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by游瓷
游瓷  发于:2024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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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羚想起那天在桥上听见的话,忍不住咬了咬牙:“队长,咱们还管他吗?”
那些人在身后依旧不停地动手动脚,甚至撕扯起了邵枫的衣服,他的哭声陡然大了起来,尖叫着喊救命。然而这片区域治安是众所周知的差,就算有人能听见,也不敢出来给自己惹事。
水荔扬犹豫了片刻,拍拍森羚的肩膀:“恰茶卡,你待在这儿。”
他快步翻过了绿化带,几秒之后,黑暗的小花园里猛然响起几声惨叫,有三四个人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刚好撞见眼巴巴站着看热闹的森羚,又当即起意,一拥而上围了她,想着今晚好歹得捞点什么回去。
森羚捏了捏拳头,顺手把薯片袋子放到花坛上。
很快,一阵比刚才更加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想不注意都难,周围那些矮房的窗户开始三三两两地亮灯,窗口很快就聚集起了一些人影。
这注定是要被载入红灯区午夜怪谈与八卦史册的一晚。
森羚一脚踹走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骂道:“滚吧,下次姑奶奶就不止打断你两条腿了!”
水荔扬站在原地,僵硬地看着地上哭的邵枫,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邵枫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他们看到会笑话我的……”
“那你要怎么样?”水荔扬无奈,“我不能在这儿看着你一晚上吧?”
邵枫吸了吸鼻涕,说道:“求求你,你这么厉害,能不能陪我到后半夜,我悄悄回去……他们不会知道。”
“起来。”水荔扬对这人随随便便抱自己腿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差点就上脚了,但他也清楚自己这一脚下去,地上这位柔弱的主儿非死即伤,还不如给流氓欺负呢。
“求求你……”邵枫从小就寄人篱下地活着,后来未成年就入了风尘,慢慢养成这种对强者撒娇抱大腿的习惯,从不介意拉下脸去求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就像一棵只能依赖大树存活的细弱藤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淋。
“你起来!我陪!陪你行了吧!”水荔扬唯恐他把鼻涕蹭到自己腿上,使劲往回抽,“森羚,有没有纸!”
森羚见他真要带这人回去,又急又气:“队……哥!”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森羚永远是这样叫他的,毕竟那个称呼曾经代表的含义特殊,容易惹人怀疑。
水荔扬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看他这个样子,我要是把他扔在这儿,估计咱走了他就能投河。”
现在护城河还没完全冰冻住,他要跳河寻死,也不是不可能。
邵枫拼命地点头,紧紧捏着水荔扬袖子。
水荔扬把他带回了自己在白塔镇的另一处安全屋,是他平时见薛医生才会来的。薛医生回市区住的时候,这里基本上就是空着。
今晚没人在,水荔扬打开客厅的灯,闻到屋子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是薛医生的习惯。
“你就先在这里待着,什么时候想回去就回去。”水荔扬径直进了厨房,也不管邵枫。他看到水池里堆了几个没洗的盘子,皱了皱眉,又发现似乎就是今天留下的,不由得在心里骂了某个人几句。
森羚从进门就没给过邵枫好脸色,也跟着走进厨房,帮忙收拾。
邵枫在沙发上坐下,打量这屋里的陈设:“哇,好不错的房子,你们应该很能打,也很有钱吧?”
“无主的房子满大街都是,看你敢不敢住了。”水荔扬淡淡说。
“我就算能找到房子,一个人也活不下去啊。”邵枫摇头道,“我这种人,能有什么别的生存技能?”
水荔扬:“有手有脚也不能饿死吧?就算去安全区里找个搬砖的活儿也行。”
邵枫却道:“可是我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有面子的、不那么难看的。”
水荔扬啧了一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人带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和对方聊起来了。
邵枫也没顾他搭不搭话,自顾自说:“实话说吧,哥哥,我这个人就是特别好面子,今天吧……我要是就那个样子回去,那些同行表面不说,肯定也会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才不给他们看笑话!”
