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不假思索地将两只手都递了过去,即墨朗眼底掠过一丝得逞,右手瞬间变了方向,飞快地从陆怀右边口袋里夹出一个东西,接着三两下攀上了安全墙,“我替你去送,外面太危险了,陆叔叔。”
“你这个坏小子!”陆怀难得发火,“小朗,你这样骗人是不对的!”
“对不起嘛,陆叔叔,我听到姑姑和祝衍叔叔讲话了,这个东西很重要,但是外面也很危险。”即墨朗垂着看起来无辜到了极点的眼睛,撅起嘴,“不要生气啦。”
他说完,并起手指吹了声口哨,洛甜甜立刻张嘴咬住了陆怀的衣角,使劲将他往回拖,力气巨大,弱不禁风的陆怀根本就不是对手。
即墨朗最后向陆怀打了个拜拜的手势,就转身消失在了安全墙之上。
即墨柔正靠在废墟后面,拿纱布捂着脸止血,忽然听见身后自家幼崽的喊声:“爸爸!”
“我操!”即墨柔满脸写着震惊,直到即墨朗从废墟上跳下跑过来,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即墨朗扑到他面前,担忧地检查他的伤口:“爸爸,你的脸怎么了?!”
“小兔崽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即墨柔勃然大怒,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就要抽人,“给老子滚回去!”
即墨朗像是习惯了,轻车熟路地躲开,掏出兜里的东西交到即墨柔手上:“爸爸,这是祝衍叔叔要给你们的东西。”
即墨柔拿在手里仔细看过,问他:“怎么在你这里?”
即墨朗坐下来,叹了口气,给自己那没用的爹处理伤口:“当然是被我截胡啦,你们让陆怀叔叔出来送,疯了吧?”
即墨柔不自在地躲了一下,语气严厉:“那也用不着你,长得还没洛钦那条狗高,逞什么能?”
即墨朗挑挑眉:“那是谁受伤了哦?”
“不跟你贫,我得去把这个给洛钦。”即墨柔把伤口的纱布扯下来一丢,站了起来,“白无泺,看着他。”
即墨朗急切地张了张口,即墨柔趁他没防备,猛地回过身把人摁住,又从腰上抽出一条攀爬用的缆绳,三下五除二绑住了即墨朗的双手。
一旁白无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又是唱的哪出。
“待着别动。”即墨柔被鲜血浸透的半边脸几乎做不出表情,冷冷地看着即墨朗,“少给你老子惹麻烦。”???l
“爸爸!”即墨朗急得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能帮你们!”
即墨柔没再理他,快步跑了。白无泺蹲下去,摁住像条菜青虫一样扭动不止的即墨朗,凉飕飕地说:“我是不会放你过去的,那边危险。”
“白叔叔……”即墨朗耷拉下一双桃花眼,表情楚楚可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不好?”
“又来这一套?”白无泺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开你的——程清尧!”
程清尧从狙击点上一跃而下,拎起即墨朗身后缚住双手的绳结,轻松地丢进了车斗里。
“程叔叔!”即墨朗还想争取,“我知道你最好了。”
程清尧背对着他站在后厢口,微微偏过头,丢给他一个看透了的眼神:“你撒娇这套都是我玩儿剩下的,老实给我待着。”м???
“……”
即墨柔此时已经深入到了激战范围的中心,他看到不远处沙尘弥漫,战势依然深陷胶着,完全看不清那三个人都在什么地方。
他觉得脸上的伤口依旧疼得要命,血流不止,可眼下也容不得他停下来休整,只得继续向前跑去,高喊了一声洛钦的名字。
没人回答他,只有激烈的战斗声还在回响。即墨柔刚要喊第二遍,就看到前面的一团烟雾里飞出了个人,直冲他过来了。
对方如同一颗炮弹打在了他身上,即墨柔似乎听见自己肋骨咔嚓一声断了个干净,接着就随那人骨碌碌滚进了身后的乱石堆里。
洛钦满头都是沙土砾石,被鲜血黏在了一起,看着狼狈不堪。他扑了扑自己的脑袋,这才看到被他当人肉垫子压着的即墨柔,赶快起身把人扶起来:“小柔,你怎么在这儿?”
