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帮对方实现最后的心愿,也为自己曾经的傲慢和一意孤行道歉。可他看不懂叶晴岚的口型,也无法用费洛蒙和对方交流,只能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明媚坚韧的女孩子逐渐凋零下去。
叶晴岚闭上眼睛,一滴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接着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量,缓缓朝水荔扬打出了她唯一学会的手语。
那是她曾经赶回去通知费应倪的死讯时,在青创园扶起的一个男孩子向她做过的手势。男孩在一片混乱中被撞倒,她折返将人扶了起来,那是个戴着助听器、面容乖顺的孩子,被扶起来之后笑着冲她打了一个手势。
那一瞬间她居然明白,那是感谢的意思。
“谢谢。”
叶晴岚用手语对水荔扬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手腕就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警报声还在响着,身后已经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是那些丧尸来寻求自己的猎物了。
即墨柔拉起水荔扬,说:“走,不能待了。她的尸体……没办法了,寄生者身上有红屑病毒,带回去会有传染的危险。”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警鸣声中,水荔扬抱着叶晴岚的尸体站了起来,转过身,“把她送回集装箱那里。”
洛钦抱着一件厚外套,坐到了水荔扬身边的行军床上,看着帐篷外面缓慢涌动的雾霾。
水荔扬坐在那里不停地转着一枚螺母,像是在锲而不舍地鞭打一个陀螺,让洛钦想起《盗梦空间》里最后的镜头。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处理叶晴岚的尸体。”洛钦捏了捏他的后脖子,说道,“不是你的错,荔枝。”
水荔扬按停手下的螺母,咣当一声,反扣在桌子上。
“我以前做权衡,是在自己的命和对手的命之间,赌输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但我不会害怕。”他缓缓说,“也就是这些年我才开始理解,从自己身边的人里衡量轻重,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从界碑塔回来之后,即墨柔觉得他这是完全没必要的权衡,如果换成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天平另一端的叶晴岚。因为她的死其实并不是他们导致的,而且商队其他人的命也是命,于情于理,水荔扬都应该先对这些人负责。
洛钦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我的做法可能和小柔是一样的。但是,如果当时你真的过去了,我肯定会和你一起出去。”
水荔扬叹了口气:“洛钦,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做不出的选择,一切事情我都敢不计后果地去做,而且结果永远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但是后来不一样了,有很多次我根本就选不出来,无论怎么选,最后好像都不对。”
“没有什么选择是完全对或不对的。”洛钦说,“你的选择对一些人好,但也会刺伤另外的人,因为任何选择都不是完美的。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无所不能的人,你也一样,荔枝。”
水荔扬看着他:“如果有一天你对我失望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没有。”洛钦立刻说,“我这辈子就在你这堵墙上撞死了,谁都别拦我,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水荔扬听完就开始笑,轻拍他后背,带着笑意说:“拉倒吧你。”
洛钦又问他:“那你呢?我怎么感觉你这个话是在试探我?”
水荔扬愣了一下:“我试探你什么了?”
洛钦往后靠了靠,把水荔扬拉进怀里,捏着他的脸:“就比如其实你已经对我失望了,你会逼自己凑合过吗?”
水荔扬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完全懒得浪费脑细胞回答这个问题:“没这个可能。不过我倒想知道,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洛钦摇摇头:“放你走呗,虽然我可能回家关上门就吊死了,接受不了咱俩缘分已尽这件事。”
水荔扬一下子坐直了:“放我走?这就‘缘分已尽’了?你挣扎都不稀罕挣扎一下的?!”
洛钦差点咬到舌头,缓了缓才说:“你这不没事找事吗?那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敢走我就把你绑你起来,天天逼你跟我这样那样,直到你愿意顺着我为止?就你那狗脾气,你肯定会偷偷磨断绳子然后趁半夜咬死我,或者和我同归于尽——妈的,倔驴一样个玩意。”
他越说越气,水荔扬也火了:“我靠,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个样子?我是狗吗?”
第二天傍晚,北冰洋的车队驶进了松河市区。水荔扬和白无泺在街口等着,季娜从天窗探出身子,热情地晃着手里的酒瓶。
“合作愉快。”季娜跳下车,和水荔扬还有白无泺分别握了握手,“好久不见,兄弟!”
