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叶阮想到什么,提醒一句:“保温盒洗干净忘拿给你了,让他们一起送来吧。”
“小事儿。”雁放说,低头在手机上认真地敲了一阵,满汉全席也得备好了。敲完他抬起头,看到叶阮还站在玄关那块长地毯上,没有往里走的意思。
不会吧?豪门礼数这么多啊……他不多劝一句,吃饭是不是也得坐门口吃?
雁放以为他拘谨,伸手迎了一下,“你是……需要让我抱进家门吗?像结婚那样儿的?”
也不知道怎么搭错这根筋了,说完一看俩人的打扮,说着结婚,穿的一个比一个肃穆,爱情还没出世就扼杀在摇篮里了。
叶阮忍不了了,拍开他递过来的手和期待的眼神,径直往里走,上了二楼:“借浴室用一下,冲个澡。”
雁放反应慢半拍地杵在客厅里,两秒后才想起来追上去:“哦,好……哎不是,你知道浴室在哪儿吗?等着我给你拿毛巾——”
很显然叶阮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好像真的清楚别院的格局,走到浴室门外还朝雁放紧闭的房门前看了一眼。
雁放对此没多想,毕竟他们才搬来四年,叶阮在这儿待了二十年了,他才是雁家正宗的“原著民”。
也许是在自己的地盘格外能撒欢,雁放的主人意识膨胀了,大尾巴狼似的推销各种贴身服务,无果。被叶阮关在门外也丝毫打击不了他的热情,水声渐渐响起来,红木门中央一小块雾面的玻璃上映出他咧开的一排白牙。
楼下门铃响了,小厨房送了一车新鲜食材来,洗干净的,拿保鲜膜挨个儿裹着。
本以为大少爷要开party,进门发现别院里安静如鸡。送菜的小伙不敢揣测主家心思,迅速把菜在岛台上码好,摆满了,最后掏出来那个保温盒,冲大少爷道了个别,火速遁了。
独留心情荡漾的雁放倚在大门口感恩挥手,喊着他给人新取的昵称:“谢谢你!雪中跑腿侠~”
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哼着歌,检索了一遍食材。
山药是削过皮的、西兰花是盐水泡过的均匀小朵、连虾都是挑过虾线的,省了不少功夫。雁放把要做的菜分门别类码在一起,开小火上煨着今早繁女士留的虫草花土鸡汤,加了几片淮山药进去。
造价不低的房子,隔音效果也是一流,但是一想到叶阮就在一墙之隔的楼上洗澡,那涓涓细流仿佛淅沥打在雁放的心神上,令他飘飘欲仙,连索然的做饭过程都有了兴味。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结婚’这个词,想到之前对兄弟们吹过的大话。冲动上了头,蒙蔽了一切现实的尖锐棱角,把当下的臆想包裹成一个无害的圆,那种称之为家的温馨情结在圆中无限放大。
在他不可避免地开始想’如果真的这样该有多好’的时候,楼上的水声似乎停了。
雁放发出一声不满足的喟叹,把切好的菜码进盘子里,冲了手,三两步爬上二楼。水声确实停了,毛巾擦拭皮肤的声音传来,刺得人耳根发痒。
雁放脚步没停,回到房间搜罗了一阵,从繁女士给他买的新衣服里找出一件洗过的休闲卫衣,又拿了条绵软的卫裤。裤子叶阮穿应该有些长,他比着尺寸往上折了两道褶,叠好放在了浴室门外,敲了敲门。
“衣服给你放门外了,先穿我的吧,可能会有点大。”
他等了两秒,叶阮没有回应,细碎的声响也消失了。雁放盯着玻璃内壁那层晕开的水珠,逐渐被影子的深色所覆盖,他清了清嗓,“那我先下去做饭了。”
突然间,浴室门被拉开了。
闷热的白雾争先恐后往外涌出,潮湿的气流像一阵来不及躲避的乌云,沉沉地、向他倾轧过来。叶阮的身上散发着他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手臂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凝在白皙泛粉的皮肤上。
寒冬腊月,雁放却骤然想到了夏天的雨,八月份的瓢泼大雨打在白里透粉的荷花瓣上,湍急、凶猛、不懂怜香惜玉。
他被叶阮拽了进去,抵在门板上,方才围观的水珠透过薄衬衫的布料渗进脊背里。毫无防备地、他踏入了这场八月急雨里,没打伞,不受控制地湿了心神。
浴室里到处都是水,地板上、墙壁上,叶阮的胸膛贴紧了他,是一个主动迎送的动作,眼睛也像洇满了水气,湿漉漉的,要流淌出来,在顶灯的照耀下闪着熠熠的光。
忽地,他勾了勾唇,笑的有些拿味:“衣服还够穿吗?”
