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放撕开一贴退烧贴,按在他额头上,把被子掀了:“挪窝,睡那边去。”
叶阮没动,木讷地坐在那儿,额头上冰镇的触感使他好受了一些。
“还要我亲自抱啊?生病了这么粘人呢。”雁放站在床边,弯腰逗他,眉头上簇起的无名火看上去还没消完,调戏人显得张牙舞爪。
没想到下一秒,叶阮拽住了他的卫衣抽绳,重力下拉。雁放没站稳,身体往前扑,双手及时撑在了床边,好险没跟他脑门碰碰车。
床垫轻软,心脏也跟着下陷。
“我帮你想好了彩头,就算你想不出,我也依旧会奖励你。”叶阮覆在他耳边,烫声坦白:“你看了么?袋子里装的是……”
带着热度的气息洒在雁放耳廓,他嗅到退烧贴浓烈的薄荷味道,这味道像一枝藤蔓,缚住他全部的神思不可离开这张美丽的脸。
“什么……”雁放的嗓音有种可怖的着魔感。
叶阮的眼光往他身下去了,无形中一把手攥住了他,雁放的反应更加强烈起来。
他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叶阮的眼神把他望进去,有种无声的鼓励。
“这是你应得的。”
一条危险又魅惑的蛇从藤蔓爬出,苹果掉落在地,裂开诱人的汁水。
要不要捡起来?快捡起来……
雁放下颚绷了起来,眼眶发烫,竟像是咬着牙:“你发烧了,别勾我。”
叶阮挤出一个宽容的笑,体感的痛苦似乎无法撼动精神一分,明明他抓着雁放的手都在脱力,却还是置身事外般诱使他:“也许你会更舒服呢。”
风雨飘摇,雁放拦腰把他抱了起来,一切好像该照着这路线发展下去。脑海中属于雁商的声音盘旋不下、悲钟长鸣。
他教叶阮:“在利益面前,道德是最微不足道的桎梏。”
雁放抱着他绕过大床到另一边,转瞬塞进了干燥的被窝里。他抽出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阮,姿态很决绝,但从那握紧的拳头能看出动用了多少意志力。
“你们豪门的人脑子是真的不正常。”
雁放的脸色看上去难过而真实,“躺好,我去烧水了。”
【作者有话说】
雁放给林圃的备注本来是“狐朋”,经过雷雨事件后给改成了“周圃”。
镁光灯爆闪的那一瞬间,犹如亿万只白色蝴蝶断掉翅膀,世界被鳞粉淹没……
那是一种残忍到不露声色的血腥。
叶阮睁开眼,头顶的光束灼人,烫得眉头也不由得紧皱。他的意识在片刻分辨出这是梦境,可寄生下的这具躯体却明显囿于梦魇之中。
不……不是梦魇。
随着视线的清晰,昏暗的阁楼、数十盏面光灯、到处挥之不去的、属于母亲的气息和阴影,他回到真实的过往,那个无数次将他灵魂扼杀的地方。
成熟的意识几乎能切身分食到这具身体的惧怕,可他许久没有怕过了,这样的颤栗,像是回到了耳朵坏掉的那几年,遥远而难堪,掺杂着血色的过去。
周身潮热难耐,骨头发了炎,四肢百骸弥漫着苦痛,叶阮记起来,那天他发着烧呢。
猛地,长发被人当面拽起,揪心的疼痛袭来,他被那股巨大的力气扯起来,入目是凌乱不堪的大床。
“还不够像她。”雁商居高临下的声音传来,听上去要比现在年轻不少:“松开眉头,趴过去,别让我说第二次,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阮咬着唇,力气大到足以尝到血腥味,却不能够分解掉内心万分之一的不甘。他艰涩地学着这难懂的成人课题,被迫顺从地撑起身子,瘦弱的腕骨抖得骇人。
床边三架高帧的摄像机下,连最微弱的情绪也无处遁形,更遑论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是凝视者强烈的助兴剂。
雁商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将手持的那台相机随手扔在一旁,单膝跪上床,掌着叶阮的后颈将他拉向床边。
“对不起……”叶阮扑在他的腹部,鼻腔发酸、胸口发闷,令意识体会到久违又陌生的情绪崩泻感。扬起的小脸泪花闪烁,像是怕极了,又那么哀求地期望能在生病时受到宽待:“我发烧了……今天能不能放过我。”
他的声音不能更小了,这话恐怕连自己都难以笃信。
他趴在这个冷漠威严的男人怀里,孩子气的泪水淌了满脸,像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一样拙劣的装出母亲的模样,叫他:“雁商……求你。”
男人好像被轻微的触动了,叶阮升起一丝渺然的希望,继续扮演母亲的壳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很累……想睡觉,可以吗?”