即墨柔半条命几乎都下去了,双眼空洞地望着天,半晌才如死灰一般地说:“不用管我死活,拿好这个。”
他举起右手攥着的微型注射器,那东西外壳被金属包裹着,针头缩在里面,一旦扎入人体就会自动弹出,里面的药物会被瞬间全部推送进去,毫无挣扎的空间。
“用这个……”即墨柔双目烁烁,沉声说,“杀了赵方蒴。”
洛钦眸光微动,扭头看了看水荔扬和赵方蒴鏖战的方向,把注射器收了起来,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躲好,脸上的伤还在流血。”
即墨柔在他身后嘶吼道:“老子这回可真算是把命托付给你俩了,都别死才对得起我!”
洛钦忽然记起,在很多年前的深宁福利院里,那个斩钉截铁说出“我当然不相信你”的男生。
那居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没想到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洛钦的手伸到身后,向即墨柔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他赶回主战场中央,正撞上水荔扬一刀劈向赵方蒴,打得难解难分。赵方蒴比起之前的动作已经慢了很多,看来体力消耗的战术初步有效,却只是权宜之计。
自己和水荔扬的体力,只会消耗得比赵方蒴更快。
不过水荔扬此时的气场也和刚才完全不同,他几乎是越战越凶悍,势如破竹地朝赵方蒴攻去。
血气弥漫的空气中,刀光剑影往来交错,狂风也好似被这杀意腾腾的气氛感染,呼啸乱舞,随着沙尘飞扬。这显然是一场恶斗,两只都堪称王者的猛兽互相撕咬、交战着,彼此都没有退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
今天这一战,必定有一人不能活着走出战场。
“去喘口气。”洛钦按住水荔扬的肩膀,“我上。”
他代替水荔扬和赵方蒴交手了数十回合,发现对方对自己的了解显然要比水荔扬少。水荔扬再如何凶猛,也是赵方蒴一手带出来的杀手,战斗习惯一脉相承,很容易被看破拆招,短时间根本难分胜负。
可一旦遇上洛钦这种纯粹的力量型对手,出招没有章法,赵方蒴的战斗技巧似乎并没有那么占优势了。
权衡之下,两人暂时决定交替上阵,先慢慢耗空对方,再找机会一招制敌,让赵方蒴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就算是破釜沉舟,也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赵方蒴这边格挡不及,冷不丁挨了水荔扬一刀,胸口赫然被掏出个血淋淋的洞来。他踉跄后退了几步,冷漠如冰的眼神锁定在水荔扬身上,嘴角噙着毫无温度的笑。
“我早就说过,你们两个不过都是互相的累赘而已,可惜没有人听我的,那就不要后悔,今天把彼此都拖死在这里。”赵方蒴冷声道,“我已经没有耐心陪练了。”
即墨柔正靠在废墟的隐蔽处休憩,忽然听见战场的方向连着传出几声巨响。他警觉地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观测到。
而他也并不知道,刚刚才稍见扭转的战局,在顷刻之间就被赵方蒴颠覆到了谷底。
水荔扬被赵方蒴掐着脖子重重摔在满是尖锐石块的地上,浑身痛得无力挣扎,只剩骨骼被捏碎的响声萦绕在他耳边。
洛钦也几乎动弹不得,他的伤口愈合比一般再造人类更慢,这样几番招架下来负伤多处,也渐渐觉得失血过多,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了。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赵方蒴此时却露出一种混杂了失望和悲怆的表情,低头看着水荔扬,“你是我最疼的孩子,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从你十二岁起,一直到现在。”
“你……做错了……”水荔扬抓住他的手腕,狠厉地盯着他,“你教过我,人生能容错的机会很少,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
“我做错了?”赵方蒴轻笑,“扬扬,你知不知道,那些幸存者继续躲在安全区里面,除了变得更弱,永远都不会有任何长进?丧尸会不断地进化,而躲在墙后面的人总有一天会抵挡不了的。弱小的物种,一定会被淘汰,所以,所有人都必须参与这场进化。”
水荔扬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又带着几分同情。至此,水荔扬眼里最后一丝不肯逝去的、代表亲情的火也熄灭了。
“你把自己当成诺亚,要操控这艘方舟,对不对?甚至连李牧祁都是你的傀儡,赵方蒴,从始至终,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水荔扬嘶哑开口,“蓝焰看似一直在和李牧祁斗,其实是和你——你背叛了我们,让我们一次次失去最好的反抗和夺权的机会,才让蓝焰落得这个下场。”
“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们会站在我这一边。”赵方蒴长叹道,“蓝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血和寄托。”
水荔扬鄙夷地瞧着他,口中吐出鲜血淋漓的话语:“我就是死,也不。”
赵方蒴不为所动,掐着他那只的手开始收紧,右手腕的护甲缓缓探出一根尖刺,逼近水荔扬的脖子。
洛钦额上青筋暴起,艰难地起身,一步步强撑着走过来。
“洛钦!”
