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不甘心。
窗外枪声不绝于耳,赵方蒴镇定自若地开车向前呼啸而去。
漆黑的路两旁不停地有丧尸扑过来撞上车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就好像行车在夜间高速撞死在玻璃上的飞虫。厚实的军车外壳将那些血肉组成的生物撞得支离破碎,满地碾碎的肢体随之被卷入泥土中。
水荔扬率领的A2小队迅速冲到了出口,速度快得惊人,似乎一整支队伍的身手都异于常人。他第一个到达出口的封锁线前,程清尧紧随其后,两人迅速搬开拦在出口前的电网,指挥小队其他成员清理出口处的路障。
“还有三分钟!”水荔扬对身后的队员说道,“抓紧时间,别磨蹭!”
一分钟之内,出口附近已经被全部清理完毕。丧尸也被活人吸引着蹒跚而来,铺天盖地向出口涌去。
水荔扬带一支小队在入口前架起机枪,将丧尸的包围线全力后压。一辆辆军车马力全开冲过了入口封锁线,车轮卷起满地的黄尘埃土,在被血泥填满的路上碾压出深深印痕。
“A2小队准备撤退,所有人陆续撤回安全地带。蓝焰大队扫尾断后。”
赵方蒴开车最后一个冲过封锁线,此时A2小队的人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水荔扬自己还留在感染区里面。此刻已经是临近出口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让程清尧带领小队其他人先撤进了安全区,自己则打算守到最后。
水荔扬打空手边仅剩的一夹子弹,丢掉枪膛被烧热滚烫的机枪,看着赵方蒴的车向自己冲来。与此同时,车厢后排的门被人打开,洛钦一手抓着车门,另一只手向水荔扬伸了过去:“上车!”
水荔扬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些什么,然后迅速抓住了洛钦的手。
洛钦一咬牙,猛力将水荔扬拽上了车,两人在后排撞成一团,把赵方蒴吓了一跳,“他没事吧?”
水荔扬眼疾手快地反手关上车门,刚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推开了洛钦:“别碰我!”
洛钦被推得一个趔趄,不知所措地看着水荔扬,似乎是被对方突然的动作惊呆了,“我……”
“我身上全都是血。”水荔扬尽量坐到离洛钦远一点的位置,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不堪的军装,“你不要沾上了。”
洛钦茫然地哦了一声,目光看向了别处。
水荔扬没有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赵方蒴道:“支援来了么,封锁线怎么办?”
赵方蒴道:“已经到了,接下来的交给汉州驻军,我们先带着幸存者去避难所。”
窗外几声鸣笛,七八辆军用越野车擦着车窗飞驰而过。洛钦得到机会彻底转移开注意力来化解尴尬,他贴在车窗上看着,那些晃眼的灯光一束束从他眼前掠过,灯光里夹杂着很明显的扬尘,在即将破晓的微光里一闪而过,很快就化作微尘消失在空气当中。
身后响起支援军激烈的枪声,洛钦手指按着玻璃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的流离和逃亡似乎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何去何从——是留在汉州,还是等到南方情势稍稳再回家。
回家这个词,对他来说实际上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现在就算拿个铺盖席地一卷,差不多也能当个家。
这里是水荔扬的家,他有家人、朋友在的地方,而自己只是从一个地方颠沛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前满脑子只有逃命的时候他没想过这些事情,而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水荔扬的旅程到此就要结束了。
“洛钦?”
水荔扬看他趴在窗边发呆,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不舒服?”
洛钦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那么决绝,尤其是水荔扬又叫自己名字的时候,让他产生了有些事终归可以再试试的想法。
“没有。”洛钦回过头,冲水荔扬笑了一下,“我在想,等下吃点什么。”
“避难所应该只有罐头和压缩饼干吧。”水荔扬无奈地摇摇头,“多少吃一点,先填饱肚子再说。”
“可是我已经吃了很久的矿泉水面包和压缩饼干了。”洛钦转身对着水荔扬,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我已经快吃吐了,真的。”
水荔扬看着他的脸,发现似乎真的已经吃成了面包色:“哎,好像真是……这可怎么办。”
“也不用别的。”洛钦可怜巴巴地说,“我喝一瓶你拧开的矿泉水就行。”
水荔扬一愣,差点被他气笑了:“有什么不一样的?”