雁商扳起了他的下巴,在梦里,叶阮看不到他的脸,唯有那冰冷强硬的声音如影随形。
“发烧了?”
那只戴着华贵珠宝扳指的指腹探进他嘴里,摸出口腔颇高的温度。
“听话,会让你睡觉的。”
随即,指尖退出,拨弄他的唇瓣,后脑的大手按上来,将他迎面拉向更堕落的深渊。
眼泪打湿了体温,在那残酷的头晕目眩间,雁商取下拇指的彩宝,奖励般套在他纤细的指根,挨着那枚从往生者手上扒下来的银质戒环。
雨下到凌晨终于停歇,叶阮醒过来时,雁放正在用两个杯子互相倒热水降温。
也许心里还闹着别捏,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手上一僵,热水洒湿了一块地板。
他毛躁地抽了几张纸趴地上擦,擦完又去洗了个手,顺带找了根吸管回来放进杯子里。
肚量很大,故意晾了他一会似乎心情就已回春,还要板着一张脸,装出凶狠的样子:“喝水,嘴都干了。”
雁放往他后脑加了个靠枕,动作很轻。吸管凑到嘴边,叶阮两片唇含住,还小孩似的用牙齿咬住了顶端,“滋滋”地吸水。喝到一半,他往上抬眼,湿漉漉的睫毛掀起来巴望雁放。
本就长得清丽,加了一丝病态更是惹人垂怜,模样乖得像只小猫,逗一逗仿佛就会舔手心。
雁放被自己的臆想惊得脸红心跳,嘴欠,忍不住吓他一句,“饶了我吧,你再这样我真上去拿那什么了。”
叶阮愣了一下,竟然对他说:“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你给我躺好了,养病!”雁放彻底崩溃了,这事儿到底是多重要啊,生着病也要干?真就牡丹花下死呗。
他狠心拿开杯子,衔住杯沿把剩的那口水喝了。
叶阮咬着吸管:?
“少喝点,待会儿还得喝药。”雁放走回床边桌,不知从哪拉了把椅子过来。
叶阮一看,桌面四散拆开的药盒和说明书,有几片已经单独分了出来,配成花花绿绿的一堆。
雁放解锁手机看了眼时间,开屏自动滑到了英文拍照翻译界面,相册里已然存了好几张翻译过的药物说明书。
“还早,你再睡会?”雁放凑过来,很自然地摘掉他头上暖热了的退烧贴,又反手用手背量了量,“我去,怎么还是这么热,算了你先别睡。”
他上身卸力,干脆在床上横趴下,过久僵直的腰椎得到了有效舒缓,也不避讳人,低头敲着手机键盘打打删删。
叶阮顺着他的屏幕看,只见网页与备忘录来回切换,雁放自信打出——“My egg”,想了想又在前边打了个“where”。
叶阮声音抖了抖:“你……要找什么?”
“找我的蛋啊。”雁放拧着眉,“这都多久了还没给我送来呢,我得出去质问一下,这酒店这么不重视vip用户的需求吗?”
雁放说着爬了起来,一身强大自信的尊贵vip气质,在叶阮震撼的双目中气势汹汹闯出了房间。
事实证明,哪怕英文水平惨如白纸,全世界人民的心也依旧是连在一起的,伟大的命运共同体。
管家骑手深谙英国外卖速度,采购迟迟未归,雁放凭借着他那蹩脚翻译和比划,顺利打入酒店内部后厨,拿了人家俩鸡蛋一瓶香油。
回了房间到开放式厨房叮零当啷一阵忙活,热水冲开的鸡蛋茶滴了两滴香油,没任何的佐料,看上去有些黑暗料理。
他把小碗端到叶阮面前,扬扬下巴,眼里闪着权威的光:“先把这个喝了。”
“什么?”叶阮皱了下眉,很是迟疑。
“治病的土方法,以前我发烧的时候我妈就给我喝这个。”他在床边坐下,轻轻吹了吹,还在叶阮纠结的目光里以身试法喝了一口,才顺利喂给人。
叶阮已经烧得失去味觉了,只当喝水一样喝下去。
雁放环着他,照顾人的动作不掺假,称得上认真细致,叶阮像是对他有了新的认识,总拿眼尾偷偷觑他。
“我看见了啊。”雁放幽幽地说,语气不自觉有些哄:“又不会害你,这么防着我?”
