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江湖追杀之后by不周天
不周天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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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卷海依旧是摇头,“林道长,人不是你杀的。丐帮也不想要你的命!”
“就是!”一旁人群缝隙间传来丐帮子弟的附和声。
林奉雪上前一步,语气分毫不让,“那烦请盟主想个办法。”
林卷海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赤血剑往地上一震,“好!”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动作。
林卷海淡淡道:“武林嘛,强者为尊。那你就像昨天的莫六侠一样,单挑完所有对手,只要你赢了,你和你‘弟弟’都可以活着下龙首山!”
林奉雪毫不犹豫:“可以。”
“很好。”林卷海将手搭在赤血剑柄上,缓缓握紧了,展颜一笑,“第一个是在下。林某武功二流,的确算不上什么高手,不过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少不了要在群雄面前献一献丑,林道长,请!”
旁边护卫携楚秀向论剑楼下退去。
林奉雪挽了个剑花,横剑于胸前,抱拳,“请!”
屋檐上,陈竹暗垂眸看着卞柔,一言不发。
卞柔没有动,她也不敢动。
秋长枫注意到,虽然此人面上神色未变,可白皙的脖颈间肌肉紧绷,细微处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忌惮,她的手藏在斗篷下,紧紧握着那柄钢鞭。
半晌,陈竹暗缓缓道:“你不是赵汩一边的人。”
语气是笃定的。
卞柔很轻的眨了一下眼,“我听不懂前辈的意思。”
“你不必如此防范我。”
陈竹暗手腕一翻,长剑重新插回背上,淡淡道:“师无夜的面子很值钱,我既然肯卖薛凉月的面子,自然也肯卖你,更何况季无松马上要回蓬莱,我也没功夫找你麻烦,对了——”
他又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一旁的秋长枫,“林奉雪剑心已偏,随时会入魔障,你们好自为之。”
秋长枫:“啊,啊?!”
她完全防备不及,就被糊了一脸听不懂的话,陈竹暗却也没打算解释,转过身,轻轻一垫脚,跃回那酒楼中,轻盈得像峡谷中飞过的白燕。
卞柔明显松了口气,她把小孩身上的斗篷戴好,重新把他抱起来,正准备走,秋长枫突然窜过去,伸手就要拉她的斗篷,卞柔轻功比她好太多,微微一闪,秋长枫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卞柔站在陈竹暗刚刚站过的那个翘脚之上,回过头睨着下面的秋长枫,并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小辈,要干什么?
秋长枫指着她怀里的小孩:“那是什么人……什么东西?!”
卞柔终于开口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等等!”秋长枫看她要走,连忙大喊一声,追问道,“那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剑圣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卞柔歪了歪头,淡淡道:“很难理解吗?就是林奉雪要入魔,活不久了,叫你们自寻出路。”
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秋长枫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为什么?!”
卞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师父会入魔?”秋长枫满脸惊慌和困惑,“而且,为什么入魔就活不久了?”
“我不是你师父。”卞柔神色终于开始有了变化,出现些许不耐烦,“没理由教你这些常识。”
说着,她蹲下身轻轻一跃,落入人流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萧鹭和林况终于从街道那边踉踉跄跄地挤了过来。萧鹭喘着粗气,扇子也不摇了,他仰头看见秋长枫正在屋檐上发呆,顿时头都大了,“秋长枫,你在那愣什么呢?人追到了吗?!”
秋长枫如梦初醒,从房檐上跳下来,一把拉过萧鹭,“师兄,小师叔,赶紧回武林大会!师父有危险!”
莫远手指慢慢捋过薛凉月的鬓发,然后又被人拿手拍了下来,薛凉月缓缓坐直,目光懒洋洋扫过场中身姿翩飞的两人,莫远瞥他一眼,问:“不睡了?”
薛凉月打了个哈欠,叹气道:“太吵了,醒了两回,不睡了。”
莫远轻声问:“要回去吗?”
