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总是很安静,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到,冬暖夏凉,是个非常好的疗养之处。
四方的院子里总共有六七间房,却总是住不满的状态。水荔扬总爱搬个凳子坐在天井里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早上,水荔扬睁开眼睛就看到即墨朗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看着外面,见他醒了便激动地蹦过来,趴在他耳边说:“叔叔,下雪啦下雪啦!”
他爬起来一看,只见窗外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不知昨夜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此刻已经停了,但还是积了较厚的一层。连院子上的蔬菜架上也落满了雪,地里埋着红薯的塑料膜鼓起一个个小山包,像微缩的山峦。
“挺好,又可以堆雪人了。”水荔扬笑笑,抱住即墨朗,“出门前把衣服穿好。”
即墨朗开心地下了床,乖乖地自己穿好衣服,又就着水荔扬给他倒的热水洗漱完,一个人蹦出门玩去了。
水荔扬在厨房的灶台前生火热一热昨晚的粥,给即墨朗煮了个鸡蛋,又切一碗腌好的土豆条、摆两张裹糖浆炸的油饼,静静地等着锅开。
厨房里安静极了,只有锅盖下升腾的白烟弥漫,和锅里热粥熬煮的咕嘟声。
连院子里都十分安静,水荔扬发了一会儿愣,忽然觉得不对——孩子安安静静不闹腾,十有八九是在作妖!
他撂下锅铲就冲了出去,跑进院子里,却发现蔬菜地前站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准确来说,两人都是蹲着。
水荔扬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背影,怔了一下,停住脚步。
洛钦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和脚步声,扭过头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荔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水荔扬走过去,觉得喉头有点酸涩。
洛钦:“问到的。”
水荔扬不知道他是怎么问到的,但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压不住的雀跃,像小时候在福利院等着那些孩子下早课、自己在门口等最后五分钟的心情。
“我想来看看你。”洛钦说,“本来打算前几天就来,结果被临时派出去开会。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小朗也在,正好陪他看看红薯。”
即墨朗蹲在地上,好奇地在两人中间看了个来回,忽然爬过去,吭哧一口咬住了洛钦的腿。
洛钦:“……”
水荔扬:“……”
水荔扬走过去,扒拉了一下即墨朗的嘴巴,纹丝不动:“小朗,不要随便咬人。”
即墨朗咬着洛钦的小腿,牙齿用力:“我不放唔……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水荔扬把即墨朗从洛钦腿上扯下来,很无奈地对他说:“他两岁大的时候就开始爱乱咬东西,有时候我坐在那里,他就突然过来一口咬住我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朗?”即墨朗问洛钦,“坏人知道我的名字,会把我抓走。”
洛钦失笑:“我不会抓走你的,宝贝。”
水荔扬转过身,往屋里走去:“等着吃饭吧,我热了粥。”
“要我帮忙吗?”洛钦问。
“不用。”水荔扬说,“你去陪小朗玩吧。”
洛钦的表情很明显变得开心了一点,带着即墨朗在前厅玩。水荔扬进厨房里继续准备早餐,顺手多煎了两个鸡蛋,又拍了根黄瓜凉拌。
即墨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扒着锅台,使劲踮脚往上看水荔扬切菜,桃花眼眯起来,作出一副很成熟的模样。
“装什么?”水荔扬用刀把黄瓜扫进盘子里,“再装也是五岁。”
“叔叔,你在笑哦。”即墨朗用很夸张的语气说,“从洛钦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偷偷笑。”
“是吗?”水荔扬抬头想了想,“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水荔扬端起盘子,脚步很轻快地走了出去:“不告诉你。”
三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早饭,气氛很好。水荔扬还顺口和洛钦聊了几句最近安全区的动向,一切都很平淡,好像这只是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早饭过后,洛钦带着即墨朗去院子里收地里的红薯,昨天下了雪,再不收要冻坏的。
不过半个早上的时间,即墨朗就已经习惯跟在洛钦屁股后头乱跑了。洛钦很会逗小孩开心,而且掌握分寸,从不开太过分的玩笑,在即墨朗眼里是个很会带动气氛的时髦长辈。
两个人在客厅玩得疯了,即墨朗乱跑乱叫着,满身是汗,被水荔扬抓过来喂着喝水,眼睛还盯着洛钦手里的玩具。
即墨朗从自己的珍藏里翻出一包糖果,都是水荔扬从各地带回来的。他分给洛钦两个,又跑到水荔扬面前:“叔叔,你喜欢吃什么味的糖!”
