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钦胸口的伤居然立即就开始慢慢愈合了,痛感也逐渐减弱,直至伤口修复如初,看不出任何被穿透过的痕迹。
“护腕里面什么都没有?”水荔扬终于撑不住了,脱力倒在地上,看着赵方蒴,“你骗我。”
他明明看到了,即墨柔的脸被那些尖刺划伤,在反制剂的作用下无法愈合,可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
赵方蒴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吐息气若游丝,正感受着生命从自己体内快速流失。
“杀了我吧。”赵方蒴胸口剧烈起伏,强效反制剂正在撕裂他身体里的再造细胞,浑身的染色体结构被彻底破坏,再也难以重组,那是比重度核辐射还要强烈千万倍的痛感,“给我个痛快。”
“给你个痛快?”水荔扬仿佛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猎鹰死的时候,你给他痛快了吗?程清曳、小许和叶晴岚,这些人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是痛快的,还有……还有思弦思淼。”
他说完,一刀捅在赵方蒴脖子的伤口上,对方疼得直发抖,可他丝毫没有松劲儿,“我要让你尝一尝,猎鹰、白狼和黑豹他们死的时候有多痛苦,赵方蒴……我一定要让你比他们还要痛苦,你想死,我偏不让你这么痛快。”
“你很果断。”赵方蒴逐渐变得浑浊的双眼向着他,绝望如烈火在其中煅烧,嘴角血流不止,“作为蓝焰大队的队长,你合格了。”
“你不配,赵方蒴,你不配这么说。”水荔扬笑得凄凉,“你不配再提蓝焰半个字,你对不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他笑着笑着就连眼泪也流了下来,混着雨水爬了满脸,从他下颌流淌进领口。
“行林死了,小陈死了。小张、以楠,他们都死了……蓝焰从前有那么多人,二十六个队员,死得只剩下我们三个,只剩三个人……他们全都白死了,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意义!”
从前水荔扬只是叫这些队员的代号,很少认认真真地叫他们的名字。
但那些刻在墓碑上的,不仅仅是铭牌上那一个个陌生冰冷的代号,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有独一无二的、鲜活的喜怒哀乐。
水荔扬继续说:“你做梦会梦到他们吗?我会,这些年我多少个夜里梦到他们还在。他们叫我队长的时候,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记得……”
他停顿了很久,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我不能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止蓝焰。”
不止蓝焰,不止他的家人,还有卫蓝、程清曳、许明睿、叶晴岚、费应倪……无数的人用血铺出继续往前的路,他要让这一切都值得。
赵方蒴长叹一声,他能感觉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视线渐渐涣散,连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了。他眼前浮现出蓝焰每个人的样子,那些人对着他,似乎在质问,又似乎无可奈何。
他的确从没有梦到过,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再回头。
“他们来接我了。”
他听见自己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紧接着世界由重变轻,只剩雨水冲刷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水荔扬感觉自己似乎又回来了一些力气,他努力地爬起来,挪到赵方蒴面前,注视着他。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方蒴的瞳孔已经散大到了临界点,红色缓缓褪去,露出原本深棕色的瞳仁。
他已经不记得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境地了,最初或许是因为不甘心,是因为怨恨,不信自己的特种兵生涯就如此断送。明明终身残疾不是他自己的错,只是偶然,只是飞来横祸。
少年入伍,只想要征战沙场,万死不辞,就算付出所有也毫无怨言,却没成想那一刻真正来临时,自己却无法接受了。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深陷入怨怼和不平当中,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初心早已扭曲,记不清来时的路了。
他转向水荔扬,翕动着嘴唇:“你……”
