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左侧是休闲区域,居然还有私人厨房和卡座。进门往前走到尽头是李牧祁的私人卧室,门上挂着“私寝勿进”的吊牌。右侧就是紧挨着落地窗的办公桌——这居然是整个办公室里占地面积最小的一片区域,仅仅简单地摆了一套办公桌椅,一侧的墙上是展示柜和红木书架,摆满藏品和书籍,装潢精致到了极点。
这地方更像是豪华私人住宅,而不是什么办公室,工作仿佛都是顺便的。
“进去坐吧。”
水荔扬手插着兜漫不经心走进会客室,路过那台钢琴,手指无意识从盖着防尘布的琴键上划过,一触即分。
“来啦?”
冷不丁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来,洛钦心下当即咯噔一声,立刻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从厨房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瓶酒。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面色和善,笑容和煦,似乎不像老谋深算的商人。
“坐吧。”年轻人给他们指了指那些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沙发卡座,用开瓶器打开手中的酒,“老板不在,随便造吧。”
水荔扬脱了外套坐在沙发里,看着年轻人一门心思地对付那瓶酒,说道:“他们没找你麻烦,嗯?看你还有心情糟蹋李牧祁的酒。”
年轻人将红酒倒进醒酒器,等待的间隙也坐了过来:“被带过去问了一些问题,我都照实说了,应该算是最诚实的一个,所以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你说的那些东西又没有用,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就是一个做感冒药的,顺便兼职机房管理员。”水荔扬道,“李牧祁才是重点审问对象,不问出点东西来,上面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年轻人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坐在水荔扬身旁的洛钦,有些意外:“嗯,这是?”
“我叫洛钦。”洛钦向他伸出手,“荔枝的朋友。”
“你好,我叫祝衍,也是水荔扬的朋友。”年轻人握住他的手,笑得很是温和,“我在远山药物研发部门工作,给李总打工的。”
祝衍说话语速有些慢,总是不慌不忙的,让人想起疯狂动物城里那只树懒——虽然也没那么夸张就是了。
屋子里很暖和,尤其是进来这一会儿,温度比刚才又高了一些,看来这间办公室的气温调节还是很智能的。祝衍在厨房翻箱倒柜了半天,也有点出汗,他脱下白大褂随手搭在一旁,然后挽起了里面那件高领毛衣的袖子。
洛钦注意到祝衍裸露的右手手臂上有一截黑色的纹身,图案十分夸张,好像是野兽一类的纹样,和他本人文弱的气质不太相符。
祝衍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坦然卷起袖子露出纹身,自然而然地将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
“但我们老板这次大概还是能全身而退,毕竟这事儿真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祝衍说道,“他的人在灾情爆发的初期就开始搜集相关证据,目前他们手上的资料大致也能将这次的责任指向美国远山。有个股东携病毒毒株潜逃你们也知道了,很多证据都能表明,这次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全球性生化攻击。”
洛钦顿时有些无语:“这也太扯了,拍电影都没这么敷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带着病毒穿越国境线,是偷渡吗?”
祝衍摇摇头:“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老板那边的说法能够逻辑自洽,至于这些人为什么要在全世界传播病毒,他不需要证明。对了,关于这种病毒——它的名字叫‘蓝田’。”
“蓝田?”
“对,因为这种病毒最原始的毒株,是在秦岭北麓的蓝田山发现的。它附着在一种矿物表面,靠感染附近活动的生物来进行繁衍。那种矿物俗名叫‘太岁’,一开始被误认为是蓝田玉,直到开采之后才发现,实际上是某种菌类聚合体和矿石形成了共生的关系,渐渐融为一体,因此病毒才能在其上存活寄生,这种共生体的统称就是‘太岁’。”祝衍缓缓说道。
太岁这个概念,具有相当的中国民间传说意味,由国内远山的研究人员初次提出,华盛顿总部后来又引用并承认了这一名词。祝衍被李牧祁带着参与过这种病毒的研究,也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他接着说:“人们发现太岁矿石经过处理可以作为清洁能源使用,所以远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如何高效率地进行能源转化。但渐渐的,有人观察到太岁表面附着的病毒虽然在动物体内时无特殊症状,但如果感染了人类,好像会一定程度强化体内的细胞和免疫系统。”
水荔扬目光闪了闪,有些沉不住气地追问:“然后呢,远山拿这病毒去做什么了?”