她和商队带来了新鲜的物资和货品,白无泺带人验过之后,就让车队送进了厂房,然后将北冰洋订购的货物一一搬运出来,配着季娜检查上面的提单。
“好嘞,货都全了,效率够高的。”季娜笑得很豪迈,“要不说大家伙儿都喜欢和松河轻械做生意呢,这业界口碑没得说。”
晚饭时分,所有人聚集在工厂吃了顿羊肉火锅,水荔扬还摘出了新鲜的蔬菜,弄了点鲜野菇一起倒进去,配上程清尧从汉州过来时带的麻酱,非常诱人。吃到最后一群人都嗨了,加之喝了酒,闹得跟要疯一样。
白无泺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发现水荔扬居然没和洛钦在一块,这才想起这两人好像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不由得有些疑惑,找准机会将洛钦逮住,非常好事地问了句:“你们啷个又吵架了?”
洛钦目不斜视,平静道:“我们已经对彼此失望了,需要冷静冷静。”
白无泺的表情立刻跟吃了苍蝇一样:“你两个又吃错什么药了?”
洛钦看向他,又说:“人不能惯着,你记住。”
白无泺:“啊?”
“否则会自作自受。”洛钦丢下一句,就大步朝着厂房的方向走了过去,“有理没理都得哄。”
“……”白无泺觉得今天自己就是多余嘴贱问这一句,“瓜皮。”
元宵节当天,洛钦回汉州给水荔扬过了生日,陪着一直到快十二点,才被水荔扬紧催慢催地回了方舟。
水荔扬听他白天说起过一句方舟还有事没处理,就记了一天,连生日过得也不是很放心。
男朋友事业心太强也挺折磨人的,洛钦只能不情愿地开车回去了。安全区门口安检的人这一直都习惯他不规律的作息时间,见怪不怪地例行检查完,就把人放了进去。
洛钦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想先去办公室看些文件,刚好和附近几个营地的安保协议有关。
他这些年私下也做着保障小营地安全的工作,对方会提供相应的报酬,作为交换,他则让手下的人例行去维护和巡逻,有时也亲自过去,定期协助幸存者寻求物资,帮助一些小营地的人活下去。
没想到他今晚运气不太好,居然半路遇到了季中校。对方显然等他很久了,脸上难掩疲惫,却还是开口了:“洛钦,我来是想找你帮个忙。”
洛钦对他的敌意倒没有对李牧祁和水云霆那么深,却也跟这个人友好不起来,别说什么虚与委蛇的来往了,不值得,也没有必要。
当年季中校没少对水荔扬的事情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洛钦这些年光自己调查出来的线索就不少,更别说那些早就无迹可寻的了。
他看着对方,兴致缺缺地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是这样,我需要一些地盘和人手,先弄一个营地出来。”季中校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他的反应,“你也知道,李牧祁根本容不下我,我为他鞍前马后做过不少事儿,也被他排挤了四五年,没落得什么好。我知道你因为水荔扬的事,记恨我不少,但这次我也是没办法了,即墨颂不肯松口,年雨那毛头小子根本看不起我,祝衍是李牧祁的人,不可能帮我。我想,要是你肯帮一帮我,即墨颂那边可能也……”
他没说下去,但洛钦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洛钦最不喜欢别人揣测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这让他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能立即激起他的反感。
洛钦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季中校却没有注意到,依旧是说:“我知道你和年雨有仇,和李牧祁、赵方蒴还有水云霆都是,他们也一直压榨我,所以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样的。这样,你这回帮我一把,等我成了,一定帮你对付他们。”
季中校这不自量力的一番话差点让洛钦笑出声来,他抱起手臂靠到墙上,慢悠悠地说:“你怎么会觉得我和他们有仇?就因为水荔扬?”
季中校看着他,不置可否。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和水荔扬没仇呢?”洛钦收敛了笑容,又问道。
某颗远在几十公里外的荔枝打了个喷嚏,愣了一会儿过后,猛然踹了身旁睡得正香的即墨柔一脚:“你是不是刚骂我了?”
