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晟典的一个重要项目出了问题,很有可能要面临巨额赔偿,温宁渊为此疲惫忙碌,面对温然时却没流露半分,依旧是温和平静的。
“真的吗?”温然要迟到了,很快地吃着早饭,又喝一口牛奶,“晚上我们一起拆吧,我去上学了,爸爸再见。”
“好,司机在门口,不要着急,慢慢走。”
没能等到放学,午休一过,温然就被司机接到医院,看见温宁渊的遗体。
他碰了碰温宁渊的手,冰凉的,又有其他人过来,温然被挤到一旁,背着书包呆呆地站着。
回到家,新模型就放在茶几上,那是温宁渊送给他最后的礼物,温然没有舍得拆,好好地珍藏着。
然后耳边响起陈舒茴的禁令,温然看见那个模型被扔到地下室的杂物里,门缓缓关闭,照在模型上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
前进的时间停止,开始急速倒退,退回七岁时的孤儿院,阴天的傍晚,温然左手抓着一颗石头,站在围栏边,看着那个扎马尾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树。”
身后传来老师的声音:“小树,你在和谁说话?请问您是哪位?”
女人慌忙站起身,裹紧风衣离开了——
不,不对,和之前做的梦不一样。
在离开之前,温然分明听见她说:“小树,你再等等我。”
温然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三天前,他被带到院长办公室,见到一对陌生的夫妻,院长喊他们‘温先生’和‘温太太’。他们看了他很久,又和他聊了会儿天,最后与院长签下协议,约定第四天的早上来接他。
所以没有时间了,他明天早上就要被接走了。
“听到了吗,小树?”女人的声音颤抖而急切,“你乖乖的,等我,好吗?”
起风了,女人脸旁的碎发被吹开,阴沉天色下,露出微红的双眼,和那张清丽的脸。
呲啦——眼前场景陡地如纸般撕裂,身体一空,巨大的失重感袭来,温然猝然睁开双眼,左手紧攥成拳,于漆黑房中惊坐起身,无法抑制地大口喘气。
那是李轻晚的脸。
作者有话说:
顾少潇洒离去后的流程:开车——到路口——停车——抽烟——发消息
第37章 《又见面包车》
从凌晨睁眼醒到天亮,温然起床洗漱。镜子里那双眼睛满是血丝,温然低头掬了把水,将脸浸进去。
在书桌前坐到七点半,温然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很快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和蔼的女音:“喂,哪位啊?”
温然嗓音沙哑:“孙阿姨,是我,小树。”
“噢,小树啊!”孙慧英高兴地说,“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啊?”
“有件事想问您,没打扰到您吧?”
“不会不会,我刚吃完早饭,打算看电视呢,什么事你说?”
“上次见面,您问我被领养之后有没有奇怪的人来找过我。”温然顿了顿,“其实是在我被领养走之后,有人来孤儿院找我了,对吗。”
“啊……”孙慧英语气里有些为难,沉吟半晌,叹了口气,“对,你被领走的那天下午,有一个女人来问你的情况,院长告诉她你已经找到领养人了。”
“她听到以后就哭了,疯了一样地问院长是谁把你带走了,院长说不能透露领养人的信息,让她回去,她却说她是你的妈妈,让我们把你还给她。”
手指抽搐了一下,温然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小树,可能你不知道,你的领养走的并不是正规程序,院长收了你养父母一大笔钱,和他们签了保密协议,这件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孙慧英仿佛也为此懊悔许久,“那个女人最后离开的时候,写了一张纸条给我,上面有她的名字和电话,她拜托我,如果有你的消息,就告诉她一声。”
“但是被院长看到了,等她一走,就把那张纸条拿过去给撕掉了,让我不要管。”
温然张开嘴,无声地吸了口气,另一只手紧扣桌沿,问:“您还记得她的名字或者号码吗?”
