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私人剧院面积不大,却出奇干净,整个建筑里除去前台的演厅,就只有三四个小房间,在感染爆发前应该就是被锁上的状态。破锁对于特种兵来说就跟随手掰断树枝一样简单,白无泺从街边的废弃自行车上拧了一段铜丝下来,轻易地就打开了门。
剧院化妆室通风宽敞,他们四个人各自一个房间休息,虽然偶尔会电力供输不足导致停电,却也不影响什么。
“哥,喝点水吗?”白无泺见房间里暗着灯,水荔扬坐在昏暗的窗前,借着一点微光摆弄自己手上的红绳。
他熟悉水荔扬这个动作,从前每次心情低落、或难过或生气的时候,都会这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着红绳的尾端,那里绑了一个很难看的死结,但丝毫不妨碍水荔扬宝贝似的戴在手上十多年。
“你喝吧。”水荔扬轻声说,“我不渴。”
白无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因为自己此刻内心也十分沮丧。被冤枉被诬陷的滋味儿已经够难受的了,结果连赵方蒴都要和稀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要上手抓人,水荔扬当然会觉得堵心。
要不是程清尧趁着不在李牧祁的监视范围内,暗自和白无泺通着消息,还准备了逃走的车,那天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脱身。
“李牧祁已经发了追杀令,加上暗网那些悬赏,你现在真的很危险。”白无泺说道,“咱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小陈应该已经开车送他们出城了。我们尽快走吧,汉州不能留了。”
水荔扬松开指尖的红绳,垂下目光,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空。
他在等谁,自己心里清楚,蓝焰其他人也清楚。只是森羚也好,白狼也好,跟他血缘上最亲近的白无泺也好,从没有人对他挑明过这件事。
“无泺,别管我了,现在马上带他们两个先走。”水荔扬说道,“我……我得留下。”
“哥,你有必要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吗?!”白无泺有些恼怒,不是对水荔扬,而是对洛钦,也是对他自己,“汉州就这么一点大,他真想找你早就……”
他强迫自己在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闭了嘴,但是一切都让他太伤心、太失望了。白无泺不是水荔扬,不可能百分百地相信洛钦,这是人之常情。
这两天大概是太过压抑了,所有人的情绪多少都会有点失控,白无泺是第一个爆发的。
水荔扬愣了一愣,他看着白无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别人绷着不说,不代表心中就没有憋闷,白无泺和他关系最亲密,所以能把话说出来,那森羚和白狼呢?他们心里就很好受吗?
如果他不走,另外三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抛下他自己离开的。
“对不起。”水荔扬低声说,“让他们两个好好休息,我……不等他了,我们明天就走。”
白无泺脸上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刚才太激动了,刺得水荔扬左右为难。但他何尝不明白这种感觉,昨晚他在和程清尧短暂的通讯里,察觉到对方似乎攒了千言万语,但到头来也只是那么一句无奈的“保重”。
分开的滋味儿的确不好受,很焦心。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无泺缓和了一下语气,“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嗯,我知道。”水荔扬笑了笑,“去睡会儿吧。”
水荔扬听着白无泺走进隔壁休息室关好了门,才将一直故作放松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伸手掀起衣襟下摆,解开随意缠了一圈的绷带,露出腰线上一条狭长的伤口。
他脸上浮现出有些痛苦的神色,从背包里新扯了一卷绷带,粗略地在腰上缠了几圈,很快就又有血迹渗透到表面来。
昨天和赵方蒴的人交战时,这颗子弹射来的弹道有些刁钻,他便没太躲开,被子弹灼伤了腰侧,但他立马就觉出了不对劲——伤口的感觉有些奇怪,没有熟悉的愈合感,反而是一股撕裂的疼痛从伤处涌出,仿佛有东西一直向外蛹动,阻止伤口的自愈。