即墨柔毫无防备,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掐死:“你神经搭错了吧?一天天不犯贱你浑身难受的!个遭雷劈的畜生玩意儿……”
季中校脸色微变:“你……”
洛钦也不和他废话了,说道:“这你不用管。这样吧,城南有一块地,本来是我要建收容区的,但最近人手的确不足,都派到深宁去了,你要是愿意可以自己到那边去做。人我没法借给你,但水云霆不是很闲吗?你去问问他,多给点好处,他不一定会拒绝。”
季中校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毕竟过去的几个月,洛钦和即墨颂可都是咬死了半点不松口的。
如今一块石头撬动了,接下来无论是谁,只要愿意再借给他点人,凭他的本事,也不愁翻不起浪来。
“城南吗……”季中校喃喃道,“去找水云霆,也不是不行。”
“人一把年纪了,有时候需要点消遣,都是正常的,他要是开口跟你说难堪的条件,你能忍就忍一忍,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洛钦漫不经心地说,“毕竟人在穷途末路,也没必要太硬气。”
他想自己都提点到这儿了,这姓季的要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是蠢死的了。
话里带着点嘲讽,也不知道季中校听出来没有,不过神色倒是比刚才好了不少,跟洛钦道了几句谢,转身离开了。
洛钦这才进了自己办公室,一翻自己桌上,果然,那份坐落在城西的教堂地址资料已经不见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面他应该是批注了“驳回”的字样,也就是说,这块地在他那里是废掉的。
看来今晚的偶遇不是巧合,季中校这是刚从他办公室出来。对方同样也清楚洛钦的某些习惯,知道但凡是他放掉的地块,短期内就绝对不会再染指,甚至觉得他手边文件太多,少一份也看不出来。
洛钦叹了口气,其实本来他没打算用这份废案来引导季中校,甚至在对方刚才开口的时候,也只是指点了城南的那块地。
城南的地块虽然地理位置极好,又坐落在商道附近,便于物流运输和南北往来,算是一处扼要,可年雨同样很想要那块地方,季中校急着下手,势必会和年雨产生龃龉。
城西的那座教堂坐落在太行山脉深处,是附近村民从前修筑的,感染潮后就一度被荒废。半年前,许佑刚的救援队还在那里勘测到了疑似太岁矿脉的存在,而且推测质量颇高,一旦开采出来,将是十分抢手的资源。
但这都不算什么,城西那座教堂所在的地方,是年雨那个信教的母亲的墓地——就埋在教堂的背后,这也是他和救援队迟迟没有下手开采的原因。
洛钦坐在椅子上,心中忽然有些矛盾。他没想到季中校会这样铤而走险,潜入他办公室偷东西,这人居然已经不择手段到了如此地步,看来是真的被李牧祁逼急了。
年雨死不足惜,只是他的母亲不该遭这样的罪。
洛钦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他点按着眉心,决定明早让人把这件事传到季中校耳朵里,还是让对方去城南的地块发展。
至于水云霆的喜好,只要季中校回去一查,就会知道他最近流连于汉州周边的红灯区,搞了不少龌龊事,季中校最懂得投其所好,当年对李牧祁就是这般。
洛钦又挑灯看了几份文件,渐渐觉得困意上涌,就收拾东西回去睡了。
消息是第二天下午传回安全区的,当时洛钦正在和外来的幸存者营地代表谈事情,忽然看到许佑刚出现在门口,朝他打了个手势。
“失陪。”
洛钦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关好门,“许哥,怎么了?”
“季中校上午从水云霆那借了人,下午就去城西了,城南的土地他根本就没搭理。”许佑刚说,“他一到地方就急着让人探测矿脉的位置,然后破土动工,在后山开挖了起来,连教堂都没放过,把年雨母亲的棺木和骨灰挖了出来,被水给泡了……”
洛钦一惊:“我不是让你们把那地方有什么,给他传话过去吗?怎么没传?”
许佑刚摇头:“说了,当然说了!他还在水云霆那要人的时候,我们就把消息放出去了,还亲眼看着他的警卫员跑去跟他说的,没想到这人……他丧心病狂了吧?”