“我当时都没来得及看清啊,只瞟到一眼名字。”孙慧英回忆了一下,说,“姓李,李什么晚,中间的字不太记得了。”
指甲死死抠住桌面,几乎要嵌进去,温然整个人哆嗦起来。
“好,我知道了。”他竭力保持语调平稳,“这么早打扰您了,那我先挂了。”
“小树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你的养父母对你挺好的,就不要再……唉,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决定吧,要好好的啊。”
挂掉电话,温然把脸埋进手臂。
alpha和omega一向是领养的首选,孤儿院里人数最多的永远是beta,温然总是默默地看着AO小朋友们找到领养家庭,一个接一个离开老旧的孤儿院,而他一次次被剩下。
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自己的养父母,是一对条件很好的夫妻。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早上,温然回头看着大门,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有家了。
那时的他并未意识到,原来只差一点就能找到亲生母亲了。
差那么一点点,错过了就是十年。
周日,温然去了一趟首都歌剧院。
他这一周都在不停搜索与李轻晚相关的消息,然而能从网页中获取的信息浅显而有限,颓丧中温然决定另寻方法。
早晨的歌剧院冷清而空旷,温然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最大的演奏厅,隐约听到音乐声。他推开门,从观众席最后一排望下去,是乐团在排练。
监督排练的是一位穿着连衣裙的年长omega,清瘦而挺拔,温然想起上次去章昉懿家时顾昀迟提到的吴老师,猜测她应该就是章昉懿的太太吴因。
温然迈下台阶,在第三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他们排练。大约过去二十分钟,吴因拍手叫停,乐团成员们收拾乐器三三两两地离开演奏台,温然这才站起来。
打开水杯还没来得及喝水的吴因注意到他,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后走过来,一手握着盖子压在水杯上,看了温然几秒,问:“你是……?”
“吴老师您好,我是温然。”温然鞠了一躬,“上次去您和章老师家里吃饭,您刚好不在。”
“是温然啊,果然和老章说的一样……”吴因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然脸上,笑了笑,“上次我赶回家的时候你和昀迟已经走了,我还和老章讲,哪天再把你们约到家里吃顿饭呢。来,我们去办公室聊。”
“好。”
半路上不断有人对吴因点头问好:“副院长。”吴因一一颔首回应,推开办公室门,请温然进去。
又是一面挂满照片的墙,吴因给温然倒了杯水,见他在看相片,便指着其中一张道:“你看,这是舒茴刚进乐团的时候,那会儿她还没毕业呢。”
而温然只看着同在一张照片上李轻晚的脸,指了指,用很平常的语气:“这是李轻晚吗?上次章老师和我提到过。”
“对,是她。”吴因看了看温然,却没有提起他与李轻晚相像的话题,“那一届的首都音乐学院,真的出了好多优秀的琴手,像舒茴,还有轻晚,他们每一场排练和正式演奏的视频,我都一个不落地特意存着。现在想来,真是怀念那时候。”
她将水递给温然,朝办公桌走:“我给你看看他们全团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奏的视频。”
温然捧着水杯跟过去,吴因从抽屉里拿出一只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文件夹,找到视频点开。
近二十五年前的视频,应该是剧院自己录制的,偏纪录片形式,画质模糊,音质也不算好,但仍能看出每个人脸上专注的表情。悠扬合奏声中,温然看着李轻晚,那时的她年轻至极,演奏时周身仿佛有风起。
镜头缓缓转动至观众席,拉近,温然顿时一愣——温宁渊。
他坐在第二排,认真地看向演奏台,似乎微微笑着,温柔又欣赏的神色。
只停留了两三秒,镜头再次转开,温然问:“我父亲以前也会来听吗?”