喂完收拾碗筷,折腾了一晚上,雁放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回到床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才想起什么。
“对了,刚有人给你电脑发邮件,应该是监控,我先声明我可没看啊。”
叶阮倒无心瞒他,毕竟眼前这位是更灵活好用的lion,“你帮我过一遍吧。”
“这可不是请人办事的态度啊。”雁放努着嘴,表情很臭屁。
叶阮突然笑了下,虽然很虚弱,但迷人程度不减,他的语气有些揶揄:“我主动了一晚上,不是都被你推开了么?”
“你错看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禽兽。”
雁放掀开电脑,七位数的密码早在邮件提醒时就被他破解了,“LANQING”,一串意味不明的拼音,像是久远而隐秘的名字。
雁放打开邮件下载附件视频,眼神悠悠滑向叶阮,仿佛危险的狮子暂时放过手下可口的食物,又轻又狠地说:“迟早要你还回来。”
经过人为加工的监控备份从头过帧拉到尾,不出雁放所料,乍看之下并无漏洞,但放大了看,有三处不小心摄到了波佩和叶阮的手。
那真的是相当细微的细节,在不算高清的录像中并不引人注目,但怕就怕在雁放这样逐帧筛查的有心者。
他“啧”了一声,建议道:“下次你要是再用她当替身,选衣服时加双手套,戒指就不要了,有时候圈数大小也能被人抓住把柄。”
叶阮看上去很认真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对方发来的邮件上有casino的终端密钥,雁放舌头顶了顶口腔,转头牵出一抹笑安慰他:“小问题,我得跟给你发邮件那兄弟合作一下,剪辑这方面我确实不太懂,但我能用你电脑黑进对方系统里远程操作。”
叶阮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现在它归你了。”
雁放打了个响指,好久没碰电脑显然兴致冲冲,灵活的指尖噼啪敲着键盘,发了邮件过去。余光里被褥翻动,叶阮似乎有心观战,挪了过来。
“我说什么来着?你乖乖睡觉。”雁放扭过头,像学校里的老师逮午睡偷玩的小孩。
叶阮愣了一下,揪着被子的指骨绷得苍白。他其实很少服软,雁放为他忙碌了一个晚上且不求回报,叶阮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句体贴的话,只会干巴巴地命令说:“你到床上来。”
雁放的眉头一高一低,显得疑惑又滑稽,半晌乐道:“你想要我陪着睡啊?”
“是我发烧了还是你发烧了?”
看来鸡蛋茶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这人已经能对他开嘲讽了。
雁放脑子不灵光,直问:“那你?”
“我冷。”叶阮松开抿紧的唇,找了个自认合适的借口:“因为你……很暖和,像辛巴一样。”
“操!!!”
整栋酒店楼险些被震塌,十层以下的客人都恍惚经历“盗梦空间”了。叶阮的耳膜要被低音混响炮震碎了,雁放显然已经把辛巴视为了刻骨铭心的劲敌。
“敢情我也是替身啊?帮你当显眼包的是我!辛辛苦苦照顾你的是我!在你心里的居然还是那只臭狗白月光?!”……这都哪跟哪啊?
叶阮不堪其扰,对他作了个嘘声,大有再不闭嘴让你永远无法开口的震慑力。
雁放噤了声,眼看他已经掀开了被角,邀请变为了逼迫,被逼迫的人心里还有点美滋滋。他蹬了拖鞋抱着电脑爬上床,挤占大床一半。
空气终于静默了。
半晌,叶阮咬着牙:“你抖什么?”
雁放坦白:“有点激动。”叶阮:“?”
雁放扭捏道:“哎呀,我们还是头一次盖着棉被纯睡觉呢,我感觉不错,很纯洁,你呢?”