“别动!”
赵方蒴几乎和水荔扬同时开口喊了出来,前者转头阴森森地看着洛钦,说:“你不过来,我暂时就不会杀他。”
“不用管我,他杀不杀我都无所谓!”水荔扬的嗓子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仿佛是用血泪在说话,“拦住他,不能让他过去!”m???
赵方蒴脸色黑了下去,猛然拖起水荔扬,狠狠向着洛钦丢了过去。
地面轰然被砸出一个深坑,四周的土石沙砾倾泻着埋下。洛钦不等震动平息下来,就挣扎着爬起来奔到水荔扬身边,托着肩膀将人扶起来:“荔枝!”
“对不起,砸疼你了吗……”水荔扬吐出一口血,歪倒在他怀里,“我刚才……没有力气了。”
“没事的,荔枝,你放松,别硬撑。”洛钦紧紧抱着他,不顾浑身的剧痛,仿佛要把自己全部的骨血都揉成铠甲包裹在水荔扬身上,“这回我可能要死在你前面了,不过也值。”
水荔扬无奈地望着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洛钦环抱着水荔扬,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水荔扬忽然瞪大了双眼,见鬼一般将洛钦从身上推开:“不行……不行!”
“荔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洛钦抚着他的脸,神色如常,“我知道,换成我们谁来选,都不会舍得。但是现在你必须得狠下心了——荔枝,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了。”
“不行,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水荔扬依旧摇头,“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
洛钦眉头一皱,抓住他的手,强行让对方镇定下来:“荔枝,看着我。”
水荔扬抬起头跟他对视,两人目光交错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彼此心头风驰电掣地掠过。洛钦低头,贴着水荔扬干裂的嘴唇,深深地一吻。
“是生是死,我都跟你在一起。”
赵方蒴踏着满地砾石,缓缓向安全区走去。
刚才被他扔出去的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他也懒得去管,再怎么挣扎也都是强弩之末,对他而言连一丝威胁都够不上。
他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面前高耸沉默的安全墙,往事重重浮现心头。
二十年前的汉州还不如今天这般,作为繁华的中心,也是四方交通的纽带,大街小巷似乎永远都是一派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热闹光景。
二十年前,所有人包括他也以为,这就是活着的时候所能见到的永恒。
转眼间繁华的城区已然落败,高墙防御拔地而起,昔日的拥挤街道此时凄凉冷寂,被游荡的死尸填满,再也没有丝毫生气可寻。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人也逃不过。
赵方蒴发觉到自己在出神,便准备抬脚继续往前走。
身侧的废墟忽然被人拨开,洛钦动作干脆利落地朝他挥下双拳护甲,赵方蒴轻松地躲开,杀气又起,直取对方喉咙。
“砰!”????
一声枪响过后,赵方蒴沉着脸后退了几步,额角被炸开半个拳头那么大的豁口,部分碎裂的头骨随着鲜血溅了一地,整个人的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了许多。
程清尧透过护目镜,冷眼望着瞄具里熟悉的脸,顺手换了子弹:“差一点。”
“不是差一点。”白无泺解决两只冲过来的寄生者,军刀在手中转了一圈,“他在你开枪的瞬间就做出反应了,你打不中他的。”
“远战不行,他的费洛蒙可以探知到我的弹道。”程清尧说,“我先上,你小心点儿。”
他举着枪跃下狙击点,翻过几乎成碎成一片瓦砾的高楼残骸,趁赵方蒴被洛钦缠住,举枪上前:“洛钦,让开!”