“嗯,和舒茴结婚之前宁渊经常来,舒茴不上台的几次也能见到他,不过婚后就没有再来过了,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他是害羞了。”吴因回忆着,“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和舒茴是一对,结果突然宣布要结婚,我们都很吃惊。”
温然回想温宁渊的淡笑,这样画质不佳的视频里都能看出他流露的爱意,但为什么,自己却从未见他对陈舒茴有过这种表情,总是温和又尊重的,然而无法感受到爱。
“我妈……和李轻晚的关系好吗?”温然迟疑而谨慎地问。
“算不上好吧,在我看来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也从没有听说她们有什么矛盾。”
笃笃笃,有人敲门来送文件,吴因将视频暂停。温然于是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向她道别:“那我先不打扰了,谢谢您抽时间和我聊天。”
“不会的。”吴因注视着他,几乎有些慈爱的神情,“应该说谢谢你陪我回忆那些时候,我和有些人也确实太久没能再见了。”
晚上,温然将模型从箱子里拿出来,轻轻放在书桌上,坐下来安静地欣赏。他这一周过得堪称浑浑噩噩,拼命想找到关于李轻晚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温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为与李轻晚的错过而遗憾难过,为她的失踪而提心吊胆,为找不到任何线索而焦灼急躁,但今天和吴因交流过后,他突然平静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他有妈妈了,并且还有很多人惦记、想念着她。
一定会有机会再见到妈妈的,温然这样告诉自己,他开始产生期待。
过去的人生里实在太缺乏有期望和盼头的事,现在终于有了。温然不去猜测自己为什么从出生起就流落孤儿院,都没关系,他知道那一定不是李轻晚的本意,她明明那么想念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自己等她。
所以一定要继续等下去、找下去,哪怕晚了十年。
温然拿起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才为模型拍下一张完美的照片,犹豫片刻,他将照片发给顾昀迟,并配文:又在仔细欣赏[微笑][玫瑰][握手]
从上周六顾昀迟离开后,温然没有再主动发起过聊天,他甚至都不太敢把模型拿出来,总担心下一秒陈舒茴就会推门而进,尽管他知道陈舒茴不会对模型做什么,因为是顾昀迟送的,她轻视自己,却终归忌惮顾昀迟。
今天不打算忍耐了,想正大光明地观赏模型,想找顾昀迟说话,哪怕不会被回复。
他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蒙昧地对陈舒茴言听计从,一味的顺服并不会为他带来任何母爱、关怀,只有无数冰冷的警告与破坏,不停逼迫他降低底线,成为毫无自主意识的木偶。
温然不愿成为木偶。
过去近二十分钟,手机收到新消息,正在做题的温然立刻放下笔拿起来看。
一个好人:你能不能别这么土
温然:?
温然:我哪里土了[疑问]
一个好人:全部
温然:好吧[枯萎]
温然:你什么时候再回国?
一个好人:不确定
温然:那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声[祈祷]
一个好人:怎么
温然:我会很快跑过去抱你一下[抱拳]
这句话发出去还没有十秒钟,屏幕界面一暗,紧接着来电铃乍响,一个好人打电话过来了。
着实被吓一跳,温然手忙脚乱地接通:“……喂?”
那边安静片刻,顾昀迟的声音才响起:“你一天到晚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土死了。”
温然很困惑,首先他没有一天到晚,其次也没有乱七八糟,他过去很少和别人在手机上聊天,怕自己的文字太干巴枯燥,才学着点缀一些表情来增添趣味性。陶苏苏也是这样发消息的,只不过她用的表情包更丰富可爱,本质上肯定是差不多的。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我土吗?”温然说,“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加表情了。”
但如果这句话是以文字形式发送的,温然觉得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在最后加一个流泪的表情。
“你爱加不加。”
温然停顿一下,说:“那我要加。”
话毕,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带着气音的,是陆赫扬的声音。
顾昀迟和陆赫扬一起出去旅游,贺蔚惨遭孤立,金三角岌岌可危,三角形不再具有稳定性——温然的脑袋里冒出这一连串想法。