洛钦没回答他,这时车子已经开进了城内的避难所,赵方蒴缓缓将车停在一片空地上,那里已经停了十几辆脏兮兮的军车,避难所的军人们正在一个个将那些幸存者护送下车。
天色欲晓,避难所此时人头攒动。那些军人大多都早已精疲力尽,各自脸上都挂着疲惫和沧桑,看得出来已经强撑了许久。
洛钦开门下了车,久违地伸了个懒腰。他的后腰传来一阵酸软的感觉,似乎是在车里憋了太久的缘故。
水荔扬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洛钦回头一看,对方不知道从哪摸了瓶矿泉水出来,正帮自己拧开瓶盖,“给,喝吧。”
他把瓶子递过来,轻声说道。
第38章 徇私
“真的拧啊?”洛钦愣愣地眨了下眼,水荔扬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扯了扯嘴角,掉转瓶口就往嘴边送。
“开玩笑的,我喝,哥。”洛钦抢在水荔扬喝完之前把水抢了过去,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仰头狂灌。
水荔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服了你了,说话跟放炮仗似的响不响没个准儿。你先在这边待一会儿,我去处理刚才被咬伤的小孩。”
洛钦一听,放下了瓶子,有些失落地问:“你又要走啊?”
“我也不能只围着你转,职责所在,徇私枉法是不对的。”水荔扬在他肩膀上捏捏,安抚着说,“听话,我很快回来。”????
“你在别人那都可以不徇私枉法,跟我不行。”洛钦挑了挑眉,决定豁出去一张脸不要。
“凭什么?”水荔扬愣住。
洛钦四下看了看,席地坐了下去,向水荔扬挥了挥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水荔扬皱眉看着他,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了。
洛钦往后挪了挪,靠在一摞箱子上慢慢喝手中那瓶水。水荔扬已经喝过几口,瓶口似乎还是温热的,沾着嘴唇的温度。
他将身上羽绒服一裹,像喝酒一样慢吞吞咽着那瓶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水比自己以前买来的要甜。
北方冬天的早晨亮起很晚,此时此刻避难所的各处还亮着应急灯光和团团簇簇的篝火,幸存者三两围在一起烤火取暖。四周到处都是急匆匆来往的军人,他们许多人整晚都在奔波,甚至都来不及坐下喘一口气。
一个小士兵搬着箱子经过洛钦旁边,忽然身体一歪,连人带箱子朝着洛钦倒了过来。洛钦赶快伸手扶了一把,将那士兵拉到一旁坐下,“你没事吧?”
士兵脸色苍白,嘴唇都干得裂开了,紧闭着双眼不停颤抖。洛钦看出来这是缺水太久,大冷天的又一直没有进食,身体彻底撑不住了。
他将手边的半瓶水递给那士兵:“给,喝点水吧。你这东西要往哪搬?我帮你。”
士兵被他扶着喝了几口水,好几分钟才慢慢缓过来。这人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满脸孩子气,像是刚入伍的新兵,连说话都软软糯糯的:“谢谢你,我没事,这个箱子我还得搬到前面的帐篷里。”
“我来吧。”洛钦站起来,一手抬着那箱子底,另一手扶着一角掂了掂,发现还是挺沉的。
他一用力就将箱子扛到肩膀上,朝那士兵点了点头:“你休息一会儿,我把这个抬过去就行。”
避难所入口的地方拉了三排军用帐篷,其中几顶帐篷门前都站着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一个个都戴着防毒面具,片刻不松懈地把守门口。洛钦觉得有些奇怪,驻足多看了几眼,才往刚才那士兵指的帐篷走去。
他刚要进去,忽然就看到程清尧从里面走出来,跟他打了个照面,两人俱是一愣。
“帮忙搬东西啊?”程清尧看着他肩扛的箱子,“要我搭把手吗?”