薛凉月:“不想看戏?”
“看戏嘛,我还是喜欢看些欢喜的、有意思的。”莫远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薛凉月肩头,勾了一缕长发绕在指间,勾唇缓缓道,“一场平平无奇的悲剧,看了让人平白地心里不舒服,干嘛在这活受罪呢,还不如看娘子你——”
薛凉月再次捉住那只格外欠的手,他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低声问:“你觉得林奉雪会输?”
莫远摇了摇头,“不会。”
薛凉月挑眉笑:“这么笃定?虽然剑圣今日不在,但场上高手也不少,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五局了,骡子也该累了。剩下的还有这么多人,他该怎么赢?”
莫远勾唇一笑:“很简单,他成圣不就是了。”
话音刚落,比武场那里传来一声痛呼,薛凉月扭过头,看向场中,只见原本不相上下的两人中,有一人竟被震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人堆中,口中鲜血狂飞,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看到这一幕,薛凉月微微挑了挑眉,“咦?”
百里虹忽然站了起来,神色惊愕,“师父!你——”
莫远偏头瞥了一眼,笑着对薛凉月道:“我说什么来着?”
薛凉月放开莫远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好奇,“林奉雪不是剑心蒙尘吗?居然能这么快成圣?”
莫远笑道:“他立的不是剑心,是魔心。”
薛凉月微微一怔,旋即失笑,心下了然。
世上高手无数,大抵可以分为三个境界,武夫,宗师,凡圣。凡涉足武道者,皆可谓之武夫;若对自己的“道”有所领悟,红尘炼魄天地立心,则成一方“宗师”;待道心磨砺至极致,悟透天地,方为“凡圣”之境。
凡有迹,皆为道,哪怕是以“杀人”为道,也是道心。
“魔心”与“道心”相对,无来路,也无去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自毁,因此,入魔者,皆可立地成圣,然三天之内,轻者武功尽废,重者身死道销,没有例外。
据说,从古至今,只出过三种“魔心”,分别是“错”,“惑”,以及“悔”。
薛凉月问:“他的‘魔’是什么?”
莫远目光落在林奉雪身上,轻声道:“大约……是‘悔’罢。”
白衣道人站在场中央,手中长剑晶莹剔透,倒映着愈来愈刺目的日光,缓缓举起长剑,指向人堆,神色冷若霜雪,“下一个!”
良久,终于,一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那是一个高挑,五官周正,看着很舒服,但没有任何特色,扔进人堆里便找不着。他坐着的位置也不在任何一个大门派旁边。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夫,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鬼头刀。
青年抱拳,声音低沉淡然:“我叫姚叙,宁西人。林道长,鬼峭岭一别,许久不见了。”
看到这个人,林奉雪瞳孔慢慢放大了,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让一让!让一让!”
林况费力地拨开人群,刚刚挤到最里面,抬眸望去的那一刹那——一道澄亮的剑光落入他眼底,也落到了在场所有人眼里,下一刻,剑光黯淡,鲜血涌了出来。
林况愣住了。
——林奉雪自刎了。
他踉跄两步,跪倒在地。
在他的对面,也跪着一个人,以刀撑地,眼中布满血丝,那人见到这一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奉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音嘶哑,嗓子好像破了个洞的风箱,可怖极了。林况眼珠一转,只见一个黑衣人忽然发力,挣脱束缚,扑了上去,一把扶住林奉雪道肩膀!
“秀……”
林况下意识喃喃自语了一个字,声音很低,没有任何人听见。
楚秀咬着下唇,眼眶微微发红,他忽然夺过林奉雪手中长剑,一扭头,狠狠刺向对面那个拿刀的青年!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的后心,楚秀反应不及,扑倒在地。
“行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当然听说了!剑圣露面了,是不是?”