“什么人啊。”洛钦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是……”
“年雨一听说,当时就赶过去了,亲手把季中校带去的所有人一个个拉出去毙了,也不问是谁的人。”许佑刚说,“但我觉得季中校是知道的,毕竟方舟这些事他清楚得很。”
洛钦觉得这些人实在是疯狂极了,他无话可说。
晚上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去白塔镇找了水荔扬,把这些事都详细说了。水荔扬听完,情绪有些低落:“小时候年雨他妈在我家做钟点工,后来也挺照顾我的,季中校这是太急了,年雨反应再激烈也不为过。不过,水云霆怎么会借给季中校人?”
“不知道,不过姓季的要是想查,总有的是办法探听水云霆最近的喜好。”洛钦说,“水云霆和李牧祁平分权力,这点人根本不在乎,像抓瓜子一样就抓出去给人了。但是他这人心眼小,人可以不还回来,但年雨明知道那是谁的人,还都杀光了,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水荔扬好奇地问他:“你都从哪里打听的这些?我可都不知道。”
洛钦笑了两声:“我问的邵枫呗,那小子消息比方舟的情报部门都灵通,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谁安插在红灯区的眼线了。人的八卦之魂一旦燃烧起来,那可是无敌的。”
“那小蝴蝶?”水荔扬坐了起来。
“是啊。”洛钦浑然不觉地摸着他的头发,“我上他那买过不少情报了,全都靠谱。”
水荔扬还是看着他。
“……我真的就是买情报,他一打岔我就开始晃脖子上的牌牌,他要是问,我就说这个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二十年前就送了。”洛钦的话头拐得天衣无缝,甚至连表情和语气也没变一下,“下次你给我也弄个戒指——不,扳指吧,我戴大拇指上,显眼。”
水荔扬满意地躺回去,一脸“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醋坛子扶住了是吧。”洛钦轻轻蹬了他一脚,“差点洒一地。”
“吃你点醋怎么了?”水荔扬理所当然地说,“那不是快洒了,那是快炸了。”мm??
洛钦得寸进尺:“你炸一个我看看。”
水荔扬突然弹起来,抓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勾,拽着洛钦压在了下面,右手比了个枪对着他脑门:“我说了你别激我,后果你承受不起。”
“你威胁我呢?”洛钦反而很舒服地枕住胳膊,“吓死我了,来赶紧让我看后果。”
后果确实很严重,水荔扬低头恶狠狠地亲他,就跟丧尸啃人一样,最后还给他后背挠了几道。洛钦从床上起来边穿衣服边照镜子,看到后面装死的水荔扬,忍不住笑出来:“真厉害,差点没给我榨干了。”
“……出去。”水荔扬翻了个身,拿被子把自己裹住。
之前洛钦去城外救援的时候,从一栋居民楼里翻出套比较新的小茶炉,插上电就可以煮茶喝,十分方便,还配着碎金箔装饰的公倒杯和小茶盏,就带回来给水荔扬用着玩儿。水荔扬也挺喜欢这东西的,没事就拿出来泡茶,有一次邵枫来安全屋想拜托他办件事,也用了这套茶具。
自从邵枫知道他就是水荔扬、那个和当年洛钦闹得满城风雨的“红眼”之后,还震惊了一段时间,回想起来后怕不已,觉得自己大概是从恶魔手底下捡回了一条小命。
不过邵枫的心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觉得水荔扬人也不错,又救过自己,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和恐怖,反正没事能处处。
“不是,你把我护手霜用完了?!”邵枫震惊地追着水荔扬到厨房,“你拿它炒菜啊?!我自己都没舍得用!你赔给我!”
水荔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个破护手霜,你嚷什么?”
“那是国外进口的!”邵枫欲哭无泪,“你可真舍得啊!”