祝衍看着他,默默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指的正是水荔扬身上印有再造人类编号的位置,水荔扬和程清尧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祝衍接着说:“白少尉先赶回来之后,我就提取了他的血液样本进行化验,然后对比了最初形态的蓝田病毒毒株,发现这两者十分接近。也就是说,现在你们的血液里,就存在着这种病毒的活体。”
“什么?”洛钦目瞪口呆地看了水荔扬一眼,“他们被感染了?”
祝衍点头:“可以这么说,就是被感染的状态,但和目前爆发的病毒又不完全一样。水荔扬他们体内的蓝田病毒在初始形态上,进行过人为修改,而丧尸体内的病毒,又是另外一种形态的变异,这是三种形态RNA的存在。”
他忽然扭头在沙发上四处找了找,从夹缝里抠出一把遥控,冲着墙壁按了下开机键。面前的墙上立刻就出现了投影画面,祝衍又按了几下,调出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一个面目狰狞的丧尸被关在强化玻璃后面,正疯狂地嘶吼、拍打着玻璃,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玻璃前提笔写着什么。扛摄像机的人有些不专业,画面歪了好几次,镜头也在微微颤抖。
“从现在收集到的数据来看,这病毒的潜伏期可能变长了,以前最短发病时间是半小时内,最长也只有两个小时。现在甚至出现了被感染后超过24小时发病的病例,同样是发病后皮肤迅速腐烂。但腐烂到一定程度后,微生物被体内的病毒保持在平衡状态,不再快速繁殖,也就是腐烂会逐渐停止。”祝衍说道,“视频里这个人,因为伤口沾了丧尸的血而被收容隔离。原本应该是隔离24个小时,结果在第24个小时过八分钟的时候,他才开始出现体表变异迹象。”
短短几天,病毒潜伏期就变得比之前长了许多,这让原本以为早就摸清了感染规律的人们猝不及防地失了手。尤其是在一些小国家,散漫的组织和毫无成效的应对防护措施,使他们在病毒潜伏期变长之后立即遭到了更大规模的感染,首当其冲的便是各国的精锐部队。
那些曾经炙手可热的国家政府和军警,在几天之内迅速瓦解,此时都已然是强弩之末,溃不成军了。
各国情势都不容乐观,人类种群似乎正迎来诞生以来一次最大的浩劫。那些奇怪而扭曲的生物,生命力比正常人类更加强悍,如果不破坏掉它们的大脑,那么那些丧尸就会一直存活,源源不断地被活人吸引而来。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分析吗?”水荔扬忽然问洛钦,“如果那些丧尸已经死了,那么就算依然能够活动,腐烂殆尽也是迟早的事。但停止腐烂就说明,它们很可能还活着,体内的活细胞重新开始增长,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强大。”
洛钦点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祝衍嗯了一声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分析的,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这些不过是被寄生的死体,但现在看来,它们正在逐渐恢复身体的自我运作和愈合能力。也就是说,外面那些丧尸,实际上还是存活状态的人类。”
“那……”年雨一听这话,似乎重新提起了希望,“被感染的人,还能变回来吗?”
祝衍沉默了一下,面露遗憾地摇头:“恐怕不行,蓝田病毒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即便身体其他部位和运动神经可以自我修复,人类的意识却永远不能复原了。”
年雨失望地靠了回去,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水荔扬,就垂下了眼。m??|
水荔扬叹了口气,对祝衍道:“程清尧发给你的邮件,你也看到了吧?深宁的远山制药厂里出现了奔跑速度接近健康人类的丧尸,我早就有不好的想法,你……这边结果怎么样?”