“都喜欢。”水荔扬笑着给他擦汗,“少吃点糖。”
“他喜欢草莓味的。”洛钦随口说道,话一出,他和水荔扬都愣了。
水荔扬的耳朵尖漫上红色,微微点了下头:“嗯。”
即墨朗分给他两颗草莓糖,跑去玩了。
“你吃饱了吗?”水荔扬弯腰收拾起一堆玩具,问洛钦,“厨房还有。”
“饱了。”洛钦看着水荔扬,舌头状似无意地舔了一圈嘴唇,“但是吃得不开心。”
水荔扬一愣:“为什么?”
“因为你只喂小朗了。”洛钦撇嘴道,“我一个人吃,还差点噎到。”
水荔扬无语地摇了摇头,伸手抽走他屁股下面一块毯子:“小孩儿。”
“我不小孩儿。”洛钦反驳他,儿化音已经说得很熟练了。
其实连水荔扬自己都觉得奇妙,从早上这顿饭开始,两人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磨合就回到了四年前那种相处状态。在望春营地、在方舟宿舍、在丧尸哀嚎的废城里,他们曾经一直都是这样在一起的。
他不抗拒洛钦,甚至从内心渴求再和对方拥抱一次,但潜意识的角落却一直在翻涌着那些可怕的想法,就好像有意引导着他去伤害洛钦,像四年前那晚一样。
这种状态让他非常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是否稳定,这种令人胆寒的想法居然会从自己的脑袋里爬出来。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允许自己去碰洛钦哪怕一个手指头,似乎他和洛钦一旦身体相接,那种念头就会被放大、扩散。
所以他只是在抗拒他自己。
洛钦陪了他们一整天,水荔扬总算能得空喘口气,在屋里坐着看书,由洛钦看着即墨朗满院子跑,直到天黑的时候又下起了雪,天色也暗了下来。晚饭后,院子里很快就又积了一层,青石板路面上湿滑得几乎无法行人。
水荔扬看了看窗外,拧干手中的毛巾给即墨朗擦脸,“不许玩了,吃过晚饭就乱跑,会肚子痛。”
洛钦站在一旁穿衣服,准备走了。
水荔扬瞟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终究还是没能说出留客的话:“小朗,和洛钦说再见。”
“洛钦再见!”即墨朗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木偶,仰着脖子笑。
“小朗再见,你乖乖听叔叔的话,下次来我给你带好吃的。”洛钦系好围巾,摸摸即墨朗的头,“说话算数。”
水荔扬习惯性帮洛钦把围巾摆正,又给他紧了紧,盖住脖子容易漏风的地方。
“出去的时候慢点。”水荔扬说,“这会儿路太滑了,别急着走,看好脚下。”
他的呼吸像蛛丝飘落在洛钦耳畔,带起一片热意。洛钦低头看着他,看动作似乎忍不住想亲一亲他的脸。
但最终,洛钦只是用手指碰了一下水荔扬的耳朵。
屋门被打开又关上,洛钦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远去了。水荔扬出神地看着窗外,直到即墨朗又叫了他一声:“哎,怎么了小朗?”
“天这么黑,又下大雪,他在路上摔倒怎么办呀?”即墨朗有些担忧,“他会不会怕黑?要不然我们让他在这里住一晚吧?反正空房间有得是。”
“刚才你怎么不说呢?”水荔扬好笑地戳了戳他肚皮,“你也想他留下,就应该开口说。”
即墨朗不服气,说道:“我不好意思嘛!万一他说不留下来,我不是很没面子嘛?而且你明明也很想让他留下来,你也没说。”
“嗯?”水荔扬顿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我很想他留下的?”
即墨朗:“我看得出来,就像你早上一直在偷偷笑一样,但是你不好意思跟他讲,因为害怕他不愿意留下来。”
水荔扬苦笑出声:“你说话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这样吧,下次他再来,我们就让他留下。”
“为什么要等下次?”即墨朗直戳了当地反问,“这次不行吗?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得马上开口要他留下来,否则你怎么知道这次分开以后,下次什么时候见呢?”
