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by一只怀野
一只怀野  发于:2024年10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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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他常带你去游乐园吧?”叶阮淡淡地问,仿佛只是聊一句闲天。
“你怎么知道?”康小宇追问。他自小被爷爷宠着长大,爷孙俩也曾亲密无间,只是他跑得越来越快,接触了新事物和新认知,那个蹒跚的老人便被他甩落在身后。
叶阮伸出手,按住了即将自动闭合的梯门。
他回过头来看康小宇,表情掺杂一抹悲悯,说出口的话也像寒冬里掬起一捧水,淅淅沥沥滴在地上,拓出深沉的痕迹。
“你赢来的玩偶还放在他床边。”
【作者有话说】
放子欣慰地对林圃说:真好,看到你俩和好就像看到《雷雨》he了。

下过霰之后,万众期待的雪终于来了,一夜之间首都银装素裹。
在大雪的笼罩下,这一夜也发生了很多猝然的变故。
罹患脑梗的康老爷子在临终之际终于见到了宠孙,不必再守着陈旧的玩偶睹物思人,竟高兴得痊愈了几分,话也能说得稍微利索些。
康家自然高兴,探病的人把心咽回肚里,三三两两散了。竞标的另两家公司派去的人和礼被恭敬地退了回去,承了这番情,结局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康小宇被叶阮那句话击中了心头最脆弱的那块肉,他是跌跌撞撞跑进病区的,冲到病房才确信这一切不是骗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已然没了吵架时的威严与生机。
万幸他回来了,还有时间来得及挽救。
他哭得鼻涕眼泪哗啦流,握着爷爷如今枯骨般的手掌,一刻不离地守在病床边,陪他说话,聊自己的小时候……
粗糙有力的大手牵着小手去游乐园,他赢下劣质丑陋的玩偶,像个骄傲的小士兵那样献给最敬爱的爷爷。然后爷爷把抱着玩偶的他架在脖颈上,举着泡泡机,踩着鎏金一般的夕阳回家。泡泡也像是夕阳的影子,金光闪闪,破碎了满是爱的具象。
他们都没想到这是一场回光返照。
凌晨时分,康老爷子突然唤醒了哭到脱力、半眯过去的康小宇,用最后一丝气力握住宠孙的手,因病痛折磨而苍老扭曲的声音俨然有了妥协的意味。
他断断续续,尽量把每个字说得清楚,告诉自己心爱的小孙子:“你……长大了,做选择……慎重,爷爷希望……你幸福……”
言罢,他嘴角抽搐出一抹笑容,竟像是做完了黄粱一梦,驾鹤西去了。
大雪下的我行我素,医院十层的icu病房里却乱了一夜。一夕之间天人两隔,痛哭声、啜泣声、叹惋声迟迟未歇,染了雪似的愁出人一头白发。
也是在这一夜,雁放给工作室的留守小孩们送温暖。
酒足饭饱暖人心,有家的都回家了,球仔让刘警官接到他家去,学校里快放假了,老刘说自己家有暖气,能让小孩儿过个好年。
送走咋呼的小孩们,热闹转眼间变得冷冷清清。推拉门外的雪稠的像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伴随着大风强烈的呜声。
屋内尚且暖和,火锅的余味刺鼻,留下雁放和炭头凑在一起,膝头烤着小太阳取暖。
炭头喝的微醺,面颊泛着两坨红,被小太阳的暖光一烘,看上去更像个焦糖布丁了。这人讲义气、懂感恩,每次喝了酒都爱趁酒劲儿吐点肉麻的心里话,逢年过节更是要代表小孩们向雁放致感谢词。
时常是他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起身发言,说到关键处,那群鸡仔似的小孩们围着雁放既认同又感激地连连点头,场面又逗又温馨。
“满打满算我也在首都待好些年头了,放哥,不骗你,我真是不敢想,有一天我也能在这里扎根。”炭头两膝并拢,肩膀缩着,十足腼腆地感慨,“我还记得刚流浪过来的那几个月,找不到活计,抢又抢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兜里掏干净了,我每天就只能在大街小巷里走。那会儿,北京城在我眼里真大啊,走了好几个月都走不完。”
炭头仰着脸,脸上晕着醉态,痴痴笑了一声:“这几年日子好起来,还有闲工夫出去玩,我才明白过来,哪有什么大不大的。我那会儿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看墙上贴的招聘广告,那么老些,抠着话费挨个打回去,一路走走停停……嗐,步子慢了,再长的时间也走不完啊。”
雁放抬手按在他肩头捏了捏,脸被小太阳烤的烫了,偏过头没说话。
炭头吸了吸鼻子,接着说:“哥……我们几个小的都交过心了。你放心,你护着我们,带我们好起来,我们这辈子都只认你这个哥!”