雁放的喉结上下滑动,很没出息地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他舔了舔嘴唇,疑惑地问:“什么?”
“到处送人。”叶阮轻声吐了四个字,听上去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反倒有些抓人的嗔怪。
林圃把他的棉服外套转赠给康小宇……那棉服是他从伯明翰穿回来的,叶阮认出来了?!
雁放呼吸一滞:“你这是……吃醋了?”
叶阮没回答也没否认,反而松开了他。
他总是这样,真实的、鲜活的情感总存在于瞬间,让人疑心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觉,可雁放越来越觉得,只有那个瞬间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而真正的他也只有自己才能窥见。
这让他上瘾一般,妄图揭开叶阮虚假的外壳,小心又虔诚地捧住那具不着寸缕的灵魂。
手臂即将抽离,被雁放拽住拉了回来,留下暧昧不清的红印。叶阮几乎撞在他的胸膛上,抬起头云淡风轻地直视他炙热的眼睛。
他攀着雁放的肩膀仰起脸,手掌虚虚地搭在他的后脑。将要吻上去的时候,雁放的头往后撤了一下,枕在了叶阮的掌心里。
很迅速的动作,也很轻,包含着一点使坏的心思,要骗他主动。接吻这么多次,有来有回还是头一次,这暧昧的游戏愈发迷人且有趣。
叶阮嘴角很淡地勾了一下,挣开被握住的那只腕子,手背撩拨般在雁放的下颚侧脸上拂过,感受到他愈发沉重的鼻息。放在后脑那只手揪着他的头发往前拽,直把雁放的脸逼到咫尺之间。
被动化为主动,而这并不是结局。
叶阮丝毫不心急要吻上去,两片唇即将擦上,他原本垂着的眸子忽然抬起来,从唇珠望到鼻梁、再往上,牢牢攫住那双仓皇的眼,引诱地勾住他的心。
主动又变为捕获的被动。
雁放根本受不了被他这么撩拨,一颗心脏跳的乱了套,他没有叶阮这么深的道行和技巧,急不可耐地弯下腰衔住那片唇,野兽般撕咬起来。
同时,他抱着叶阮一旋身,把他按在了光滑的瓷砖上,再度握住那只手腕举高,操心的把不能沾水的瘢痕按在接触不到水汽的地方。
叶阮的腰间原本围着浴巾,也被他攻城略地的吻法弄散了,掉落在地面上,瞬间被水面蔓延。
谁能在这场八月的雨里幸免?
恍惚间,雁放看见叶阮脑后晃悠的簪子,莲子瑟瑟发抖、莲花花枝乱颤。挽好的长发散了,沾了水汽,打湿了尾端。
雁放吻着他,点燃的呼吸从他眼尾那颗痣上挪过,腾出手替他摘了摇摇欲坠的簪子,把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做完这些,他退开一小步,用额头抵着叶阮的额头,拉开足够他们喘.息的空间。
浴室里的温度拔的太高了,像桑拿间,雁放觉得自己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型犬,要等待主人的允许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指令。果然,就在他等不及要动作的时候,叶阮握住了他的手。
失去了热度的唇,在他唇角印下凉凉的一吻。叶阮安抚地亲过他,摇了摇头。
等雁放自觉地退开半臂距离,叶阮从他手里拿过簪子,可见仓促地挽起头发,稳了稳呼吸,问他:“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还有点事要跟你说。”
这是一种委婉的逐客令,雁放听懂了。
原本塞在裤腰的衬衣被他扯出来,勉强遮一遮蓬勃的迹象。浴室门开了一条小缝,雁放把衣服拿进来,一拍脑门:“糟了……”他自认为不着痕迹地往叶阮那儿瞥了一眼,“这回你真得挂空档了。”
叶阮不接他这些不着四六的玩笑,脸上挂着点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
他在雁放的帮助下穿好衣服,站在那儿等他服务满分地给自己挽袖口。
卫衣穿上是大,平常买也得比正码大一码才舒适,挽起的袖管鼓起两块大包,往外是细细的腕子,套在叶阮身上像oversize,弯个腰走光到人鱼线去了。
雁放跟在他身后下楼梯,挠挠鼻尖,没好意思说,瞅着跟网上很火的那种男友穿搭似的。
料都备好了,炒菜很快。雁放时不时勾头往餐桌上看一眼,叶阮像个上完体育课回家的靓丽中学生,乖乖坐在那儿扣手机。
真是开party的派头,一盘盘菜摆满了餐桌,请客设宴的量,有荤有素有热有凉有盅汤,居然还有甜点,虽然是预制的桂花蜜藕。
雁放不打自招:“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我妈买的半成品。”