祝衍苦涩地笑了一笑,耸耸肩膀道:“赵少将已经把深宁远山药厂捕捉的丧尸活体给我检查了,它们体内的病毒毒株,相比其他移动速度缓慢的丧尸而言,已经发生了变异。变异后的病毒直接修复了丧尸的运动神经系统,并且可以传递刺激给神经元。所以变异之后的丧尸对活人的捕食需求更大,它们需要通过进食来保持细胞活性,以维持这种病毒的繁殖。”
他说完,关掉了墙上的投影,看了看腕表,发现刚好半个小时,“这酒可以喝了,82年的波尔多,有人要尝尝吗?”
“我不喝酒。”水荔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沙发好软,一点都不舒服。”
“李牧祁的酒,里面没下毒吧?”程清尧嘴上说着,却还是去厨房拿了个高脚杯出来,从醒酒器里倒出一点,放到鼻边闻了闻,“是不错,喝点再走。”
祝衍调侃道:“当给我自己的加班费了,老板应该不会在意。”
“你们两个要在这儿待会吗?”水荔扬穿好衣服准备离开,问洛钦和年雨,“我还要处理点事,等忙完了让程清尧送你们回去。”
洛钦走到他旁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也想去。”
“外面很危险,我怕你出事。”水荔扬垂下眼角,温声说道,“帮我陪陪小雨,嗯?”
洛钦看了年雨一眼,只觉得这人虽然有些唯唯诺诺,但确实和张桓有几分神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允了:“那好,你快点来接我。”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第一天被送到幼儿园的小孩,周围的人他都不熟,只有水荔扬能让他安下心来。他非要亲口听水荔扬说一句“我下班了就来接你”才彻底舒坦。
“好。”水荔扬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能不能让我这边上司帮我批个假?”程清尧捧着酒杯过来讨人情,“我也想处理点……私事。”
水荔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笑得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你和白无泺串通好了瞒着我去参加实验的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就想着让我帮你请人情假了?警察的事我管不了,我就是开口,也是帮你加半年的外勤,你自己考虑一下。”
“哥,不要这么记仇。”程清尧无辜地举起手,“下次不敢了。”
第41章 人情
水荔扬刚走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雨,整个办公室的落地窗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雨幕。浑浊的雨滴顺着玻璃向下滑去,雨水积攒在窗外的平台上,稍满一点就溢进排水管道,在边缘汇聚成细小的漩涡。
洛钦坐在李牧祁的办公桌前,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出神。不远处的枪声和火光还是会时不时响起,直升机偶尔从窗外飞过,朝着汉州的各个避难所集结。
这些日子他习惯了利用这种零碎的时间去发呆,长时间把思维放空的的结果,就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态在慢慢变得沉静,也渐渐能够与一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和平共处。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消失在被黑夜吞噬的时间里,无论他怎么给自己营造一切如初的假象,也欺骗不了现实。
“你就是洛钦啊?”
洛钦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祝衍正靠在办公桌的一角欣赏窗外残败的街景,表情淡淡的,好像对眼下的光景并无半点担忧。
祝衍转过脸看着洛钦,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双很澄净的眼睛,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鲜少见到,让人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任何杂念。
“你听过我吗?”洛钦有些意外,他以为祝衍先前主动打招呼只是客套。
“对啊,水荔扬和我提过你很多次,说你还是蛮可靠的。虽然好几次都有点坚持不下来,但从来没告诉过他,都是硬撑着跟上他的节奏。”
祝衍说话很坦诚,和洛钦认知概念里那种故作高深的科学家截然不同。他以前对这个职业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卫蓝,而卫蓝这半瓶子醋平时一直很嘚瑟。
洛钦把椅子转过去,整个身体都冲向了祝衍,语气有些上扬:“他夸我了吗?”
