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放出来时,十几层台阶下远远飘着一抹笔直的白烟,寒风一吹,四散成雾。
他踩着台阶下行,目视巨幅的涂鸦墙,叶阮披上了车里的大衣靠墙站着。
花灰色的大衣,在光影下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唯有指尖夹着那只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光点忽明忽暗。他屈起一侧腿,酒杯型的鞋跟后踩在水泥墙面上,单薄的身形看上去格外孤独。
又吐出一口烟,叶阮的手垂下来。烟灰散落,波佩的往事在雁放脑海里盘旋。
——“打从记事起我就混迹在唐人街,收养我的人教我中文,代价是白天用这双手刷盘子,晚上用这具身体满足他的欲.望。后来他死了,没有留给我任何东西,我跟着他唯一学会的本事,就是在床上如何取悦男人,因为这样可以少挨几下打。”
她出卖.身体,躺在唐人街的流水席上,轮转到每个男人的嘴里。
“她们说你不能抱怨,苦命人比比皆是,起码你还有健全的四肢,丰满的身体。我也麻木了,猥亵的手,和往我腿袜里塞钱的手没什么两样。”
波佩咬了下唇,嘴唇似伤口,口红似血迹,她啼血地笑着,用尽伤痛来骄傲似的:“16岁时,我是那条街区最有名的whore。”
“后来就比较俗套了,我为我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带着孩子,没有人肯再登我的门。记不清哪一天,终于来了一个,趁我梳洗的时候,他却把手伸向了我的孩子。”
“我惹了他,他发誓要杀了我,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于是我想到自杀……”她平淡地复述着,“那天孩子一直在哭,她在怨我,我逃不出这里,却要把她留在这里变成另一个我。”
波佩耸了下肩,表情很是戏谑:“我知道我上不了天堂了,我买了消毒剂,决心为我和女儿做最后一次晚饭,穿上我最漂亮的裙子出门去。”
“买菜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了boss。”波佩的眼睛亮亮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希冀,“你知道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波佩回想起那天,那是个明媚的午后,冬天里少有的阳光普照着大地,连最落魄的贫民窟也分到一缕垂怜。
不同于往常猥琐万分的男人,一位看上去优雅美丽的“女人”站在积着臭水沟的巷子里,拦住匆匆奔赴死亡的她。
“Ms,You look beautiful, but it makes you vulnerable.”叶阮对她说,“I think you can do something for me.”
“……Beg your pardon?”波佩微微蹙眉,“I'm just a whore.”
“Everyone’s a whore,we just sell different parts of ourselves.”叶阮一哂,念出这座城市人人皆知的影视剧台词。
“美貌是你的优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它变成你的武器。你不需要再出卖它,而是学着利用它。”
后来,叶阮这样说道。
“我永远记得那一刻,我们都站在阴影里,但好像只要我向他伸出手,就能到光明里去。”
波佩抓住了那天的阳光。
“boss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波佩’,意思是危险华丽的罂粟花。”
她也活成了一朵罂粟,矗立在混沌的年少堆积而成的废土上。
“说起来好笑,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对我说‘把腿张大点’,而是‘保护好自己’的男人。”
“没有人教过我这个。”
说这句话时,波佩吃完了最后一口甜点,满目依旧苦涩。
雁放走下最后一层台阶。
叶阮听到动静偏过头,眼神交错,雁放扑了上来,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在伯明翰寒冬的深夜。
稍纵即逝的拥抱,四目相对,雁放先一步举旗投降。
“你怎么不去车里等我?”他又喜又心疼,刚才抱那一下好似抱着冰疙瘩,沾染一身的寒气。
“谁等你了?”叶阮更加莫名地说,丢掉烟蒂,还不忘嘲讽一句,“你不是要自己回去吗,怎么?找不到路又绕回来了。”
雁放在他面前总是理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任凭拍打。
他扁着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是你要讲点力度,我的玻璃心很容易碎掉,小心扎到你。”
叶阮轻哼一声,知道他在卖乖。雁放俯身黏糊地搂着他,肩膀抵着胸膛,久违的温暖感压过了肢体接触带来的不爽。
“我都知道了。”雁放哼唧着发表怨气:“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高跟鞋踩在寂静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清脆又冷淡的声响。
“别人的看法有丝毫的意义吗?”
被划分到“别人”的区间里,雁放更难过了,捂住心口控诉:“我现在真的要碎掉了!”