雁放扯着嘴角笑了笑,“听你这语气我以为咱们搞的得是小帮派。”
炭头不要脸皮了,戏瘾上来,顺着他的话敬了个不太规范的礼,表忠心道:“大哥!我永远的是你的马仔!”
俩人笑了一阵。炭头搓了搓脸,面颊快跟头发一般红了,“说真的放哥,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你,我……多的我不说了,但我打心底里希望你好,希望咱们工作室越来越好。”
“行了知道了。”雁放装作嫌弃地推他一把,嘴角的笑意却难消,“感谢的话省着点说吧,现在说完过年说什么,还要不要带头讨红包了?”
“嘿嘿。”炭头说,“那当然要!”
“那就唠点别的,清醒一下。”
雁放有些犯困,扭头觑了眼笔电的时间,正巧右下角提示栏蹦出一则邮件下载完毕提示。
吃火锅前收到韩雅睿发来的邮件,解码接收花了点时间。
韩雅睿在邮件里告诉他,雁玺出事后,网友第一时间去质疑渡轮的安全问题,在互联网上引发了激烈讨论,甚至一度影响了轮船制造公司的股票走势。紧接着,那段监控录像就被po到了网上,网友对轮船公司的追责失败。等事态平稳后,出事的那艘渡轮被警方调查无果,才召回公司进行了封锁与销毁。
万幸韩雅睿留了个心,在船体销毁之前,她费了很大功夫托人再次调查了那艘渡轮的中控系统台,调查员从当中截获一段未知数据源,不知是否有用,请雁放看一看。
雁放挪了个窝,懒散地歪进他那张电竞椅里,点了几个软件拆解,测试这串数据是否含有隐形病毒。
炭头屁股贴在小板凳上蹭了过来,还把小太阳掉了个头,正照着雁放。
长夜漫漫,大雪纷飞。
炭头在“别的”和“清醒”之间迅速组合了一下,琢磨着找了个包管让人清醒的话题,扒着电竞椅的扶手问:“那哥……跟我聊聊嫂子呗,我们都可好奇了。你们咋认识的啊?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雁放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握着鼠标的指尖抖了一下。
怪心虚的,当初吹牛的时候没料到有一天需要交代清楚,但看炭头闪烁着期待的小眼神,又不好意思应付过去。
“啊……嫂子啊,不是,你们嫂子啊,其实我俩也没相处多久。”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机灵的炭头眼里就变成了羞涩、甜蜜、再掺杂那么一点隐秘的难以言表。
年年花钱提速,工作室网速比家里靠谱多了。进度条跑完,雁放醒神了几分,坐直身子滑动着鼠标看了个笼统。
他以前没这么细致,经过上次在叶阮电脑上吃的亏,那秘密抓心挠肝一样刺激着他,迟早有一天他要调查清楚。但这次,他转念一想,雁玺出事的渡轮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炭头还八卦呢,体贴地起了个新话头:“看嫂子挺高冷的,是不是哪家的名媛小姐啊?你俩家里介绍的?”
那可不吗?坐在家宴上,便宜亲爹介绍的,说是他哥。
“算是吧……就在家一起吃了个饭,认识了一下,他比我大两岁。”雁放挑拣话尾答。
原来大两岁,怪不得那么高冷有气场。炭头想起那通电话,仍有些犯怵。他们这些人虽然知道放哥认祖归宗了,但结识这么多年,没把他往遥不可及的有钱人身上靠过,雁放不提家里的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多问,炭头难免会以一个小老百姓的心态替雁放谋划。
“哥,过来年咱们接单子要不要涨价啊?”