洛钦摇头:“不用,你去忙吧。”
程清尧又往身后的帐篷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洛钦用肩膀掀开帘子,一进去就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里面清点箱子,见到人来,头也不转地朝这边摆了摆手:“放过来吧。”
洛钦走过去,把箱子往地上一摞,整个人也顺势坐了下去:“好久不见啊,小白。”
白无泺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这声音冷冷抬头看了看他,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一句:“这不那谁吗?”
“对,你哥哥的……”
“少拿我哥说事儿,你消毒了吗?没消赶快去后边的帐篷做个检查,要不然没有防疫证,迟早还得被抓走。”白无泺打断他,将手边的箱子往里挪了挪,“一下子涌进来的幸存者太多了,每个人都要去做消毒检查。有一些疑似感染的,已经被隔离了。”
“疑似感染?”洛钦愣了一下,“怎么看出来的?”
白无泺道:“身上有外伤的,或者瞳孔外观和瞳孔反射不正常的,都会被马上带去隔离。先前防疫措施做得太不及时,导致被收容的感染者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原本的安全区才遭到了大规模感染,死伤很多人。”
他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人见过这种病毒,一开始就当做普通的流感病毒处理,没想到传染性这么强。一直到我哥传回来远山牵涉其中的消息,这才有了一些头绪。”
“那远山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白无泺目光带上了点怒气,似乎一说起这个话题就点燃了他的情绪:“没有,远山高层那边的回应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董事长已经被带走调查了,董事会所有幸存的人也被分别隔离起来问话。但那些董事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这些疫苗好好的为什么会掺进去病毒。”
“不知道?”洛钦只觉得好笑,“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那谁知道?该找谁去要个说法?”
“他们董事长。”白无泺抬头看着他,语气间颇为坚定,“董事会其他人或许真的不知情,他们很多人都不是实际控股人,背后还有国外的隐名股东在操纵。”
白无泺掏出手机,翻了一条新闻出来,标题赫然是远山董事长被带走调查的字样。版头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背景照,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坐进警车,身后警灯闪烁,衬得画面鲜红刺眼。
“这人叫李牧祁,是远山董事长,也是持股三成的大股东。”白无泺道,“但一直没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我们调查了他半年来所有的行程和资金往来,包括他亲自或间接经手的合同,什么都查不出来。从表面上看,这个人完全没问题。”
洛钦接过手机,粗略地浏览着那条新闻。已经是几天前的报道了,那时候汉州的灾情还未变得严重,远山研究病毒并发生意外泄露的消息不胫而走,幸存的民众堵在远山门前抗议,要求逮捕调查远山全体高层。然而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也就是说,他承认病毒是远山研发的。”洛钦喃喃道,“但关于病毒为什么会混进免费接种的流感疫苗中,他确实不知道,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
“因为不只是我们,世界各地都有组织远山疫苗接种的行为。远山的主要市场面向欧美,那里甚至比我们要先爆发灾情。”白无泺道,“所以,李牧祁的意思要把责任推给国外那些远山公司。而且,今天凌晨美国那边最新的调查结果是,先前华盛顿的远山总部有一个股东携带病毒毒株出逃,坐黑船偷渡来了亚洲。目前人还没抓到,但他的妻儿还留在美国。”
洛钦皱了皱眉,“是巧合吗……如果李牧祁要这么引导舆论,他不就是真的没嫌疑了吗?”
白无泺忽然警觉,四下看了看,凑到洛钦耳边说:“我们已经想办法悄悄进他们内部查了,只是不知道多久出结果。”
洛钦只是觉得有些头疼,看样子李牧祁似乎有些从容不迫,新闻报导里十拿九稳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他想起卫蓝,还有卢彧和曹芸,这些人为远山卖命,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让一个人从容不迫地接受死亡,无论为谁卖命,图的非名即利,又有谁会心甘情愿为别人的利益去死?