“哎呀,不止!你有所不知,后面又死了好几个人,牵扯出了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
客栈里,几个年轻汉子围成一桌,口中唾沫横飞,皆是在讨论这次武林大会的事,谈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今年的龙首山可谓是混乱异常,也精彩异常,先有十五年前已“死”的莫六侠重出江湖,扬言要替个男媳妇讨回公道,紧接着剑圣也露了脸,还没等众人喘口气,丐帮帮主之死又是一阵忙乱。
……再后来,武林盟主死而复生,松风下大弟子入魔自刎,清玄老祖出面,带走了松风下所有人和那个楚秀。这下,百年难得一见的几个大瓜全撞在一起,茶余饭后能说几年。
对比之下,再后来的比武都显得无聊多了。
人声鼎沸中,两个奇怪的人迈过门槛,进了客栈。
的确是奇怪,打头的人灰衣负剑,眼睛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的黑布条,显然透不进去一点光,但看他的动作流畅自然,却又不像一个瞎子。
走在后头的人就更奇怪了,这大热天的,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蓬松的绒毛遮住了半张脸,然而仅仅是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便美得让人不禁一呆,脸色比纯白的狐裘还苍白上三分,带着若有若无的病气。
瞎子敲了敲账台,问:“住店,一晚上多少钱?”
掌柜的目光从他后头的美人脸上移开,如梦初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五十文。”
瞎子眯了眯眼,把五十文钱扔到账台上,从掌柜手里接过钥匙,与那个白衣美人一同上楼去了。
莫远推开窗,伸手拉下自己蒙眼的布条,远远地只看见暮色已经压在屋脊上,阴影逐渐扩大,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黄昏笼罩的街道上,摊贩正在收拾东西,行人渐少。
薛凉月在他身后轻轻把门关上,低低地闷咳两声,他掀起眼皮,看见莫远还靠在窗边,不知道看什么。
“喂。”薛凉月凑过去,站在他后面喊了一声。
莫远懒洋洋地扭过头,“怎么?”
薛凉月看着他,弯了弯眼角,却不说话。
莫远眨了眨眼,转过身,手捧了捧他的侧脸,稀奇道:“薛门主,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有点……”
他偏着头,思考了一会,才找到一个形容词,“……粘人?”
薛凉月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莫远放下手,走到床边坐下,靠在床头,一条腿曲起,手肘随意地搭在床褥上,他偏头看着薛凉月,声音罕见的柔和,“过两天我们就能到南山城了。”
薛凉月缓缓踱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嗯?”
莫远摸了摸下巴,轻声笑道:“你看,我们也是要过下半辈子的人了,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想问问你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期望?”
薛凉月反问:“相公,你呢?”
莫远想了想,“第一,以后我做饭,你洗碗。”
薛凉月立刻提出了异议:“不行,我不会洗碗。”
莫远指着他:“你可以学,我娘说,做饭的人不洗碗。”
“那就请个小厮。”薛凉月坚持道,他举起自己的手在莫远面前晃了晃,语气委屈极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能沾水的样子吗?”
那只手白皙修长,连一片厚茧都没有,端的是锦绣从中养出来的、不沾阳春水的金贵手。
莫远忽然说:“在我家,是我爹做饭。”
薛凉月顺势把手搭在莫远肩头,随口接道:“你娘洗碗?”
“不。”莫远摇摇头,真诚道,“是我。”
薛凉月:“……所以?”
莫远眯眼笑了起来,歪了歪头,声音很低,语气暧昧极了,“所以……要是你能给我生一个洗碗的,我就同意你暂时不用洗。”
“……”
出乎意料的是,薛凉月沉默两秒,忽然俯下身来,凑近了莫远,那张漂亮的脸忽然放大,莫远下意识微微后仰,薛凉月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相公,你……想我怎么生呢?”
