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岁纪by游瓷
游瓷  发于:2024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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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荔景本来计划在自己的测试完成以后,就给洛钦注射疫苗,然而那次他却再也没能走出实验室。
或许他能猜到父亲在欺骗自己,却还是去了。
在那场事故里,还有两名研究员受连累无辜死去。水荔景当时没有立刻身亡,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储存着洛钦所有身世的手机交到了本人手里。
他是承受不住反噬而死的,死前无比痛苦,洛钦永远都忘不了那天。
景纯在去深宁奔丧之后,从当时担任里德尔空间首席研究员的好友即墨呈口中得知了一切。水云霆的手段残忍阴狠至极,她难以接受,却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办法,因此此后数年都心如死灰地留在深宁,伺机想要为儿子报仇。
她深知这其中的阴谋与黑暗,所以不愿意看到水荔扬也深陷其中,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十多年后,回国的李潇涵找到了水云霆,和他共同串通来算计自己的父亲。两个从未感受过亲情的人,就这么达成了秘密协议。
水云霆借助李潇涵创办的人类联盟,私下监视着洛钦从深宁到汉州的一举一动,而李潇涵则拿到洛钦出生时被水荔景隐瞒的那份真正的实验报告,替换进双子大楼底层的档案室,并且通过水云霆对李牧祁进行暗示,让李牧祁也看到了这份报告。
李牧祁当即欣喜若狂,他以为自己拿到了离间水荔扬和洛钦的关键,并且的确这么做了。
李潇涵告诉过他,卫蓝对水荔扬颇有敌意,所以李牧祁借此编排布局,使了不少手段想要让洛钦与水荔扬决裂,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做嫁衣。
李潇涵深以为自己会坐享其成,只是他也同样没想到,自己多年来最深信不疑的祝衍,却是要一心致自己于绝境的仇人。
腥风血雨的十数年下来,回头再看,却也不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赵方蒴那个护腕,是照抄水荔扬成果的仿制品,出自李牧祁之手,顶端那支微型注射器里确实有反制剂,但余量已经不足以致死了。另外,我还发现一种从感染生物身上提纯出来的毒液。”
祝衍的这个情报倒是来得意料之外,洛钦难得提起兴趣。
“大概是巨蜥或者什么爬行类动物的神经毒素,可以强烈刺激人的神经。普通人会被麻痹大脑致死,而对你,却会刺激你的潜意识,释放被催眠过的那段记忆。”
祝衍坐在楼顶,和洛钦并排着吹风。
夏风吹得祝衍身上半袖波浪似的鼓起,尺寸似乎是有些不合身了。他记得自己刚买这衣服的时候,穿着还是刚刚好。
手臂上的纹身他永远是坦坦荡荡地露着,并不曾刻意去隐藏,冷白皮肤上横贯了密集的图样,分外显眼。
“他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洛钦问道。
祝衍望着天边的云彩,摇了摇头:“我猜他一开始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要让你恢复记忆,然后死在水荔扬面前,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马上又破灭掉,再也拼不起来。”
洛钦笑了笑:“我就知道。”
祝衍又补充:“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想听。曹芸这个人,过去执行催眠任务无一失手,被她洗脑的人从没谁再想起来过,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是个例外。”
洛钦对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探究下去的兴趣,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说道:“下午要到南边巡逻,我先回去了。”
安全区的事洛钦依旧照常处理,即墨颂知道他这边的情况,替他接手了不少。洛钦不太过意得去,后来也慢慢开始大量出外勤,借此来消耗过剩的精力。
某天他从安全区外回来,刚坐电梯上了楼,远远就看到洛甜甜蹲在走廊里,见他拐过来,立刻摇着尾巴冲到近前,叼起他裤脚,很兴奋地往前拽。
洛钦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快步跟着洛甜甜走到病房门口,没有片刻犹豫就推门而入。
阳台上的窗户没关,燥热的暑气被风吹着卷进来,病房里有些闷热,在开门的一瞬间,空气对流起来,窗帘和衣角都被吹得簌簌作响。
洛钦怔愣地看着床上,熟悉的背影靠坐在那里,和他胸口那张塑封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
在曾经那个困扰过他的梦里,那幽深狭长的走廊不再昏暗,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被穿堂风吹得摇晃,地毯逐渐消去红色,变为褪了色的印花地板。
那是福利院的二楼,尽头的房间,曾是水荔扬被水云霆惩罚关禁闭的小黑屋。
洛钦仿佛听见那个孩子隔着门对自己哭喊,说好怕、好黑,要他快点救自己出来。
他手里握着根铁丝,熟练地扭成一股插进锁孔,一边安慰里面的人:“你别怕,我马上把门打开,再教你开锁,下次你自己从里面也能打开了。”
他们阴差阳错地过去了这么些年,总以为分开是遗憾。但是细想来,分开是注定要重逢的,两个人南北遥遥相对各自生活的时候,其实从未忘记过彼此。
哪怕最后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记忆仍是最独特的永恒。
梦里那扇门终于打开了,门后锁了一整个的夏天。泛黄的画面碰撞、交错、重叠,最终变为了此刻眼前的身影,还有那抹熟悉的笑容。
在洛钦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将对方抱进怀里的时候,他听见水荔扬在耳边说:“我们又见面了,对不对?”