两枚子弹连射出膛,程清尧射击的速度快出了残影,赵方蒴又是一番躲闪不及,被一枪击中头部尚未愈合的伤口,而另一枪偏离了些,在他颈侧炸开,热血溅上程清尧的枪口,被滚烫的枪焰瞬间蒸发。
白无泺刀锋凌厉,踩着程清尧的枪身一跃而过,毫不犹豫朝着赵方蒴面庞正中劈下。
赵方蒴即便受了伤,仍旧有着极强的爆发力,这一刀下去只是划伤了他左眼,很快就反客为主,挥拳向白无泺砸去。
程清尧往白无泺面前挡了一下,刚好被对方手腕上那副护腕击中胸口,重重撞在白无泺身上,摔落碎石堆中。
“无泺!”水荔扬踉跄爬起,一时心急,差点一口喉头血涌出,“程清尧!”
“没事儿!”程清尧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扶着白无泺,“活着呢,哥!”
水荔扬松了口气,脱力地坐了回去,心口直跳。
赵方蒴虽然不至于被程清尧这几枪要了命,但头部受伤多多少少会影响到病毒寄生体的行动。他步步朝着白无泺和程清尧逼近,右手护腕的尖刺跃动着寒光。
程清尧抹掉嘴角的血,爬起来挡在白无泺面前,一杆狙击枪摇摇晃晃支撑住身体。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再难挨下赵方蒴一击了。
赵方蒴的伤并不像之前愈合得那么快,额头的刺痛让他顿了一步,就是这一瞬,洛钦趁着他头部伤口恢复的间隙,挥动护甲迎击而上。
从这时起,赵方蒴的攻击忽然变得更加凌厉起来,洛钦明显感受到了对面强烈的怒意。他抬手格挡,顺势往后一闪,冲身后某处叫道:“小柔!”
即墨柔自两人身侧横空冲出,这全然在赵方蒴的意料之外,他只来得及看清眼角寒光一闪,腹部就猝不及防地传来剧痛。
一把刀穿刺了他的下腹,黏稠的血液喷溅而出,同时身体散发出极其严重的警告信号——这不是普通的刀伤,刀刃上似乎另有玄机。
“……反制剂?”赵方蒴重拳将即墨柔击飞出去,咬着牙拔出腰上的刀,钢刃瞬间被折为两半。他轻蔑地丢掉手中断刀,看也懒得看即墨柔一眼:“懂得偷袭很好,可惜这东西已经对我没用了。”
他身体里红屑病毒经过无数次的碰撞和进化,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少量的强化剂侵蚀,此时此刻赵方蒴不过感觉自己擦破了点皮,那一刀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这就是他要的进化,几十年以来他追寻着的、在穷尽科技和人类智慧之外的另一条路,就是彻底归附于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则。在经历无数的厮杀和争夺之后,依旧能活下来的人,才是被自然选择的人。
他从没有后悔,但唯一的遗憾就是水荔扬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到头来居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进化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夜晚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成了一团浓墨,在安全区上空盘旋的飞机不得不打开探射灯以抵御墙外的感染潮,却也难以靠近主战场的核心。
那里正纠缠着几股十分强烈的费洛蒙信号,一旦失控,或许足以吞噬人类社会的一切科技与文明成果。
这是一场最原始而残忍的战斗,野兽在黑暗丛林中彼此搏杀,完全依靠力量和耐性,厮杀一旦开始,就必然要以鲜血和死亡铺就着落下帷幕。
水荔扬手中的刀尖闪电般刺向赵方蒴的眉心,对方在那寒光呼啸袭来的瞬间,猛一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腿上肌肉绷紧,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腹部。
这一脚确实没留半点余地,水荔扬口中鲜血喷吐而出,举起军刀硬生生支住地面,才没有直接跪倒下去。?мzl
水荔扬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接近过生命的极限,他视线模糊,双腿仿佛被抽干了筋骨血肉,整个人强撑着一口气。而赵方蒴也终于被他逼得困势渐显,有些招架不住了。
洛钦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废墟里,身下全是血水,脸色惨然,气息奄奄。
身旁程清尧已经接近力竭,他长时间陷入最不擅长的近战环境,虽然有白无泺配合,但赵方蒴实在是强到令人窒息,几人加起来都无异于蚍蜉撼树,似乎连对方半点要害也没伤到。
洛钦用余光搜寻着即墨柔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赵方蒴踉踉跄跄地朝前走,浑身都是没有愈合的伤口。洛钦就在他的视线中央,此时已经被嗜杀本能支配的赵方蒴,彻底沦为了一只野兽。
水荔扬跪了下去,却又毫不认命一般,颤抖着支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起来:“洛钦……”?м??