“是陆赫扬吗?”温然问,“你和陆赫扬一起旅行?真好。”
只是单纯感叹,能和好朋友出国游玩,不用担心学习和考试,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如果不考虑贺蔚的感受的话。
顾昀迟淡淡道:“羡慕的话下次你和他出来旅游。”
“?”温然还不知要怎么回答,就听陆赫扬笑着说了声‘抱歉’,接着似乎是起身出去了。
“你怎么了,在外面玩得不开心吗?”温然劝他,“你要振作一点。”
“不会说话别说。”顾昀迟道,“你平时上下学坐什么车。”
话题转得过快,温然愣了一下:“公交车。”
“魏凌洲那边最近不太安分,我给你安排司机。”
“不用不用。”要是被陈舒茴知道,大概率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温然说,“我明天问问,看能不能让司机抽空接送我。”
“不能的话直接联系339,它会帮你安排。”顾昀迟说,“有任何事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它,我不一定能及时回复。”
“我记住了。”温然伸手去摸模型,又想起一周前顾昀迟带着它来找自己的样子。他说,“我等你回来。”
长达三秒的无声后,顾昀迟‘嗯’了声。
说是明天问问,还是拖到了周三,陈舒茴前几天不在家,如果越过她直接联系司机,司机必然还是要回过头请示她,不如自己开口最省事。
早上,温然提着书包下楼走到餐桌旁,陈舒茴没抬头看他。温然便在椅子上坐下来,将手机放在桌边。
是之前在杂物间翻出来的旧手机,温然当时特意办了张便宜的电话卡放进去,他在学校和自己的房间才敢拿出顾昀迟送的手机用,其余时候都靠这个旧手机来掩人耳目。
“可以让司机接我上下学吗?”温然吃了一口面包,“每天坐公交都要转站,有点费时间。”
陈舒茴瞥向他:“谁惯的你这么娇气,转个站都嫌累了。”
“嗯,不行就算了。”反正早知道结果,温然很平静,“我吃饱了,先去上学了。”
背起书包刚转过身,就听陈舒茴道:“不是都勾搭上顾昀迟了么,让他给你安排啊。”
温然脚步没停,沉默地走出家门。
于是也没有联系339,否则就坐实了陈舒茴的话,温然抱着侥幸心理依旧坐公交来回,想等到下一次和顾昀迟聊天时再和他商量。
小袋鼠模型的框架已经基本完成,陶苏苏找的那家工作室送来了部件,温然还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迷你工具盒,刚好适配这种小型模型的拆装。
“你这两天怎么又那么没精神?”陶苏苏问。
“有点发热,周末休息一下就好了。”只是发热头晕,应该是又犯病了,温然很习惯。
“是不是要发情了?”
“不会的,还没满一个月。”
“谁告诉你一定是一个月一次的?你生理课上没学吗,omega在第一次发情后的半年内,发情期是很不稳定的,间隔有长有短。”
“这样吗……”温然停下手里的活,对着一颗螺丝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可能确实没认真听课吧。”
如果是发情,那就真的完蛋了,顾昀迟不在国内,自己无处获取信息素。温然坐在公交车上愣愣看着窗外,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干脆用抑制剂算了,让信息素紊乱,腺体功能丧失,让陈舒茴无法再利用他挟制顾家。
也只能这样想想。
天阴沉沉,到站了,温然起身下车转站。
几辆网约车陆续停在路边,接到乘客后快速离开,最后只剩温然一人,这个车站人流量一向小。
温然低着头杵在站牌下,听见有车靠近,但并不是公交车的声音,他抬起头,一辆面包车驶来,速度没有放缓,仿佛只是路过。
透过挡风玻璃,温然无意瞥见司机戴着黑色口罩与鸭舌帽,双眼正盯着自己。
后背上的汗毛忽然成片立起,温然下意识后退,那面包车却刹车急停,未停稳时车厢门便被拉开,一双手飞快伸出来,猛力将他拖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顾少,别让大家失望[抱拳]
*我只按定好的大纲走,没办法做到大家想看什么我就写什么,大家不想看什么我就避开什么。后续某些剧情对一些读者来说可能会是雷点,再次提醒,有不满或怕踩雷的及时退出,否则可能会被创,本人概不负责。
第38章 《小温师傅回归老本行》
被拽着砸进座椅里,温然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脸,一只黑套从头顶罩下,彻底剥夺视线。
车厢里充斥常年熏染的烟味与汽油味,温然僵硬着被抓住双手往前伸,能感觉到麻绳一圈接一圈地缠绕上手腕,不断收紧,最后alpha在他的腿侧摸了摸,手捞进裤兜,将里面的手机抽出来。
是那只没用的旧手机,温然的心提起来,整个人状似恐惧地往后躲了躲,尽可能让身后的书包不那么引人注目。
“看着年纪小,还挺镇定。”一个alpha哼笑道。
另一个也跟着笑起来:“吓傻了吧。”
咔哒两声打火机响,鼻腔内涌进呛人的烟味,温然抿紧嘴巴,飞快冷静下来感知车辆行驶的方位。
过了半分钟,司机低声开口:“后面有跟车?”