水荔扬被即墨朗稚嫩的声音碾压过心口,他的手微微颤起来,喉咙处仿佛悬着一根即将崩断的线。
这一次,他的伪装彻底被一个孩子的话戳破,不留情面地重重摔落在地。
他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不让洛钦留下来。
第236章 夜半来,天明去
水荔扬关了屋里的灯回到床上,看即墨朗已经躺在一旁睡熟了,他却一点犯困的意思都没有,手里玩着洛钦白天用旧传单折的方片。
洛钦折给他们一人折了一个,即墨朗那个早就不知道玩丢到哪里了,倒也没来抢他的。
时针指过十二点,水荔扬打了个哈欠,终于觉得有些倦意,侧身给即墨朗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下睡了。
窗外很安静,雪还在下,他能听到房檐的雪块时不时滑落下的声音。
水荔扬在黑暗中把身体蜷缩起来,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和洛钦在一起的那天,也是这么一个雪夜,是他主动吻的洛钦,跟洛钦说喜欢。
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有些莽撞的小子一次次面对自己时,那试图小心藏起来却又展露无遗的喜欢,而他自己也被同样的执念折磨了十几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洛钦的感情从少年时的愧疚、想念,变成了无比炙热的渴求、喜欢。梦里那拼图般破碎的面孔、模糊的话语,最终拼凑成像水中月亮一样虚假的洛钦,直到在深宁的那一天,一切都具象化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水荔扬从极浅的睡眠中醒来,发觉自己枕头有些湿润,大概是又梦到年少往事、陈年旧人了。他忽然不记得自己睡前有没有锁门,便打算穿上衣服出去看一眼,以防万一。
只是因为有一回他们晚上谁都忘记了锁门,第二天即墨朗起了个大早,看所有人都还在睡,就自己穿好衣服跑出门玩了,急坏了一大片人忙着到处找他。
门闩很高,即墨朗够不到,搬凳子去够又会吵醒其他人,所以锁门很有必要。等他到了能够着的年纪,水荔扬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出门了。
水荔扬披着衣服走到门口,发现果然没有锁,刚准备锁上回去睡觉,就看到门外一串延伸出去的脚印,已经快被雪覆盖住了,应该是洛钦走的时候留下的。
鬼使神差的,水荔扬沿着那串脚印向前走去,白塔镇的雪夜安静得宛如一片坟场,水荔扬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感觉不到冷。
那座平时用来和薛医生约心理治疗的安全屋离得并不远,不过自从邵枫去过一次,就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在门口蹲他,然后很不见外地进去做客,跟他谈心,时不时还试图勾引他做点别的事。
水荔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也到了附近,心想那就干脆去看看。他放了把备用钥匙在窗台的花盆底下,但是搬开花盆去找的时候,他发现那把钥匙不在这里。
水荔扬愣了一下,直接去推门,却发现这里也没有上锁——他记得之前走的时候,肯定是锁住了的。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冰冷的寒意浮在空荡的房间。水荔扬走进去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很奇异的气息,有些熟悉,那是再造人类间才能彼此感知的信息素。
水荔扬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走进了卧室,伸手开灯,先是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晃了晃,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蜷缩着熟睡的洛钦。
即便是这么亮的光线,对方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过来,抱紧了怀里的衣服。
那是洛钦上次和水荔扬在这里碰面时,走之前盖在他身上的羽绒服,水荔扬把它留在了这里,因为能从上面嗅出洛钦身上残存的费洛蒙。他像一个仅仅依靠原始本能的动物,贪婪地感受着那点即将弥散的气味入睡,很神奇的是,那几晚他都没有再做噩梦。
可是那衣服上洛钦的味道就快要消失了,水荔扬不太舍得让外面的风雪消磨掉那仅存的气息,所以很少再碰了。
不过他倒是忘了,这件衣服上同样留下了自己的费洛蒙,对洛钦来说,和安眠的药剂没有什么区别。
水荔扬的眼皮抖了抖,关上灯抬腿走过去,站在床边又开始犹豫,然后下定决心慢慢腾挪上了床,顺着褶皱的床单,一点点拱进洛钦的怀里。
洛钦睁开眼睛,先是闻到了很熟悉且安心的味道,一瞬间还以为是衣服上的气息,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另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躯躺在他的臂弯里,温热的呼吸落在他领口,像唤回一个快要冻死的病人那样,让他的四肢重新回暖。????