“对的。”他点头,“好久不见,荔枝。”
纵然时隔二十年,一切不晚。

第289章 我永远记得
即墨柔蹲在路边,看着水坑里映出的自己,忽然烧包起来,蹭的站起身给即墨朗摆了个pose,嘚瑟道:“你老子现在这张脸简直帅呆了。”
他指的是那道已经无法消失的疤痕,为他久受诟病的小白脸长相增添了一丝所谓的爷们儿气概。
即墨朗也举起手配合他的造型,接着十分捧场地鼓了鼓掌:“爸爸好帅!我也要弄这个!”
“你敢。”即墨柔踢了他屁股一脚。
即墨朗耳朵上戴了个新的耳钉,在阳光下盈盈地闪着蓝光。这是水荔扬送给他的,在成年前可以适当压制力量,避免因为费洛蒙过于活跃而导致的暴走失控。
“叔叔,这个什么时候才能拿下来啊?”即墨朗起先还不太愿意,他早就过了对这种亮晶晶的玩意儿感兴趣的年纪,有些不好意思。
水荔扬回答他:“等你自己可以拿下来的时候,它也就没用了。”
即墨柔觉得水荔扬矫情,每次都嗤之以鼻,说:“我儿子我教得挺好的,就你破事儿多。”
换来水荔扬一顿暴揍。
即墨柔被打得受不了,直骂水荔扬丧心病狂:“你他妈又不是我老婆,管我儿子就算了,凭什么管我?!”
他甚至感觉对方不仅没有变得弱不禁风,反而比以前狠多了。
洛钦拽开水荔扬,沉着脸对即墨柔又是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即墨柔的嘴就礼貌了很多。
这段时间祝衍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给水荔扬治疗,计划书上详细地分了几个阶段,密密麻麻,洛钦一项不敢落下地遵照,也不再让水荔扬频繁出门。
两人后来干脆不在安全区长住,搬到了松河郊区雁岭镇的山上。那边除了丧尸就是一些在感染潮中存活下来的野生动物,几乎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雁岭山远离市区,途径的商队也不会打扰到这边,很适合休养。
山间小路幽微宛转,树林里安静凉快,夏天气温也不会太高,来年四五月份还有桃花盛开,那光景洛钦从未见过,答应陪水荔扬待到那时候,两个人再一起去看。
当年松河会议的时候,那个没来得及兑现的约定,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洛钦提着两串生肉走进院子,挂到小屋门前的窗沿上。这里以前是护林员的住处,感染爆发之后就被舍弃了,里面倒是挺干净,各种设施用具一应俱全,洛钦简单修葺了一下,带着水荔扬住了进来。
“回来了?”水荔扬靠在摇椅上,恹恹地睁开眼。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并没喝几口。
他很喜欢洛钦给自己搞来的这把椅子,没事就躺着晃来晃去,觉得好玩儿。
洛钦走到他面前,想伸手去拉,忽然想起自己刚提过生肉,手上全是油星子,又缩了回去:“晚上给你做口蘑炖肉,还有土豆五花肉粉条,好不好?”
“好啊好啊。”水荔扬很有兴致地坐起来,努力往门口看去,“从哪儿弄来的肉?”