两人清点完帐篷里的箱子,白无泺非要拉洛钦去检查。他没办法,只好跟着白无泺去了隔壁的消毒帐篷排队。
刚走进去,一个穿着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人就拿着消毒喷壶将洛钦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满身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又感到呼吸困难。那人喷完,把他往里一推,“下一个。”
洛钦进去被人翻开眼皮用手电筒照来照去检查半天,又伸出舌头查看舌苔。确认过他身上没有任何皮外伤之后,有人给他发了防疫证,指了指帐篷后门:“从那走。”
整个流程就像屠宰场过检的猪一样,粗暴而又利落。洛钦不禁想起水荔扬对自己的那个形容——当时他还想,自己怎么就是一头快乐的猪了。现在看来,似乎过得还不如一头猪。
白无泺在后门等他,看他湿漉漉的样子,嘲讽地笑了笑:“我哥怎么会看上你。”
其实他这句话说得也并无别的意思,单纯质疑水荔扬为什么会把洛钦带在身边特殊照顾。没想到洛钦一时想歪了,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道:“他看不看得上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上他了。”
白无泺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要领着他走。几秒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了身,震惊地看着洛钦:“你,你刚才说什么?”
洛钦忽然想起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我说什么了……”他决心装傻,憨坨坨地朝白无泺笑了一笑,“我说话了?”
白无泺看了看四周,把洛钦扯到墙角,狐疑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是再说一遍,”洛钦视死如归地看着他,“你不会杀了我吧?”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白无泺冷道。
洛钦歪了歪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嘛,看上你哥哥了。”
白无泺没想到洛钦真的敢再说一遍,他表情呆滞地在那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真的假的?”
“我拿我的人格尊严发誓,”洛钦说,“当然是真的。”
白无泺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往帐篷上一靠,抱臂看着他:“我知道了。你勇气可以,就是运气不太好。”
“运气这东西,说灵验也灵验,说不灵验那就是个屁。”洛钦说道,“我要是能追到他,愿意下半辈子都吃素。”
白无泺觉得他真的很有意思,可惜没赶上趟。
“你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素,也没得可能了。”白无泺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好笑地对他道,“你还是趁现在能保住小命,多吃几顿肉吧。”
洛钦道:“你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对他可是……”
“我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第39章 小雨
洛钦话说到半截打住了,他怔怔地看向白无泺,只见后者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面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你说什么?”
白无泺见他似乎颇受打击,忽然有些于心不忍:“算了,有些事你自己去了解比较好。我走了,还有刚运来的物资等着我处理。”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洛钦愣在原地。
洛钦默默了半晌,自己找了一堆篝火,挨着几个烤火的幸存者坐下来,看着面前跃动的火光,脸色出奇的有些平静。
十几秒的时间,他体会到了从天上到地下的落差。白无泺那句话好像一团杂乱又极黏的胶布,在他心上缠了几圈,将满腔的热血和期盼牢牢地绑了回去。
水荔扬有喜欢的人?谁?
洛钦抬起头,盯着面前一个人死死地看,直看得对方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他心想能让水荔扬喜欢的人,究竟能有什么优点——帅得惨绝人寰?水荔扬似乎没有那么肤浅。腹有诗书?这点或许可能性还大些。
如果是前者,他可以努努力,左不过自己今年才19岁,过几年再长开一点,说不定也不差。如果是后者,他也可以努力,不就是看书吗,他看就是了……
“你觉得我追他胜算大吗?”洛钦魔怔一样追问面前这个无辜的路人,“他要是拒绝,会委婉一点,还是坚决一点?”
路人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好像也被唬住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大……大吧?”