据他所知,大哥人帅心善,吃饭时唠了一嘴,雁放现在正操作的这单又没收人家钱。炭头怕他在嫂子面前没钱没气势,男人嘛,总归要面子。
“那天从派出所出去,我看嫂子开的车可不便宜。你过节要是送个贵点的礼物啥的……手头紧可不好嘛。”炭头点到为止。
雁放在键盘上敲了一阵,一心二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炭头说话,还有闲心拖进爬虫程序抓取重要数据。
他不好意思告知小老百姓,那辆奥迪是叶阮车库里最便宜的车了。再说礼物,认识这么久了,他收了叶阮不少天价的礼物,又是西装又是车,还带着吃喝玩乐泡温泉。自己就送他一只气球、一只玩偶狗外加两束花。
气球给小屁孩了,狗是花无辜大学生的钱赢的,花是林圃掏钱买的……
他赧然道:“我……平时都是他给我花钱。”
饶是炭头也愣了愣,按着扶手直起上半身。他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喝了酒,脑子浆糊似的,好半天找出句合适的试探:“那嫂子对你怎么样啊?你们彼此了解吗。”
正此时,笔电突然传来连续的警告提示声,蓝屏上一条条跃进代码蹦出,血红色的感叹号在屏幕中央连续频闪着。炭头当即站了起来,按着桌角盯向屏幕,酒也吓醒了,默默捏一把汗。
雁放微蹙了下眉,有条不紊地从右下方拖了个缩小输入框,以比网络数据代码滚动更快的速度,绕开警戒拦截自毁程序启动,与它竞速着输入解除数据。
——踩到陷阱了。有点意思。
他一边抽出神思去想这高级陷阱的破解之法,一边在脑中对看不见的对手表达了赞许之意。一时之间,工作室里只剩下电子设备运行的嗡鸣声,和指尖极快频率舞动在键盘上的声响,红蓝交错的字码在雁放瞳孔里一行行流逝。
炭头大气都不敢出……
十秒钟,输入代码追平了电子速率。
二十秒钟,雁放险胜拦截了自毁程序。
半分钟之后,红色感叹号消失,深蓝色屏幕静的宛如深海,只剩这条未知数据安静躺在海底,被雁放扒皮解析后剩下几串简单的源代码。
雁放松了口气,停下动作靠回椅子里。……怪不得几个软件都审不出这玩意的隐形病毒,原来这条数据本身就是一串病毒指令!
但怪就怪在它直接规避了那些传统病毒的破坏性和传染性,看上去相当无害。而它唯一的作用,竟是暂时性干扰及屏蔽信号而已。
说白了跟学校考场外放的那个信号屏蔽器效果差不多。
一个如此弱智的干扰功能,为什么要用那么高级的陷阱来维护隐藏?这他妈相当于福尔摩斯去破案,费尽心思搜查蛛丝马迹还跟人热血battle了一段,最后发现受害人是自杀的。
雁放无语了,他敲着手机冲韩雅睿发牢骚。
——姐,你是不让人给蒙了???
想了想觉得不太礼貌,又噼里啪啦给删掉了。手机天天挨拳击,要是有自我意识,估计想炸了跟他同归于尽。
炭头眼看没事了,才跟着坐回去,他一动,雁放又想起刚才那茬儿。
“你刚问什么来着?”雁放往前倒记忆,又斟酌了一下他和叶阮的过往,回答:“他对我挺好的啊。他挺了解我的,但是我还不够了解他。我其实很想了解,但他总不给我机会。对了,我最近还在他公司上班呢。”
刚刚那一遭刺激的不得了,炭头也惊魂未定,他还没见过他放哥跟人跑程序长达三十秒之久的,何况还是险胜。但眼下有更重要的疑问,炭头把话找了回来:“在那做什么啊?”
“摸鱼呗,我除了会点电脑,别的还会什么?”雁放跟兄弟开玩笑道:“跟着他混个工资而已。”
炭头没什么要问的了,脑子清醒了,他也明白了。
没相处多久,嫂子却见过放哥家长、还比放哥大两岁;尤其花钱大方、对放哥好;了解放哥的全部、但放哥却对嫂子一无所知;放哥在公司什么也不做,还能白拿工资……种种迹象罗列在一起,指向一个最让人匪夷所思的结论。完了……
炭头更加笃定了,这哪是爱情!他纯洁的放哥这是被家里卖了给名媛当便宜女婿呢!