水荔扬漠然望着对方,似乎已经不指望有什么遗言能留了,他只觉得心中麻木,连痛苦都被一并冰冻住了。
“你是我的……骄傲。”
赵方蒴说完最后一个字,脖颈鼓起的筋脉倏地落了下去,一口气自他胸中送出,之后便再无气息了。
水荔扬呆呆地半跪在他面前,开始耳鸣。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不会再有人回答他了,面前的赵方蒴,他曾经最敬重的赵叔、赵队长,已经死了。
水荔扬如梦初醒一样,忽然抖了一下,怒气和彷徨爬上脸庞,执拗又绝望地追问着:“你最后一句话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你以前从来没对我说过,我早就已经……”
洛钦在身后轻轻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去:“荔枝,来。”
水荔扬回过身,浑浑噩噩地抓住洛钦的手,“他疯了,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赵方蒴死前的那一句话,前所未有的汹涌心魔将他重新拉入了深渊。
这句话他或许少年的时候期盼过,无论是对水云霆也好,对他那个不谙世事、天真而痛苦的母亲也好,还是后来的赵方蒴也好,他寻求了很多年,从未得到。
渐渐的,他也不再奢求什么人对他的夸奖和垂怜了,他跟在赵方蒴身后,直到两人渐行渐远。
如今他忽然等到了这句年少时就被风吹散的话,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
白无泺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不是眼泪。
“程清尧……”他颤抖着叫出声,“你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断断继继的雨滴声落在他耳畔,寒意爬满全身。
白无泺想爬起来,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黄毛咬着手电,费劲地翻过垮塌的楼房,地上湿滑得很,满地都是碎石和泥泞沙块,他已经摔了好几次,连滚带爬地往前面塌掉的写字楼跑去,大喊:“老大!洛哥!”
没人回应他,雨已经快停了,淅淅沥沥如同牛毛扑在脸上。黄毛急得要命,连喊了几声,却只引来了废墟里的几只丧尸,被他乱刀砍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坠下高处。
之前的战斗就发生在这个方向,黄毛跟着森羚等人在安全区外镇守防线,厮杀了半夜,总算抵御住了感染潮,而这边的激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停了,洛钦和水荔扬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森羚还要负责外围的善后,抽不开身,于是黄毛自告奋勇地来找人。
身后的废墟里传出一阵咳声,黄毛大喜,连忙奔过去,却只看到虚弱靠坐在那里的即墨柔,火急火燎地追问:“我们老大呢?”
即墨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指指前面:“没死的话,应该在那儿。”
黄毛连忙呸呸呸了几声:“老大他们都是大难不死的命,肯定没事儿!”
“那你还不快滚过去。”即墨柔不耐烦地闭上双眼,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早了能赶上给水荔扬收尸,再跑慢点,另一个也要殉情了。”
第287章 我是你的骄傲吗
黄毛立刻扭头跑了,朝着即墨柔指的方向,又摔了几次跤,捡起满地乱滚的手电筒,终于看到前方的乱石堆里爬上来了一个身影,步履蹒跚地扶着石头站稳,然后又回过头去,伸手从废墟里拉出了另外一个人。
“老大……”
水荔扬没注意到有人来,将洛钦拽上来之后,就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废墟里。
洛钦扶着水荔扬坐起来,仔细地替对方擦去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有些心急,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几乎搓出了红印子。
水荔扬轻哼一声,他才蓦然停了手,轻轻叫道:“荔枝。”
“你干嘛,要搓一层皮下来吗?”
洛钦皱眉:“你先不要说话,感觉怎么样?”
“还行。”水荔扬仰起脸冲着他笑,“原来快死了,也就是这个感觉。”
“我去找祝衍。”
洛钦立马就要站起来,水荔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摇头道:“别去……你别走。”
黄毛见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老大!”
水荔扬转脸看着他,啧了一声:“我靠……你头发怎么又染黄了?”
他说完,又自己开始笑:“算了,黄头发挺好看的,比绿的好。”
洛钦现在没心思听他开玩笑,慌不择路地冲黄毛吼道:“去找人,快!找祝衍!”
