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水荔扬。”许佑刚沉声道,“我们本来想劝住他,可他……他在白塔镇和几个营地的幸存者起了冲突,洛钦想去拦,被他捅了一刀,人跑了。”
李牧祁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似乎对水荔扬打伤洛钦这件事颇感意外:“他真的下得去手?这么狠啊。”
洛钦没说话,自顾自坐下来,等着祝衍给他清理伤口。
“创口太深了。”祝衍拿着酒精棉球替他消毒,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该不会跟他动手了吧?他这是真动杀心了,你身体情况不同,这一刀要捅得再深点,万一真的伤到心脏,你根本撑不到这儿。”
李牧祁听祝衍这么说,疑心没有刚才那么重了,但还是没放弃探寻洛钦脸上每一丝细小的表情。
洛钦垂着眼睛,额头由于疼痛而绷起青筋,一句话也没说。
“蓝焰大队的徐行林少尉,昨天袭击了我们方舟的一处中转站。”李牧祁又说,“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了,如果发现他行踪的话,大概会当场击毙。”
洛钦掐着眉心,缓缓说道:“让人类联盟的人去,巨蜥那些疯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别伤到平民。”????
李牧祁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觉得没意思,留下一句让他好好养伤就走了。许佑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等祝衍也收拾完离开,才说:“他疑心真大,你都自己捅自己了,我看他还是没信。”
“信我他就不叫李牧祁了。”洛钦冷冷道,“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信,连他亲儿子都一样。不过这样的人才能做成事,他没有任何弱点和软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这种疯子我可比不了。”
不久,程清尧也带人回来了,看到洛钦身上的刀口都被吓了一跳:“怎么弄的?”
洛钦苦笑道:“自己弄的,水荔扬被我放走了,要是不编得像点,连浑水摸鱼都难。”
程清尧问:“人找到了?”
洛钦点头:“受了伤,许哥已经拿药过去了。怎么样,你们那边什么结果?我可把狗都借给你了。”
“唉,别提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程清尧疲惫地坐到他身边的集装箱上,解开身上的枪械带丢到一旁,“我带人在白塔镇搜了半天,也听到一些传闻,虽然可能是以讹传讹,但总归是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昨天傍晚的时候,有人看到猎鹰和人类联盟在城北发生过冲突,身边没有其他人。我在想……会不会是他把思弦思淼藏起来了?”
“他到底有什么必要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冒这个险?”洛钦不解道,“年雨还有思弦思淼都在车上,如果他当时神志不清醒的话,为什么会带这三个人走?”
“我不知道,按陆怀说的,高阶再造人类多少会对红屑病毒有抵抗力,但病毒进化后的情况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没人知道毒株会向着什么方向变异。”程清尧说,“如果猎鹰真的抵挡不住的话,只凭α型再造人类的破坏力,他甚至会毁掉半个汉州。”
“尽快定位思淼的电脑。”洛钦伸手抚上自己的伤口,说话语气慢下来,“我们必须要在李牧祁之前找到猎鹰,别让事情不好收场。”
程清尧擦了两下抢,忽然停下,对洛钦说:“方舟已经不再安全了,洛钦,你的看法没错。再见到无泺的时候帮我带句话,让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第209章 最后的告别
废弃的酒吧外闪烁着微弱的信号灯光芒,不过如今这片十字路口已经用不上信号灯了,来来往往的过客或行色匆匆、或步履蹒跚,没人再会遵守这里的交通规则。
酒吧二楼,门扉紧闭的小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快的键盘敲打声。
屋里的窗户都被人用废旧报纸和黑色胶带缠得严丝合缝,一点光也透不进来,黑暗几乎吞噬了所有,唯有正中央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亮起,面前坐着一个少年的身影。
水思淼对着房间里唯一一个明亮的光源,手指飞快击打着键盘,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快速闪过数据的屏幕上,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
木门被人推开,另一个瘦长的身影摸了进来,手中端着两个加热过的罐头,走到水思淼身旁坐下,把其中一个递过去:“吃饭了。”
水思弦好几天没洗脸梳头,整个人都邋遢极了,但被屏幕映亮的脸庞上那股泼辣劲头丝毫没有减退,十五六岁少女的面容正在逐渐长开,青涩之中又另带了一股坚毅和明媚。
“我刚才在外面煮东西的时候,听到几个人议论,说哥哥也来了。”水思弦吃了一口罐头,说道,“哥哥和那些人打起来了,真是的。”
“洛钦哥不会让那些人欺负他的,放心。”水思淼轻声道,“我这边快弄好了,你还不走吗?”