叶阮见惯了大场面,倒也没太震惊,领导那般说了句:“辛苦了。”
雁放“嘿嘿”一笑,嘴唇抿得也跟尝到甜头的中学生没两样,“不辛苦,你都那么给劲儿的亲我了,我不得喂饱你啊。”
叶阮是真的饿了,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吃出了自助餐的报复性架势。
雁放坐在他对面剥虾,赤着手撕下虾头,剔出白生生、圆弧般的肉扔进小碗里,凑够五六个,把小碗推到叶阮面前,嗦了下被染得油花花的指尖。
叶阮长着一副要把好东西全捧到他面前的脸,却好养的很,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盘里的吃完了等碗里的,碗里的吃完便自己夹菜。但他的饭量还是小,一桌子菜动了不到三分之一就饱了。叶阮从纸盒里抽了一张餐纸,擦擦嘴角。
“我要离开两天。”
这句话晴天霹雳一样降临,雁放正接着剥虾,手一抖,虾从中间被腰斩了,“去哪儿啊?”
叶阮没答,接着安排他:“你照常去公司上班,学着处理康佳的后续事项。别担心,这两天我会让宁远去公司辅助你。”
雁放把剥坏的虾放在自己盘子里,抽纸巾擦了擦手,又问:“你去哪里?”
叶阮看上去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答案在心里咽了个来回,延迟几秒,他无奈地说:“我去修复疤痕。”
“噢……”雁放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人都爱美嘛,你是怕我拿你之前说的话嘲笑你啊?我才不是那种人。”
叶阮藏着心事,没再多说什么。雁商给的期限到了,他只是听从命令去修复这具不能有一丝一毫损坏的壳子,仅此而已。
得到回答,桌对面的雁放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套话了,宛如一本平摊的《十万个为什么》,“哪个医院?几天啊?需不需要陪床?我下班了去照顾你呗,给你做病号饭。”
“宁远都安排好了。”叶阮拒绝道:“私人病房有护工,医院有营养餐。”
合着一点儿用不上他呗,有钱人的生活不需要人情味。
但雁放很快释怀了,这个社会四处宣扬‘乐在当下’,既然现在有钱人在他这儿,应该还有肚子多喝一碗汤。
他就这点儿出息,舀汤前还换湿巾擦了擦手,盛了小半碗鲜的,飘着一层鳞片似的油。
碗一落在叶阮面前,他又开口了,接着刚才的话,云里雾里地说:“况且这些天你还会有别的事要应付。”
“啊?”雁放挺懵的,什么行程连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但很快,他的心脏就忐忑地跳起来了,因为记起约了韩雅睿聊数据源的事,喉咙都哽了一下:“……没听说啊?”
叶阮对他狂飙的心率一无所知,端起碗沿抿了口鲜鸡汤,“集团每年设有固定占比的慈善支出,更照例以四五年为期于年底牵头举办一场慈善晚宴。以前这件事是雁玺在应付,今年这担子自然要落到你头上了。”
“届时各行各业,社会名流都会受邀参加。有媒体在,你身为新继承人的身份会被彻底公之于众。”
叶阮眉头挑起来,慵懒的眼尾斜睨向他,有股子台下人观戏的玩味。
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他在雁家当了四年有名无分的大少爷,此刻天空突降流星般当头一棒,不管日后是好是坏,首先此刻一定眼冒金星。
雁放在这眩晕劲儿里跑神,想未来的惶惶不安,想繁女士的如愿以偿,最终跌落在叶阮眼底的那片笑意里。
他激起一身热汗,后背像要灼了似的,问:“你……你愿意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为什么不愿意?”叶阮手掌托着下巴,宽大的卫衣与他的神情相符,显露出同等的懒洋洋,“雁放,你听着。我要你风光参加,坐实雁家大少爷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看到,作为继承人,你比雁玺要合适得多。”
叶阮的脸上有或欣慰、或轻狂的神色,好像怀揣着一丝展望,那光简直刺进雁放瞳孔里,让他不由得丢下不安,下意识去想,也许那时的他会更有资格站在叶阮身旁。
叶阮的眼神具有穿透力似的,仿佛能攫取他任何的想法,那是一种饱含着鼓舞、甚至于教唆的神采。
于是雁放想拥有的更多,欲望与情愫一齐呈正比膨胀。不,不止是并肩,他又一次联想到“结婚”那个词,好像不再那么空花阳焰了。
吃完饭,雁放找不到理由能把叶阮留下,方才在浴室已经被拒了一次,人家马上要动小手术了,他又不是禽兽哪能满脑子那门子事儿?