在这处剧院安顿下来之后,水荔扬才掀开衣服检查了一下,果然伤口血流不止,根本就没有愈合,连痛感都比从前强了许多倍。
子弹里被加了别的东西,而且只有这颗子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似乎并不是出自赵方蒴那些亲兵之手。
水荔扬想起自己发现小许尸体的时候,对方同样是被子弹射穿腹部。但那里根本不应该是再造人类的致命区域,小许的头部也没有任何创口。
他给自己包好伤口,打开窗户将染血的绷带丢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坐回化妆室角落的沙发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手指不自觉地又摸到了腕上红绳。
人受伤的时候会很不堪一击,又是深夜,情绪最为脆弱,尤其当周围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没有,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还会来找我吗……
水荔扬吸了吸鼻子,酸涩地想。
窗外掠过一道闷雷,风开始拍打窗棂,伴随着树叶被吹得狂舞的沙沙声。水荔扬缩紧了捂着伤口的手臂,睡得很不安稳。
似真似幻的梦境里,仿佛出现了记忆中最为畏惧的小黑屋。福利院二楼尽头的小房间阴冷又潮湿,总有些不知道什么的生物从地板上爬过,发出嗒嗒的响声。
“我错了,爸爸,放我出去……我再也不偷懒了……我会把弹错的曲子弹一百遍的……好黑啊,好多虫子,我害怕……”
脆弱的小猫发着抖缩在角落,感受着黑暗中蕴藏的无尽恐怖。直到门缝下面亮起灯光,接着传来一个很轻柔的声音——
“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第204章 不会放弃他的
凌晨的会议室里还亮着灯,窗外暴雨如注,瀑布一般的雨幕倾盆落下,电闪雷鸣交加。洛钦坐于桌前,双手交叉撑着头,眼眶下有明显的乌青,整个人的状态十分低迷。
“到底还有没有人能出来作证?那天一定有人看到了凶手的脸,方舟委员会里那些有话语权的人,他们一定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洛钦对着面前的一份划无可划的人名单,喃喃道,“这些人咬死了什么都不往外说,都是串通好的……”
程清曳不知道从哪弄了杯咖啡,推到他面前,“喝不喝咖啡?要么你就去睡吧。”
洛钦摇了摇头,用手背揉起眼睛:“我再等等,万一有消息呢。”
“可是你三天没睡了。”陆怀忍不住说道,“蓝田病毒再强大也只是最基本的生存供能,你不吃东西也不睡觉,会熬死自己的。”
洛钦这才伸出手,将咖啡拿过来喝了一口,很苦,但足够提神。
“我找不到他,到处都找不到。”洛钦强压痛苦,整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在飘,“每一处汇报有幸存者交火的地点我都去看了,都不是他。”
陆怀看着面前的电脑,忽然脸色一变,慌乱地看了看洛钦,又望向程清曳。
“怎么了?”程清曳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也跟着变了。
屏幕上是“里德尔空间”的暗网界面,一张明晃晃的悬赏令贴在当中,血红色的字幕滚动,用三种语言发布了对名单上这个人的追杀命令。
“红眼……”
洛钦听到程清曳说这个名字,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三两步冲到电脑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水荔扬的照片赫然出现在暗网对“红眼” 最新发布的悬赏通告中,最高赏金已经涨到了十支强化剂,简直就是豁出命也值得的报酬。洛钦夺过陆怀的鼠标,焦急地往下翻着,只见一条条接受悬赏的名单正滚动着不断更新,确定参与缉拿的杀手已经高达数百人。
来自不同国家的赏金猎人争先恐后地揭下榜文,甚至还有近在咫尺的杀手在暗网论坛实时发布消息,看定位竟然已经进入了汉州所在的省界。
洛钦觉得初夏闷热的天仿佛凭空镀了一层霜,冻得他手指四肢发冷,两腿几乎站也站不稳了。一阵剧烈的目眩之后,洛钦扶着桌子艰难地挪动了几步,额头后颈冷汗涔涔,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从未感到像今天一样的无助,愤怒和无力充斥着他的大脑皮层。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情绪失控了不下十次,可是却毫无办法。
“是谁……”洛钦咬着牙,牙龈紧绷得充血,“这是要逼死他。”