“我走了你怎么办?”水思弦问,“你那助听器一丢,还能干什么?”
水思淼犹豫道:“可是我等会儿重新接入网络的话,他……那个人很快就会找到我们。”м???
“你怕了?”水思弦问。
水思淼摇摇头:“我不怕,只是你没必要跟我留在这里,哥哥肯定急坏了。”
水思弦吃完了一个罐头,抱起膝盖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水思淼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我觉得……很对不起哥哥。”水思弦低声说,“他肯定会难过,我们两个太不听话了。”
水思淼也沉默,指尖的动作慢了下去。
“其实我不想让他难过的。”水思弦的脸埋在膝上,声音闷闷的,“哥哥,对不起。”
水思淼同时也按下了回车键,一个白色的指令框从屏幕上跳出来,伴随底部加载缓慢的进度条,重复提示着网络未连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长方形的芯片,抿紧了嘴唇,扭头看向水思弦。
水思弦过去抓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缓慢地将那枚芯片推进了电脑一侧的端口里。
“无泺!”
白无泺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程清尧急匆匆走过来,心中一动,还不等说话,一个满怀的拥抱就扑面而来,“我担心死你了,想去找你,但是一出城就有人盯着我,我没办法。”
他微怔了几秒,安心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说道:“我好得很。”
程清尧见他气色不算差,连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说道:“我们找到了猎鹰从青岛开过来的车,在入城高速口出了车祸,侧翻在路边。”
白无泺快步跟着他走过去,看到前面匝道旁有辆烧焦的车架侧翻着,一群特警围在那里,都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
“车里有具尸体。”程清尧指着仅剩的车架残骸,对白无泺说,“完全烧焦了,辨认不出来。”
白无泺心里咯噔一下,两步跑到车旁,果然看到车子后排的位置有一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上半身往后弓着,双手鸡爪状蜷缩在胸前,两腿夸张地弯曲,显然在生前遭受过非常痛苦的折磨。
尸体包括面部在内的大部分身体组织都炭化了,体型也因为脱水而缩小了数倍,从外表根本无法辨认这到底是谁。
“皮肤表面有假裂创分布,双腿腿骨炭化断裂,呼吸道和胃里有粉末提取物,初步断定是活活烧死的。”程清尧拉着白无泺站远了些,翻开手中的勘察记录,“不过尸体收缩过了,还不能判断身份。目前大致能排除猎鹰,他开车是坐在前排的,应该不会死在这个位置,而且尸体身上有安全带捆绑的痕迹,都是一起烧化的。”
“就这一具尸体?”白无泺狐疑地到处打量,“别的发现呢?”
程清尧又指了指他脚下:“车子周围有脚印,四个人的。”
——四个人?
这就说明,除了被烧死在车里的那具尸体,还有另外的人在汽车燃烧起来之后到过这里。而如果车里的尸体真是猎鹰、年雨和思弦思淼四人其中的一个,那出现在这里的第五个人又会是谁?
白无泺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子探进被烧得严重变形的汽车后排,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具焦尸,一股焦糊味直冲鼻腔,熏得他皱起眉头。
会是水思弦或者水思淼吗,还是年雨……
程清尧腰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按下了接通键,随口问:“什么事?”