非要挑个认怂的理由出来,那就是他和繁女士的卧室门离太近了,金屋藏娇也藏不住啊,开关门就能露馅。
没想到更巧的是,雁放刚找了个袋子把叶阮换下的衣服收拾起来,繁莹就回来了。
她提着手包和资料差点撞上站在玄关的叶阮,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下,原本印在脸上的笑容都勉强了几分,慌张错开身。
雁放“咚咚咚”从楼上狂奔下来,一出楼梯看见自己亲妈,有种被捉奸的羞赧感。
他一手提着纸袋,另只手还抱着毛毛虫面包似的长款羽绒服,尴尬喊了一声:“妈。”
叶阮倒是气定神闲,穿好靴子站起来,冲繁莹点了下头:“繁夫人。”
这一句‘繁夫人’,让繁莹很快回过神来,错愕着找回温和长辈的气势:“小阮还是第一次到别院做客吧?以后常来玩。雁放这孩子调皮,最近在公司没少给你添麻烦吧?你比他大两岁,受累多提点一下他。”
这话说的够生分,比邻居还冷漠,但也够礼貌,挑不出毛病。
叶阮照单接了,没有想象中寒暄互捧的答复,反倒淡淡地纠正:“不是第一次了,我刚到雁家的时候就住在别院。”
繁莹和雁放同时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计较他这句话包括的意思,往好了想是念旧,往差了想更像是挑衅。母子俩同时被这句话所摆弄,心思天南海北地盘旋。
但叶阮似乎只是单纯讲述事实,他浅淡地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这句话,才实打实让繁莹难作他想。
“繁夫人喜欢花吧?以往常见您在花园里驻足。别院花少,希望到了来年春天,您可以日日守得花开。”
说完,他从敞开的大门里出去了。
雁放抱着一堆东西,心惊肉跳着从楼梯口追出来,经过繁女士面前,嗓子哑火似的挤话:“妈……我去送送他。”
不等繁莹点头,他就只穿一件贴身衬衫,单薄地冲了出去。到雪地里逮住叶阮,别院何止秃,连扫雪都是最后一波的不赶趟,雪面很深,一步一个脚印。
雁放冻得跟孙子似的,抖开羽绒服给叶阮披上了,又把那袋换洗衣服递给他。
大号的羽绒服披在叶阮身上,两怀敞着,感觉能塞进不少东西,最次也是一个一八六帅哥。雁放咬着牙关装矜持,叶阮看他两秒,主动往前站了一步,这玩意儿一点不含糊地钻了进来,手臂环住他的腰,还上劲儿般晃了几下。
“今天吓死我了。”他又叠加一句:“估计也吓死我妈了,你以前真在别院住过啊?”
叶阮“嗯”了一声,听见雁放乐开了,他问:“你开心什么?”
雁放回味了一番,咂摸道:“那四舍五入咱俩也算同居过了!”喜完又问:“你刚说那话什么意思啊?”
叶阮的脸贴在他胸口,那发震的心跳声不会作假,他闷声问:“雁放,你信我吗?”
“不信你就不会帮你了。”也不会跟你纠缠。
雁放心里清楚,他好像没有抽身的余地了。
“信我,就照我说的做。”他在雁放胸口蹭了一下,仰起脸看他,好像在祈求似的:“你需要快点成长起来,才能在这个家里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一切。”
想要保护的一切……
叶阮知道这一切里也包括他吗?
雁放的手交叠在他背后,十指扣成保护欲的圈。
叶阮误会他黏人,把他做饭时解开的两颗扣子系好,食指弯曲的指节在眼前的喉结上刮了刮:“签约成功的奖励还没有兑现,今天不合适。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或是,想让我穿什么?”
“天啊……”雁放手臂都箍紧了,嗓音沉下去:“这还能指定款式的吗?”