“不止一次。”祝衍会心一笑,“你好像很想在他面前表现嘛。”
洛钦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明显了。
“没关系,他人很好的,你不用觉得和他有距离感,也不用担心我会揣测你们之间的关系。”祝衍笑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比现在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实际上一直很会照顾别人。”
每每触及到水荔扬的过去这一类话题,洛钦的心总会不自觉地往上提一提——他很想了解,在没有遇到自己之前的水荔扬是什么样的,那些没有被自己看到的经历和生活点滴的细节里,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我能不能问一下,”洛钦看了看坐在办公室另一边正在交谈的年雨和程清尧,俯下身子小声问祝衍,“水荔扬真的感染病毒了吗,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祝衍道:“没关系,这个可以说。”
他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失掉口感的红酒,润滑唇舌间干燥的感觉:“水荔扬实际上并不了解自己所参与实验的细节,但我很清楚,因为他实验成功后的观察阶段是我跟进的。远山当年成功分离了蓝田病毒毒株之后,先对动物进行了实验,结果毫无作用。但偶尔有一次,某个未经防护的实验员不小心用伤口接触了病毒培养皿,当时紧急进行了消毒并隔离观察。三天之后,他因为先天性小儿麻痹而残废的左腿,居然能够正常行走了。”
“能,能走了?”洛钦睁大了眼,“三天就好了?”
祝衍点头:“所有人都很惊讶,最后体检结果出来,发现那种病毒已经在他体内寄生了。非常奇怪的是,病毒并没有破坏他的身体健康,而反而帮他修复了先天的肌肉和神经缺损。”
“然后远山就意识到这个病毒可以利用是么?”
“这是肯定的,任何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都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但最初提出要研究这一病毒的并不是李牧祁,而是美国远山总部的研发部。他们坚信这将是一个契机,利用蓝田病毒研制可以治愈各种绝症的药物,便立刻牵头启动了这个项目,迅速把这种病毒应用到了医疗领域。”
洛钦立刻就想到了卫蓝所说的那个实验。
祝衍接着道:“直到几年以前,我们老板获得了远山很大一部分的股权,才开始真正参与进来。再造人类的研发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做,但美国的这一人体实验至今为止都毫无进展,唯有我们老板秘密进行的实验,出现了首个成功案例——就是水荔扬,他体内的细胞和变异后的蓝田病毒完美融合,导致了基因的突变。”
在水荔扬之后,是同样实验高度成功的白无泺和程清尧,分别作为军方和警方的主力,组成了最初的再造人类最强的战力。
“都说遇上阎王还有三分活路,遇到白无泺,那位杀人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小阎王,就只有等死的份儿。”祝衍像是在谈论着什么令人咂舌的科幻电影剧情一样,“程清尧,再造人类里最杰出的鹰眼感知狙击手,闭眼杀人从无失误。白无泺在他的域场里,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天敌可以近身,越线则死。”
洛钦听得有些震撼,“那要实验是失败了,他们会死吗?”
祝衍严肃地点了点头:“会。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先天残疾的实验员,他最初几年都看不出异状,然而有一天,他妻子醒来之后发现他死在了床上,浑身皮肤溃烂。短短一晚,整个人就几乎腐烂成了一具骨架。因为他体内的病毒没有经过人工变异,实际上是很不稳定的,起初体内的细胞和病毒一直在和平共处,但病毒总有一天会突然打破这个平衡,开始大量繁殖,最终完全吞噬宿主细胞。”
洛钦忽然有些后怕,他知道水荔扬当初是迫不得已才同意的实验,但从未想过失败的后果如此恐怖。也难怪在知道了白无泺也参加了再造人类实验之后,水荔扬会出离愤怒,以至于一时气急,训斥了他。
而且虽然不知道程清尧和白无泺是什么关系,但水荔扬对前者也有些怨气,似乎也是为了实验的事情。
“不过你不用担心,水荔扬没有危险,甚至如今还要依靠病毒存活。一旦体内的病毒被全部消杀,他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洛钦点了点头,犹豫道:“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帮我做一个全身检查,细致到血检的那种。”
祝衍有些意外:“你?”