“那麻烦你碎路边,车里不好打扫。”叶阮说着挣脱了他,划清界限似的。
“靠。”雁放紧走两步跟上,找补道:“那也不能给英国的环卫工人增加负担啊。”
路口停着的依旧是辆加长宾利,但车牌号有所不同,上了车发现司机也替换了,是叶阮手下的人,向他们颔首以示尊敬。
“那辆车去送波佩了。”叶阮钻进车厢。
雁放点了点头,“我懂,做戏做全套。”
后座上放着一个花里胡哨的购物纸袋,被亮光的笔电挡了一半,屏幕画面正暂停在雁放从猥琐男手中救下波佩的那一秒,清晰的画质并不是出自监控录像,更像是身临现场的第三视角录制。
雁放留了个心,甫一抬头,对上后视镜里那双有些眼熟的眼睛,他才认出来,司机是方才casino中乔装打扮了的酒保。
叶阮把笔电放在膝盖上,鼠标乱动,无意间点开了视频,casino火热的吵嚷声传来。
视频不到十秒,只有雁放英雄救美的这段,不过拍摄者特意没有拍到他俩的脸,画面很绅士,重点在于波佩明显是女性的曼妙身姿。
雁放被迫跟着看了一遍,还有些羞耻。
视频播完,叶阮拖到邮件页面,添加附件给一串英文用户,按下发送键前,他偏过头象征性地问了下当事人意见:“视频待会儿会传到网上,不过放心,不会进行大范围传播。”
“噢。”雁放心想你这是通知,不是商量,他吐槽:“哥把你放心上,你把哥挂网上呗。”
叶阮显然不是个合格的捧哏,不会像宁远一样接他的梗,还会觉得他无聊。
雁放自觉没趣,大坨身躯平移过去,在人耳边小声问:“那个u盘呢?”
“已经销毁了。”邮件发送成功,叶阮睨他一眼,“啪”地合上了电脑屏幕。
雁放又问:“监控有备份吗?回去我帮你过一遍,别穿帮了。”
叶阮狐疑地看向他,眼神里包含着浓浓的不信任:“你怎么这么殷勤?”
一晚上被两位美人说殷勤,雁放躺直心寒道:“好人没好报就算了,好人还到处被质疑。”
车缓停在酒店门外,酒保兼司机的下属看向后视镜,隐约能看到boss头顶竖起无语的黑线。
“闭上你的嘴,下车。”叶阮抱着笔电提着购物袋,冷酷地命令道。
雁放夹着尾巴下车了。
酒店的温泉是特色,冬季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旅客入住一层的私汤小院。叶阮大手笔,住在高层观景套房,又在一楼单独订了个院落。
露天的小院,翠意绿植环绕,木地板上摆了两张休闲躺椅,仿日式的石板路和鹅卵石环绕一方深蓝温泉池,天顶搭着乳白色轻纱的纱幔,有一片旖旎地垂在了温泉池里。
雁放穿过房间的大床房,推开玻璃门,扑面浓浓的硫磺气味。
工作人员已经打开了水池边照明的暖色射灯,葡萄酒盛在醒酒器中、两个高脚杯,特色温泉蛋摆在专门的精致容器上,一盘四季水果。酒店的女服务员小臂挎着一个竹篮,临走还往水里撒了一把绛紫色的干花花瓣。
雁放:……感觉泡完就能被抬上龙床了。
寒风恼人,热腾腾的水雾从脚下飘来,雁放脱了浴袍扔躺椅上,撑着池边利索地下了水,水温正好,暖意迅速蔓延,好不惬意。
他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半个胸膛浮上来,偾张的胸肌上沾了两片花瓣,他嫌弃地摘下,拍着池水将花瓣聚到对面,趴在岸边自认贴心地剥起了温泉蛋。
剥完一颗,电子门卡的开锁声传来。雁放反应过激,心竟没来由跳了一下,手臂从水里迅速捞起,打翻了一叠果盘,几秒钟的时间预设了三种姿势,最终手臂呈大字型撑靠在池岸上,摆出一副惬意悠闲的姿态。
肢体语言大概是我可没有在等你,瞧见没,你不来我也很会享受。
可惜,如此精湛的演技被唯一观众毫不意外的无视了。
水汽氤氲里,叶阮的神情看不真切,却胧上一层愈发仙气的清冷,浴袍下的两条腿笔直纤白。
他来迟了一些,是在房间里别扭地挑选泳衣。这种作难的情况其实不多见,唯独今晚,共处对象发生了变化,才令他有些为难。
浴袍被脱下,叠好,放在另一张躺椅上。
雁放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上爬,黑色的三角泳衣勾勒在身上,长袖束脖、该遮的都遮了,比起传统的比基尼可见保守,心机在于锁骨侧腰镂空,乍现两抹白,腰脐位置一改纯黑,做的是半透的黑纱,令人产生一种作孽的破坏欲,想做个登徒子,一探风光。