“为了他居然还能站起来,扬扬,以前是我低估你了。”赵方蒴意味不明地一笑,继续朝洛钦走过去,“不过,很快你就不需要这么痛苦了。”
无须他有别的动作,水荔扬终于又支撑不住,重重倒了下去。
洛钦冷静地看着赵方蒴朝自己靠近,脑子里似乎有只手正试图将溃散的意识捏起来,刹那间无数念头掠过心底,最终只化为了一个轻轻偏过头望着水荔扬的动作。
两个人无力地对视着,眼中都有万般无奈。
赵方蒴已经走到了洛钦面前,用一种审判般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一拳落下。
雷声响彻夜空,走马灯般闪过的闪电照得大地通明如昼,狂风扬起沙尘漫卷而来,连着闷了几天的积雨云,终于哗的一声瓢泼而下。
远处盘旋扫射的直升机灯光时不时扫过安全墙外围,惨烈的战况依旧在持续,联盟和自愿赶来支援的再造人类与尸群战得昏天暗地,感染者们更加躁动,狂乱的尖啸声此起彼伏。
程清尧的枪打空了,他摘掉破碎的护目镜丢到一旁,然后伸手摸了摸腰上的弹夹,已经瘪了下去。现在许多人都已经是真正的弹尽粮绝,全靠赤手空拳的蛮力对抗无边无际的尸群。
白无泺靠在垮塌的墙壁前,抹掉脸上的雨水,轻叹一声:“再不打完,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程清尧听到他熟悉的川渝方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要这城里还有再造人类在死斗,那些感染生物就会被不停地吸引过来,空气中的费洛蒙将它们刺激至疯狂,对死亡毫无畏惧。
满地被雨水卷起来的污迹汇集在一处,已经分不清泥沙还是血水,蜿蜒地朝低处奔流。赵方蒴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右手使力向下压去,与洛钦两相对峙,已经僵持不下了许久。
“这么快就被你杀了怎么行?”洛钦毫不吝啬自己的讥诮,“荔枝可看不得我出事。”
“你早就应该带他走,几年前他被方舟围杀的时候,你就应该这么做了。”赵方蒴手上更加用力,“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在李牧祁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把方舟的势力转化成你的,到最后,你自己也沉迷玩弄权术了吧?”
洛钦笑起来:“你又跟我讲玩弄权术……不捏点权力在手里,会被你弄死的,赵中将。是您教我不要主动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也教我说大话要有资本,每一个字,我都记到现在呢。”
赵方蒴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笑出声:“我都教了两个什么人出来,一个比一个认死理。”
“洛钦,别和他废话!”
水荔扬用手攀着身旁的石块站了起来,双眼散发出血红的杀性:“杀了他!”
这句话不轻不重,正好砸在赵方蒴耳朵里,对方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秒,不过很快就说道:“那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他说着,整个人低喝一声,双手砸了下去。
洛钦飞快地向旁边让开,赵方蒴双拳好险只砸在了距离他不到一尺的乱石堆里,见被他躲掉,很快又抡来第二拳。
“叮——!”
赵方蒴垂眼看着拳下寒光,只见大雨磅礴中,程清尧以空枪硬硬撑下他这一击,虽然口含鲜血,手臂颤抖不已,可眼神里仍全是和少年时期别无二致的坚定和锋芒。
他想起来了,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有过最叛逆、最随心所欲的年岁,不会服软,也不肯后退,跟过去的自己一样。
“洛钦!”就在赵方蒴迟疑的半秒内,程清尧回头看向洛钦,“快!”