“你就把我当成丧尸,用之前你检查丧尸的方法检查我。”洛钦看着他,“先不要告诉水荔扬,做完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
祝衍答应得很爽快:“好啊。其实你不用欠我人情,我欠水荔扬的人情还有很多。既然你开口,我就当帮他了。”
程清尧打着伞站在远山门外的台阶上打电话,已经说了十来分钟,洛钦和年雨只好坐在车里等。车厢里开了暖风,但年雨还是被冻得有些发抖,不停地搓着双手,嘴唇发白。
“你很冷吗?”洛钦忍不住问了一句,“要不要去找军医看看?”
年雨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连连摆手:“不、不用了,谢谢你,我有点感冒,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
“等荔枝回来,我还是得跟他说一声,你这样万一发展成大病,往后会很难处理。”
“谢谢你……你叫洛钦是吗?”年雨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自我介绍,“我叫年雨,是荔枝的发小,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起玩。后来他上大学去了,我就没见过他。”
原来是发小和竹马,怪不得看上去那么亲密。
洛钦稍微松了口气。
程清尧已经打完了电话,回到了车里。他一边打着发动机,一边对两人说道:“我带你们去最近的安置区,登记之后就有地方住了。现在无家可归的人很多,可能要排一下队。”
“荔枝呢?”年雨问道,“他有没有地方住啊?”
程清尧道:“军队都是统一管理的,不用担心他。不过之后他可能不会常去看你们,灾后重建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普通的军人体能无法不眠不休地长时间运转,所以需要再造人类担负主力。”
安置区在市区的一片居民小区内,那里已经被全面清理和消毒过。少数持有钥匙的幸存居民可以直接回家居住,剩下那些未联系到户主的房屋,被军队用来临时安置无处居住的幸存者。
程清尧停车把他们放下,从后备箱给两人拿了两件雨披,就先行到登记处维持秩序去了。只是年雨实在弱不禁风,一下车就扶着行道树呕吐了起来,之前为填饱肚子硬塞的几口罐头全被吐了个干净。
洛钦找驻守的军警要了一瓶自来水,在年雨终于吐无可吐的时候,把水递了过去:“拿着漱漱口。”
似乎是怕洛钦嫌弃,年雨拿着水跑出去老远,在安置区入口的护栏前漱好了口,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我没事了,谢谢你等我。”
小区里冒雨前来登记的幸存者排成了长队,洛钦和年雨夹在一眼看不到头尾的队伍里,百无聊赖地等着人群一点点向前挪动。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一个男人大吼着挥拳砸向了登记用的桌子,发出爆裂般的巨响:“放你的狗屁,老子家就住这里,你不让回自己家住,让老子住别人家?老子就不排队怎么了!”
他浑身都湿透了,雨滴顺着凌乱的头发往下淌,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雨水甩得到处都是。
负责登记的士兵正色道:“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已经说了,你无法出示配套钥匙,也没有身份证明,我们不能给你登记。”
“证明你老娘!我管你的,快点让我回家!”
洛钦忍不住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男人马上就要动手打人了,两个执勤的特警眼疾手快地将他控制住,一边大声向他发出警告。
男人忽然大吼一声,猛地挣开两个特警的束缚,一拳砸在了负责登记的士兵脸上。那士兵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直接带翻了身后的遮雨棚。
那两个警察明显也吓了一跳,立马双双扑过去重新控制了男人,用手铐将人拷上,粗暴地按倒在地:“别动!”
程清尧端着枪跑过去,呵斥道:“干什么,老实点!”
随后一队特警将男人团团围住,几十杆枪口冲着他。然而男人似乎感受不到一丝恐惧,整个人在泥水中奋力挣扎并大声咒骂着,就像只咆哮的野兽。
年雨惊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惊恐。洛钦将他拦在身后,沉声道:“闹事的,别怕,程警官过去处理了。”
“你看他的脖子,”年雨颤颤巍巍地说,“好吓人啊。”
第42章 一梦
洛钦仔细一看,只见那男人暴怒之下脖颈青筋暴突,然而血管的纹路却隐隐有些发黑。
程清尧也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这点异状,上前一把推开那两个特警,大吼道:“都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双手还被反铐在身后,整个人却已经猛地弹了起来,张嘴就咬向程清尧。
“小心,他被感染了!”