“小伙子,你要追哪个姑娘啊!”边上一个大叔豪爽地凑了过来,手里握着半瓶二锅头,“俊不?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洛钦摇头:“照片没有,但长得特别好看,我第一眼见就觉得好看。”
大叔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相册递给洛钦看。碎成四五块的屏幕上依稀可以看清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虽然已经是旧照片了,但在那个没有修图和美颜的年代拍下的黑白照中,还是能看出来出水芙蓉的清秀模样。
“瞅瞅,这是我媳妇儿和闺女,是不是可好看了?我也是第一眼就看上我媳妇儿了,她那个时候在我们县政府当会计,我去办事儿的时候一下就从柜台后面七八个小姑娘里看见她了。那一双大眼睛给我迷得啊,水灵灵的,我永远忘不了那天。”
洛钦笑笑,想起来他和水荔扬的初见,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样。在宿舍里那次,才真真切切看见了水荔扬的脸,留着寸头清爽干净的学生模样,一对眉眼笑起来弯弯的,眼尾泛着红,整个人就好像一副精心画出来的画。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的,或许宿舍里那一瞥,就在他心里种下了粒种子。从深宁一路到汉州,种子已经抽丝发芽,在他心口缠成了无法纾解的结。除非连根拔起,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无药可医。
“我是挺庆幸的,那个时候我鼓起勇气去追她。虽然她是我们镇上最难追的姑娘,但还是和我在一起了。”大叔说着,脸上露出微笑,“我好几次都觉得没希望了,结果后来结了婚,她说早就喜欢我了,怕我是三分钟热度,才没那么快答应。”
洛钦笑着听他讲,目光偶尔瞥见篝火对面坐着的一个少年,似乎冻得有些发抖,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谈话当中来,只是瑟缩着不停朝手掌哈气。稍微暖和一点之后,他拿起篝火旁烤热的行军罐头,就着半瓶矿泉水,小猫刨食一般地往嘴里扒进两口。
那少年脸色不是很好,怯生生的模样。洛钦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过多注意到这个人——他长得有点像张桓。
只是对方比张桓要高一些,身材也更清瘦。虽然面庞有些瘦脱相,但仔细看来骨相却是十分好的,比张桓要好看一些。
洛钦犹豫着要不要去问一句,就听到水荔扬的声音在身后叫他:“洛钦!”
“哎!”洛钦噌的一下站起来,两眼亮晶晶地就跑过去了。水荔扬总觉得他身后似乎有条尾巴在摇——大概是错觉。
水荔扬刚和程清尧从隔离区回来,身上也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洛钦咳嗽了几声。他掏出兜里的防疫证,在水荔扬面前晃了晃:“看看,检验合格,准予屠宰。”
“少贫了。”水荔扬笑着看了他一眼,“我刚去看了那些被隔离的人,情况不太好。”
洛钦见他和程清尧脸色都说不上轻松,心中不由得一沉。看来事情比之前预料得要更糟糕一些,这病毒来得凶猛无比,人类目前根本就难以控制。
“之前那个被咬了的士兵呢?”洛钦问。
“被感染了,他自己开枪自杀,我没来得及阻止。”水荔扬目光一暗,“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洛钦叹息着摇了摇头。
程清尧问:“你消毒了么?”
洛钦从兜里掏出防疫证,重新在两人眼前展示了一圈:“消了,看这个红戳——荔枝那小表弟真够厉害的,我能不听么?”
程清尧笑了两声。
“走,跟我去远山见一个人。”水荔扬从兜里掏出串钥匙,转身往一辆车前走去,“我们开车过去。”
“荔枝?”
一个犹犹豫豫的声线不知道从哪响起,水荔扬回头看了看洛钦,疑惑道:“你叫我?”
洛钦一摊手:“我没有。”
这时候刚刚坐在篝火边上沉默寡言的少年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地看着水荔扬,又叫了一声:“荔枝,是你吗?”
水荔扬诧异地看过去,目光在那少年脸上打量了许久,仿佛有些不能确定对方是谁。
“你……”水荔扬脑中某个念头片刻一闪,忽然清明起来,“小雨?”
“是我,是我!”
少年脸上的狂喜之情溢于言表,朝水荔扬狂奔过去,一头扑在了对方身上,激动得眼泪几乎喷了出来。
水荔扬被撞得差点一个趔趄,不过还是稳稳站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扶着面前这个少年的肩膀,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年雨?”
程清尧好像也对这个名字熟悉有加,同样愣了一下:“是……年雨?”