“程队,我们定位到那台电脑的位置了!”对面传来清晰的人声,“一个小时之前,白塔镇里忽然传来内部线路的定位器信号,但是有人为屏蔽迹象。江副队花了半个小时帮我们排除干扰,定位到了白塔镇北的一家酒吧,正在往那里赶。”
程清尧一听有消息了,连忙招手让其他人过来,“好,你们先去,我这边分配一下任务马上往那儿走。记得带点吃的,他们可能饿坏了。”
白无泺也顾不上研究那尸体了,马上从车里钻出来,松了口气说:“找到了就好,我和你一起去。”
即墨柔穿过街巷,宽大的卫衣兜帽覆盖着半张脸,低调地往前面废弃的音乐酒吧走去。
二楼似乎没亮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不远处的丧尸低吼和枪声无时不刻提醒着这座镇子上的过客,这里实际上从未被真正废弃过。
他进门之前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推门走了进去。踏上那狭小的木质楼梯的瞬间,一把通体漆黑的冷钢刀从他指尖滑出,刀刃寒芒借着窗外的月光凛凛闪了一下。
酒吧二楼原本全是包间,墙上贴着闪亮的铝箔片和化纤装饰,天花板的彩灯球已经许久没有亮起,积了一层灰。即墨柔一级级地走上楼梯,脚下发出吱嘎的响声,虽然声音不算大,但在如此寂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很难不被注意到。
他走上二楼,转向一侧的拐角——这边的走廊尽头有个房间,房门紧闭,没有缝隙。
手里的刀似乎颤了颤,伴随着他右眼皮的一瞬间蹦跳。
水荔扬睁开眼睛,灰白的天花板映入视线。他缓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听见了通讯器的响声。
他为了不抻着伤口,用胳膊撑着慢慢爬起来,拿起放在床头的通讯器。屏幕顶部电量过低的提示不停闪烁,而旁边还有一条黄色的圆形图标,隔几秒就跳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点开,瞬间就看到了出现在定位系统里亮眼的红色。
是思淼,他的电脑刚刚连回公用网络了。
水荔扬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抖,陆怀被这边的动静惊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了?”
“思淼电脑的定位。”水荔扬把通讯器递给他,自己翻身下床,“就在这里,我要过去。”
陆怀看了一眼,也十分意外,见水荔扬要起身,赶紧伸手扶住他:“你慢一点,别碰到伤口,洛钦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别急,我去跟其他人说一声,给你弄辆车。”
水荔扬呼吸急促起来,不过这次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心想,等这次把人找到,自己一定要给水思淼的电脑装一个不联网也能用的定位系统,而且是无法自行拆掉的那种。
“快点,好了没有?”水思弦靠在门口,紧张地盯着水思淼那边,“十几分钟了,还没传输好?”
“快了。”
水思淼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进度条89%,不快不慢地往前推进着。而右下角蹦跳的红色图标警告着他安全系统正在受到攻击,说明不断有黑客在试图破解他的信号干扰屏蔽程序,这台计算机就如同一堵漏风的墙,摇摇欲坠的,已经撑不住多久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金属的摩擦声,虽然对方已经在极力避免,但水思弦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
她整颗心往下一沉,来不及了。
有人踩着楼梯正在往上走,脚步声缓慢,依旧难免发出声响。水思弦咬牙看着正在低头操作的水思淼一眼,忽然心中一动,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爬到水思淼身边,一手按住他左耳上戴的助听器,轻声说:“二哥,你一个人能弄完吧?”
水思淼点了下头:“我没问题,你快走。”
她没答话,把水思淼的助听器摘了下来放到一边。水思淼诧异地回头看着她,眼中全是茫然。
水思弦笑了一声,飞快地打出一个手语:“我爱你,也爱哥哥。”
接着,她站起身,转身往门口走去。
电脑上的进度条显示94%。
第210章 罗生门
洛钦抬起胳膊,让许佑刚给他换好药。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其实也用不到这么麻烦,只是他不想让水荔扬发现而已。
“好了,没多大事,他又不掀你衣服,看不见。”许佑刚放下药瓶,将棉签丢到一旁,“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想点别的办法,瞎捅自己干什么?”