有一瞬间雁放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嗓子愈发紧。
正出神,叶阮下了水,冷白色的皮肤在水波中荡漾,缎面似的长发铺在水面上,像一条蜿蜒的水蛇,朝他这边走来。
叶阮走到岸边,膝盖在水下踢到了雁放的大腿,这姿势并没有被调整。他扶着雁放一侧肩膀,从岸上打翻的果盘里拿了一把扎水果用的银质细叉,单手揽过黑发,垂首用叉子的长柄挽了起来。
雁放这才回过神,将打翻的果盘救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摆成卖不出去的样子。
叶阮没走,似乎觉得好玩,在他身旁坐下了,眉依旧低着,柳叶眼挑起来看他。
缭绕水雾,雁放自觉魂要给他勾去了。
倏地,叶阮指尖抬起来,淋漓水珠甩了雁放一脸。
“倒酒。”
张口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气场。
雁放抹了把脸,这戏弄不加任何的力道,却像在心脏某处挠了一把,泛起绵密的痒。
他把剥好的那颗温泉蛋推到叶阮面前,转到另一边倒酒,暗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均匀摇晃,像这夜被蒙上绮丽的模样。
他谈不上心甘情愿,回来时把花瓣也一股脑拍了回来,将叶阮团团围起,还要调侃一句:“你的小花瓣。”
叶阮没搭理他,接过酒杯放在唇间抿了一口。
酒精是攀谈的最佳时机,喝前没氛围开口,喝之后要做些什么也不受大脑控制。
既然参与进来,有些话雁放还是想问清楚,只是他还没想好说辞,便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叶阮根本没拿手机下来,而他照理说还被误会关在训练营里,这个时间点,有谁会打来电话?
雁放满头问号地翻上岸,宽肩带起的水帘浇湿了岸上的石板路,颇有淹死一众绿植的势头。
迈步到小桌,电光石火间,雁放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目光下移,联系人显示着“送炭翁”。
——是章世秋。
雁放下意识看向叶阮,对视之际,叶阮摇着红酒杯冲他点了点头,似乎胜券在握。
雁放按下电话,头一次刻意说话,言语有些艰涩。
“哎章叔啊,您怎么打来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嗐,我这不是潜逃在外吗,您不会是替老爷子来抓我回去的吧?不是啊,那就好!”
雁放逐渐熟练,在躺椅上大喇喇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信口胡诌起来。
“什么?!那是您的店啊,我真不知道……对,我到唐人街一看,嚯,金碧辉煌的,当即决定就它了!”
“女人,什么女人?哦好像是有个来着,我不认识啊,在门口遇上的,长得不太对我胃口……不用不用,您这就是客气了,我都启程准备走了,朋友在巴厘岛有套房,我俩过去避两天,您可千万千万别跟我爸那透风啊。”
“感恩的心,感谢章叔!以后您就是我大哥……嗷差辈了!”
电话挂断,雁放“呼”地吐了口气,聊天时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一起一伏,单看身材透露着赏心悦目的男性荷尔蒙。
叶阮放下酒杯,游过来趴在岸边,自下而上地抬头看他,有些乖,眼神却释放出一种主宰的信号。
“章世秋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往后你要留心。”
没有人能够直视这目光超过三秒,多出一秒都会忍不住向他俯首称臣。
雁放胸口有些闷,他后知后觉的在这睥睨的目光里明白,今晚进行到现在,他已经自投罗网地走向了叶阮这边的阵营。
波佩离开前,轻声向他开玩笑:“这只是个故事~你不会真信了吧?”