“这种事情很值得炫耀吗?”水荔扬反问他,“我听这些人的意思,是听见你到处显摆了。”
“这还不值得炫耀吗?!他可是洛钦!”邵枫拍了拍沙发扶手,有些激动,“我就是……觉得要是能被执行官看上,那后半辈子虽然不说都有靠山,好歹凭我的本事能多捞几笔,让自己以后都衣食无忧。万一运气好,他捞我走了呢?”
水荔扬被他这番话震撼了,过了一会儿才很无语地开口:“你救风尘看多了吧?”
“什么酒疯沉不沉的……”邵枫嘟哝道,“可惜他看不上我,真是的,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我这套啊?我打扮得那么好看,就算他不喜欢男的,那灯一关衣服一脱,从后面也看不出男女嘛……”
水荔扬忽然顿了一下,抓着手里的盘子和海绵愣了好半天神,才继续擦洗起来。
“他不喜欢我,没办法,听说以前还有过情史呢。”邵枫苦笑,“没关系,大不了再找一个别的,比如……”
他的目光飘向了厨房里忙活的水荔扬,心想其实这个也不错,和洛钦是两种风格的长相,个子高、眉眼温和,一看就是真的会疼人的。
而且……身材也是真的好。
森羚听他说一半停住了,疑惑地扭头一看,发现他居然直勾勾地盯着水荔扬的腰,口微微张着,一时间勃然大怒:“哎,你乱看什么呢!”
水荔扬目光复杂地看了邵枫一眼,往里挪了挪。
邵枫缩下了脖子,切了一声道:“凶什么?我就是看看!我觉得好看的,就喜欢盯着看。”
水荔扬洗完所有的盘子,把海绵拧干了放到架子上,转身出去。
邵枫也坐在那里,背靠沙发,姿势十分放松,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晚上睡哪儿?”水荔扬问。
“我想睡床。”邵枫说,“行吗,哥哥?”
水荔扬:“随便,睡哪里都可以。”
“你会陪着我吗?”邵枫生怕他走,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啊,哥哥。”
水荔扬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但是对方看上去就跟半包落单的干脆面似的,碎得彻底,他哪怕再看不惯,也不希望这人出什么意外。
更何况,邵枫或许还是某些谜题的关键证人,今晚那些找麻烦的人,恐怕并不单纯是见色起意。
水荔扬坐到他旁边,心平气和地开口:“小……蚂蚱,是吧?”
“小蝴蝶。”
邵枫纠正完,忽然咦了一声,扭头看着水荔扬:“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些?”
“呃……”水荔扬思考了一下,“用勾股定理算出来的。”
“这么厉害!”邵枫瞪大了眼,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
水荔扬盯着桌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得说点儿什么。
“下次少在外面说这种话,否则就和今天一样,洛钦的名字保护不了你。”他对邵枫说,“方舟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也远没有你想得那么轻松风光。”

水荔扬总觉得森羚这两天有事儿。
简单来说,就是森羚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包括但不限于说话支支吾吾、间歇性走神儿和削苹果把果肉丢进垃圾桶、拿着皮往嘴里塞。
“恰茶卡。”
终于在森羚又一次拿起生自来水就往杯子里倒的时候,水荔扬一把将人拎了过来,夺走她手里的水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森羚被吓得蹦了起来,从水荔扬手下溜走:“没有,我没有。”
水荔扬狐疑地盯着她,显然是平等地怀疑这句话里的每个字。
森羚也不管他信不信了,硬着头皮说:“真的没有,队长,我就是被那个小蝴蝶气的,冷静两天就好了。”
她这还是算是个过得去的借口,水荔扬不信归不信,却也没再追问。
即墨朗搬了个椅子坐在灶台前看水荔扬生火,乖乖地递玉米芯过去。他盯着水荔扬耳朵上的耳钉,好奇地问:“叔叔,你这个耳环好好看啊,我能戴戴吗?”