水荔扬二话没说,拿出茶炉就开始煮白开水,炉胆都是空的。
“你拿这个煮白水?”邵枫又问道,“真讲究啊。”
“还行。”水荔扬悠悠地说,“洛钦送我的。”
邵枫:“……”
汉州 市郊废弃营地
一场大雪过后,整片营地都白茫茫一片,洛钦坐在院子里修无线电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靠近。他没有动,而是伸手摸了一支改锥,把壳子上松了的螺丝拧紧。
一声嘶叫划破寂静,几只变异体朝着他冲了过去,下一刻那腐烂的身躯又纷纷被一股冲击力掀翻在地,三颗头上的同一位置都被开了个洞,还是对穿。
水荔扬踩着雪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全套的防腐蚀作战服,束腰的版型,和过去蓝焰的制服样式有点像。他把枪往腿上一插,看了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的洛钦一眼,“怎么,等着被啃一口就舒服了?”
“我早上出门算了一卦。”洛钦抛了抛手中的零件,插进凹槽里,“第一,我有血光之灾。”
“你找方舟门口那个算法模拟器给你算的?”水荔扬绕到他身前,直接跨坐到他腿上,“那个我也用过,库里预先输入几种卦象结果,就跟刮彩票随机摇号似的,就骗你这种人。”
“我还没说第二呢。”洛钦说,“第二卦说的是我男朋友会在血光之灾之前赶来救我。”
水荔扬笑了一声,手臂绕上他的脖子:“你说的这个算卦系统,是不是叫深宁小奸商限定版?”
“嗯,好久没听人提起这个身份了。”洛钦伸手按了按他的后脑勺,“不再叫叫别的了?”
“叫什么呢……叫念念?”
水荔扬嘴角微微抬起来,低头和他亲热了一会儿,又拍掉自己腰上那个一直往裤腰里伸的手:“我警告你别在这儿啊,弄一身。”
“咱俩现在这个样特别鬼鬼祟祟的,大老远还跑城外来。”洛钦说,“我想想怎么形容……”
水荔扬替他说了:“偷情似的。”
俩人演够了就坐下来喝茶,是早上出门前水荔扬泡好的。洛钦平时嫌麻烦,还是更喜欢随身带个砖头一般重的保温杯,从水荔扬这里拿一壶走,牛饮似的能喝上一整天。
“这片营地也清理完了,信号发射器就放着吧,等许哥他们过来,周围的几个营地可以连成一片,初步预计能容纳三到五百人。”洛钦说,“这两天给我忙的,好像有点上火。”
“回头给你弄点菊花晒干了泡茶喝,败火的。”水荔扬坐到他旁边,也喝了一口,“不过我不喜欢喝那东西,味道不好。”
洛钦看着他,问道:“昨天邵枫来找你了?”
“嗯。”水荔扬表情云淡风轻,“让我帮忙办点事,给报酬的。”
“你现在还接这种私活啊?”洛钦笑道,“说说,什么事?”
“上次堵他那几个流氓,没完没了。他们是因为你才找邵枫麻烦的,我随手解决一下,也不算什么事。”水荔扬说,“我顺手查了一下,这些人被你查过几次强化剂走私和绑架案,逼急了才用这种下作手段的,碰巧那个小蝴蝶又嘴上没把门儿的,爱到处炫耀,就被盯上了。”
洛钦无奈:“他们也知道没法用邵枫威胁我,就是为了找人出气而已。对了荔枝,我第一次在白塔镇遇到你那天,那个杀了唐琦、又把我引到布满钢线的小巷子里的人,还记得他吗?”
“我记得。”水荔扬点头,“我刚好路过,发现了巷子里那些线,正在研究的时候你就追着人过来了。”
“我后来又细想过,那个人一开始可能根本没打算针对我,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他也确实知道那条巷子里被人拉了线。”洛钦说,“他被我撞破的那个时候,应该是打算杀完人就走的,程清尧虽然早安排了那天的行动,但出发前半个小时才确定了时间点,假设那个人提前得知了消息,那明显就没打算和程清尧碰上。而那晚我去红灯区完全是临时起意,他不可能事先知道,因为我的介入导致情况变动,他才打算利用那些线杀掉我。”
水荔扬有些明白过来:“你是想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你们两个任何一个人?”
洛钦点点头:“所以那些线,是用来杀谁的?”