雁放的情商终于显灵一回,不去戳穿她遮掩的伤疤,顺着玩笑回答:“没想到啊,姐不仅长得美演技还这么好,都要把我听哭了。”
晚餐在轻松中化解,保留着成年人的妥帖。
雁放突然很想了解,叶阮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呢?直觉告诉他,也许那是更加鲜血淋淋的过往。
他从岸边扎进水里,水花四溅,小臂紧实而野性的肌肉箍住叶阮的细腰,将他从水面里托举起来。喷了发胶的硬茬发将叶阮的脖颈扎了一条细细的红印,像辛巴的胡须。
身躯相贴,叶阮的腿在水下缠着他,无比亲密的姿态。巨幅的动作下头发散开,银质细叉缓缓掉落池底,如缎般的发丝黏在雁放的肩上,阴影笼罩下,叶阮的脸沾了水,谪仙一般。
两人一上一下,鼻息的热气萦绕,叶阮突然抬起手,虎口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推开,拉出可供呼吸的距离。掌心被喉结硌到,随着雁放吞咽的动作,仿佛有神经在蠢蠢欲动。
“u盘里是什么?”雁放的声音闷闷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叶阮牵着嘴角,“那家赌场原来是雁总的产业。”
“经营不善?还是拉拢人心?”
叶阮摇了摇头,“是牵制于人。”
话音刚落,整晚阴沉的天猝然降下一场大雨,雨滴密密地砸下来,寒意顷刻间搅乱一池暖意。
雁放手臂蓄力,单手箍着叶阮往廊下躲,乳白色的纱幔一遮,将人禁锢在一角的急波之中。
叶阮的身形绵软,撑不住似的,被雁放按得疼了,指尖嵌进他紧实的肌肉里。
“不能相信他,那你呢?”身后是大雨倾盆,雁放追问:“我能相信你吗?”
叶阮扶着他的肩背,眼底的慌乱已经褪去了,在大雨的倒映下奇异地平静起来:“可以。”
他用手指抹开雁放额角的雨水,轻薄温润的气息打下来,愈发靠近,“你只能相信我,雁放。”
唇齿相贴的距离,雁放突然偏过了头,大掌探过他的额头,随即掌着他的腰将人抱上了岸。
“你发烧了,叶阮。”
【作者有话说】
“送炭翁”是感谢章世秋在小时候雪中送炭,逢年过节送的礼物。
第19章
大雨如注,池面溅起湍急的水花,俄顷纱幔浸成透明色,天幕倾轧,一种如末世般的压抑感。
雁放手撑着池面一跃上岸,捞过躺椅上叠放整齐的浴袍,抖开披在叶阮身上,将他严实地裹了起来。
风雨倾斜,廊下也难以幸免,叶阮真是烧糊涂了,被他一连串动作唬得愣住,再回神已经脑袋朝下,身体悬空,小腹压着胛骨,包袱一样被雁放扛在了肩上。
雁放走路的步子很重,叶阮大脑充血,每震一步便眩晕几秒,连挣扎都无心了。泳衣沾了水,面料很滑,腰腹禁不住颠簸,雁放单手推门,箍着他的那只手往下滑,换到更牢稳的位置上。
似乎还占便宜地捏了一把。
这情况下他根本没打算把人扛回楼上,进了玻璃门到床边,雁放掀开被子把叶阮放了进去。
后脑陷入绵软的枕头,叶阮闭眼缓了好一阵。刚有些起色,就听雁放大惊小怪地喊叫:“我天!昏过去了吗?”