“……荔枝。”
洛钦很小心地撑起身子,似乎是怕将怀里的人碰碎了。他不太相信地用手指点了点水荔扬的脸,脸颊开始有些发麻。
他怕水荔扬又是和上次一样激烈的反应,对自己无比抗拒、百般痛苦。
水荔扬睁开眼,借着月光,安静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过来?”洛钦沙哑地问。
水荔扬想了想,一叹气:“被小朗教训了一顿,觉得我还不如个孩子呢。”
“是来找我的吗?”洛钦又问。
“一开始不是,我没想到你在这里。”水荔扬说,“我就是睡不着,想来用一下这件衣服,结果又被你先霸占了。”
“衣服?”
洛钦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只关心这上面有水荔扬的气息,却没想过另一个角度——水荔扬用它来代替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相关,并且气味也留不下太久,但水荔扬依旧想要从上面感受他。
“为什么,因为我吗?”洛钦笑了一声,“你也想我吗,荔枝?”
水荔扬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一点也没有撒谎地说:“很想你,这四年来,很想很想你。”
“做梦会梦到我吗?”
“会,但是很少,我很不开心,想多梦见你一点。”
“有偷偷来看过我吗?”
“有的,不过也很少,每次看到你都会难过,因为我只能看着,我想抱抱你。”
洛钦好像幼稚的小孩子,试图从一遍遍的询问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水荔扬也很耐心的,一句话一句话地答他。
“荔枝,我们可以和好吗?”洛钦最后小声地问,“我比你差一点,我从来都梦不到你。”
或许梦到过,那可望不可即的声音和背影、桌子上碗筷的叮当、宿舍里沙沙的铅笔响、浴室里小心翼翼的磕碰声,却又在他一次次睁眼之后化作泡影,连一面也不给他见。
这次水荔扬停顿了很久,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裂开,接着眼泪涌出来,很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可以,洛钦,我们……我不可以。”
洛钦觉得刚柔软一点的心脏又窒息了。
水荔扬的声音抖得难以成型,他难过到了极点,现在只想抱一抱洛钦,抱一下就好。
可他还是伸不出自己的手。
洛钦越是对他好、对他毫无防备,他就害怕,怕洛钦把自己最柔软的肚皮都展现给他之后,自己性格中阴暗罪恶的本能会毫不留情地刺穿面前这具身体,到了那个时候,他完全不怀疑洛钦依旧会拉着他的手,告诉自己没关系的。
可他骨血最深处,还有另外一种比任何负面情感都要强烈的本能。
他记得很久之前有一次,自己和森羚在开发区撞上正在执行任务的洛钦,在窄巷里,有五六个看上去并不好惹的人,想要拦洛钦的路。
那几个人很快围了过去,水荔扬的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千钧一发之际,洛钦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色丝带,那是方舟高层人员的标志。那些人见状便没再上前,盯着洛钦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满眼的虎视眈眈。
当时水荔扬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刀柄上勒出了血痕。
森羚当时好像还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去见洛钦一面。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却已经记不清了。
洛钦闭了闭眼,握起水荔扬的手,慢慢往自己胸口贴过来:“荔枝,看着我,没事的,你不会伤害我。”