水荔扬捏了捏他的脸,哄道:“不行的,这个戴上很疼,而且我现在摘不下来。等你长大了,我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
即墨朗默默把这一笔记下了。
实际上水荔扬戴着这个耳钉并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为了压制自己的力量。当年那件事之后,白无泺就将洛钦送他那枚戒指上的原石做成了耳钉,相当于一个控制中枢神经的阀门,将汹涌的水流控制在正常阈值之内,不至于让他再次失控。
“队长,你晚上还出去啊?”森羚捧着杯子走过来,问他,“我听小黄说的,又去白塔镇?”
“季娜的朋友,加了个塞,加急订单,刚好清仓了。”水荔扬说,“吃完饭我自己过去,你们慢慢吃。小朗,今晚轮到你刷碗,记得。”
“好吧。”森羚给自己灌下几口水,转身走了。
出门之前,水荔扬察觉到森羚似乎有些不安,仿佛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着她走了。
订单谈判的进展比预想中要顺利不少,买家十分好说话。双方谈妥,很快就把这批货的交期定了下来。
水荔扬和那群人分开之后,习惯性地打算回备用安全屋看一眼,刚进入红灯区那片区域,却忽然觉得不对劲——有人在身后跟着他,气场很强大,十有八九是再造人类。
窄巷里只挂着几盏灯,间隔都很远,水荔扬看不清身后人的样子,于是不动声色地拐进了另一条路,身体贴在墙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藏身的这条小巷口停下了。
水荔扬并没有太过担心,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过是杂鱼而已。
然而那脚步声只停留了几秒,很快又远去了,直到再也听不见。
水荔扬从小巷里走出来,见四下无人,就继续沿原路往前走。前面不远就是一处十字巷口,水荔扬走过很多次,也知道那里的拐角很容易藏人,快接近的时候,不由得提高了三份防备。
但是今天那个人并没有打算藏,而是明晃晃站在了巷口,靠着脏兮兮的红砖墙,逆光看向他。
水荔扬抬头一看对方,瞬间浑身冰凉,屏住了呼吸。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洛钦。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洛钦为什么会刚好在这里等自己。因为过去那些年里,洛钦关于跟踪和反侦察的全部知识几乎都来源于自己,预判他的路线并不是什么难事。
水荔扬沉默地看着洛钦朝自己走近,那几秒钟里他其实是想躲开的,但身体的本能和大脑的指令互相冲突,于是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洛钦的手指慢慢抚上了他的脸,水荔扬才垂眼看向那苍白修长的手指。
——奇怪,洛钦的手有这么白吗?有这么瘦吗?
他这样想。
“你这次没躲我。”洛钦轻轻说,“真好。”
水荔扬张了张口,好像想问点儿什么,但是有很多情绪都堵在喉咙,如同细口径的长颈瓶里倒不出的乒乓球。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积攒了这么多乒乓球一样的话想说,此刻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四年,我四年没有见过你一面。”洛钦口中冒出热气,眼底的情绪却浸透冰冷,“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自己这四年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说得快要带上哭腔,四年积累的想念和委屈一点点爆发,让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水荔扬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一点点捏碎。
“你说句话,荔枝。”
水荔扬终于忍不住了,洛钦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这样的话,这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进屋说。”他轻声道,“外面冷。”
洛钦显然是没想到他在这里还有一处居所,进门之后水荔扬让他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就行。
水荔扬打开了电闸,屋里的灯开了,洛钦环视屋里的陈设,发现纵然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不太像经常有人住的样子。房间里也很冰冷,没有暖气,还好再造人类能自行调节体温,所以也不算太难受。
“荔枝,你住这里?”洛钦走到窗前,拨弄了一下上面的绿萝,“我经过好几次,都不知道。”
水荔扬去厨房烧热水,把水壶通上临时电源,就开始洗杯子。洛钦坐在沙发上看他两个杯子反复洗了又洗,过了十分钟,忍不住问:“给杯子搓澡呢?”
“……没有。”水荔扬把杯子从水盆里拎出来甩了甩,倒上水回到客厅。????