叶阮眉心一动,被傻气传染了似的想,装晕是否能让他安静点。
但也只有一秒,聪明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他缓缓睁开眼,却见雁放的目光直勾勾地往下去了。
床单褶皱上,两条细长白皙的腿水痕未干,沾了三片旖旎花瓣,够不干不净的。
叶阮轻咳了一声,雁放的目光被电流打到一般收回来,跟他对上视。一时之间,气氛暧昧不堪,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最终雁放伸出手,把那几片花瓣摘了攥在手心里。
头顶曝白的灯光变暗了,开成夜晚模式的氛围灯。
雁放坐到床上,只沾了个边儿,半个身子靠手臂勉强支撑着,精瘦的体格绷出蓬勃的肌肉线条,未干的水滴从锁骨滑下,隐没进腹股沟,那其实极其性感。
唯有叶阮能看穿他此刻的紧张。
“闭眼。”雁放嗓音低沉,出口急了,带着些命令的口吻。
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语气对叶阮或许有些冒犯,于是他又加了一味急促,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往常撒泼打滚的情态:“你快把眼闭上。”
叶阮身体疲倦不已,思绪却被他搅得无比清醒,睫毛轻颤着,像一只蝴蝶收拢他的羽翼,关闭了与世界的链接。
雁放屏住呼吸,压下去的动势是火热的,他以为自己快要点燃了,那张总是出现在梦里的脸慢慢趋近、近在咫尺,额头相抵,察觉对方才烫的像是火山。
轻触即离,叶阮也睁开了眼,茫然地看向他。
“你烧的很高。”雁放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那点传渡的热意仿佛挥之不去。
把被子拉上来给叶阮盖牢,掖好。雁放摒除了一切杂念,大脑一刻不停地往正道狂奔起来,思考去哪给他弄些药,或是先帮他拿件替换的睡衣。
“不是收彩头吗……”叶阮突然开口,声音被余热烧得有些哑,平白有种落空感。
话题像是绊了一跤,又绕了回去。
霎时间,窗外被忽略的雨声又一次清晰起来。雁放逃避一般,猛然记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小桌上,他踱步出去,解救了手机和浴袍回来,顺带推上了玻璃门,也关上那扰人心绪的噼啪声。
“亲你干嘛要让你闭眼?”他抖着湿了一半的浴袍披上身,有些冷,打了个激灵。
“你不敢?”叶阮勉强给了他面子,尾音上扬将这句话变成猜测。
“我有什么不敢的,别乱想了,一会给你cpu烧坏了。”雁放制止了话题,安排道:“好了,现在闭眼睡觉,我上楼给你拿睡衣,还要什么?”
“电脑,手机,还有……”叶阮的话锋戛然而止,停顿了两秒反口:“没有了。”
雁放应了一声,没去管那空白的两秒,原来cpu烧坏的不是叶阮而是他。
同手同脚地出了房门,直至进入空荡的电梯里,雁放依旧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受控的,像要跃出皮肉一般。
电子数字规律地往上爬,雁放从能照人的镜面里看到自己脸上逞强的神色步步瓦解。他有些懊恼地垂下头,攥紧的手心打开,那三朵花瓣已破碎不堪,汁液染红了掌心纹。
雁放办事一向麻利,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卫衣牛仔裤,推门进了叶阮的套间。一通翻腾,找睡衣、电脑、手机,极度贴心,连内裤都面红耳赤地找了出来。
车里一扫而过的那只花里胡哨购物袋就摆在沙发上,雁放左右找不到袋子,把主意打向了沙发。凑头勾着纸袋一看,里边包装的还挺隐蔽,礼物盒子系了个玫粉色的大蝴蝶结,迎面一股非礼勿拆的警告意味。
估计是给谁带回国的礼物吧。
雁放没多想,把礼物盒原封不动地拿出来,借用了纸袋收拾杂物。
二十分钟不到,神清气爽地出了门,顺带拨出一个今晚刚存的号码,备注是“影后姐(黑化版)”。
电话响了好一会,接通时雁放刚走到电梯口,边接电话边借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面整理帅气仪容。
电话那头,波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媚意加上被吵醒的慵懒劲儿格外挠人,可惜对面是个搞不清自己弯了没但目前暂时看来是弯了的疑似gay。
“怎么了小帅哥?睡不着想起姐姐了吗?”
“姐,长夜漫漫,杜绝聊骚,我有急事找你。”
“杜绝是谁?”波佩抛出二连问,“什么急事?”
“叶阮发烧了,我不会说鸟……英语,待会儿需要你帮个忙。”雁放说着进了电梯,信号干扰声将他的话音扭曲的有些滑稽,“等我下去……你……沟通……”
波佩摸不着头脑,已然握着手机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信号终于恢复,雁放散漫的声音重新传来:“就酱!”
波佩:“……what?”
雁放似乎往有人的地方去了,他怕波佩没睡醒,又把在电梯里说的那些简单明了交代了一番。
“帮我跟他们说我要退烧贴,还有退烧药,药最好是喝了酒能吃的,如果没有就准备6-12小时能吃的;另外我要一些生鸡蛋,算了既然说到买菜,让他顺带帮我买点新鲜蔬菜送上门吧,鸡蛋是一定要的。当然,骑手费含在房费里!”