“别。”水荔扬瑟缩了一下,却没能挣开,任由洛钦将自己的掌心按在胸前。他嘴唇也开始发颤,手指微微蜷缩着,噩梦中将洛钦身体再一次穿透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水荔扬低着头半晌,伸手用力捏了捏洛钦的手臂,确信对方是真实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洛钦真的好端端地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的,洛钦。”水荔扬茫然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
他说不下去了,脑海里全是洛钦被他捅穿了身体的模样,像鲜血覆在冰冷的雪上,散发着极度冷酷的铁锈味。
“听我说,荔枝。”洛钦亲了亲他的额头,“都过去了,别回头看,看着我——看着现在的我。”
水荔扬的眼睛里被一点点凿出了火星,他颤抖的手指感受着洛钦皮肤的热度,心脏逐渐化冻,然后活了过来。
“你恨我吗?”水荔扬问。
“我爱你。”洛钦对他说。
“你要恨我,一直恨。”水荔扬摇头,抱住他,“我来爱你。”
“好。”
两人彼此互相拥抱、熟悉着身体,交换久违了四年的吻。洛钦安抚地亲吻水荔扬的眉心,然后直起身子,开始脱自己的外套。
一片黑暗里,水荔扬也看不清他具体的动作,只听到那清脆的金属搭扣的声响,脸上滚烫灼热。
洛钦俯下身来吻他,十指紧紧扣着他的手掌,让他动也动不了。
“我知道你喜欢被亲哪里……”洛钦的呼吸在他耳边渐渐缠乱,“让我来吧,荔枝。”
“开灯吧。”水荔扬说,“床头有个台灯,把它打开。”
雪花落在窗沿上,像是被什么所灼伤,一点点地化开,被一丝微弱的热气升腾。屋里暖黄的灯光映在窗棂上,屋内光影明暗交迭,时不时有窗外枝头上落下的雪影当陪衬,平添些许旖旎的气氛。
水荔扬伸手在床头的暗格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很烦躁地拧着眉。指尖忽然探到了一只软管,他拿过来,借着台灯看清是一支护手霜。
“草莓味儿的……”水荔扬不满地啧了一声,“邵枫这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什么东西?”洛钦没听清他嘟哝什么,“给我吧,荔枝。”
“管他的,谁让他随便往别人家里扔东西,就用这个吧。”水荔扬拧开盖子,挤了一滩在洛钦手上,“轻点儿。”
洛钦停下来,见鬼一样看着他:“你喜欢轻的?我没听错吧?”
水荔扬亲了一下他的喉结,说:“有什么问题?”
“不对。”洛钦抱着水荔扬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对方仰起的脖颈,“你喜欢被我掐着脖子,那喘不上气来、爽得快死过去的感觉。”
水荔扬笑起来,抱着他接吻。
“还敢不敢了?”洛钦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了,使劲在水荔扬耳边喘,“下次再敢用自己的命去疯,我真的弄死你。”
水荔扬回过头,两眼潮红地望着他。
一团冰凌花悄然在窗边凝结。
第237章 失而复得
洛钦和水荔扬凌晨才从安全屋回去,进门看到即墨朗还在睡,只是在两个人上床的时候醒了一会儿,大概是习惯性想摸到水荔扬身边,结果找错了人,就这么搂着洛钦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早饭是洛钦做的,即墨朗起得很早,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跑圈,也很惊讶昨晚走了的洛钦为什么突然又出现在家里,不过更多的是高兴。他大概也看出来这个家多了一个人,而且是长期成员。
水荔扬起得晚了点儿,他实在是太困了,洗过脸后眼尾还是泛着红,头发依旧有些凌乱,很疲惫地坐到桌子前面,先喝了一口水。
也是洛钦太能折腾了——他那是什么恐怖的体力啊,即便是再造人类,又有几个能达到这种境界?
洛钦早起熬上粥,又拌了面糊来摊青菜小饼,抽空还煮了四个鸡蛋,接着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咸菜坛,盛出一小碗端上桌去。
“三叔好呀。”即墨朗两手搭在桌上,乖乖叫道,“叔叔、姑姑、爸爸、阿姨。”
他边说还边扒着手指头数,确认自己没有叫错。
“你不是今天有事吗,怎么还不回方舟?”水荔扬给洛钦剥了个鸡蛋,又扭头去喂即墨朗吃蔬菜,“李牧祁真的不会开了你?”