【作者有话说】
要么说是放子带出来的人呢,脑子果然跟他差不多。

大雪接连下了三天,原本喧嚣的城市静止下来,被罩进了纷扬的水晶球中。
为康老爷子举行葬礼的那天,雪已经渐渐小了。墓园的树密如一张草席,透不过气,从树冠羞避间才勉强能窥见天空灰色的阴翳,仿佛随时要顷压下来,把整个世界一同带向往生。
康家的人这些天哭过、阴郁过,一张张面孔蒙了尘、红着眼,把自己从巨大的生离死别悲痛中拔出来套进体面的壳子里,端给外人看。
新年马上就要到来,举国停摆,项目不能一拖再拖。康佳把签约事项安排在了葬礼结束后,雁放跟着叶阮一同来悼念,同行的还有林圃,说是代替家里来的。
一张张并列的黑伞下,康小宇一直缩在父母亲身后,离爷爷的墓碑最近的位置。
没抹素颜霜,也没画眼线,静如白纸的一张小脸,哭肿了,像个放凉的包子。他的眼神很倔,失去庇护的雏鸟似的,始终盯着爷爷的相片,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雁放注意到林圃的视线也没往该看的地方瞧,一直徘徊在康小宇那半张圆鼓鼓的脸颊上。
他俩是外宾,鞠了个躬就往外走了。
林圃撑着伞,下了小山坡,雁放伸了个懒腰,手臂交叠在脑后,一时无言。
该说些什么呢?任务完成了,康小宇回家了,两人的目的都达成了,但没料到要以老人的生死来作为结局。林圃看上去也没任何值得高兴的,他们都不会拿这种事来讲玩笑。
“最近顺着点吧。”雁放往身后示意了一眼,就事论事,“总归是你招人家的。”
林圃没吭声,闷声咽了这口气,顺便给他一肘,把伞塞进雁放怀里摸车钥匙,“用得着你说。”
“嘁,我不说?我不说你都不让人回来。”雁放接过伞,不服道:“这要是最后一眼见不到,你让他后半辈子怎么着啊?”
林圃没处辩解,只得把这话吞了,鼻腔里溢出一声不爽的“哼”。
收了伞,两人钻进车里,橙红色太亮了,林圃怪有心,换了辆黑色超跑开,大雪天也不怕一脚油门滑沟里去。
“别在这挑我刺儿了,说说你吧。”林圃往靠背上一挺,狐狸眼凌厉地扫过来,十足的唬人。
“我什么?”雁放被他看的隐隐发毛,车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的蓝灰色,他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按开暖气。
“小叶总……那是你哥吧?如果我没记错,喝醉那晚把你接走的人也是他,那去训练营找你开房的也是?”林圃细数完,骂了一句:“雁放,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啊!”
雁放被他这一连串歪打正着的推理打个措手不及,心里没底的时候只会下意识吼人,因为虚了,只剩下逞强的气势:“去你的,玩儿什么拉踩!咱俩糊涂的不相上下好吧!”
“滚你丫的,你骗骗外人也就算了,连我也瞒啊?”林圃其实也一知半解,给他一百个心眼他也不敢拿来猜雁放一直藏着的那位“栀子花”竟然是他哥。
但看他这副狗急跳墙的激动样子,林圃不敢信也得信了,气得直骂娘:“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吧?亏我以为你真跟个美女谈恋爱呢?要是有一天东窗事发了,我他娘的还算你同谋!”
“可不是吗……”雁放缩在座位里,暖气开大了,额角都开始流汗,他一边抹一边跟个小媳妇似的埋怨:“非要追究起来,还是你把我送到他床上的呢。”
“呸!你没脑子!”林圃才不接这口天降大锅,但他仍有疑点:“我跟你认识四年了,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gay?”
“彼此彼此,我跟你认识四年了也没发现你能对gay挺起来。”……
这话一出,车厢里又是一阵迷之沉默。
两人都不约而同盯着车前白茫茫的雪地,被反射的缕缕强光刺得眼膜生疼。
半晌,林圃幽幽道:“姓叶的在你家的存在很奇怪……是不是他勾引你的?”