叶阮无话可回,躺在他身边蜷起来,借着雁放温热的体温闭上眼,明摆着不想理他。
那股噩梦带来的恐惧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褪去了,他迟滞地回想。
你为什么要为我难过呢?雁放。
父与子,本以为该是一样的。
头顶轻飘飘传来雁放的调侃声:“我守着你,睡吧。但你注意一点,睡着了也别招我,虽然我是个好人,但也请尊重一下我妙龄男青年的身份。”
这声音的尾巴离得越来越近,雁放似乎是认为他睡着了,嘴唇压住眉心,轻轻一“啵”偷了个晚安吻。
天光微亮,叶阮放任自己再次陷入梦境云端。
只是这次,也许会是个晴天。
【作者有话说】
繁女士小课堂:确实有这个土方法
第21章
伯明翰时间上午十一点过,叶阮从一片黑甜的梦中苏醒,睁开眼睛的前一刻他似乎觉察到一丝怪异,但很不幸,行动抢先了大脑一步。
面前,一左一右两张大脸将视线挡死了。
俩人头对着头,看见他睁眼的那一刻喜悦程度不亚于多年不离不弃的妻子亲眼见证植物人丈夫醒了过来。那情境,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痛哭流涕。
雁放&波佩:你醒啦?!
叶阮失焦的目光在他俩脸上游走一圈,当即被子拉过头顶重新闭上了眼。
片刻,被子下吐出闷声的单字:“……滚。”
床上,波佩伸出手拍了拍雁放的肩,大有“你不容易”之意,并好奇地小声问:“他一直这样有起床气吗?”
“没啊。”雁放耸了下肩,“可能是看你也在害羞了吧。”
至于波佩为什么会在?
时间还要回溯到三个小时之前。
睡了个美容觉起来的波佩给女儿做了“孩子饿得啃同学”便当并开车送去学校,一身轻松地结束了单亲女特工的温馨日常后,想起昨夜磕到的一点糖,秉持着“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磕”的精神,她电话拨给了雁放。
彼时雁放正在浴室里开着冷水解决某种成年男人不足为道的小尴尬,没接。
于是波佩当机立断驱车前往,无比庆幸昨天在电话里听了一嘴房间号。
雁放处理完监控录像已经时值清晨,大脑受了一夜刺激,连多巴胺都分泌不出丁点了。
做完最后一件事,他把电脑合上决定小憩一会儿,怕惊醒叶阮还特意贴边睡,结果睡到一半怀里滚进来个人。叶阮虽然体感温度过高,但在梦里仍感觉到冷,几乎是本能地往更热乎的怀抱里贴。
雁放直觉抱着一个软香的火炉,要了命了。
他一动,叶阮跟着动;再一动,叶阮抬手按住了他胸口,劲儿还挺大;最后一动滚到床边,好似待在悬崖上,叶阮单腿欺上,膝盖直接顶他那儿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雁放竭了。
这一觉堪称度秒如年,他尽心尽责当一个有些冒昧的抱枕,直到叶阮抱够了松手,才爬下床步履沉重地进了浴室。
痛快地洗完一澡,门铃大响,雁放还以为是终于途步回来的管家骑手,披着浴袍去开门。
门外,波佩一身碎花裙暖风衣、巴洛克大耳环,像只暖黄的枫叶般出现。手中提着两袋新鲜蔬菜,冲他吹了声口哨,食指勾下墨镜,眼神毫不掩饰,对着他大敞的胸口简直要流下口水。
雁放:……妈,一大早有人用眼神非礼我!
叶阮洗完澡出来时,岛台上已经摆了三道菜,两道素炒一道凉碟,锅里还炖着高汤英国田园鸡。
品相意外的都不错,那道白灼生菜还精心地摆了盘,加了三颗炖鸡剩的枸杞做点缀。
波佩趴在一旁用备忘录偷记菜谱,决定圣诞节给女儿换换口味,也不能总啃同学。
雁放把鸡汤盛在小碗里尝了一口,略微不满这酒店的后厨调味料欠缺。他把锅盖盖上收火,瞥了一眼噼啪打字的波佩。
波佩自觉尴尬,抬起手,掌心“哐哐”拍了拍他坚实的胸肌,一语双关道:“想不到小帅哥这么可靠呢。”
雁放捂住胸口,脸上再次涌现良家妇一般的神情,眼神质问地投向叶阮:你看到没?!她上手了!她终于忍不住上手了!
叶阮在他如炬般的目光中坦然落座,只用一句话就抚平了雁放内心万丈裂缝。
“卖相看起来不错。”
波佩眼见着雁放脸色二百七十度大转弯,他王婆般倚在岛台边倾情介绍这几道菜,并谦虚表示:“一般一般,也就稍逊于五星级吧,喂饱你肯定没问题。”
波佩:哦!!!出现了,很有营养的糖!
再一定睛,好像隔空看见雁放身后多了条尾巴,正在欢快地扑腾着。
波佩:……出现幻觉了?请问这是什么属性的cp?