赵方蒴一脚将程清尧踹了出去,力气狠绝,好像浑然不担心自己会要了这个曾经照顾过的晚辈一条命。
白无泺硬撑着一股力气,翻身滚过去接住程清尧,两人一同摔倒在乱石中,鲜血淋漓。
洛钦没有犹豫,他牙关紧咬,找准机会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力量都在此刻爆发,戴着护甲的双手紧紧锁住了赵方蒴的脖子,把人拉着往后摔去。
赵方蒴刚要反击,胸口就被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撕裂。
漆黑的护甲从他前胸穿出,洛钦狠命往前一挺,那坚硬的金属壳便又刺入了几分,接着他迅速按下右手一枚隐藏的暗格,数十道倒刺应声弹出,眼前的身躯顿时血流如注。
水荔扬捡起地上的刀,飞身上去,一举划开了赵方蒴的喉咙。
“唔……”
赵方蒴拼命向后一仰,才没让水荔扬这刀直接将他身首分离,只是刀口实在太深,脖子上血肉翻绽的伤口不住地向外喷血。他吐干净口中的残血,反手便是一个肘击,将洛钦击飞了出去。
洛钦被撞得七荤八素,脑袋发蒙,被雨水和血水冲了满脸,眼前还没来得及恢复清明,就被赵方蒴从地上提了起来。
对方那铁钩似的手布满粗粝的老茧,腕上冷冰冰的铁甲贴着他脖子,丢给正要冲上来的水荔扬一个眼神。
“别动,听话。”
水荔扬僵在了当场,他听见清晰的颈骨被捏碎的响声,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洛钦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水荔扬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水荔扬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刀,又松开,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洛钦。
他此刻完全无法凝神,脑子里一会儿在计算直取赵方蒴命脉的最快方式,一会儿又被洛钦浑身是血的模样充斥,而恰巧二者都需要他立刻做出判断和取舍。
这一次他必须当机立断,容不下丝毫犹豫。
赵方蒴眼见这样威胁水荔扬有效,于是用胳膊挟持住洛钦的脖子,将人拖着往后退去:“跟他最后说几句话吧,扬扬。”
他右手护腕噌的一声弹出尖刺,狭长锋利,抵在洛钦后心口的位置,端头的微型注射针闪着寒光,雨水顺着寒锋淌落,在脚下汇聚成一片漩涡。
“赵方蒴……”水荔扬红着眼眶,怒火已然达到临界,“你敢。”
洛钦忽然开口,嗓音已经完全变形,声嘶力竭道:“荔枝,你能杀他!你是红眼,不是他养的小猫小狗——你一直比他强,他是被病毒支配,只有你能支配病毒!”
赵方蒴听他不自量力地口出狂言,摇头一笑。
洛钦死死盯着水荔扬,眼神中有烈焰在燃烧。在赵方蒴没有看到的地方,他动了动嘴唇,对水荔扬说了句唇语。
——不要犹豫,动手!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机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要成功。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至少水荔扬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从洛钦对他做出那个口型,再到他果断地举起手中的刀冲向赵方蒴,仅仅只过了半秒钟。
半秒之间,一锤定音。
水荔扬在接近赵方蒴的瞬间,受众的刀忽然脱手,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口翻出了一支不起眼的纳米注射器,风驰电掣地刺进了赵方蒴的动脉——
锐器刺穿身体的闷响撕裂耳膜,水荔扬闭上眼,并没有停下俯冲的动作。
锐利的金属尖刺从洛钦胸口穿出,下一刻,水荔扬自己也撞了上去。
“哥——!”
白无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洛钦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暖和坚实的怀抱,水荔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转着,让他忽然想起来某时某刻,自己也在什么地方的雨夜,听过这样的耳语。
“没事……没事了,我陪你。”水荔扬并未理会锐器穿心的痛苦有多强烈,只是抱着洛钦一遍遍柔声安慰,同时将右手的注射器一推到底。
大雨滂沱,几乎掩盖了所有震天的厮杀与叫嚷。世界逐渐安静下来,空余彼此紧紧相贴的心跳声,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炽热。
“荔枝。”洛钦伸手贴着水荔扬的脸,笑得仿佛叹息,“我们真厉害。”
水荔扬抬起头,看向一侧的赵方蒴。
那管反制剂已经被一滴不剩地推了进去,赵方蒴捂着脖子拼命咳嗽,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口中正不断往外溢血,整个人由于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
水荔扬心中忽然泛起一股不知道是愧疚还是悲伤的情感,不过眼下也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丢掉手中空空荡荡的注射器,却察觉到胸前的伤口有些不对劲。
没有那种熟悉的撕裂感,伤处也并没有持续扩大,而是有了愈合的迹象。水荔扬咬着牙将赵方蒴护腕上的尖刺拔出身体,拉着洛钦摔倒在一边,鲜血的气息顷刻弥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