程清曳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多严重,从那个穿着蓝焰制服的杀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青创园的一刻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地来了,被推搡着进入不知谁安排好的轨道,逐渐朝着不受控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都不敢想象,一旦有几百个赏金猎人冲进汉州,水荔扬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方舟的追捕、仇人的追杀,就如同绞死一只已然落入陷阱的困兽那样,到那时汉州将迎来怎样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
“我得想办法……先把荔枝推出去,推得越远越好。”洛钦说,“我会留在方舟继续帮他盯着,要是有人对他下手,我还能挡一挡。”
“不能坐以待毙了。”程清曳目光凛冽,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洛钦,人你继续找,我随时准备让人把他送出汉州。你放心,我在方舟一天,就护着蓝焰一天,他们也是我不多的盟友和筹码了。”
她不敢动用自己的人了,一个小许死得蹊跷,已经为水荔扬平添了一项罪名,明显是被人利用。而李牧祁嫌疑最大,他躲在暗处,一切行动都不会让别人看出来,程清曳从来没见过具体为他办事的人究竟是谁。
程清尧先前出去暗探了几天,回来之后悄悄暗示她,程家那些老人里大概率出了叛徒,倒戈向了李牧祁那一边。
“多谢你了,程总。”洛钦朝程清曳点了点头,“我们前面谈的,希望你也能知会程清尧一声,不要让水荔扬知道。”
“你真的这么决定?”程清曳清澈的双眼带着疑惑,似乎不理解洛钦坚持如此的意图,“那你们……”
“我不会放弃他的,什么时候都不会。”洛钦垂下头,伸手摸了摸有些微凉的咖啡杯,“用尽一切手段,我要他能活着。”
他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夜晚的雨下得很大,洛钦一头冲进大雨里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外面是什么天气之后,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在滂沱大雨里根本就寸步难行。
他到附近的帐篷里拿了条雨披,换上防水的高筒作战靴,快步往门口走去。
雨中混杂着腐烂泥土的味道,弥漫得到处都是。洛钦跨上摩托车,拎起车把上悬挂的头盔戴好,重重一脚踩下去将车打火,轰鸣而去。
接二连三的摩托车擦碰声掠过街道,气缸发出刺耳的鸣声,滚烫的车轮冲过夜半大雨倾盆的马路。很快,油门的噪音渐渐平息,只剩下了嗡嗡待命的气声,车灯照亮了路边的雨幕。
水荔扬从床上坐起来,大脑和视线还没完全清明,右手却已经抓起了床边的枪。窗外灯光耀眼,他警惕地翻身下了床,悄悄走到窗口,发现有一队机车仔耀武扬威地停在剧院后的马路上,其中一个背影壮如黑熊的人左手抱着头盔,站在一排摩托车前说着什么。
他侧耳去听,只听那人一把尖细的嗓音,努力拔高着说:“等交了悬赏令,咱们每个人分一支强化剂,谁也不亏着,所以这‘红眼’一定是我们的,知道吗!”
一片齐刷刷的“知道”应答着他。
水荔扬半蹲在窗下,以为那群人很快就会骑上摩托离开,没想到他们的演讲结束后,居然纷纷从车上下来,打着手电四散分头离开了原地。他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准备搜查附近是否有“红眼”的行踪。
他听见一个人跟同伴抱怨:“我以为咱们来得够早了,结果还是被挤到了这里。你说这儿偏得连鬼都不愿意住,红眼怎么可能藏这里?”
“就是,唉……不过谁让咱们打不过那些外国人呢?这世道,妖魔鬼怪到处都是。”
两人交谈着走过窗户,水荔扬握紧手里的枪,听着交谈的声音远了,才慢慢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化妆室。
白无泺不在房间里,森羚和白狼也都醒了,一人守着一道门,一动不动地架着枪,见他出来都有些松口气:“队长,外面来人了。”
“我知道。”水荔扬走到白狼身边,依旧是没看到白无泺,“无泺呢?”
“他去外面了,准备先解决掉几个。”白狼说,“队长,等下要是动起手来,你就先走,他们是冲你来的。”
“我走个屁啊?你说这话前能不能先想想。”水荔扬踢了他屁股一脚,“我什么时候说过长官能把部下扔在这儿送死?”