“我去叫人,老大,你撑着,撑着!”黄毛扭头跑开,手电筒的光乱飘着远去了,周围又归于一片黑暗。
水荔扬仍抓着洛钦的手,垂下头,声音有些委屈:“你别走,陪我待着。”
洛钦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用最温和的费洛蒙安抚着对方:“好,我陪着你呢,荔枝,我等一等祝衍过来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过去,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在安慰谁,更多的却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已。
因为他看到了,水荔扬心口的穿刺伤这次居然没有愈合。
“你有没有事?”水荔扬问他。
“我当然没事。”洛钦很快地带过这个话题,“你看,雨就要停了,荔枝。”
水荔扬看了看四周:“无泺和程清尧呢?”
洛钦叹了口气,心中焦躁:“我不知道……你先缓一缓,我们再去找找看。”
水荔扬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洛钦,你得好好活着啊,我知道你这会儿在琢磨别的。”
“当然要跟你一起好好活着,一切都结束了,荔枝。”洛钦执着地说,“你是不是答应过我,等春天要一起到南方去玩吗?今年春天没能去成没关系,我们可以等明年春天,找个暖和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开着车向南,我带你去风景最漂亮的海边。”
“可是我不行了啊。”水荔扬弯了弯眼睛,嘴角在笑,“你看得出来,对不对?你很聪明。”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截红绳从衣袖里滑落出,“你可以把这个拿走,虽然我也舍不得给你,但是……它可以替我陪着你。”
洛钦和他额头紧贴着,双目血红,带着威胁的意味说道:“我不要这个,荔枝,我就要你活着,否则我就……”
他想说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去死,但他心里明白,这并不足以刺痛水荔扬最深,对方反而会笑着对他说别傻、你要好好活着。
虽然他从很久以前就发誓,再也不会让对方痛苦,但倘若还有一丝挽回的希望,他就顾不上别的。
“否则我就再去洗脑,忘掉你。”洛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我会爱上别人,荔枝。”
水荔扬果然怔住了,接着眼里涌起失落和伤心,颤抖着用手去碰他的脸:“不要,不行,你不能爱上别人的,你不能忘了我。”
洛钦准备了更多的话,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的心脏被水荔扬的眼神狠狠捏碎,忍不住低头抱紧了对方:“你也很聪明,难道会猜不到吗……除了你我还能爱上谁呢,就算我失忆一百次一千次,每次爱上的人也都是你……”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水荔扬喘着气,又咳嗽了几声,“但是,你可以不要忘记我吗,洛钦?”
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限期将至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牢牢地盯着洛钦的脸,眉眼间一寸一寸的地方都要拼命看清、记住,每一处细节都不能忘。
他不能忘,怎么可以忘,就算是死,也不能忘记。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洛钦曾经的人,只有他了。
其实他怎么舍得让洛钦和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丝连结也这么消失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不再有来处,那些被遗忘了的记忆和过往都随着自己的死亡而被抹杀,这对洛钦不公平。
所以他要记得,再过几辈子也要记得,这个世上他永远深爱着、曾给他带来最难以忘怀的温暖的人。
“你不知道,洛钦,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人,是你。”
水荔扬微笑着说道,眼前往事依稀浮现。
洛钦双手搂着他的肩膀:“我知道,我刚才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很多——”
他没有撒谎,他脑内从刚刚起就开始走马灯般地翻起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那些是他曾被曹芸掩盖在催眠之下、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一幕幕一帧帧,最终组成了真实的他自己。
水荔扬微怔,有些不可思议:“你想起来了吗?”