“李牧祁是有这个想法。”洛钦洛钦喝了一口粥,话说得很淡定,“只不过有点可惜,他应该四年前就这么想,而不是现在。他想动我,除非有那个魄力挖掉方舟三分之二的势力。”
他这些年除了暗自发展自己的人手,还对外建立了不少联系,包括南安全区在内,许多中型和大型的幸存者营地都被划入了他的势力范围,李牧祁现在后知后觉地要动他,还真不敢用力,唯恐连自己的根基也毁掉。
自从四年前洛钦被水荔扬失手重伤,祝衍拼尽全力才救回来他一条命,醒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到了极点。
当时在场的目击者后来也都接连失去了踪迹,真相已无从考据。李牧祁不知内情,但他也不需要洛钦和水荔扬真的谁杀了谁,他只要看到两个人彼此决裂,这就够了。
而这就是水荔扬当年送给洛钦的投名状。
只不过洛钦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李牧祁当年还是棋差一着,原本只想除去蓝焰永绝后患,却没想到黑豹会拼了命让水荔扬感染红屑,以至于方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人类联盟几乎折损了九成,实在无人可用,才不得不依靠洛钦重建了方舟。
同时坊间也有不少传闻,说洛钦和水荔扬的确反目成仇了,两人势同水火,甚至连支持者之间都会彼此争斗、开帮立派。
——是的,水荔扬虽然人不在江湖,却比从前更能掀起腥风血雨。甚至不少人利用自己脑海中那个虚构的、所向披靡的“红眼”恶魔,组建起了系统化的信仰,这些年专门与方舟作对,搅得安全区三天两头不安生。
早饭后收拾完碗筷,水荔扬又到客厅去整理即墨朗的玩具,抬头时忽然看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银色戒指,在雪停后的暖阳下,闪烁着明亮的光。
他愣了一下,想起这是昨天晚上他梦醒,悄悄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来的,一直裹在天鹅绒布里,就和洛钦第一次戴在他手上时的样子一样。
挺好的。
“他老子呢?”洛钦看着蹲在菜地里挖土的即墨朗,随口问水荔扬,“我回来就看见你和森羚了,她还死活不肯跟我说。”
“不是死了么?”水荔扬搬来两张椅子放在门口,和洛钦并排坐着晒太阳。
洛钦亲着他耳朵,像是说悄悄话一样:“要真死了,他上哪去学叫爸爸?”
水荔扬晃了晃腿,漫不经心:“是死是活,谁知道呢?”
他看着被即墨朗紧紧抓在手里的木偶,轻声笑了笑。
程清尧看着瞄准镜里那只巨型泰坦,心中默数三下,然后瞬间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从泰坦的左侧太阳穴射进去,在颅内炸开,顷刻间将那颗腐烂的头颅炸得四分五裂。污黑的血喷到了路旁的雪堆上,缓缓渗进去,那庞然大物也随之倒下,溅起漫天的雪沫。
他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五号街区感染区域清理完毕,小队准备回收。”
对讲机那头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程清尧收了枪,往天台出口的楼梯间走去。他刚开门进去,就看到楼道里站了一个人,穿得利索干净,连衣服也是被熨帖过的。
“……这楼里怎么还开花啊?”程清尧抽了抽嘴角,看洛钦那副春风满面的德行,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讨到好了。
洛钦心情好,从兜里拿了一包牛轧糖,招呼程清尧:“带好吃的来了,手工糖,挺不错的,给你分一点。”
程清尧看见那包糖,眼神动了动,过去接了一颗放在嘴里,忽然整个人愣住了。
“我说不错吧?”洛钦有些得意,“这包给你了,不用谢我。”
“是很不错,上学那会儿经常吃。”程清尧接过洛钦手中鼓鼓囊囊的纸包,眼眶有些酸,“谢谢。”
他跟程清尧回了车上,先遣小队已经回去了,回收小队还在附近忙着提取样本。程清尧坐在副驾驶,双手灵巧地打着一条乳白色的围巾,像只勤勤恳恳的蜘蛛。
“你最近还总是做梦吗?”程清尧顺口问。
洛钦摇头:“最近开始,晚上都是些很正常的梦,我觉得精神也变好了。”
程清尧嗤笑:“嘚瑟。”
洛钦把副驾驶的靠背向后放了放,躺上去:“你不去看看?小白下周回来,那时候年关,方舟不忙。”м??|
“我……”程清尧似乎有些动摇,“我到时候安排一下时间。”
两人开车回了方舟,在大门过安检的时候,洛钦听到几个正在卸货的工人小声地聊着天,大概是说最近城里城外都不安稳,尤其是南部城镇,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了。
安全区北部营地的安保措施是世界顶级的,但入驻标准很高,因为只有这里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方舟”区域,里面的人要么是通过了选拔考试,要么就是有权势和地位的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