叶阮的头发半湿着,有几缕垂在前胸,有些碍事,他似乎是有意替雁放解围,对波佩说:“有发绳吗?”
“没有欸。”波佩左右找了找,胆大包天地竖起食指,“boss,我给你编辫子怎么样?!我经常打理我女儿的发型~”
倚在岛台边的雁放暗中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波佩眨眨眼,意思是知道你小子的心思,不用谢啦~你给我做饭,我也给你俩做饭。
叶阮没点头,但也没拒绝,他似乎对自己外在的这幅躯壳毫无自主意识,只是嫌弃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倒是波佩看上去心情很好,站在他身后细致地摆弄着如墨般的长发,边哼歌边进行创作,哼得还是惬意的《City of stars》。
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小院已不见昨夜的狼狈,唯有温泉池里飘着几片枫叶,酒杯里盛着掺了雨水的假酒,暗红被稀释。
雁放关掉火,勺子搅拌满屋飘香,一人盛了一碗鸡汤,可无限续杯。波佩也很快编好了,慵懒松散的两股辫,尾端用两缕发丝固定。她看上去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毕竟模特相当给力。
“吃饭吧。”叶阮简短地说。
雁放坐在他正对面,拿叉子每样都堆了一点到盘子里推给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做饭给叶阮吃,不免有些忐忑、或者说是期待。以至于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像格外在意叶阮的看法。
“多吃点菜,补充维生素。”雁放犹如园丁红姐操心庭院花草。
波佩在一旁偷笑,脸都快埋鸡汤里去了,她眼观六路,时不时打好辅助位,跟请来的水军似的无脑吹捧:“哇,汤好鲜,肉好嫩,菜好绿啊,so yummy~”
跟她一比,叶阮显得像警察问话:“跟谁学的做饭?”
“我妈呗。”
雁放想到繁女士,下意识就想脱口“改天到别院去吃饭”,但他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上不了台面的关系,再想繁女士防叶阮似防家贼般的抵触,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愁啊,问雁放能有几多愁,恰似林圃躲人躲到巴厘岛。
不知道林圃怎么样了,雁放短暂地记挂了兄弟一下,情谊维持不足一秒。
叶阮看上去也没有要把话题继续的意思,他吃完了盘子里的菜,端起鸡汤吹了吹,才矜贵地夸了一句:“味道也不错。”
那一刻,波佩仿佛看见雁放喝的不是鸡汤,而是浓浓的鸡血。
“哎~爱吃就好,以后你对我好点,我还给你做。不是我吹,我真挺抢手的,你是不知道那群小孩一到放假就往工作室里跑,拿我那当免费午托班呢。”
“嗯。”叶阮优雅地结束了这顿早午餐,客套道:“有机会去参观一下。”
雁放沉浸在深度的自我陶醉中,波佩眼神使得快抽筋了也没能唤醒他,无奈趁起身盛汤的时候肘击了他,从牙缝里低声溢出:“药!”
“哦对。”雁放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到床边桌上拿回几片药,看上去比睡前看到的那堆少了一半不止。
还好波佩今天来了一趟重新看过说明书,不然按雁放的喂法指不定能把人喂进医院。
“时间够了,把药吃了。”
睡醒时已经感觉好多了,风寒发烧,捂了一晚上的汗自动降了温,总觉得睡着的时候像是滚进了大型动物柔软温暖的腹间,像辛巴一样令人心安。
叶阮接过药,看也没看吃下去。
波佩还要赶着一两点去接女儿放学,吃完饭便要告辞,深藏功与名。
临走,叶阮叫住她,“这次辛苦了,我让宁远给你额外打了一笔奖金,随便你去买个包或是自由支配,上次不是说孩子对绘画很感兴趣吗。”
那是一个季度前了。
叶阮带宁远来伯明翰出差,在车上波佩跟宁远随口闲聊的。那时叶阮在后座闭目养神,波佩没想到他会在意,也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相处的这些年,叶阮从没有一刻向她表露过同情或是施舍,在他眼里似乎永远能读到平静、沉着、众生平等。他收揽手下这些人,并为他们未来的人生编织羽翼。