“杀他自己。”水荔扬放下杯子,说道,“有人要灭他的口,被他提前知道了。”
“初步猜测是这样,但人已经跑了,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条线算是断了。”洛钦叹气道。
水荔扬却摇头:“这个人不重要,你就算抓到他了,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他就是一个被派来灭口别人、自己也差点被人灭口的小喽啰而已。问题在于方舟里很可能有人和他串通,在程清尧的行动指令发布不久就泄露给了他。”
“他为方舟的人办事?”洛钦皱眉,“会是谁?年雨,水云霆……”
“既然被他灭口的那个唐琦一直和崔浩山有来往,那么整件事应该都和崔浩山参与的某种事有关。”水荔扬说,“他先前一直在干什么?走私强化剂、买卖人口,前者可以说是为了自己,那后面的呢?他绑架的幸存者,都去了哪里?”
洛钦忽然想到什么,胸口咯噔一下:“……松河那些寄生者?”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这些,或许叶晴岚指给他们看的真相实在太过骇人,洛钦总会忍不住猜测,在方舟这个地方,究竟还发生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这个可能,咱俩的猜测差不多。”水荔扬说,“不过也是凭空猜测而已,毕竟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包括对外泄露消息的人其实也不一定存在。崔浩山的暗网账户被注销了,已经查不出来什么,但是我刚才想起来了祝衍说过的,那个去年突然活跃起来、又和年雨保持着联系的暗网管理员。”
“上次祝衍说过之后,我就让陆怀用了点技术手段,跟踪暗网的这个账号。”洛钦说,“目前还没有等到他上线。”
水荔扬好奇地问:“什么技术手段?连祝衍都担心监控这个账号会被发现,陆怀居然能做到?”
洛钦伸了个懒腰,说:“简单,就是让他24小时盯梢,没事就在暗网上游荡,现在他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里德尔空间了。”
“你真行。”水荔扬笑起来,“陆怀为这点加班费也太拼了,不知道还以为他拼命攒老婆本呢。”
洛钦调试好了无线电,确认行者救援队可以接收到信号之后,又把营地外围的防御网加固了一下,站在门口活动了一下筋骨,就看到水荔扬坐在那里和人发消息。
北冰洋的人最近和水荔扬联系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抢单子,毕竟另外几个国际公司的竞价都咬得很紧,“红眼”做生意向来凭心情,但凡订单还没有攥在手里,就不能松劲儿。
“我得休一段时间的假了。”水荔扬揉着眉心,“画图纸很累。”
手机里不停跳出来的还有小蝴蝶的信息,这个人简直特别自来熟,一来二去就觉得自己和水荔扬无话不谈了,话匣子一样什么都往外抖。
水荔扬从未见过警惕性如此之低的人,对他的话经常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对方只是需要一个会倾听、偶尔回应的对象,哪怕是一个垃圾桶,踹两脚还有一声响儿。
邵枫并不是坏人,只是爱虚荣、爱炫耀,骨子里却又极度自卑,在乎别人的眼光在乎得不得了。
有一次邵枫和旅馆里的人大吵一架,气得喝多了酒,跑去找水荔扬抱怨满肚子的委屈,边掉眼泪边说:“我们这种出身不好、又想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的人有错吗?”
“没有错。”水荔扬配合着他说。
“难道一出生就是垃圾的人,这辈子都注定要是垃圾,就不配往上爬吗?古往今来人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出身卑微、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可是我们想活好有错吗?我们不想一出生就万人之上吗?那些天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当然只会看不起我们!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等他们也到了这地步,看看谁厉害!”
“你厉害。”水荔扬又说。
邵枫诉苦诉得声泪俱下,水荔扬作为刚被控诉完的落魄凤凰,也不想自作多情地去劝,只是递给对方一杯水,静静等着他哭完。
“那些男人女人全都看不起我,但我才不在乎,等我到了他们谁都到不了的地位,我就天天在他们面前晃,气死他们!”邵枫一边打嗝一边哭,“你说……我又不像你一样,长得这么好看,又特爷们儿,不会被人骂娘炮二椅子,还有洛钦这么好的人疼,我凭什么就不能使劲往上爬一爬,你说是不是?”
“……是。”
水荔扬觉得有些不忍,酝酿了一下,想着好歹开口宽慰几句。结果他还没张开嘴,邵枫就把身子弓了下去,哇的一声,吐了一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