腰上的伤口还有些疼,不过没太大影响,至少对付这些杂鱼还是不在话下的。
水荔扬从后腰的枪械带上抽出军刀,站在门后,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晃手电筒的光照进了门缝,有人过来推门了。
他全身上下只剩眼球还在转动,静默地伫立如钢铁,只等着外面的人自投罗网。
一个男人先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把AK仿制步枪,但拿枪的手法一点都不专业,像个门外汉。
两个男人都走了进来,使劲甩掉身上的水,这才想到要检查门后。其中一个人猛地举起枪口手电往门后照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在他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门后天花板和墙壁的夹角忽然冲下一团黑影,手中兵刃快如疾风地一挥,两人的喉管就被横切了过去。
白狼从一侧的房间里冲出来,刚好接住了两具鲜血狂喷的尸体,轻轻拖进去放好。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白无泺从窗户翻进来了,浑身湿透。他擦了擦刀上的血,对水荔扬说:“外面的我解决掉三个,还剩下五个在一起,在搜那边的超市。”
水荔扬甩了甩从刚才那两人身上摸出的摩托车钥匙,丢给白狼一把:“我们四个人,两辆够了,走。”
四人偷偷溜出门去,找到钥匙配套的摩托车,飞快打火扬长而去。商店里的五个人听到动静,意识到周围有别人,立刻大声呼唤另外的伙伴,却在剧院的后厅里找到了两具尸体,而另外三人的尸体就丢在路边的垃圾桶旁。
其余同伙立刻知道大事不好,马上骑着摩托狂追,奈何水荔扬等人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愤然在路边停车,先前那个做动员演讲的骑手一巴掌拍在车把上,水花四溅:“追踪车载定位,发到暗网上!妈的,弄死老子五个弟兄,就算我们抓不住,也得让别人活撕了他们!”
水荔扬开车载着白无泺,车把用力拧到底,冒雨飞速穿越感染的城区。他感觉四周有危险的气息逼近,从许多个方向来,便扭头对白无泺说:“有人来了,注意架枪。”
白无泺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手给冲锋枪上膛,对着右手边的街道就开了一枪,一辆疾驶而来的摩托车应声甩了出去,上面的骑手重重摔下车座,一直翻滚了十几米远。
白狼骑着另一辆摩托车,森羚背对着他坐在后排,手中双枪不停扫射,将身后追来的猎手全部横扫毙命,子弹在车轮印上留下一排滚烫的弹孔。
“人越来越多了,哥,我下车拖住他们,你们走!”白无泺喊道。
水荔扬意识到他们骑着的车似乎有问题,朝白狼打了个手势,说道:“弃车,我们走地下。”
四个人同时从飞驰的车上跃起,缓冲翻滚着落到路边。两辆摩托呼啸着继续往前冲去,在满地的雨水中刮擦出两道痕迹,直到轰然撞上街角的楼体,爆裂轰鸣,顷刻燃起熊熊烈火,在大雨中燃烧起来。
水荔扬爬起来,腰上的伤口由于动作过猛被牵动得有些裂开,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个,示意队员跟他来,几人一口气冲进了地铁站。
白无泺边跑边从腰上解下最后一颗手雷,拔掉安全栓向后丢去。
几秒之后,尾随着他们进来的人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拍飞了出去,头顶的遮雨棚坍塌落下来,不多时便将地铁站入口彻底掩埋。
地铁站虽然废弃,但这两年已经沦为感染生物盘踞的老巢。他们刚甩掉追兵,就被拦路的丧尸堵在了候车站。水荔扬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队员,问道:“我给你们的刀,都带着吧?”