但是这两个字,是他进门以来说过最轻松的两个字,可能是因为洛钦突然蹦出的玩笑。
他没有直接把杯子给洛钦,而是默默辨认了一下,将小蝴蝶上次用过的那只放到一边,自己常用的杯子则放到洛钦面前的茶几上。他忙完这些,就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冒热气的水杯。
洛钦伸手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咽得很慢。
“你嗓子不舒服?”水荔扬问他。
洛钦摇头,指指自己的肚子:“这儿前两天受了伤,还没好全,吞咽的时候有点牵着疼。”
水荔扬顿了一下,看起来欲言又止。
“有药吗?”洛钦问,“我想涂一点。”
这里当然会有,只是不常用。水荔扬去卧室找出药箱,拿了些纱布和外伤药,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用这个吧,合作的安保公司给的,听说很管用。”
洛钦扭头看了那些东西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自己撩开衣服,一手提着衣摆,另一手艰难地去拧药瓶盖子,指腹和虎口一齐用劲儿,最终不负所望地直接掀翻了药瓶,里面金贵的液体溅出好几滴。
“对不起。”洛钦看着水荔扬一言不发地扶起药瓶,小声说。
“这怎么也能对不起?”水荔扬难得笑了一声,“算了……你拎着衣服,我来吧。”
“真的吗?”洛钦眼睛亮了亮,“你给我上药?”
“你不想吗?”
“想。”洛钦把头垂得很低,水荔扬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没注意到洛钦的眼睛有一瞬间又暗下去。
水荔扬抽出一根棉签,蘸了药水去找洛钦的伤口,然而半分钟后,他确信洛钦说的伤就是肚脐眼儿上面、那条跟指甲掐出来似的划痕。
“你逗我吗?”水荔扬无奈,却还是把棉签贴了上去,一点点覆盖那条看起来已经愈合多时的伤痕。
洛钦将衣摆扯到嘴里咬着,两只手都空出来,忽然探上了水荔扬的手腕。后者明显一哆嗦,声音发虚:“放……放手。”
洛钦熟练地摸索着,就像从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刻那样。他攥着水荔扬的胳膊,指腹在上面摩挲旋转,那有些粗粝的触感,让水荔扬想起这只手握住别的地方时的感觉。
水荔扬的呼吸渐渐开始急促,指尖凝固在那里,将棉签捏得嘎吱作响。下一秒,棉签“啪”的一声断了,他有些恐惧地往后退去,与洛钦拉开一些距离。
洛钦此时此刻上半身毫无防备地袒露给他,水荔扬眼前有些恍惚,手却又被人轻轻握住,十指紧扣。洛钦张嘴笑出了声,衣服就落下来:“怎么不涂了?”
“你晚上睡这儿吗?”水荔扬转移话题问他,“不走的话我把钥匙留下,明天走的时候锁好门就行。”
“如果我说是呢?”洛钦问,“你不陪我留下?”
水荔扬沉默半天:“只有一张床。”
“咱俩睡都睡过多少回了,你里里外外我都碰过。”洛钦很直白地说,“那你能抱抱我吗?我今晚不留下,就想看看你。”

第234章 四年前的真相
水荔扬抬了一下手,很快又放回去,指甲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掌。但是洛钦没给他反悔的机会,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发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扯。
“不要,洛钦……”
水荔扬剧烈地挣扎起来,感觉洛钦的手伸到自己腰间,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皮带金属搭扣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冷得像冰,比让泰坦尼克号沉没海底的冰山还要尖锐刺骨。
水荔扬觉得自己的理智在被洛钦亲手撕烂,声音在极度惊慌中被封缄入喉,几乎恐惧到失声,他整个人也瞬间陷入了最深刻的绝望和恐怖。
记忆里的血色铺天盖地席卷了他,水荔扬又一次体会到了濒死的灵魂剥离感。
洛钦推着水荔扬,两人踉踉跄跄到了沙发角落,一个强硬,一个挣扎。水荔扬被洛钦不由分说地吻住嘴唇,压在沙发靠背上,亲得几乎窒息过去。
“不怕,荔枝。”
就在听到洛钦这句话的下一秒,所有的恐惧感忽然都消失了,水荔扬发现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都被封存在记忆里的某处,此刻突然随着眼泪一起解禁,就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洛钦不知疲倦地亲吻着水荔扬,犹如天亮后就要赴死的囚徒,贪图夜里这最后一点幻想。当他发现怀里的人彻底不动的时候,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捧着水荔扬满是泪痕的脸看了半天,认真给对方擦掉,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也在流眼泪。
空气中肉眼可见流动着的微尘,被光线一照,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屏障。
洛钦的手向前抓了一下,却满手空空什么也没碰到。他感觉指缝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悲哀。
水荔扬慢慢地、试探地抓住了洛钦的一根手指,立马又放开。
“我也想看看你。”水荔扬的声音沮丧而无力,“很久没见了,对吧?”