一如波佩第一次获得丰厚报酬并向他道谢时,他说的那句话。
“不必对旁人道谢,应该感谢活下来的你自己。”
波佩顿了一下,抬手风情地抚过自己的卷发,欣然接受:“好,那么下次见啦,boss和小帅哥。”
航班定在傍晚5点,正好能赶在明天内回国。
雁放收拾着东西从他身后路过,手贱地勾手撩了下那条辫子。
经他一撩,本来忘了什么事的叶阮记起来了,语气宛如老师检查班里考第一名但不听话的捣蛋学生作业:“监控的事处理好了么?电脑拿来我看看。”
雁放刚蹬上一条裤腿,迅速套上了牛仔裤,赤着性感的上半身把电脑给他拿了过去。还故意在人眼前走秀般晃了一圈,见叶阮无动于衷,干脆以一个思考者的姿势撑在他眼前。
叶阮打开邮件,赫然可见整整一页的收发信件。
他不由微蹙起眉,心里的惊疑还没提起来,点开只见除了两条正经工作的视频外,其余全是出自某位逗哏的垃圾闲聊。
【洞妖洞妖,我是洞拐,你的boss在我手上,睡得像睡美人一样香甜,接下来由我与你共事!】
【……收到。】
【兄弟你这剪辑技术不赖啊,自学的?】
【您的黑客技术也很高超,令人钦佩。】
【你这人能处,有话是真夸……哎我好困啊,随五毛钱,咱们来聊点有营养的?深夜话题时间到!接下来由我问出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哪位?】
这条对方没有回复,似乎有些被冒犯到。
于是雁放又发了一条。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我刚百度了你账号这串英文的意思是正义之神?还是光明之神?挺酷的,我决定也给自己整个马甲伪装一下。】
【……那请问阁下的名讳?】
【哈哈!我叫暗夜之魔。】……
这句之后对方便没有回过,只在十六分钟后迅速发来了校对好的视频,无言地将重担交给了对面的相声演员。
叶阮不愧是经历过大世面的,堪称平静地浏览过全部邮件顺手将没用的都点了删除,又过了一遍已被雁放暗中替换过的监控,才一言不发地关了电脑。
雁放正偷摸拿眼尾瞧他。……算了,念在他照顾自己一晚,叶阮深呼吸。
“没在我电脑里安什么奇怪的监听系统吧。”
雁放心里一震,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被看穿了。
监听系统谈不上,破解开机密码的第一时间他就查看了整台电脑,可以说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叶阮不可能会在随手能交给别人的电脑里留下什么把柄。
但巧合正发生在注册时间久远的邮箱账号里,雁放篡改运行代码的动作被系统拦截了,因为在几年前的一封邮件里检测出了同样的代码。
而这个代码……是他用lion身份帮顾客做事时习惯性会留下的类似水印般的存在。
算是他送给顾客的一个不值一提的售后小礼物。当计算机被陌生手段闯入,试图攻破这串代码时,系统出于自保会在一秒内抹杀交易的保密内容,那几乎是极为隐秘的。
为什么叶阮会有这串代码?
事态根本不待雁放反应,Lion留下的小聪明在一秒钟内反噬了自己,他来不及撤回指令,那封邮件刹那间便被永久消除,在互联网路万千星点间化为了灰烬。疑云陡生。
雁放最终只在电脑里嵌入了另一种无伤大雅的小玩意,这夜才落下帷幕。
他迎着叶阮半分玩笑半分质疑的眼神对视过去,用惯常的痞笑掩饰了忐忑。
“这都被你猜出来了。”雁放捞过他的辫尾捻了捻,“我觉得你有点太爱我了,免费给你装了个防沉迷系统。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在高层的套房穿好棉袄,雁放掂着自己仅有的行李——那套西服,去敲叶阮的门。
酒店服务人员刚把送洗的衣服拿回来,叶阮还在衣帽间更衣,地上的行李箱腾了个空位给他放西服,雁放粗枝大叶地塞进去,视线上移,那个如潘多拉魔盒般的礼物盒就在眼前咫尺。
他往衣帽间偷瞄一眼,做贼一般放轻了动作,一把扯开精致的蝴蝶结,打开盒盖,里边赫然躺着一件酒红色的连体鱼骨胸衣。
样式眼熟,曾挂在商场店铺外的展示人台上,被他等电梯时的匆匆一瞥捕获。
雁放“哐”一声把盖又合上了,随后如老僧入定般端庄坐在沙发上。
片刻,又抓过抱枕挡在腿间。
叶阮从更衣间出来,一眼瞥见沙发上散掉的蝴蝶结和脸红石化的雁放,当即心下了然。他走向沙发,在雁放腿旁的沙发缝隙里意外找到了自己失踪的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