三人纷纷点头。
水荔扬抽出自己的黑刀,在手里转了一下,带起旋转的水珠。
“杀出去。”
第205章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我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就能保护他,没想到一切都无济于事。我眼看着他往那个深渊里走去,许多双手拉着他,他回不了头,我也追不上去。
所以我意识到,只有权力、只有绝对的话语权能让我从这场屠杀中保护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致我的——
十几辆吉普车从青创园冲了出来,朝着北城区驶去。洛钦把车停在路边,正在调试怀里的通讯器,忽然就看到一排车队冲过雨水横流的街道,很有目的地往北面去了。
那是人类联盟的车队,载满了重型反坦克武器,即使再低调,也看得出来李牧祁派这次打算应付的对手,并不好惹。
洛钦将通讯器塞进怀里,迅速骑上摩托跟过去。
车队穿过宽阔的街道,在中城区某处商业街和另一伙再造人类正面碰上,对方不知是否感染了红屑病毒,攻势十分猛烈,一下子就掀翻了人类联盟一辆车。
双方交起火来,而另一边不远的城区也在火拼,枪焰在狂风暴雨中照彻了几栋废弃的大楼,照明弹从街道那头炸开,接着便是火炮的声音响起。丧尸被打斗声吸引而来,很快就填满了街道,这些人被丧尸夹击着,一时都难以脱身。
洛钦压根不知道是几拨人在打,场面混乱血腥,彼此甚至都看不清身边开枪的是队友还是敌人,互相缠斗得不可开交。
更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的商场里传来,洛钦回头一看,人类联盟的一半人已经被那边的火力吸引了过去,好像在对抗更难缠的家伙。
他马上穿好护甲往那边跑去,还没靠近入口,就被冲破玻璃丢出来的小轿车挡在了外边,碎裂的车体四散飞溅,他只好伸手挡在身前,勉强拦住了四分五裂的车门。
“是水荔扬,杀了他!”
洛钦听到有人喊了这么一声,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时刚好又有一个再造人类趁着混乱朝他袭来,瞬间就被洛钦夺了枪,一拳砸进地里,头骨粉碎,脑浆迸裂。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自己得去见水荔扬,必须见一面!
“荔枝!”
洛钦冲进破碎的大门,被满眼的枪焰晃得看不清状况。一架钢琴猛地朝着联盟卫队飞过来,砸得琴键乱响,昂贵的琴身瞬间化作满地碎屑,看得洛钦心里一沉。
水荔扬将半块车前盖挡在身前做盾牌,一下子从人群中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住了,忽然又看到洛钦手里的枪,枪口还抬着,正冲着自己。
而洛钦的身后,站着无数方舟成员。
水荔扬觉得大脑空白一片,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紧绷了很多天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与此同时,带着尖刺的质问已经脱口而出——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洛钦焦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不是……”
“别动!”水荔扬根本听不进去,开枪打碎了头顶的吊灯,玻璃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否则我杀了他们!”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开枪贯穿了一个联盟成员的肩膀。那个人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惨叫出声。
洛钦急忙往前走了一步,拦在联盟卫队面前:“都别动!”
水荔扬烦躁不已,撇过头不再去看他,声音却在抖:“你让他们滚开!”
洛钦朝水荔扬伸出手,却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枪,他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把枪给对方造成了什么样的暗示。只见水荔扬猛地后退,闪身到了大厅中央一座展台后面,完全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别动!我说了不要过来!”
场面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洛钦脑子里飞快转着办法,还没来得及实行,就被身侧巨大的爆裂声夺去了注意力。一辆重型卡车贴着他的肩膀冲进来,车头顶着一排金属货架横冲直撞,和大理石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人类联盟被撞得阵型溃散,白无泺则趁机跳上了车顶,朝水荔扬喊道:“哥,上车!”
水荔扬从展台底下翻上去,也跳上了货箱。卡车立刻原路倒退回去,接着便迅速撤出了商场。联盟那些人还想追,都被洛钦拦在了门口。
“不能放过他!”联盟队员都杀红了眼,“他就是个怪物,肯定还会回来的!”
“荔枝!”洛钦追出去,几乎是在嘶吼着,“等等!”
卡车停了下来,白狼从驾驶室往外看着他,问:“要上车吗?”