洛钦揉了揉水荔扬的脸,感觉指缝的眼泪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忽然勾了一下他的心。
“要再亲一会儿吗?”洛钦问。
“没有你这么问的。”水荔扬的笑音破开了眼泪,“你这根本就让人没法回答。”
“好吧。”洛钦点点头。
水荔扬却反手抓住他:“要亲。”
只是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吻,他们却吻过彼此四年的空白。洛钦嘴唇像是衔着一抹温热的泉水,水荔扬觉得那就是自己四年来无数次梦里干渴的救赎。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推开了洛钦。
洛钦睁开眼,看到水荔扬的手又开始抖,并且比以往每一次都厉害。
他们的吻结束,一切犹如过了零点的时钟,都回归原样。
后半夜,水荔扬捱不住睡了过去,洛钦抱他回到卧室的床上,盖了一层厚重的棉被,又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放在被子上。
天不亮的时候,洛钦一个人离开了安全屋。
第二天一早,水荔扬被外面钥匙开门的声音吵醒。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棉被上还盖着洛钦那件羽绒服。
薛医生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发现衣架上挂了水荔扬的外套,于是快步走到了卧室门口,有些惊讶:“你昨晚在这儿住的啊?刚好,今天是治疗日,我……你怎么了?”
他诧异地看着表情有些不对劲的水荔扬,走进房间里才看到床上那件明显不属于水荔扬的羽绒服,以及对方通红的眼尾。
“是‘他’来了吗?”薛医生似乎有些了然。
水荔扬下了床,静静地看着窗外,终于像颗顽石在日复一日的风霜摧折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水荔扬开口,“关于四年前那件事,他们说我被洛钦重伤,离开了方舟,对吧?”
“嗯。”薛医生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站在门口听他讲着,心中有些暗喜,自己的病人终于有所松动了。
水荔扬低下头,捂着脸颤抖起来。
“……是我。”他说,“是我……伤到他的……”
“我说最后一遍,洛钦,不要挡在我前面。”
水荔扬猩红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凶光,他看着下面那些发抖的研究员,视线搜寻许久,却没有发现李牧祁的踪迹。
洛钦慢慢朝他靠近,一点点出言安抚。水荔扬的情绪显然被他抚平了不少,攻击性也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在人群中那个研究员忽然发疯似的挑衅水荔扬之前,一切似乎都正在变得平静下来。
“你弟弟妹妹死得活该!和你有关的所有人,都该下地狱!”
那人如蒙大仇,站起来冲着水荔扬唾骂不止,用极其不堪入耳的话侮辱着水思弦和水思淼。
洛钦意识到不好,但来不及去拿自己的护甲了,水荔扬已经朝那个人冲了过去,单手直取对方的咽喉。
这个时候,洛钦忽然看到那个人嘴角噙了一抹诡异的笑。
——他是故意激怒水荔扬的!
和外面那些参与过实验的联盟军不同,但凡水荔扬杀了这里任何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都将永远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洛钦没空去思考别的,他飞快地翻过栏杆一跃而下,用身体拦在了水荔扬和那个研究员中间,伸出手想要阻挡对方。
伴随着什么东西撕裂的闷响,一股剧痛从胸口炸开,洛钦的身子先是顿了一下,接着那股痛苦被陡然放大,就好像整个人被从中间劈开一样,疼痛让他完全说不出话。
水荔扬感觉脸上溅到血的时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沉浸在燃烧着的愤怒与杀意之中。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洛钦一下子变得惨白的脸,于是慢慢垂下了眼,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已经捅穿了洛钦的身体,那种他见过很多次、足以致死一个人的出血量,再一次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红眼”的手,是他从未逃离的梦魇深处无可洗刷的罪孽。
“荔枝……”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自己做了什么?