叶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领口,“做好我要你做的事。”
果不其然。一进家门,繁女士根本没闲心去追究敌人来家里吃了一顿饭,还穿着儿子衣服走了。她喜形于色,忙不迭拉着雁放絮叨起来。
雁商今天特意找了她,谈慈善晚宴的事,顺便拿了一沓资料递给雁放观摩,里边是以前雁玺主持晚会时的流程与照片,张张却都不见叶阮的身影。
可见他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脸,哪怕在与雁家相熟的林家面前,他的存在也像是个谜团。
慈善晚宴旨在筹集善款,用于慈善帮扶。雁家牵头,商圈各大集团均有参与,其中拍品大半是以各家贡献的私人藏品为主。
繁莹不懂这些,但她能找清自己的身份,杂七杂八地交代完,便抛下即将上位的儿子上楼寻珠宝去了。
雁放看着宣传册上雁玺的脸,想的是以后自己的脸也要被替换上来,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大场面,心底却没几分怯。他坐在沙发上,迟迟没有回神,耳边还停留着叶阮离开前告诫他的话。
“竞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如果你有看上的,花钱拍了倒也无妨。切记,千万不要对压轴的拍品动念。”
雁放无奈地回:“压轴的听起来我也买不起啊。”
叶阮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松口气,最后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七点过,主宅还不到吃晚餐的时间,水晶顶灯还是那般要死不活地开着。
回到二楼房间,叶阮把门紧紧关起来,才褪下一身紧绷的皮囊。如此呆坐了一会,他站起来换睡衣、收拾衣服,带几样去医院的必备品,装进ipad,选择将笔电遗留在桌面上。
消磨了一个多小时,门从外边被敲响了。
小厨房的阿姨,慈爱地笑着端进一盅满料的佛跳墙,“老爷看您这两天都没下去吃饭,特意吩咐给您温的。”
叶阮道了谢,望着茶几上那只冒缕缕白烟的碗盅,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容得下家常便饭,容得下那口鸡汤,却容不下一小碗鲜美的佛跳墙。
倒不掉,只能吃掉。
他木讷地坐在地毯上,一口一口吃进去,吃的两腮都脱了力,灵魂怕的颤栗。他又梦魇似的记起曾经被关在阁楼饿得天昏地暗的日子。体面丢掉了,连人也丢掉了,剩下求生的本能,丑态百出时,雁商给了他一碗佛跳墙,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再把他拽进万劫不复的漩涡。
满坛香,却五味杂陈,除却华贵的原料,连人生都被永永远远地炖进去。
吃了一半,叶阮冲进浴室里吐起来。然后,再出去,继续难以下咽地吃完,一滴汤也没有留下。
阿姨来收拾的时候,发现汤勺被砸碎了,碎渣落了一地,桌面留着干净的残盅。
这些都是无能的泄愤,叶阮想。
佛跳墙何其无辜、汤勺饭盅何其无辜,他要砸碎的不是这些,是人生。
晚宴定在瑞雪未消的两天后,举办地点位于一座地段发达的先锋艺术馆内。
赶鸭子上架也不过如此。
天降大任于雁放,他未免好一番担心自己会不会苦心志、劳筋骨……后边忘了,学这篇课文没过多久他也就辍学了。
但事实可见,他只是个杵在场馆内的花瓶罢了。策划人员忙的脚不沾地、东奔西走,身为豪门大少爷,他只需要站在一个方便被找到的显眼位置,像个npc一样对他们改过数十遍的靠谱规划点头就ok。
近三个小时的宴会流程,连上台发言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雁放领取到的任务卡只有宣告拍卖开始这寥寥几个字而已,社恐听完都感动得哭了。
在他第三次试图帮打杂人员铺那张厚重奢华的红地毯时,集团的总策划终于意识到他无所事事,飘着头顶稀疏的杂毛跑了过来,拿出哄孩子的语气。
“大少爷,您看咱们签名墙的设计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总策划赔着笑脸,笔尖戳在设计图右下方的空余位置,引导道:“您觉得这块要不要加点什么?”