洛钦去洗了手,甩了甩水珠走过去,一条腿搭在水荔扬身侧,把躺椅压得直晃。水荔扬不为所动,抬眼瞅着他,对这种明晃晃侵占地盘的行为不太满意:“干嘛?这里是我的地方。”
“我去打猎了。”洛钦越俯越低,脸凑得很近,“又打了一头鹿。”
“鹿肉?”水荔扬一愣,随即伸手去推他,“大夏天你吃什么鹿肉,你丫肾虚?”
洛钦不怀好意地笑道:“嗯,补补。”
水荔扬以为他是认真的,后背顿时冷汗淋漓:“你还补?不行,不能再补了,你再补就……”
“就怎么样?”洛钦追问道。
“反正不行。”水荔扬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一膝盖把人顶出去,含糊其辞道,“你不用补了。”
“为什么不用补?”洛钦偏要嘴贱,不依不饶地问,“荔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水荔扬面红耳赤,伸手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洛钦一动不动。
水荔扬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扽着洛钦的领子拉到里间,把人压在墙上好生周道地亲了一番,直亲得洛钦两腿打颤,站都站不住。
“谨遵医嘱,好吗?明天祝衍要过来。”水荔扬捏着洛钦的衣领,指尖慢慢地蹭他下巴,“让我多活几年,乖宝宝。”
“谁是乖宝宝?”洛钦指指自己,“我吗?”
水荔扬溺爱地摸他的脸:“对。”
洛钦动心忍性,还真给守住了。晚饭照常吃了鹿肉,上床之后就是抱着人亲了亲,也没做什么。
他确实是不敢再折腾了,水荔扬身体还在恢复,他平时用点力气都不敢,节制得很。
第二天中午,祝衍到了。洛钦知道他是踩着午饭点过来的,把昨晚剩下的鹿肉和乱炖热了热,又炒了个鲜蘑菜心,锅里焖上米饭。
松河虽然不适合住人,但食材资源基本上遍地都是,洛钦混迹美食圈多年,当然分辨得出什么是美味,总是出去搜刮一箩筐,囤着可以吃好久。
只是过的日子苦了一些,这里通不上电,做饭都要靠烧柴火,夜晚更是如此,但凡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睁眼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过好在清净,没有那么多闲人踏破门槛来聒噪,水荔扬也挺喜欢这个地方。
洛钦知道他们要的就是静心,许多苦闷萦绕着的生活实在难过。水荔扬时不时会静坐在窗前,看着水思弦和水思淼的照片,暗自落泪。
他知道水荔扬并不很开心。
祝衍提了大包小包地进门,闻见满屋子饭香,假装意外地说道:“哎呀洛钦,你做饭了啊?我还说给你带点现成呢。”
“别装。”洛钦坐在灶台前添柴,“森羚说你们今天早上就到了。”
祝衍也不尴尬,干笑了几声:“水荔扬呢?我看看他去。”
洛钦下巴朝内间努了努:“里面呢。”
水荔扬靠在床头,正对着滚烫的茶水发呆。祝衍敲了敲门,一晃手里的药箱:“报告上尉,例行治疗。”
“行了,直接进来吧。”水荔扬坐直了,祝衍反手关门,走过来往他后背垫了个枕头。
水荔扬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别这样啊,会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八十岁了。”
“凭你的身体状况,也差不离了。”祝衍轻车熟路地打开箱子,依次摆放开测量的仪器,给他检查。
水荔扬百无聊赖地张开手掌,又握紧,看着祝衍给自己胳膊上缠血压计,忽然问:“听说你要走?”
“嗯。”祝衍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我会留一些药给你,定期注射和服用就可以,以后不需要我了。”
“朋友一场,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就行。”水荔扬十分默契地没有追问他要去哪里,估计连祝衍自己也还未确定。
祝衍的心并不适合方舟,或许让它自行去流浪几年,会找到答案。mm??
对方闻言笑笑:“会的,咱们都互相麻烦这么多年了,我才不跟你客气呢。”мm??
