窗玻璃上淌落的雨水中像一条条发光的夜河。
他搓搓脸坐起身,看向后视镜里alpha模糊的眼睛,语气很抱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不好意思。”
顾昀迟没有说话,开门下车,去后备箱拿了雨伞,又来开后座车门,把伞递给温然,接着抱起模型箱。
温然赶忙下了车,撑开伞去顾昀迟身边,抬高手用伞笼住他,一边推上车门。
走进安静潮湿的小巷,雨水打在伞上的吧嗒声变得清晰,光影昏暗绰绰,温然蓦地想起许多年前下雨的夜晚,顾昀迟也是这样抱着模型,而他撑着伞。
他从未怀疑过从前顾昀迟对他所有的好,但好不是喜欢,甚至可以不是任何一种感情,他无需深究顾昀迟内心的想法,因为顾昀迟说的话、做的决定,已经是答案。
顾昀迟一开始就决定进入毕业前不允许建立婚姻关系的军校,他并未打算继承柏清,所谓的联姻只是为了治病以及引出顾崇泽和陈舒茴的阴谋,所以他才会说‘不可能和你结婚’。
可惜自己没有听懂这句暗示。
回到现在。顾昀迟这些年在战场上未能抽得一丝闲暇,也就没空和其他高匹配度omega进行接触,何况他本身就非常挑剔,因此离开战区后第一个想到最方便的温然,于是找到他。
很轻易地出现,打破温然的生活,然后又离开,留下他一个人。
温然恐惧且抗拒这样的结果,所以坚定表明态度,并向顾昀迟提出其他可行的解决方案。
这样就最好了,希望顾昀迟可以听得进去。
一路沉默,到了楼梯口,温然收起伞,不想再麻烦顾昀迟,便伸出手要接模型箱,但顾昀迟并未看他,径直上了楼,温然只得提着伞跟上去。
走到家门口,便当袋还挂在门把手上,温然把它取下来,说:“今天没有吃,以后也不会吃,所以不用送了。”
顾昀迟说:“开门。”
温然就低头开了门,按亮灯,顾昀迟走进去,将模型放到桌上。
大门没有关,温然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即去细细欣赏模型,以免顾昀迟觉得他过去这么久还如此没有见识。他去收拾了这几天攒下的所有便当袋,里面的保鲜盒都已经洗干净了,全部提起来放到门边。
他的左肩和头发有点湿,蹲着地上忙碌的时候露出雪白的后颈,皮肤下第七节颈椎骨微微凸起。
雨水打在窗框上,发出无规律的啪嗒声,温然站起来转过身,见顾昀迟就站桌边看着自己,顿时停住了,犹豫一下,想提醒他可以早点回去了。
但顾昀迟在他之前开了口,问:“洗标记的时候痛不痛。”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从顾昀迟的脸上也分辨不出喜怒,温然无知觉地在裤子上轻轻擦了一下左手,说:“忘记了。”
“是不是在怪我。”顾昀迟平静地注视着他,继续问。
“怪你干什么呢,你又没有错。”温然好像对这个说法不太理解,想了想,他意识到顾昀迟大概是对自己的态度不满而询问理由,于是说,“我只是觉得,你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在家世……还有很多方面,都和你匹配的。我自己也会过得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
顾昀迟说:“别做梦了。”
温然霎时愣住,脸上出现了顾昀迟所熟悉的、过去常有的在讨好失败或遭受羞辱时会流露出的介于愕然与迷茫之间的表情。
他非常罕见地感到有点生气,觉得被狠狠瞧不起,抿了抿嘴,瓮声瓮气地申明:“顾昀迟,我已经有自己的新生活了。”
站在逼仄陈旧的小屋里,说自己已经有新生活,任谁看都很难信服,但如果是温然,顾昀迟想,所有人都会赞同这个说法的。
“那又怎么样,我没说要破坏你的新生活。”顾昀迟看着温然那张紧绷的小脸,心中的不悦很没道德地忽而消散了几分,道,“我是来加入你的新生活的,有冲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