洛钦倒在了他面前,口中不断吐出鲜血,胸口也被红色染遍,浑身湿透得像刚从血水里浸过。而那张痛苦的脸上,唯有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拼了命也想要再睁开看看他。
水荔扬跪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然后,又一只手抬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水荔扬能感觉到覆在自己额头的手掌正在迅速流失温度,而且抖得非常厉害。
“别看,荔枝……”他听见熟悉却虚弱的声音,“我没事……快走,不要再让他们抓到你了……”
直到水荔扬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拉起来的时候,洛钦的五指还握着他的手指,好像是今生今世全部的力量、所有的不舍和眷恋,都倾注到了这生死之间的一握上。
身后扶起他的人紧张地说着什么,水荔扬没有听清,只知道自己抓着洛钦的手,好像是抓着他和这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
紧接着,洛钦用尽仅存的力气,一根一根掰开了两人紧握的手指,嘴角也慢慢垂下去,再也支不起笑容。
水荔扬被人拉着向后退去,离躺在地上的洛钦越来越遥远,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迈动步子、后来又是如何离开那里的。
他只记得,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洛钦不舍到极致的双眼。
这是自己的报应,水荔扬想。
——是很多年前在深宁远山制药厂垮塌的大楼里,他也如这般一根一根掰开洛钦抓着自己的那双手时,就注定要品尝的报复。

第235章 刻骨???l
薛医生震惊地看着水荔扬,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即便此前已经暗自猜测了无数次,但在亲耳听到当年的真相时,也免不了觉得嗓子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让他呼吸困难。
“我忘不掉……我永远都忘不掉自己用这双手做了什么。”水荔扬双臂紧紧地抱着那件羽绒服,那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能抓住的热源。如果不是这一次洛钦突然让他从自我逃避中惊醒,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居然差点被冻死在心底的寒冬。
他当然也想触碰洛钦,比谁都想,和洛钦相拥、接吻、身体交融。可是当昨晚他被洛钦抱在怀里,那双手碰到对方胸膛的一刹那,水荔扬脑子里又有个尖锐而疯狂的声音在朝他嘶吼——让自己用这双手狠狠地穿透洛钦的身体、揉碎他的骨血、摧毁他的心脏。
水荔扬要被那声音逼疯了,他害怕自己重现四年前的那一幕,那双手仿佛又化成四年前沾满鲜血的尖刀,而他自己则是持刀挥向洛钦的刽子手。
“我只知道防备李牧祁、水云霆和年雨,可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差点儿害死他的人。”水荔扬撑起通红的眼眶,绝望地看着薛医生,“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可是他为什么不怪我?”
薛医生走到水荔扬面前,蹲了下去,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言。
“我没办法说你们谁对谁错。”薛医生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和他谈,你决定我可以向他透露什么,我会严格保护你的隐私。”
水荔扬颓然地摇摇头:“你什么都可以说,我对他没有秘密,也没有隐私。”
薛医生拍了拍他,安慰道:“好,不哭了,等你愿意的时候,让他来见我。”
水荔扬没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羽绒服抱得越来越紧,像窒息一般,唯有那上面残存的费洛蒙气息可以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洛钦也还活着,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但这场噩梦四年来一刻不停地追着他,在阴暗的走廊转角、在漆黑的狭窄街巷,血红的眼睛将他穿透。然而等那个影子从黑暗中走出,水荔扬发现那分明是满怀罪孽的自己。
薛医生只觉得骨缝里都爬满了无力感,他张了张口,最终吐出一声叹息。
水荔扬回去之后,在小院里休养了好几天。森羚去了松河送货,黄毛和李潇涵等人每月都有几天在外巡逻商路,而小院里的幸存者来来去去,有暂时歇脚的,有遇上志同道合之人告辞离去的,有找到家人欣喜团聚的,也有一些离开之后,不知为何就再也没回来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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