“操。”旁边的alpha朝后车窗看了一会儿,按住温然的头凑近他,“你还有保镖?”
“我不知道啊……”连司机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保镖,温然自己都大为费解,顺势挤出几分哭腔,“我真的不知道,求你们放了我吧,我想回家……”
“闭嘴。”alpha又骂了句脏话,“天天坐公交还带保镖,我说,不会是个套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人抓到。”司机说,“你给上面打个电话,报一下情况,问要不要换个地方,我先把后面的车甩了。”
说话间车速便猛然加快,温然紧靠椅背维持重心,一边仔细听alpha打电话。
“邵哥,人抓到了,不过跟了保镖,是不是要换个点……行,我知道了,放心,一定把人甩干净。”
邵哥应该就是邵凭,所以这次绑架不是魏凌洲策划的——但他和唐非绎蛇鼠一窝,谁是主谋并没有区别。
车子不停转弯绕圈,温然已经完全失去方向记忆,直到听见司机说了声‘甩掉了’,心一沉,他意识到接下去大概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很久,久到温然以为自己是要被带进深山老林捅死抛尸,车终于停下,alpha拎着校服衣领将他拽下车拖上楼梯,最后扯掉头套推了他一把。温然整个人砸在胡乱堆叠的纸板箱上,眼睛一时不适应光线,只能半眯着观察环境。
是个废旧厂房的二楼,空旷的一间房,散发着潮湿粉尘的淡淡霉味,窗外一片漆黑,不见任何高楼灯光。
绑架他的是三个alpha,平头黄毛和花臂,温然看他们一眼就蹬着腿往墙边靠,却被黄毛翻过身要摘他的书包,只是双手已经绑上了,书包脱不下来。
“妈的。”黄毛拉开书包拉链,不耐烦地翻动检查。
温然的心怦怦跳,怕被他发现小夹层里的手机和迷你工具盒,于是剧烈地哆嗦道:“是我的试卷……你别把它弄坏可以吗……”
“都小命不保了还想着做试卷呢,你够努力的啊。”黄毛随手翻了两下,松开书包,捏着温然的脸扳过来,“不如担心担心你会被卖到哪儿吧,啊?操,这张脸是长得真不错,就是靠着这个勾上顾昀迟的吧?还是靠屁股?”
他说着就淫猥地哈哈笑起来,花臂点了根烟道:“邵哥还要审的,你别又想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那就等审完再说呗。”黄毛掐着温然的脸看了几秒,松手,“总不会真的要靠他来拿捏顾家吧,顾昀迟看着也不像什么专情的alpha啊,说不定已经玩腻了呢。”
一直没出声的平头开口提醒:“少说几句。”
温然低着头往角落里缩了缩,黄毛的话虽下流恶心,但并不是完全无用,可以推断邵凭他们还不知道高匹配度的事,魏凌洲和唐非绎不一定对顾昀迟的病知情。
这种假设很大可能是成立的,温家从何处获取顾昀迟的身体情况尚不得知,但必然不会告诉唐魏两人,否则哪轮得到温家来为顾昀迟制造高匹配度omega,光是魏凌洲和唐非绎就能想出一千种围绕顾昀迟的病来对付顾家的办法。
所以魏凌洲和唐非绎大概十分恼怒而费解,温家到底是如何一朝攀上顾家的。
想不下去了,发热愈加严重,温然用力摇了下头保持清醒,在心里给自己下达两条指令,一是不能被发现自己处于发情边缘,二是找时机给339发信息。
“邵哥该过来了吧?”花臂问。
平头看了眼表:“城西那边有点事,改到九点。”
“九点啊,那我先歇会儿。”黄毛走到几米外的旧沙发上坐下来,掏出手机。
花臂给平头递了支烟,和他一起走出门去走廊上守着。
温然默默盯着黄毛,他开始打游戏,很快就进入状态,在游戏音效中瞪着屏幕不停点动手指自言自语,而花臂与平头背朝自己站在门外。
是不能错过的时机,温然一边观察他们一边抬起被绑住的双手,抓住书包右背带,将它往下拽,带动背后的书包一点点上挪,然后移动双手至右肩,缓缓伸进包里。