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愧是天下美人榜榜首的颜公子,确实值得千金买一笑,合欢宗那白仙子都没他这般媚骨天成……莫远不禁心想。他扬起睫毛,伸手勾住薛凉月脖子,毫不客气地贴上了他的唇。
薛凉月这次没躲,他微微眯着眼,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大半个瞳仁,瞳孔中倒映着莫远的眼睛,看起来专注极了。
他的唇开始很凉,随着唇舌研磨,温度一点点上升。
“唔……嗯……”
或许是体位的原因,等到莫远发觉的时候,这场吻的主导地位已经悄然无息地变换了,薛凉月单膝跪在他身侧,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按着他肩头,整个人沉沉地压下来,袖口的兰花香几乎要把人淹没。
莫远忽然用力推开他,偏头喘息两声,薛凉月凑近他耳边,低低笑道:“莫大侠,这就不行了?”
莫远斜睨着他,罕见地有些狼狈,咬牙笑道:“薛凉月,我是为你好。”
“你又怎知道我怕?”薛凉月把他的脑袋掰正,甜腻腻地笑起来,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的胸口,“相公,人家都这么投怀送抱了,你却还是一直防范着人家……好让人心寒哪。”
莫远心觉不妙:“你想如何?”
薛凉月忽然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狐裘,扔在地上,身上只着着一件薄薄的中衣,他把拴在革带上的匕首扯下来,跟着革带一起扔到地上。
然后他伸手扯开莫远衣服,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金钱镖、掷箭、铁橄榄、如意珠、梅花针……之类的东西取出来,一起重重扔到地上。
莫远此刻脸色有些难看,刚想抬手又被薛凉月按住。
莫远:“……你干什么?”
薛凉月再次垂下身,他靠在莫远耳边轻声道:“若是要行周公之礼,我们也应当坦诚相待才是,相公,你弄那么多要人命的东西在身上,莫不是不信我?”
说着,薛凉月没等莫远再说什么,掐住他的下巴,低头再次吻上他的唇。
这次他更加热烈,也更强势,没过一会就撬开了莫远的牙关,紧接着就是长驱直入,莫远被迫仰着头,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
慢慢地,莫远意识渐渐模糊,理智一点点土崩瓦解,正当他精虫上脑,要伸手去扯薛凉月的中衣时,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薛凉月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那柄插在莫远胸口上的匕首上,眼睛里水雾朦胧,看不清神色。
半晌,他笑了一声,舔了舔嘴,懒懒道:“滋味不错。”
莫远瞳孔颤动着,目光落在薛凉月胸口上,白皙的肌肉上一道可怖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但仍然可以看出来在一点点恢复,原来匕首一直是藏在他身体里的。
薛凉月之前的那些举动并不是为了让莫远把身上的武器丢掉,而是为了向莫远表明,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好让他放低警惕。
薛凉月翻身下床,俯身捡起腰带,慢条斯理地扣好自己的衣服,转头朝莫远嫣然一笑。
他俯身下来,手指亲昵地滑过莫远鬓角,将他的散发拨开,嘴唇很轻地吻了吻莫远眼角,带着潮湿的气息。
薛凉月伏在莫远耳边,声音轻得像情人之间的呢喃,“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莫远没有说话,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匕首上沾了薛凉月的血,虽然不是毒性极烈的心头血,但即便是普通的血液,也有极强的催眠效果,他渐渐地听不清薛凉月的声音了。
最后一句落入他耳畔的是半句话——
“如果你能活下来,我……”
药房里,李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回家,一转身,一个白晃晃的影子忽然飘了进来,背着光,鬼一样,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好么,更像鬼了。
活人里哪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白衣鬼”慢慢走到账台前,视线落在台上摆着的盆栽上。
李棹吞了吞口水,“这位公子,您好,药房关门了,你明日再来吧。”
“白衣鬼”伸手摸了摸盆栽里的发财树,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是来买药的,我要请你去救一个人,他在两条街之外的来福客栈二楼。”
李棹张口正要拒绝,“白衣鬼”细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盆,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花盆整个炸开,碎片差点炸到李棹身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你你——”
“白衣鬼”唇角微微勾起,他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拢了拢衣袖,将一串铜钥匙扔在账台上,转过身,留下一句,“无论救没救活,三天后会有人给你送一笔钱。”
旋即,飘身离去。
等到鬼影消失在转角,李棹才如梦初醒,他看着那盆横死的发财树,吞了吞口水,咬牙收拾了一点药材,转身出了门,朝来福客栈的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阂山下,一张小小的茶摊子边坐着两人。
林况眼眶红通通的,这些天显然日日以泪洗面,楚秀坐在一边,盯着木桌上经年累月的年轮纹理,一言不发,表情看不出悲喜。
林况瞅了楚秀一样,吸了吸鼻子,问:“秀……楚兄弟,你今后打算去哪?”