洛钦拼命点头:“想起来了,小时候,我们,我和你……荔枝,你别扔下我,我想起来了,以后我都说给你听,都说给你听……”
他忽然顿住了,唇舌发麻,浑身针扎般难受。
因为他听到水荔扬在哭,不是压抑克制的哭声,而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发泄:“我以为我等不到了,二十多年了,洛钦,我以为我等不到了。”
那哭声里并非是属于“红眼”的脆弱,而是二十多年前,生活在富贵假象里的那个胆小敏感的小朋友。
“我找过你,16岁那年我坐火车来汉州找你,小时候你给我那张纸条上的地址我也去了,但是没见到你,我见到的是年雨。”洛钦握着水荔扬的手,发着抖说,“他告诉水云霆了是不是?我一回去就被带走了,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水荔扬抽泣着点了点头:“我说过的,洛钦,你想起来一定会恨我的。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个样子,是我让水云霆知道自己在福利院交了朋友,他才会发现你。从那以后他一直在监视你,卫蓝心软放你去了汉州,告密的不是他,是年雨,都怪我给了你地址。”
他停了好半天,喘匀了气,又说:“我说过要再去见你,要带你走,可我答应你的没有做到,对不起……所以我又见到你之后,真的很想全都补给你,我不想你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洛钦亲吻掉他的眼泪,“我做过的事,从来都没后悔过。”
“二十年前在福利院,那是我最快乐的几个月。”水荔扬声音涣散,喃喃道,“后来我一直告诉自己,那几个月发生的事我每分每秒都不能忘。你的那些过去,如果我都不记得了,还有谁会替你记得?”
“好,好,都怪我。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荔枝,你得陪我。”洛钦蹭掉自己脸上的潮湿,勉强地笑了笑,“你不能死,我有很多话还没跟你说,很早以前我就想说的。”
“好。”水荔扬望着他,微笑点点头,“我听着。”
他的手已经冰凉了,可洛钦还是不放弃,执意捧在身前搓着,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这具虚弱的身体重新暖热。
“我不管水云霆、赵方蒴他们怎么看你的,你在我心里是最珍贵的,你独一无二,谁也比不了。”洛钦低声对他说,“荔枝,你听见了吗?”
“赵方蒴说的话,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水荔扬云淡风轻地摇头,“我只想知道,我……”
他没再说下去,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太可笑了。
我,也是你的骄傲吗?
他很想这么问,在许多年前,在他坐在学校里望着窗外的某一刻,他忽然很想问一问洛钦,现在的我,是你的骄傲了吗?
后来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他都好奇过这个问题。
他不想最后还是一无所有,自己前半生中渴求过的,只有这个人而已。从前种种他终于后悔了,后悔分开的那几年、后悔自以为是却软弱无能的那个自己,才让最后的时光能回想起的全都是遗憾。
洛钦望着那双令他心驰神往的眼睛,心有灵犀一般点了点头,说:“你也是我的骄傲,荔枝。”
水荔扬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伤口却如撕裂般阻碍着他动作,越是想要靠近,疼痛就越进一寸。
“我可以再这么叫你一次了——念念。”他拼尽全力凑到洛钦的耳边,声音溃散得几乎无法听清,“我……很高兴,你那个时候不想忘了我。”
水荔扬曾经问过洛钦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那时这个问题并没有答案,但他早就知道了。
那种即便被一次次洗脑、却依旧无法覆盖的执念,在两人深宁重逢的那天,重新点燃了洛钦心底的火种。
水荔扬疲惫地闭上眼,他再也没力气笑出来了。尽管他很想对着洛钦笑一笑,安慰对方说没事的,让自己好好睡一觉。
他的手垂了下去,好似没有温度的雕塑猝然断裂。
头顶的乌云散开,月亮终于露了出来。
第288章 夏天的风
七月暑伏热得要命,老天硬是一滴雨没下。暑热炙烤大地,数百里焦土绵延,人类迎来了感染潮以来第一个气温超高的夏季。
“热啊,热……想喝冰啤酒……”
森羚软塌塌地挂在走廊扶手上,绝望得像根隔夜的面条。
她前几天四处搜刮冰块,想拿给洛钦做刨冰吃。结果恰逢安全区停电,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冷库,冰块已经全化了,她从此一蹶不振,生无可恋。
陆怀在旁边给她扇扇子,一本正经地安慰:“夏天喝热水比喝冰水降温要快,你要喝冰啤酒,其实起不到凉快的作用。”
“你从小就这么无聊吗?”森羚扭头看着他,“没人给你提过建议?”