洛钦:“不对,许哥,你怎么知道他不掀我衣服?”
许佑刚:“……都这时候了,你消停点吧。”
洛钦和许佑刚聊着天往外面走,刚好在楼下碰见程清曳,双方就简单寒暄了几句。不过程清曳还有事要去忙,很快就跟他们分头走了。
“程总真有手段,安全区不少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挺得人心的。”许佑刚回头看了看走远的程清曳,“有她压着一头,那些人也闹不起来,毕竟安全区还有不少她的人呢。就李牧祁会胡搅蛮缠,难道我们不能么?”
最近两人都听到不少闲话,说水荔扬叛出军队以后,带着蓝焰大队在城里到处作恶伤人,已经出了不少人命。每天都会有幸存者从外面跑进来,血淋淋地求助,说自己是被再造人类劫了,而这些事情最后大多还是推给水荔扬,毕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叫得出名字的人。
崔浩山在其中没有少煽风点火,被洛钦弄过几次,老实了不少。
只不过后来洛钦又听到一种匪夷所思的说法,大概是讲水荔扬有意分化汉州的幸存者群体,那些手腕强硬者都被他收入麾下,而其他弱小的普通人则被放任自生自灭,甚至还打算帮他们死得快一些,不要继续活着挤占资源。
更有甚者,说连强化剂都是水荔扬私下兜售给幸存者的,目的就是筛选掉弱小人群、保留更为强大的基因。
不过每个兴致勃勃讨论这些传言的人们,并非都是亲眼所见,而是大多有一个体面的、合情合理的前置——听说的。
洛钦看了看头顶,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得很慢,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也不过刚暗下来一个多小时。
“许哥,我现在忽然明白一些东西了。”他坐在花坛上,对许佑刚说,“权力这个东西,可以不用,但绝对不能没有。”
许佑刚叹气:“这话在理,但是你要从李牧祁手里抢权力,哪有这么简单?”
“要是我能抢过来呢,许哥?”
洛钦看着他,那一瞬间让许佑刚觉得,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二十出头,而是已然历经了数十载人间沧桑,眼角眉梢全是疲惫和强撑起来的锋利。
他已经不记得了,曾几何时,洛钦在他眼里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根本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难以想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洛钦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就要放弃很多东西。”许佑刚也严肃下来,认真对他说,“男人、女人,活到我这把年纪,有没有本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再想争点儿什么也不太可能。但是我亲眼见过那些得到一切的人是怎么去拼的,杀红了眼豁出一切,十个里有十一个破釜沉舟,挺过去的多,可淹死的更多,筹码和代价都是同一种东西。”
洛钦若有所思,捏起手边一粒石子,在指尖抛了几下,咣当落地。
“我再出去找找吧。”他站起来,随意地活动着身体,“顺便去看看他。”
许佑刚:“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还没走出青创园,几个救援队成员就匆匆骑着摩托赶来,下车顾不上熄火,将车子往路边一丢,神情慌乱地跑到许佑刚面前:“许哥,程警官那边刚来了消息,说已经找到人了,让小洛马上过去!”
“哟,可算有着落了。”许佑刚笑起来,“走,去看看。”
白塔镇 酒吧
水荔扬看到门口围了一圈程清尧的人,都是熟面孔,也顾不上自己现在处境尴尬,顶着几道诧异的目光走了过去,径直推开酒吧的门。
酒吧二楼亮着灯,传来很低的说话声音,水荔扬快步走上楼梯,一拐弯就和迎面走来的程清尧撞个正着。
程清尧愣了一下,脸色唰的就变了,顾不上调整表情,下意识拦住水荔扬:“哥,你怎么来了?”
“思淼的定位在这里。”水荔扬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程清尧冷汗出了一身,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一点不剩了,除了逃避,他居然想不出其他的处理方法。
他怎么说,该怎么说……????