那晚醉的不省人事,谁知道具体情况是如何,雁放做事从没不敢当,就算是叶阮有心引火,当着除他俩以外的任何人,雁放也心甘情愿做只替罪羊。
“不是,是我肖想他。”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拦住刺眼的白光,难以启齿道:“做过很多难为情的梦,喝多了……以为是梦,就没能忍住。”
林圃还想再说些什么,饶是平日里伶牙俐齿,这会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好话。
他眼神一瞥,望见康家的人依次下了小山坡,叶阮走在最前,与康总并行着交谈几句话。林圃不禁想,模样长得是漂亮,放在女人堆里也万里挑一的漂亮。可他非但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还是他兄弟名义上的哥。
无戏剧不人生,他俩的人生未免也太具有戏剧性了……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林圃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车喇叭突兀地响起来,惊着一行人,外加一个车里心事重重的。
他没再拿正眼瞧雁放,忒不争气了。又想,也许前些天雁放心里也这么想他,顿觉无奈。
“别废话了,你的花来了。”态度不好,意思是请麻溜滚开。
说完,林圃把驾驶位车窗降了下来。
雁放眼尖地瞅见康小宇踩着雪朝这边“噔噔蹬”跑来了,面朝着林圃,脸上总算有了点活人样子。
他按开车锁,背后传来林圃特不靠谱但异常暖心的声音:“现在咱哥俩门儿清了,以后有事吱声,少装哑巴。”
雁放停顿一下,去而复返,又往他手臂上砸了一拳,嘴角难压那抹欠嗖的笑容。小学生似的,报了刚才的仇。
“行。”
回到雷克萨斯上,今天换了个司机,不知道宁远上哪儿去了。等前车走完,司机启动了车,跟着去康佳集团。
雁放方才在兄弟面前死要面子,没黏着叶阮挤进伞下。这会头上飘了几片雪花,坐车里大型犬似的甩头。
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总之要比头顶的天空晴朗多了。
跟林圃透了个底,埋藏的秘密有了分享的朋友,压在身上密不透风的情愫反而轻了。但仍是不满足,哪怕秘密分享99个人,九十九步的最后一步也要当事人清楚。感情毕竟是双向奔赴、彼此成全,只有一方唱的再感天动地,也只会被称作独角戏。
想到这,雁放偷摸瞟了叶阮一眼。
他嘴里正咬着根簪子,银质的莲坠一颗莲子似的珠子,剔透得像滴泪,噙在唇边晃晃悠悠。
叶阮两只手把披着的长发挽起来,在后脑堆了个紧实的圈,才腾出一只手拿簪子牢牢挽住。左右不过几秒,却流露出不如平时那般利索的吃力来,他收回手,左掌心晃眼的瘢痕落在雁放眼里。
他的心突然被雪刺了一下,惶惶然收回眼神,一路沉默到签约结束。
从康佳大楼里出来已经后半晌了,雁放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丢了魂似的。
叶阮以为他是第一次面对签约这种场面,心里露怯才装出一副高冷样。这些天在公司,叶阮耳提面命着教他做生意的谈判技巧,督促他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就连会议间,他也时不时在桌下敲敲雁放的膝盖,提醒他注意重点。
真够忙的,忙出一副替雁商操心不成器儿子的劲头。
好在雁放很上道,除了佯装高冷,问答礼貌方面尚且流畅,渐渐也有了丁点做事的派头。
踩在雪地里,带跟的靴子不好走,叶阮挑着被人踩平的错乱脚印前行,走出两步,视线里伸来一只手。
叶阮扭过头,跟雁放四目相接,以为他是好意要扶自己,便搭了上去。没想到那只手顺势一抬,他的手臂架在雁放的肩背上,与此同时,雁放微弯下腰,一搂腿弯,竟是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雁放单手抱起叶阮,还没等他发作,故意掂了一下。毛呢摩擦着棉服,静电也被吸附在一起,噼啪,仿佛在为他们鼓掌助势。
等叶阮下意识把双臂环结实了,雁放才戏谑地评价一句:“真够轻的。”
叶阮有些难堪,方才谈判桌上的高岭之花仿佛被冬雪压得蔫了,他别过脸,簪子的尾穗儿在雁放眼前摇啊摇。
余光里,雁放把伞撑开了,塞到他右手:“不想被看到的话就撑着吧。抱紧点,我要开始走了。”
叶阮撑着伞,仿佛在这天寒地冻间铸就一片温室,拇指无意识而焦灼地摩挲着伞柄。片刻,他把搭在雁放肩背的那条手臂也收了回来,方才发觉这姿势更加暧昧了,像是主动地要把整个人缩在那块胸膛里。
两个人的重量是要比一个人踏实,埋到鞋面的雪被踩平了,烙出清晰的鞋底花纹,规规矩矩印了一串。
雁放直把叶阮抱上车送到座位才松手,司机远远旁观着,早已看呆了,心想宁哥每天吃的是什么细糠?