“有的。”陆怀相当诚实,“付诸实践比较难。”
森羚叹了口气:“算了。我去看看队长,反正下午没事做。”
她脚步轻快,穿得也很凉爽,半长的头发剪成水母的样子,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看护病房在双子塔东边的尽头,最近她去得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洛钦待在那里。
接近病房门口的时候,森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她听到里面没有动静,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看到洛钦站在床边,正摆弄着一瓶月季花,中间零散地有几朵蓝白绣球,搭配起来清爽养眼。
“我想不明白你敲门的意义在哪里,你应该像恶霸一样踹门进来才正常。”洛钦给她拿了张凳子,“坐会儿吧,我给你削个苹果。”
森羚哼了一声,坐到病床前,看着上面昏睡的水荔扬,心里又不太好受。
更让她不好受的是,洛钦已经连难过都不会表现出来了,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和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一条线连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
祝衍用尽全身解数,也只能救到这种程度,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水荔扬体内的病毒都处于深度休眠状态。
“就像人累过头了想要好好睡一觉一样,蓝田病毒也存在休眠期,不过这是最极端的情况。”祝衍这么解释,“正常情况下人类的身体潜能不可能被100%开发,但蓝田病毒造就了这个可能性,也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不过说得好听一点是休眠,这个期限却难以确定,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就像数万年前被冰川封存的红屑病毒。
对此,洛钦只能无奈苦笑:“那怎么办呢?我等一等吧,反正他都已经等我很久了。”
森羚不太明白这种无望的固守对洛钦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多少能有所感觉,即便是放眼望不到头的等待,洛钦也会等下去的。
洛钦削苹果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现在热衷于给来访的人削出完美的一整条苹果皮。白无泺对洛钦这个爱好相当无语,他几乎每天都来,一周要看对方表演七八次削苹果技术。
后来他只要一进门,对洛钦说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不吃苹果,谢谢”。
程清尧伤得很重,被白无泺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一周,那之后又活蹦乱跳的了,还会跟着白无泺一起过来,和洛钦聊天。
“我那天有了一个想法。”洛钦跟白无泺还有程清尧说,“你们说如果荔枝再醒过来已经是几万年以后了,他看着周围完全不认识的世界,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程清尧:“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好。”
白无泺:“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程清尧立刻改口:“就是,你才莫名其妙。”
洛钦比他还莫名其妙:“程sir,不是我说你,你没有原则的吗?”
程清尧看看白无泺:“你看,他说我。”
白无泺拍了拍程清尧的头,把洛钦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让他恶狠狠地吃完,就当报仇了。
祝衍告诉过洛钦,水荔扬的命之所以能保住,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水荔扬昏迷之后,祝衍又给洛钦做了一次全身检查,仔细询问之下,祝衍大致得出了自己的推断。
“卫蓝当年给你注射的药,应该是起作用了。”祝衍说,“从那以后,你体内蓝田病毒的特性变得很温和,但依旧保留着大部分的基本功能。不过,他那种药的样本我也没有,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这么猜测,毕竟根据你的描述,这件事是唯一的变量了。”
祝衍从自己实验室里翻出了一箱资料,交给洛钦:“当年托李潇涵的方便,我搞到过一些机密。照你的回忆,你在很小的时候,是和水荔扬的哥哥接触过的,对吧?”