走廊里一群特警顿时噤若寒蝉,连楼下的交谈声也瞬间低了下去。陆怀这时候刚好走上楼梯,目睹这场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清尧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拉着水荔扬,徒劳地阻止他走向那个房间:“别去看,哥,你别去看……”
水荔扬脑子嗡的一下全是空白,原本程清尧支支吾吾的样子只是让他生疑,但这句“别看”一出,他几乎喘不过气了,用尽全力甩开程清尧,顾不上伤口再度被撕裂,跌跌撞撞地往尽头的房间冲去。
陆怀追了上去,还没跑到门前,就十分警觉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浑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
来不及了,等他意识到不好想要去阻止水荔扬的时候,门已经被踹开了。
房间里,白无泺跪在地上惊恐地回头,看见一脸惊慌的水荔扬冲了进来,脑子当即被打成浆糊,他张了张嘴,连话都不敢说。
水荔扬在看到屋里场景的同时,连意识都断线了。
满屋的鲜血搅碎了他最后的神志,仿佛有一道光在他眼前熄灭。水荔扬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了,他眼里只有地上毫无声息躺着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里,身上、脸上都是血,微睁着双眼,却连眨也不眨。
白无泺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面如死灰地跟他对视,手中还握着一只微微蜷缩着的手。
水荔扬呼吸急促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满地四分五裂的电脑残壳,被血浸得通红。
紧接着他看到了同样被扔在血泊里的助听器,被碾得粉碎,机械零件散落一地,而末端的耳麦被水思弦紧紧抓在手里,右手握成了拳。水荔扬蹲下身去,伸手用力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
可能是他的手软得厉害,手腕也在发抖,明明在用力气,却连妹妹的手都打不开。
水思弦双眼微微张开,被水荔扬抱着一动,脖颈处就汩汩地涌出鲜血,始终也没有反应。水荔扬又扭头去看水思淼,他两耳都没有戴助听器,趴在地板上,后背毫无起伏,却横布了数道刀口。
水荔扬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目光像是无尽的荒野,胸口的痛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消失了。
白无泺不知道用了多久才定下神来,伸手去扶几乎已经站不住的水荔扬,刚接触到他的手臂,就听见水荔扬闷哼一声,接着猛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陆怀眼尖,立马发现水荔扬的衣襟也被血浸透了,好不容易有愈合之势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哥!”白无泺惊叫道,“你怎么了,哥!”
水荔扬已经撑到了极限,身体和精神都无法再支撑,吐过血之后就彻底昏了过去,整个人开始发起了高烧。
洛钦赶来的时候,在混乱的人群中找不到水荔扬,却先看到了那间房里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尸体,正在被盖上白布,由特警负责拉走。
他猛地扑过去,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到了两张熟悉又安静的脸庞。
一股害怕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皮层,洛钦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眼眶湿透。
他不知道要怎么接受,两个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生命就这么猝然消逝在自己面前。那个救援队成员来告诉他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失去理智地抓着对方,崩溃问道:“什么叫人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如今事实就摆在他眼前,以一种苍白、死寂的形态。
程清尧默然蹲在房间里,收拾起地上笔记本电脑和助听器的残骸,看洛钦像被抽走了魂一样站着,声音低落:“无泺刚送他回去,见到尸体的时候吐血了,状况不是很好。”
洛钦知道水荔扬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安全屋,就带他回了陆怀家在的小区,暂时安置在那里。程清尧手下的人口风紧,也肯定不会让李牧祁知道什么。
只是水思弦和水思淼的死,一时之间任何人都还难以接受。
水荔扬昏睡了几天,才浑浑噩噩地醒过来,也不再发烧。他不主动讲话,也不想吃东西,就只是往窗外看,或者低头发呆,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坐着。
洛钦也跟着一起睡不着,半夜会因噩梦折磨和身边人细微的动静而惊醒,他之前一路上心心念念想见到水荔扬,却不是现在这样沉默、人偶一般没有生气的水荔扬,令他一眼看不到希望。
白无泺和程清尧那边,大概也确定了车里烧焦的尸体十有八九就是年雨。而失踪的猎鹰,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许佑刚也来过几次,站在客厅里没有进屋,很担忧地问洛钦:“怎么样?醒过来之后哭过了吗?”