水荔扬点点头,又说:“小柔那边……”
即墨柔带着即墨朗在松河,似乎是打算来送一送祝衍。
“不见了吧。”祝衍轻声道,“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这么久过去,和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他一直觉得很亏欠你。”
水荔扬难得出言调和,祝衍立刻就猜到是即墨柔的意思。一想到对方扭扭捏捏、浑身长了蛆一样拐着弯儿让水荔扬给自己带话,就忍不住要笑。
即墨柔确实没怎么变过。
不过他还是说:“不用了,有缘总会见的,没必要强求。而且柔柔以前跟我好,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没有朋友,实在太孤独了。现在他身边有你们两个,我看到他交了新朋友,很替他高兴。”???|
水荔扬言尽于此,不再多说,捧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走之前,我还是想来谢谢你。”祝衍说道,“当年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未来了,可是你分给我的那一点光,我现在还记得。”
水荔扬微笑,手指在杯沿上慢慢敲着:“是吗?可能这也是洛钦分给过我的吧。”

第290章 余温
人总是得有念想的,站在悬崖边上,偶尔有人拉一把,有时候就突然不是那么想死了。
水荔扬知道绝望的滋味儿是什么样的,但是爬出禁锢着自己的那口深井,才猛然发现,阳光有多美好。
他回想起当初救了祝衍的那个晚上,将对方送到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双空洞的眼睛,于是再次折返回去,刚好看到坐在大桥栏杆上发呆的祝衍,身体已经探出去了大半。
那个背影像一只自由的白鸟,衣角随风展开翅膀,摇晃在路灯的光斑中。
水荔扬无法确定,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扑过去把祝衍从桥上拽下来,他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祝衍从来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还有小柔这种人,生活的环境注定我们没办法变得多高尚。”水荔扬说,“那些性格里缺失的东西,总要有人来教我们的——洛钦教会了我,你教会了小柔。但是你们这样的人,救了别人,自己就要付出代价,老天爷一直都这么公平,又残忍。”
“你也救过我。”祝衍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值,说道,“李牧祁到死都以为,替军方窃取了他手中再造人类技术的人是你。这件事你替我一扛就扛了那么多年,李牧祁才会把你折磨得那么惨。”
“他恨我的事不止这一桩,与其把你也牵连进去,不如揽给我自己。”水荔扬说,“反正他对付我的手段,不会因为我少做了这一件事就有所心软。”
祝衍会心一笑,收了仪器站起来:“好了,没什么问题,洛钦给你养得挺好的。就照这个状态恢复,过个三年五载就成。”
“吃饭去。”水荔扬解开手上的血压计,和祝衍一起走出卧室。
祝衍又去把洛钦叫过来,拉着两个人一起交待了重点注意事项。
至于水荔扬的身体恢复问题,祝衍建议洛钦不要随意尝试用自己的血疗养的方式,那样很复杂,而且需要通过制造伤口,得不偿失。
“我多陪陪他,体外的费洛蒙信号交换应该也有用吧?”洛钦问。
祝衍犹豫了一下,将洛钦扯到旁边,看了看水荔扬,压低声音对他说:“就是,那个,虽然不建议用血,但是有替代的方法,更安全,也比体外交换的方式更有效……”
洛钦凑过耳朵去听。
祝衍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了:“就是……你懂的吧?就是你们可以多、多感情交流,就是那个……”
“啊,我懂了我懂了!”洛钦一拍大腿,笑容荡漾起来,“我知道了,多谢祝老师嘛。”
水荔扬疑惑:“你懂什么了?”
午饭时间,洛钦和森羚围着锅台把菜盛出来。森羚闻着鹿肉的味道,眼睛都直了,嘴里嚷嚷着:“队长,这个肉可香了!”
“那你不多留几天?”水荔扬揉揉她脑袋,“屋后还挂着半扇猪肉呢。”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添什么乱,吃完了赶紧走。”洛钦端着两碗饭过来,“你们队长要休养,不要吵他。”
“哼,我还不稀罕呢!”森羚气鼓鼓地坐下来,也不帮忙,只等着吃了。
水荔扬搬了凳子坐到她旁边,随口问道:“谁给你设计的发型?简直时尚得冒烟。”
森羚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过肩的蓬松头发,道:“我、我打算回去就剪短的。”
“为什么要剪?”水荔扬问她,“这个叫什么来着……水母头?确实像水母,特可爱。”
森羚脸红:“真的嘛?”