有了旁人在,叶阮又把老师架势拿出来,跟他进行了简单的复盘,继而说:“以后你要经历的这种场合还有很多,从现在开始学着去处理。只有不畏惧权利,才能对权利全盘接受。”
‘权利’在他们之间应当算是个相对敏感的词汇,没想到会跟踢球似的朝他主动让过来。以至于雁放脑子一震,嘴快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今天怯场了,心不在焉。”叶阮说:“生意场合,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是关键。慢慢来,你才是个初学者。”
雁放吞咽口水,心虚地说:“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帮你纯粹是因为这忙我能帮,而且我希望你……”他顿了顿,掩耳盗铃般掩饰道:“和公司的员工能过个好年,不白忙活。”
叶阮反盯向他,眼神如同车窗上凝的冰花一般冷。片刻后,他怔怔一笑,眼神光也被烘得亮了,“我替他们跟你道声谢。”
雁放发烫的掌心在裤子上来回磨蹭,见他笑了才安心下来。
“这就对了。”叶阮跟他讲大道理,他也随口扯歪理:“人生就这三万天,开心一天是一天。”
这张破嘴终于回过神了。
叶阮没搭理他,继续敲打道:“奖金我会和年终奖一起打到你卡上,再接再厉。”
“哇——”
这可是他的第一笔工资!
雁放被拿捏了,增添了实质的成就感,鸡贼地问:“大概有多少?”
叶阮思索两秒,意有所指道:“不多,够你盘下一家花店吧。”
雁放一激灵,忆起上回无故把人惹毛的那句话,这是能翻篇了?他可谓是给点阳光就疯长,往叶阮那侧凑了凑。
“可否再多嘴问一句,您到底喜欢什么花?”又找补道:“纯粹打探领导喜好,不涉及侵犯个人隐私。”
叶阮斜他一眼,“我喜欢你少说几句话。”
好吧……雁放识相地闭上了嘴。
雪天路滑,司机慢悠悠在道上磨,车流好似定格动画,耗时半个钟,终于快把家磨到了。
小巷转过去就能看到主宅的阁楼尖顶,叶阮保持着观望窗外的脸转了回来。在雕花大门拉开前,他松开抿起的唇,突然询问雁放:“一会儿能去别院吃饭吗?”
【作者有话说】
雁放被赶下车后,有样学样地拉住康小宇,指着车里的林圃跟他说:不用再假装坚强了,你的强来了。

这句话很像某种示好。
在说出口的同时,短暂的、释放出一丝不为人知的依赖欲,轻的像遗落在车窗上的那片雪花,热气一过,便融化为无痕的水滴。
雁放挑起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他抱着那点不切实的幻想,没回,装得一副耳背的缺德样,想听叶阮再多说几句软话。
可知道对方是个惜字如金的,没想到也这么冷酷无情,好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雕花大门拉开,叶阮便反了口,纡尊降贵地质问:“不是你想请我去的?”
意思是已经给你台阶下了,别赛脸,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雁放搓了搓耳朵,演戏演全套,装成现下才听见,“瞧我这耳朵,好端端的怎么瞎了。当然可以,能请您到鄙舍吃饭是我的荣幸!”俩人都住一个家,到他嘴里成了‘鄙舍’。
雁放潇洒地歪了下头:“那咱走着?”
在林道下了车,家里的园丁在路旁勤恳扫雪,堆出及膝高的一径雪景。绕过连廊往别院走,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臂的距离,刚才出康佳的时候抱着有多甜蜜,现在就多像刻意避嫌的“兄弟俩”。
竹林四季常青,竹节上结了一层剔透的冰,能剥下来,雪霜坠着窄片儿似的竹叶,尖头结的冰凌漏水,一路滴滴答答沾了两人一身。
行至框景墙前,隐蔽的一角葬着忠诚的魂灵。靠近墙根的位置,被老董堆了个憨态可掬的小雪狗,立着两只警觉的耳朵,黑豆眼睛、倒三角鼻子,瞧着笨拙,也能瞧出来是辛巴。
叶阮停在走廊上看了一会,雁放便陪着他看。离开时,叶阮垂着头解了颈上缠绕的黑色围巾,走到雪人面前,蹲在雪地里把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辛巴’脖颈上,打了个松垮的结。
四五点,天还没擦黑的工夫,吃的应该叫下午茶。
别院里没人,扑面一股温馨的暖气味,让人放松神经。黑漆漆一团,不像主宅一天到晚开着奢华的水晶灯浪费电钱。
雁放拍开灯,从玄关找了双新的拖鞋给叶阮。礼数这方面还得靠繁女士做的到位,早年间在酒店任职练就的职业素养,家里连备用拖鞋都成打儿。
叶阮换了鞋,裤腿在外奔波一天,踩雪过泥的,早洇湿了,这会擦着地板,不够礼貌。
雁放倒不在意这么多,左右时间还早,他先联系小厨房送点菜过来,拿着手机招呼叶阮:“你先坐啊。想吃什么?我让人送点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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