被叫作年雨的少年喜极而泣地点点头,脏兮兮的脸上挂出两道泪痕:“是我,荔枝我可算又见到你了,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
“你怎么,怎么……”水荔扬的表情还是不敢相信,他认认真真地端详年雨的脸,仿佛终于看出了些旧友的影子,“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年雨抹了一把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减肥了,是瘦了不少,是不是还长高了点?”
“……是长高了。”水荔扬怔怔地打量着年雨半晌,点头道,“你真的瘦了好多,难怪我刚才没认出来你。老赵之前跟我说你已经进避难所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洛钦见这个叫年雨的人突然间和水荔扬如此亲密,不由得暗自灌了一肚子醋。他走上前去,一点不客气地顺走水荔扬手中的钥匙,“我们走吧,上车聊。”
年雨和水荔扬久别重逢,一直紧紧拉着对方不放,好像是在成日的担惊受怕里获得了一丝安稳,终于抓住这颗稻草可以安下心来。
洛钦看着水荔扬和年雨坐进了后排,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程清尧开着车,从避难所一路出来,经过汉州已经凋零破败的街道,往市中心驶去。洛钦看到沿途的街道还没有被清理出来,游荡的丧尸随处可见,见到移动的车子都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追来。
“汉州也这样了吗?”洛钦叹了口气,“和深宁简直没有区别。”
程清尧道:“因为汉州灾情爆发要比深宁晚一些,虽然初期的防控做得并不到位,但至少能及时止损。城里面刚划出了几片相对安全的避难所,现存的军队和民众都撤到就近的避难所里了。”
年雨点点头,应和道:“前几天还没有那么严重,新闻里只说季节性流感爆发,让自己待在家里隔离。那时候大家还能正常出门上街买菜,后来有一天晚上突然就控制不住了,满大街都是人在咬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流感怎么会把人变成这样。不久之后小区居委会通知我们马上去避难所,但是从小区撤离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病,咬伤很多人,我妈就……就没跑出来……”
他说着,眼眶又有些红了。水荔扬闻言神色也有些感伤,伸手拍了拍年雨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儿了。”
洛钦默默地将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看向窗外。
“一开始事出紧急,没能找到感染源头,所以城外最初的避难所就是因为对感染者处理不当,才造成了感染扩大。”程清尧说道,“多亏水荔扬在深宁发回的情况调查报告,我们这儿才及时得知了远山的那些消息,要不然真的很难控制。”
汽车拐了个弯,驶进市中心的一处商圈大道,远山公司就坐落在这里。前面有军队拉起的隔离网,后面几处高台上有架枪的特警把守,见到有车过来,一个警察吹响了哨子,示意他们停车检查。
程清尧从兜里掏出警察证递给隔窗检查的特警,对方检查过后,向他敬了一个礼,便开门放行了。
“荔枝……”年雨看着程清尧,小声说道,“你和清尧现在都,都好厉害啊。”
“工作而已。”水荔扬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在哪都一样。”
越野车停在远山的大楼前,几人开门下了车。
楼前依旧是重重关卡待检,水荔扬和程清尧掏出各自的证件,给楼前警戒的军警看过。洛钦和年雨则出示了在避难所领的防疫证,核实之后,也被放行了过去。
远山大楼修建得十分豪华,由当年汉州最大的投资商兴建,耗资上亿。这里原本是许多公司企业共用的写字楼,几年前被李牧祁全部买了下来,当做汉州总公司的独栋大楼使用。
他们坐电梯到了顶楼,尽头的办公区是这一片区域最高层的所在——那是李牧祁的私人办公室,听说比许多官员的私宅还要奢华精致,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市中心的大半景色。
推门进去之后,洛钦才意识到他从前所理解的“豪华”终究还是太肤浅了。
这里装修得简直不像一间办公室,而是极尽奢靡的私人住宅风格。脚下是光滑崭新的黑金花色抛釉瓷砖,靠近办公区的地面被铺上的暗红织花地毯。天花板和墙壁都是工业装修风格,头顶吊了几排复古风吊灯,会客室还摆了一台漆黑锃亮的古典钢琴。
洛钦第一眼就觉得,这办公室的主人必定十分骚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