水荔扬一本正经:“真的,矮水母也是水母。”
“啊——队长你讨厌死了真的!”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森羚讲了许多安全区的事情,水荔扬微笑听着,吃得很慢。
洛钦仔细地挑出肥瘦均匀的肉放进水荔扬碗里,注意到对方似乎没什么胃口,私底下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不舒服?”
水荔扬摇摇头:“早上多喝了点粥,现在不饿。”
吃过饭祝衍就要走了,人类联盟的车在山下等着,祝衍只搭一程,后面要去哪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一个人下山我不放心,你去送送他。”水荔扬对洛钦说,“这儿有恰茶卡就行,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洛钦送祝衍出去了,水荔扬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松林之中,忽然脸色剧变,捂着胸口冲到院子里的松树下,痛苦地干呕起来。
“队长,队长!”森羚吓得魂飞魄散,她亲眼看着鲜血从水荔扬的指缝间滴下来,膝盖发软,差点没站住,“你怎么了,难受吗?有没有药?!”
水荔扬吐得难受,扶着树干几乎立也立不住,脱力地跪下去,森羚连忙去扶。
“水……拿水。”
森羚飞奔回屋里,倒了杯温水给他。水荔扬将整杯水都漱了口,气喘吁吁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只觉得头晕目眩,口腔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你怎么了……”森羚方寸大乱,手忙脚乱地给水荔扬拍着后背,“你别吓我,队长。”
水荔扬脸色苍白,声音很虚弱地说:“小问题,治疗总是要有副作用的,忍一忍就好,这事儿你别告诉洛钦。”
森羚为难道:“他总要知道的呀。”
水荔扬苦笑:“他知道的,但我这个样子,能让他少看到一点,就少一点吧。他现在每晚都不太睡得着,太熬着了。”
森羚有些无力,她垂头望着水荔扬毫无血色的脸,悲伤地发问:“队长,你醒了以后,我以为所有的事都好起来了,可是……可是现在你又这样,我害怕。”
“别怕,恰茶卡,生死都有命,强求是强求不来的。”水荔扬轻声答道,“我能撑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要别留什么遗憾就好。”
“还会好起来吗?”森羚茫然又悲哀地问道,“队长,以后会好吗?”
水荔扬眉眼温和地望着她,点头:“会的,都会的。”
他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用热毛巾擦了擦脸,血色才稍微恢复了些。他站在镜子前面,认真地端详了许久,扭头问森羚:“看不出来吧?”
森羚无奈:“看不出来,队长你天生丽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爆胎,行了吧。”
“不是问你我好不好看。”水荔扬叹气,“这还用问?”
森羚哭笑不得:“队长,你跟谁学的……”
洛钦回来之后,森羚又待了半天,傍晚就走了。
水荔扬想送她下山,森羚却不肯,很不舍的眼神在他身上直打转,最后只让他好好休息,就一个人下了山。
洛钦在屋里翻着祝衍留下的药箱,细致地将每一种药物都分类放好,在标签上写下使用的频率和方法。
“荔枝,今晚打一支这个。”洛钦用注射器将药瓶里的液体抽出,在管壁上弹了弹,“在脖子上。”
水荔扬往下拉了拉领口,将修长的颈部袒露无遗,脆弱的颈动脉一下下跳着,就暴露在洛钦眼前,好像他一用力就能捏碎似的。
洛钦想着祝衍说过可能出现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让水荔扬躺在自己怀里:“荔枝,等下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可不可以?”
“好。”
尖锐的针头刺进水荔扬的血管,他闷哼一声,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床单,渐渐收紧。
“这么听话,是毒药你也肯把脖子露给我吗?”洛钦把一管都推进去,拔出针头,立刻拿棉签摁住针孔,“一点警觉性也没有,这不好。”
“是毒药那能怎么办呢?”水荔扬漫不经心地说着,“便宜你再去找个年轻好看的,什么小蟋蟀、小壁虎、小蜘蛛之类,省得在我这儿跟守坟似的。”
洛钦哑然失笑:“记仇是不是?”