水荔扬也站在车顶,双眼沉静地望着洛钦,瞳仁黑白分明,一丝红色也没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被风吹散成一片水雾。
虽然没开口问他,但洛钦知道,水荔扬在等自己一个回答。
雨一直在下,身后的枪声依旧在交锋,火力却比之前小了不少。时间不多了,他们只是对视了十几秒,洛钦却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一个世纪,心脏被揪成一团,让他体会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现在,立刻,需要他做出决定。
“离开这里,躲起来。”洛钦终于从窒息中抽出一毫的力气,强撑着对水荔扬说,“再也别回来,等到……”
水荔扬看着洛钦,眼中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审视:“我只问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洛钦从连天的火光和雨幕中抬起头来,眼底有一种莫名的哀戚,“我现在不能和你一起走……你再等等我,荔枝。”
水荔扬的视线也开始发抖,他眼角含着雨水,看起来像是在哭:“你也不相信我。”
“我没有!”洛钦很着急地跟他解释,“荔枝,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我不会回来了。”水荔扬又说,“洛钦,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洛钦深吸一口气,在表情彻底失去控制之前转过了身,用雨声掩盖嗓音中的哽咽:“不要回来,荔枝。”
白无泺见状怒火中烧,骂了一句就要跳下车,被水荔扬死死拽住,好像拉着自己理智当中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别去,无泺,让他走吧。”
“我去你妈的洛钦,你要是滚了就再也别来找我们!”
白无泺眼里莫名流下眼泪来,声音都叫得劈了。他失控地怒吼着,双手双腿不停挣扎,想要挣脱水荔扬的钳制,然而水荔扬抱他抱得太紧了,白无泺很快就感觉到,他哥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水荔扬看着洛钦走远,一次都没有回头地消失在黑暗的街道拐角,终于,紧绷的神色有了一丝动摇。????
他觉得有种冰封的窒息感从心头漫起,接着就是针刺一样的抽痛,整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扶着手中的枪杆蹲了下去。雨落成了刀子,他一只膝盖重重跪在冰冷潮湿的货箱上,双手按在胸口又渐渐收紧,试图压下那种几乎要吞噬他的绝望。
心脏的钝痛附着在身上仿佛有千斤,他随着潮水般的痛楚一阵阵眩晕、失重,原本踩在脚下的依托物好像变回了脆弱的棉花。
他握在手里的最后一点温暖,终于被一丝丝地抽走。
结束了。
洛钦在街角转弯的一瞬间,忽然支撑不住地跪了下去。他发疯似的脱下双手的护甲,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贴在墙角,捂住脸痛哭出声,眼泪狂飙,却没有一滴是为他自己。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出城的路清了,我让程家的人不要盯着,直接放他们出去。”
洛钦抹了把脸,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谢谢”,可是喉咙里填满了呜咽,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完整。
程清尧举着雨伞,无奈地看着地上放声哭着的人,又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去追。”
“我不能后悔。”洛钦喃喃道,“我得留下。”
他浑身都湿透了,背对着程清尧靠在墙上。他要把眼泪在这里流完,等到回去的时候,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不能后悔,洛钦又一次对自己说。
森羚从包里掏出两个罐头,挑了比较重的那一个,跳下车去找水荔扬。
旷野上的木屋被吹得晃晃悠悠,但看上去还不会塌。雨落在木头屋顶上,敲击声空灵悠长,伴着雨水潲在门前的铁皮桶上,叮当作响。
水荔扬背对着森羚坐在门前的廊下,靠在木柱上,已经发呆了半个多小时,从到这儿之后就没怎么讲过话。
也是从汉州逃出来之后,森羚几人才发现水荔扬腰上受了伤,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事情。但更让他们不安的是,伤口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反而因为之前和联盟的冲突,又被撕裂了几分。
他们的车在出汉州市区的时候,被一伙冲着悬赏来的再造人类用机枪打爆了胎,勉强撑到开发区这座废弃的幸存者营地,车子就彻底报废了,连备用胎也没有。水荔扬的伤口被折腾了好几天,又护着他们出城,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白狼拎着工具箱从外面回来时,就森羚一个人守在门口,脸色很落寞。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目光瞥向屋里:“队长呢?”
“伤口撕裂了,也不肯吃东西,我好不容易劝他睡了一会儿。”森羚叹气道,“为什么没有愈合?不应该啊……他被什么东西弄伤的?”
“你记不记得程警官之前从外面拉回来的几具尸体?都是再造人类。”白狼面色凝重,提醒道,“我和许警官去看过那些尸体,伤口都不在头上,心脏、肚子、脖子,都是一枪致命,而且小许警官也是这么死的,子弹里应该有专门克制再造人类的成分。”
“李牧祁拿这个对付我们?”森羚咬牙切齿道,“他不怕这种东西和强化剂一样被滥用,最后弄死他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