程清尧一脚踹开男人,将手中枪杆一横,死死卡在对方脖子上。
男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变成青黑,发出阵阵瘆人的嘶吼声,吓得人群四处逃散。登记处负责维持秩序的军人只好到处跑着去拦人,高声喊着让他们不要乱跑。
洛钦一把将吓呆了的年雨扯开:“去帐篷里待着!”
那些特警很快就控制了那名感染者,恐怖的咆哮不停从帐篷外面传来。洛钦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年雨,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条口香糖:“嚼一下压压惊。”
他来之前从李牧祁办公桌抽屉里顺手拿了几条,原本是想拿来嚼一嚼打发时间用的。
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程清尧带着几名特警走了进来,看着满帐篷挤作一团的幸存者,说道:“所有人再跟我来消毒一次,重新做防疫检查。”
洛钦趁着警察清点人头的空当,拉过程清尧问道:“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被感染的?”
程清尧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防疫过检证明,这东西不记名,天知道是他偷的还是捡的,差点出了大事。你和年雨先留在这里等我,这事儿我得跟水荔扬通个气,安全流程里有这么大的漏洞,不重视起来以后还会出乱子。”
程清尧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年雨就缩在洛钦身边可怜巴巴地嚼口香糖,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他似乎不是很想留在这个地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焦虑。
“我好想回家住。”年雨小声道,“不知道我妈她是不是还在……”
“你家里人还有谁?”洛钦问道。
“没有了,我爸早就和我妈离婚了。从小除了荔枝,基本上也没人会去我们家。”
洛钦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那一瞬间他觉得年雨实在是和张桓太像了,虽然性格懦弱了点儿,但总归心思单纯,这种人一旦落单,实在是太容易被欺负了。
“谢谢你。”年雨真诚道谢,“怪不得荔枝会和你交朋友,你人真的好好。”
程清尧打完电话回来,见年雨情绪低落,一脸忧惧的样子,笑了笑说:“我跟水荔扬说过了,他最晚今天下午赶来这边。你们先去重新过一遍防疫安检,有什么话等他来了再说。”
“你没事吧?”洛钦担忧道,“刚才那个人差点就咬到你了。”
“我没事,也不会被感染。”程清尧说,“再造人类就这点好处了,虽然实验刚成功的时候有点吃不消,但好在已经习惯了。”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上午,洛钦总算是带着走好了流程,把暂住的手续办了下来。
当他第一脚踏进散发着热度的居民房里的时候,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觉出了疲惫——他多久没睡过床了,那种比水泥地和汽车座位舒适了不止百倍的触感,总算在他进屋的一瞬间返回到他的肌肉记忆里面。
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挣扎着去浴室洗了澡,又草草搓了搓换下来的脏衣服,裹着条棉被就钻进了卧室。
别人家虽然睡得不习惯,但总算是有个地方能落脚了。特殊时期没得挑剔,灾难面前,再细皮嫩肉的人都能被锻炼出来。
洛钦一沾上枕头就开始神志不清起来,没多久就熟睡了过去。
屋里气温有些偏低,这期间他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光怪陆离。他梦到自己在空旷的马路上骑车,忽然身后奔来成群结队的骏马,仰头嘶鸣着从他身侧跑过。
路尽头的太阳大得仿佛近在眼前,只是那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他骑车的双腿也越来越沉重,眼看着马群渐渐离他而去,自己却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脚下的路走了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间房子。他走进去,屋子中央只有一台饮水机,装满清水,可他却怎么也喝不到,嗓子越来越渴,几乎要冒火。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洛钦回过头,见水荔扬就站在门外,“要喝水吗?”
他点头,说要的。
水荔扬朝他走近,洛钦全部的目光都落在对方那带着水光的嘴唇上,一张一合的,在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他只是盯着那嘴唇,身体越来越热,极度想要喝水。
洛钦只想喝水,一口就好,他像被扔在沙漠里可怜的咸鱼,就快要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