楚秀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继续留在归雪楼吗?”
楚秀摇了摇头。
“或者一个人走天涯?”
楚秀仍是摇头。
“要不……”林况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来我们松风下吧!”
“你看,我们松风下怎么说也是江湖六大宗之一,名头不比归雪楼小。而且是名门正派,名声好,门内师兄弟姐妹也都很和善,而且以剑为主,挺适合你的。”
林况想了想,又补充道,“伙食也很好,每顿都有肉。”
楚秀笑了一声,“算了。”
他将手伸到腰间,慢慢解开剑鞘,把“藏锈”轻轻放到桌上,“帮个忙,帮我把这把剑埋到奉哥旁边。”
林况睁大了双眼,“你不使剑了?”
“不使剑了。”楚秀偏过头,眺望向天边的云霞,他轻声道,“我打算回萍水村,种地,开个小酒馆。”
他举起茶碗,朝着远山之巅那抹红,一点点将茶水洒在地上。
以茶代酒,祭奠故人。
随后,他站起身,牵着马朝官道的方向踱去。
林况跟着起身,“我送送你。”
路很快就到了尽头。
两人正要分道扬镳,楚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却听林况在后面叫住了他。
“人生还很长,你还会有很多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今年二十二,还会有三十二,四十二,五十二。”
林况认真道,“你还会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很多很好的风景。人除了过去,还有将来,将来比过去长的多了。”
楚秀回过头,“你这话跟谁学的?你师父?师叔?”
林况脸红,低下头,小声道:“我自己说的。”
楚秀冷笑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林况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没走几步,楚秀忽然又停下了,转过身,“喂,你那话是挺蠢的。”
“不过……”楚秀笑了,“承你吉言,我一定努力活到五十二。”
“到时候,请你喝酒!”
楚秀翻身上马,背对着林况挥了挥手,一声“吁”,扬鞭向远方驰去。
行人零星,大风街头,夕阳里,有人低吟浅唱。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第二卷·完——

第30章 大雪
洪城位于大燕版图靠北的地方,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寒风呼啸,鲜少天晴,经常刚见到点日头,一个不经意,倏忽之间,便又飘起了大雪。
大雪夜,狂风吼棱棱,街上门户紧闭,有扇门不小心被风吹开,这户人家去关门时,却见一个披着蓑衣的人影从门前飘过,定睛一看,地上却没有半点脚印,立时心下悚然,把门砰的地一关。
“……”
蓑衣人从街道里穿过去,径直走到洪城最东边的八角高塔前,伸手推开厚重的铁门。
“什么人?!”
刚走进去,门内黑暗处抢出两名黑衣少年,举刀戒备,蓑衣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伸出手,晃了晃手上的二十四瓣铁莲花,两个少年瞳孔一缩,恭敬低头,“拜见护法大人!”
旋即,再次退到阴影中。
蓑衣人——血衣门现任左护法席裘收回手,将铁莲花挂回腰间,冷着脸,一言不发朝甬道深处走去。
高塔连通着地宫。
席裘走到地宫主殿内,瞥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赵汩,只见他穿着一袭大红袍子,戴着半悲半喜鬼面,姿态高深莫测。
看着赵汩这一身穿着,席裘不禁在心底腹诽,赵汩这五年真是被那些“买家”捧坏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清楚吗?还学薛凉月,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了红衣也不像恶鬼!