洛钦坐在沙发上,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也很茫然:“就只掉了几滴眼泪,没有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佑刚叹息:“这可不好啊,没放开了哭才不对劲,只能你多看着点儿他,我见过太多这种受了大刺激之后不怎么哭,突然有一天撑不住才精神崩溃的例子。”
洛钦心里也清楚,所以根本就不敢让水荔扬身边离人。白天是陆怀守着,晚上就是他,这些天几乎一晚都没有睡安稳过。
三天以后白无泺过来,水荔扬难得主动开口,却是问年雨的下落,白无泺自知瞒不住,就照实说了。水荔扬听完,居然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木然地看向窗外,似乎如今再惨烈的事都无法刺激到他了。
不过那晚水荔扬第一次自己主动去床上睡下了,而床底下就是那些码放整齐的曲谱和素描,以及那本写着两人名字的故事书。洛钦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向水荔扬提起,但现在明显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机,他只能默默把话吞回去。
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望着水荔扬背对自己的身影,心脏一阵阵地疼。
忽然,他看到水荔扬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接着便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抽泣声。
洛钦走过去在他身旁躺下,从背后将人抱住,怕压到伤口,还微微抬起胳膊,沉默地亲吻水荔扬的脖子。
这些天洛钦不是没有试图查过杀害水思弦和水思淼的凶手,却被告知那段街区的监控早就已经在营地斗争中完全损坏,记录不到什么画面了。但在他熬了几天几夜的排查中,终于发现了另外一些线索。
然而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看完之后,更加烦躁起来。
在距离思弦思淼遇害的酒吧不远的一处废旧商业街上,有一处私人安装的隐蔽摄像头,从白塔镇恢复区域供电以来,唯有这盏摄像头一直在靠太阳能维持基本运转,并且每隔七天会自动覆盖一周以前的监视画面。
洛钦查到监控内容的时候,刚好凶案发生那天的画面还未被消除。
他清出去所有人,只留自己在房间里看完了那几天的监控,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然的。
其实里面也没记录下什么关键性的行凶信息,无非是来来往往的幸存者和丧尸。但令他心生不安的是,在思弦和思淼遇害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距离死亡时间几乎只差几分钟的时候,即墨柔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监控上的人被兜帽遮住半张脸,从模糊的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但洛钦认得那件衣服,是不久前他从上海回青岛时,看见即墨柔穿过的一件。
就算换了衣服,他也完全可以通过身形和走路姿势判断,这个人就是即墨柔。
可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向水荔扬开口,而且即墨颂那边似乎也并没有和即墨柔联系过。他只想着赶快把事情查清楚,好给水荔扬一个交代。
两人的死或许是白塔镇哪个营地势力所为,不一定和即墨柔有关,说不准他也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
然而即墨柔一直没有出现,这让洛钦心中的疑虑始终无法抹去。
感觉到怀里的人彻底睡过去之后,洛钦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客厅里,在窗边站了许久,心乱如麻。
半晌,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香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着了,放到嘴边抽了一口。
第二天傍晚,洛钦没有回来,陆怀就留下来看护水荔扬,他坐在和水荔扬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入神地敲打着电脑。
水荔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把手伸进兜里,两指夹出一枚黑色的薄片——这是原本属于某把军刀的合金刀片,从水思弦尸体的伤口上而来,残片部分有一段不太显眼的浮刻编号,依稀能看出数字是03。
那是他曾经给即墨柔锻造的一把太岁合金刀的钢印,就在刀背上。
窗外残阳一点点西坠归山,最后只剩下一片血色弥漫。水荔扬眼中的神色也渐渐沉下去,逐渐变得冰冷又充斥杀意。
片刻后,他将刀片放回了兜里,闭着眼靠上椅背。
外面传来洛钦开门的声音。
第211章 带我一起走
洛钦把车停在白塔镇里的一条旧省道旁,将车子熄火,降下车窗,在里面一支又一支地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