雁放一口气说完,举着手机递给一头雾水的酒店管家,倚在前台边开了人家一瓶贵族水。
波佩迅速交涉完,管家把手机递了回来,记下雁放手里房卡的房间号,着手去操办了。
“他说这个时间点蔬菜品类不保证全。”波佩复述。
“那就有什么买什么吧,他吃饭也不挑。”雁放随口应道。
波佩好像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后知后觉想起,刚才事发突然,雁放竟然直呼boss大名!
持着一颗近距离观赏老大八卦的小心思,波佩捏着嗓子,娇滴滴地问:“需要我过去一趟吗?单亲妈妈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雁放何尝不知,他小时候生病,大雪天里繁女士背着他送去医院。娇小的身躯,眼睫挂着冰花,但那双仿佛只要有她在,世界就不会倾塌的眼神,在纷飞的大雪里如同铜浇铁铸的巨人。
“为母则刚”本该是歌颂母爱的词汇,不该成为禁锢女性的职责。
“有我呢,你快接着做梦,改明儿我一定做个锦旗让你boss亲自送你。”雁放肺腑之言如斯真诚,“挂了啊姐。”……没听过让人接着做梦的,英国土著波佩听着电话忙音懵懂地想,这像是好话吗?
雁放说一不二,行动力堪称急速,挂完电话当即划开通讯录给人改了崭新的备注——影后姐(乐于助人版)。
首字母排序再往下一位滑到“Z”,赫然可见“周圃”的大名。
一切安排妥当,电子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声,雁放没开玄关灯,轻手轻脚地钻进屋。
经过商学院四年的摧残,他的视力虽说不如以前的2.0,但也依旧属于优等那一栏。摆弄电脑时候戴的那个是平光镜,用来凹个造型防蓝光的。
当然这件事天知地知,为了显得自己刻苦钻研黑客技术,对外一直声称轻度近视。
雁放踮着脚挪到床边,赶上跳一支小天鹅了。纸袋放在床边桌上,他刚把脸凑过去,叶阮神不知鬼不觉地睁开了眼,脸颊浮起两片酡红,连同眸子也被蒸的涣散。
平心而论,这副脆弱的模样吓不着任何人,反而挺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某种作祟的邪欲。雁放满脸清白,只好拙劣的装出一句:“吓我一跳……”
叶阮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用气音说:“回来了。”
他把目光转向桌上惹眼的纸袋,眼里的混沌都被赶走了一半。
雁放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拉开纸袋往外掏东西,“电脑、手机、充电线,给你放桌上;睡衣我帮你换?还有这个……你要不等退烧了再穿?”
叶阮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纸袋空瘪,他大脑昏沉地问出一句:“……本来放在这里边的东西呢?”
雁放挠头:“我拿出来了,在你房间里,放心吧没丢。”
叶阮嘴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但半天没发出一个音,又把睫毛敛上了,冷白的脸犹如精烧瓷器,瓷面晕开两抹病态的红。
雁放掀开被子一角把手伸进去摸,体温该是有多高,这么点时间连泳衣都给烘干了。抽出手,内心深处某一块像被人掐了一把,连带着声音都软下来:“难不难受啊?先起来,我把睡衣给你换了。”
叶阮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重量。雁放掌心捧着他的后颈,摸到一手细汗,他从未如此仔细、小心地,像捧一捧雪般,揽着肩膀把人捞起来。
掌心骨头轻颤,叶阮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窘态,雁放想起不知道在哪看到的话,忍痛能力强的人其实都挺怕疼的。
叶阮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触了下额头,指尖一样烫,分辨不出体温,虚弱地说:“我口渴……”
雁放像测试刚堆的积木会不会倒一样幻灯片状收回手,看他能坐直才放心,“等着,我给你烧水喝。”
“不用。”叶阮往室外扫了一眼,大雨依旧,“酒就行。”
随即,他从雁放脸上看出了一种濒临崩溃的神情,“喝什么酒?!你都烧成这样了,是要把自己点了吗?”
莫名其妙地,叶阮好像隔空看到了辛巴在冲自己吼叫。
出现幻觉了……
“下这么大的雨,你的酒早就被浇透了,什么档次的人啊喝掺水的假酒?”
门铃礼貌地响了两声,雁放瞪着眼去开门,啰嗦的声音透过玻璃隔断依旧喋喋不休。很快他拿着一个金属托盘回来,“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这工夫,叶阮已经自力更生换好了睡衣,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柔软无辜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