倒是有些做作可笑。
他不禁露出鄙夷神色,好在同样戴着面具,赵汩也看不出来。
席裘拱手,沉声道:“门主,林卷海已经发现‘那件事’了。”
半晌,高位上才传来赵汩嘶哑的声音,“……他要多少钱?”
席裘:“……”
席裘又是一阵无语,他放下手,无奈道:“门主,林卷海是不可能被收买的。”
赵汩冷笑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去试试,怎能知道?卞柔呢?”
席裘:“不知道,刚回来。”
“武林大会后就没见到过她了。”赵汩声音越发阴冷,几乎带上了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门主,我奉劝你一句。”席裘淡淡道,“有些女人是永远不能被得到的。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更重要——席屏之死了。”
“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赵汩不悦地一拂袖,他顿了两秒,才忽然反应过来席裘说了什么,“等等,你说席屏之死了?怎么死的?谁杀的他?!”
“属下不知。”席裘摇了摇头,沉声道,“跟颜容脱不了干系,屏之当时带了十八个‘半成品’和几个弟子,说要去凑个热闹,拿个赤血剑回来,便一去不回,三天前,有人在一个破庙的废墟中搜到了他的铁莲花。”
赵汩语气中流露出不耐烦:“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必定是那个‘莫六’干的,席屏之自寻纷争,碰上了煞星,算他倒霉咯。”
……不,有蹊跷。
席裘并没有说出来,他沉默两秒,微微颔首,抱拳恭敬告退了。
踏出主殿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从鼻翼间挤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五年过去了,赵汩还是这么蠢。
林卷海是最近才顺着归雪楼查到“药人”买卖的事,可见并没有人跟他提起。
而席屏之是两个月前死的,若是莫六杀的,为何这般无声无息?!他甚至还清理了现场。
无论是心怀大义,转头告诉武林盟,还是以此要挟血衣门,都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早有预料一样,甚至武林大会上都没有给血衣门几个眼神。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莫六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这件事对他有利,故而愿意替血衣门遮掩;第二,杀席屏之的另有其人。
能做到这件事的,全江湖也没有几个。因为虽然药人不会恐惧,席屏之可是长了腿会逃跑的,能让他连跑都跑不掉,那解决十八个药人的速度一定要很快!
至多十个呼吸之间。
席裘不由得想到一个人。
那个人发疯的时候是做得到的……
不过还好,已经不可能是他了——那是一个死人,席裘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席裘朝着地宫另一侧,自己的居所走去,然而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不详的预兆一样,使他的心怦怦直跳。
与此同时,北庭边境上,骆镖头猛地一拉缰绳,按住腰间长剑,依稀可见小道的尽头,一个鸦青色的人影立于茫茫飞雪中,衣袂翻飞。
“什么人?!”
那人不答。
骆镖头举手示意车队不要前进,自个儿策马靠近了些许,终于,在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雪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带着三分未脱的稚气。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雪里,不一会儿,肩膀上就落满了雪,简直像个冰雕的假人。
行走江湖,有个说法,看见单独一个人时,越漂亮的女子越可怕,越小的孩子越邪门,漂亮的少女更是邪上加邪,这是骆镖头走镖十余年来的血泪教训。因此,他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刚想吩咐车队绕路而行,女孩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
快得看不清的动作,一眨眼间,女孩消失在骆镖头眼前,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其他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骆镖头心中一骇,猛然回头,看见那道鸦青色身影已经蹲在最后一辆车边上了。
车夫被她按着肩膀,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拨开了车帘。
“……”
万籁俱寂中,一个人缓缓从车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眼角微红,带着若有似无的欲气,神色却倦然,这大雪纷飞中,只着一身单衣,衣袂飘扬若流风回雪。
这个人漂亮得不像活物,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跟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有种莫名相似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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