蓦地,花臂回头看了他一眼。
心几乎要跳出来,温然顿时停住动作垂下眼,看起来就像脑袋贴着手靠在墙壁上。
幸而花臂没起疑心,很快便转回头。温然重新抬眼,后背冒汗,艰难地往后扭起双手,食指与中指探进夹层,碰到手机,夹着它往上提,然后曲起手指将手机塞进两手间。
隐蔽地动了动身体,温然快速沿着墙把手机藏到身侧。
抬手擦擦额角的汗,温然小心地出了口气,不敢浪费一秒钟,他小幅度侧过身,按下电源键,扭过头低下去面容解锁,随后立即将亮度调低,打开消息界面。
余光瞟见外面两人将烟头扔到脚下踩灭,没时间了——温然咬着牙飞快点进339的聊天框,发送位置,接着关掉手机塞进纸板箱下,同时平头和花臂转过身走进来。
温然的手轻微发抖,汗水不断顺着两鬓往下流,紧张到有种反胃感。
又等了二十分钟,手机响了,平头接起来,应了几句便挂断,道:“邵哥在路上了,把人带去码头会合。”
“操!终于赢了一盘!”黄毛关了手机站起来走到温然面前,拍拍他的脸,“小宝贝儿,你完喽,看来是要被送去喂鱼了。”
他把温然提起来往外带,温然克制住回头看的欲望——手机还藏在墙角来不及拿。
重新坐上车,几个人朝码头去,开了十几分钟,绕过一个弯后平头猛地踩了脚刹车,黄毛伸出头远远往前看:“警察?妈的,顾家动作这么快已经封锁码头了?!”
五十米外的码头前,一片警灯闪烁,温然精神一震,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给邵哥打电话。”平头关了车灯立刻掉头,然而警察已经注意到,打开警笛追上来。
“打不通。”花臂咒骂道,“妈的,邵哥那边肯定也被堵了。”
“你们带他回厂房,打电话给大老板那边,我开车把警察引开。”平头狠踩油门加快车速。
很快又回到厂房外,花臂和黄毛拖着温然跳下车,马不停蹄地将他带到二楼的另一个房间。黄毛摸起一旁桌上的胶带,撕开,在温然嘴巴上缠了几圈,又缠住他的双腿,和花臂一起把他按进角落的箱子里。
花臂一脚踩在温然肩上,摸出枪顶住他太阳穴,警告他:“别出声,否则弄死你。”
肩膀被踩得生疼,温然害怕地点点头,一动不动地缩着。
哐,箱子被合上,温然听到上锁的声音,接着几声闷响,大概是两人又找了什么东西将箱子盖住。
急促而模糊的脚步声远去,温然在狭小的黑暗中沉沉地出着气。他很快平复下来,抬手把书包往前扯,摸索着去夹层内找到工具盒,打开,抠出小小的折叠刀,割手上的绳子。
动作太急割到了手掌,温然顾不上疼,挣开绳子,割断嘴上和腿上的胶带翻了个身,沿着箱盖内沿摸,没摸到锁,应该是安装在外表层,无法从内部拆解。他朝另一侧继续触摸,很快摸到了合页。
找出螺丝刀,温然开始一个个拆卸合页上的螺丝。狭窄的箱子闷热,没有新鲜空气,他有些呼吸困难,身体温度上升,遏制不住的头晕脑胀,手掌伤口里的血顺着手腕流下来,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八个螺丝依次被卸下,温然将工具塞回书包,用力顶开箱盖,从缝隙里吸了一口气。
他听到警笛声,然而还不够安全,花臂和黄毛很有可能折回来挟持他做人质。温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箱盖,连同盖在上面的几块木板。他跨出箱子,将门拉开,确认外面没人后猫着腰绕过楼梯口往楼上去。
才过转角,就听见有人上楼,几秒后楼下传来花臂怒不可遏的低吼:“操!他妈的竟然跑了!”
警笛声已经涌到楼底,温然毫不犹豫地跑向另一头楼道,按着满是灰尘的扶手往下冲。昏暗视线里只剩一双不停跑动的双腿,耳朵被沉重的喘息塞满,温然张着嘴大口呼吸,很累,却又高兴,是一种极度陌生的求生欲,他还从未因为自己可以活着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