这张设计图是废稿,定稿的签名墙已经定制好在运送过来的路上了。总策划可谓集团老油条,他心里都懂,大少爷渴望得到参与感。
再白痴的人也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来,右下方空余位置应该加上集团的名字,以显示主场地位。总策划默默抿出一丝笑,为自己悄么声的奉承自得不已。
雁放果然认真地盯着ipad看起来,在老油条预测过的数秒内成功抬起头,摸了摸下巴:“确实少了点东西,你听我的,这么写——”
总策划的笑容弧度更加圆滑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应和他。
然后,雁放说:“广告位招租,五百一天。”
“……”
“五百是不是太少了啊?我刚看了邀请名单,别说其他人,就我那俩朋友都够阔气的。”雁放若有所思道:“要不一千?一万?哎我拿不准,你来定吧!”说完,他委以重任般“哐哐”两下拍在老油条肩上。
有那么一瞬间,总策划感觉自己头顶仅剩的几根毛也要凋零了,脸上的笑停留着,比哭还难看。
他扭头随便喊了一个人,把这不能得罪的大个儿熊孩子赶紧领走:“那谁,小杨!到时间了,快带小雁总去做妆造,其他人加把劲儿,晚宴快要开始了!”
小杨飞奔过来接人,雁放走出两米远,仍纠结地冲他喊:“也别定的太高啊!人家以为咱们仗势欺人呢!”
总策划:……你再不走就真是仗势欺人了。
七点半,灯火璀璨,晚宴正式开始。
临街路段早已封锁,一辆辆豪车比肩接踵地驶停在艺术馆门前,身着西装华服的男女宾客们踩着绵延数米的红毯,拾阶而上。室外至室内依次排开了集团邀请的媒体,闪光灯晃如白昼。
集团这些年来所支持的慈善方向一直是关爱福利儿童与重大疾医疗,场馆内充满着香槟白与草地青。
香槟白的绸帘、桌巾、蜡烛,搭配脚下LED屏播放的风吹绿草地、蝴蝶栖息、一片翠色,既像孩子们纯净天真的乐园,也有医疗行业的圣洁之意。
晚宴还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都忙着商业寒暄,一张张脸上印着标志的笑意,身价是砝码,等着掂量下一位交谈的人。
总策划揣着ipad匆匆路过,看了一眼角落里正挑角度自拍的大少爷,心想不让他去接客果然是正确的,保不齐这祖宗会不会拉着每一位来宾的手强买强卖广告位。
雁放一连拍了九张都不满意,他想了想之前跟康小宇视频通话的那个角度,把手机45度往下压了一下,成品险些令人爆粗。
好险意识到这是在正规大众场合,雁放选择做一名文明人,他从那九张里选了一张还算看得清五官的,给叶阮发了过去。
场馆内信号欠佳,图片旁的小圆圈迟钝地转着。
手机还没来得及熄屏,背后贴过来一张阴险的脸,“穿得这么烧包,躲在这鬼鬼祟祟的,嘛呢!”
林圃没从签名墙那儿过,他是明目张胆从侧门溜进来的。
搭在雁放后背,余光一扫屏幕上显眼的“叶阮”两个字,便怒其不争道:“你也太舔了!我对你的行为表示相当无语无奈无力回天。”
雁放没话反驳,决定以文明人的风流倜傥来打败他,往林圃身后看了一眼,切换话题:“康小宇呢?你没带他一起来啊?”
“他来不了。”林圃说:“康家没人会来,守孝期呢。”
“噢——”雁放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又干什么事儿惹他不开心了。”
林圃挠了挠鬓角,面色尴尬,像被人踩着了尾巴:“啊……你要非这么说的话,那也可能是我惹的。”
同一时刻,没开灯的医院病房内,手机屏幕的光骤然点亮了黑暗。
叶阮穿着蓝白一体的病号服,靠坐在病床上。开了一条小缝的玻璃被紧拉的百叶窗遮蔽,只能听到外面忙碌无章的车流声。
左手的纱布还没拆,激光手术的余痛犹如手心炙出一口岩浆,右手腕埋着滞留针,护士刚刚取走输液瓶,拿手机时有些吃力,用不上劲。
看到照片里那张不乏英俊的脸挂着傻气的笑,叶阮迟了两天的笑容仿佛被发掘了,唇角骄矜地弯了起来。
慈善晚宴不算十分的正式场合,造型师给雁放搭配的一套礼服也略显休闲,西装襟口连着一枚领针,头发抓了造型,细看还让人喷了闪粉,十足的花花公子模样。
门把手传来一声轻响,高大的身影从门外悄无声息地进入。
淮青摘下棒球帽,提着小书要求他带来的几袋探望礼物,在微弱的光线里拉了把椅子坐。
正是晚饭时间,医院内人声杂乱,没有人会闯入这间休息中的病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