水荔扬哼了一声:“那可是太记仇了,你要跟我掰扯这个,我能从小时候你抢我玩具一直说到昨天晚上你抢我被子。”
“我抢你被子?你都快把自己蒸熟了知不知道?我不给你把被子拽了,你自己在里面闷死了都没感觉。”洛钦拧了他脸一把,“别矫情了,睡觉吧。”
结果当晚,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的副作用开始显现,水荔扬痛得几乎要晕过去,手背青筋凸显,不住地抽搐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洛钦心慌得厉害,抱着水荔扬不让他乱动,感受着怀里人惊心动魄的颤动,心疼得要命。
“洛钦,洛钦……”
水荔扬一直断断续续地叫他,似乎是已经感受不到对方在不在身边,视线里变得像失去信号的老电视屏幕一样,充斥着黑色与白色的细密雪花。他双手一味地摸索,寻找那个温暖的所在:“我疼,好疼……”
洛钦抓着他的手,强行往自己脸上摁:“荔枝,我在这里,你摸摸,我在你边上呢。”
水荔扬剧烈地挣扎,他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抱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就贴在洛钦的脸上。世界里只剩下血管几乎要爆开的疼痛和肺部溺水般的窒息感,他只是本能地、不停地叫着洛钦的名字。
他弓起身子,又重重地摔下去,失控地抖动。洛钦最后只能抱着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机械地重复安慰的话。
当疼痛终于开始如潮水般逐渐消退的时候,水荔扬喘着粗气倒在洛钦怀里,挣扎也缓缓平息。他眼前黑白交织的雪花散开了,洛钦的脸模糊又遥远,他看不清。
“……洛钦。”水荔扬抬起手,指尖蹭了蹭洛钦的鼻尖,然后又抚上对方的脸,认真地从他额头、鼻梁、嘴唇和下巴上划过,“你一直在吗?”
“一直在。”洛钦蹭着他的额头,嗓子不知道为何也哑了,“我知道你难受,荔枝,我陪着你呢。”
“我以为我要死了。”水荔扬的声音很茫然,“每一次我都会这么以为。”
“你不会死,你还得活很久很久,咱俩还有很多很多年。”洛钦亲吻他的嘴唇,说道,“睡吧。”
洛钦不喜欢谈这个话题,有关生死的。有一次水荔扬被副作用折磨得生不如死,他只是出去接了杯水,再回来的时候,水荔扬拿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刀,往自己手腕上割出了深可见骨的口子,吓得他杯子也摔了,冲过去夺下刀,一把甩出去。
那次事件让他无比后怕,再也不会把刀放在水荔扬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他知道水荔扬不是真的想寻死,只是已经疼得失去理智,水荔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残或许是另外一种身体本能地想要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可洛钦不允许他再这么做。
水荔扬在他身边睡着,已经不知是凌晨几点钟。洛钦听着屋外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侧了侧头,看着水荔扬隐约的轮廓。
今晚他又一次失眠,身心延续着水荔扬那些痛苦的余温。

第291章 聚散有时
即墨柔到的时候,离祝衍原本计划离开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穿过商队驻扎的街道,见自己的副手站在路边,便过去问道:“人来了吗?”
副手愣了一下:“您问祝衍博士?”
“嗯。”即墨柔叼着烟,没抽,手里的打火机一下下翻着。
“他一个小时以前就走了,您不知道吗?”副手虽然疑惑,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我以为他和您说了……哦,博士说,不用送了,他自己先走。”
即墨柔啪的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愕然道:“他,走了?”
副手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迟疑着点点头。
即墨柔脑子有些空白,他茫然地往街道另一头看去。围起的电网之外有几只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夕阳落在公路尽头,照得山路间松林一侧霞光万道,明暗对比强烈。
“他走了……”他喃喃自语,“没想着再见我一面么。”
答案显而易见。
即墨柔又在路边站了很久很久,巡守的商队成员都换了几批,夕阳彻底落了下去,他才转过身,往车那边走去。
沉闷的车厢里没有任何人,即墨柔拉开车门坐进去,感受黑暗逐渐吞噬自己的影子。他低着头,双手撑在额前。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响起了不轻不重的呜咽声。
即墨柔记得自己人生中第一段友情的开始,那是他学生时代最难以忘怀的情谊和温暖,让叛逆又暴躁的少年对“朋友”这个词不再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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