洛钦点点头。
祝衍说:“这里面有着水荔景在你身上试药的详细记录,他把你从福利院带到里德尔空间,想用自己的研究成果彻底剔除你身上的蓝田病毒。虽然之前你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但病毒在你体内终究是个祸害,所以他想赌一把。”
“结果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水云霆早就发现你的存在了,他恨水荔景没告诉自己,但也没有直接戳破,而是在水荔景最后一次飞去深宁准备为你测试新疫苗的时候,人为地制造了一起实验室事故。”
洛钦愕然,随手翻看着箱子里老旧泛黄的资料。
随着那些记忆的恢复,他记起了自己和水荔景的过往。
印象中那个和水荔扬有几分相像的大哥哥,每次来看他都会带一些新鲜的礼物。洛钦很喜欢他,起初却不知道这就是自己儿时玩伴的哥哥。
他还记得在那间弥漫着血腥味的实验室里,水荔景气息奄奄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交到他手里,眼底满是托付和叮嘱。
“把这个……给我弟弟,他叫……水荔扬。”
洛钦从实验室的通风口逃了出去,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福利院。卫蓝见他满身是血,也并未声张,替他丢掉了染血的衣物,瞒住了曹芸。
后来有人到福利院来收拾水荔景的遗物,整理出了一个箱子——那些都是被远山筛选过的遗物,交给水荔景的家人,既安全保险,又能堵住景纯的嘴,就算有人起了疑心,也查不到任何东西。
那部手机被洛钦偷偷塞进了筛选过的箱子里,随着其他东西一起上了飞机,最终到了水荔扬的手里。
命运之线织成的幕布严丝合缝,一切都在依序往前走着,从不会亏欠任何人。
“你身体里的蓝田病毒,在他们两个对你用过的药共同作用之下,随着你对自身潜能的发掘,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异,变得可以中和任何与这类病毒同生同源的物质。”祝衍说,“我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当年蓝焰大队里其他感染了红屑病毒的人,只有森羚一个人活了下来——是血,她当时一定伤口沾到了你的血,只需要极少量就能抵抗反制剂的侵蚀。水荔扬也一样,在你们和赵方蒴的那场战斗中,你体内的血大量进入了他的伤口,中和了他身体里的红屑病毒,这些年病毒对他身体的损伤,也停止了。”
洛钦平静地听着,时不时会嗯一声回应。
等祝衍说完,他才仿佛醒过来,问道:“那,我还能等到他醒吗?”
“心诚则灵。”
祝衍终于也和陆怀一样,让他寄希望于这点。
“行吧。”洛钦失笑,“没关系,我能等。”
其实他并没有等得太久,虽然那段时间漫长又寂寥,但好在不止他孤身一人。
洛甜甜有时就安静地伏在他脚边,同样也看着床上的人。它很聪明,明白自己和洛钦一样,是在等什么。
洛钦从未表现出过于激烈的情绪,他将陆怀家里床下那些曲谱和素描本都搬了过来,坐在床边一本本看。
他用指头捻开纸页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些恍惚,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落感。
连着几个月,他夜里总是做梦,梦到从前的事,自己和水荔扬、水荔景的过往。回忆是慢慢被想起来的,他从那些梦里看见了曾经,也看见那些被他遗忘掉的日子。
记忆就像一条长河,在这条河的尽头,万水归流,总要通过雨滴回到它最初的源头。
因为洛钦母亲的托付,水荔景在他出生之后,用尽自己在远山里的人脉,成功瞒下了他这个唯一活下来的案例,用一份假的实验报告瞒天过海。
但好景不长,年幼的水荔扬一封准备寄出去的书信,让水云霆起了疑心,他亲自去看了这个据说是小儿子在福利院里仅有的朋友,终于发现了猫腻。
那时他的公司财务已经出了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他只恨水荔景没有告诉自己洛钦还活着的事实,否则无论如何洛钦也会是手中的一个底牌,不至于让自家的产业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虎毒不食子的理论,在水云霆身上仿佛完全失效,他惊愕过后,对水荔景的痛恨铺天盖地地燃烧起来。
在水云霆的观念里,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女,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毫无亲情可言。他设计了一个圈套,并故意向水荔景透露,自己要送水荔扬去里德尔空间测试和蓝田病毒的兼容性,如果能有所突破,或许是个挽救公司的契机。
他甚至已经替水荔扬买好机票,而且让水荔景看到了,也就是后来李牧祁出示给叶晴岚的那一张,当然最后并未成行。
水荔景当然不可能同意,为了保护弟弟,他答应水云霆自己会去测试蓝田病毒的效果,以换取远山提供给水家的贷款。
那次他原本也打算为洛钦进行最后一次剔除治疗,因为水云霆欺骗他说蓝田病毒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永久性损伤,所以在参与病毒测试之前,水荔景也顺路把洛钦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