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全江湖追杀之后by不周天
不周天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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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凉月怔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莫远指着他吼了一声:“滚!”
说着,便纵身从一旁的小窗内跳了出去,身影没入雨夜。
莫远一口气跑出去好远,才停下来,扶着大树大口大口喘着气,低下头,手指剧烈颤抖着,雨水从脸颊上滑落,眼睛热得发烫,他想镇定下来,却完全无法做到。
薛凉月。
这个名字一度被他认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一个古怪的、废物的小孩,出于孤独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幻想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鬼妻,聊以慰藉无所事事又春心萌动的年少。
那一天他把头埋在薛凉月怀里,希望他能把自己带出那个噩梦,那人嘴上哄得好听,可是下一秒,就突然消失,徒留他一个人跪在血泊里,手足无措。
他慌乱地站起身,一遍一遍叫着薛凉月的名字,在黑色的密林中狂奔,撞到树枝,被石头绊倒……爬起来继续跑,直到体力耗尽,跪在地上捂着脸哭。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除了薛凉月。
爹死了,阿悦死了,娘不见了。
喜欢的“人”也不在了。
只剩下他一个了。
三年了,他都已经忘了,为什么还要出现?
为什么?!
莫远手指狠狠插进树干里,咬着牙齿,脑子乱成一片,他平复了很久,终于稍微汲取了一点力气,缓缓站直,抬起头来。
他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蓦然看见,那一袭白衣就站在他背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头发被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嘴唇看上去很苍白。
莫远瞬间炸毛!
“你别跟着我!”
拼尽全力对他吼出这一句话,莫远转头又跑远了。
一路狂奔,天蒙蒙亮的时候,莫远浑身湿透地踹开了洪城一家客栈的大门,把老板老板娘掌柜一齐吵醒,并勒令他们立刻给自己腾出来一间客房。
所幸开春人不多,还有几间空屋,掌柜诚惶诚恐双手奉上钥匙,莫远一把拿过,哒哒哒地跑上了二楼,留下一串湿脚印。
他“砰”一声关上门,拉上门闩,拿出火折子点亮烛台,昏黄烛光下,周遭一览无余。
于是莫远一抬头,就看见床上正坐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薛凉月盘腿坐在床上,依旧是静静地盯着他。
莫远:“!”
他转过身,刚想继续跑。
却在门口猛然刹住。
此刻,他一片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三分。
一晚上,他一直在逃跑,却没有想过,这次的薛凉月……是真的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自己年少的癔症再次发作,所以又看见了幻觉?
越想着,莫远越冷静。
心也越凉。
他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背后有人靠近,薛凉月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
莫远脊背瞬间绷紧,愠怒道:“放开。”
薛凉月没动,他低声道:“小远,我搞错了。”
莫远轻微挣扎了一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薛凉月轻叹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把你带出去的。”
莫远冷冷道:“然后再消失。”
薛凉月声音更低了:“那是意外。”
“滚。”莫远挣扎的幅度变大了,声音也越来越大,“我管你是不是意外……你是幻觉也好,真的也罢,别来烦我了,行不行?!我都把你忘了,你你你……”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哽咽,有种大坝将决的崩溃感。
薛凉月咬了咬牙,“不行!”
莫远气极:“为什么?”
薛凉月把他抱紧了一点,“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外面,你欠我的!”
“什么外面里面?!”莫远握住门闩,怒道,“这是我的屋子,你出去!”
薛凉月咬了他后颈一口,声音也冷了下来:“不。说了你欠我的,欠了我很多很多,你不还完别想离开我。”
莫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胸口越来越堵得慌,整个人气得脑子发晕,气血上涌,他又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薛凉月:“你发烧了?”
莫远:“滚!”
一只冰凉的手贴到了他额头。
感受了一会儿,薛凉月又开口了,语气略带疑惑,“也不是很烫,到底怎么了?……哦。”
“我知道了。”
薛凉月另一只手缓缓下移,莫远腹部瞬间绷紧,片刻后他听到薛凉月贴在他耳边的声音。
“莫远,你*了。”
莫远呼吸一滞,整个人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脸涨得通红。
他几乎是怒吼了出来:“你你你……你放屁!”
薛凉月淡淡道:“你现在很难受,要做么?”
莫远觉得自己的确不争气。
他这三年脑子里只有练武和复仇,完全没想那档子事,却只是被那人抱了一盏茶功夫,就被勾得情动到难以自持。
很不凑巧,这里还有一张床。
湿漉漉的衣服被扯下来扔到地上,薛凉月俯身在他上方,皱着眉头盯他,又摸了摸他的脸,喃喃道:“真的没发烧吗?”
莫远手指掐着床单,很想叫他滚下去,却又怕他真的消失,三年来结成的厚厚的壳在这里分崩离析,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眼前烛光变得格外刺眼,照得他眼睛发疼。
他闭了闭眼,什么东西从眼角滚了下去。
薛凉月叹了口气,“哭什么?”
莫远咬着唇,道:“没哭。”
薛凉月:“……算了吧?”
莫远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薛凉月慢慢坐直,中衣甚至都没解开,“这种时候,还是算了,刚才逗你玩的,没想到你还真能……”
莫远再次浑身抖起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薛凉月,我很好玩吗?”
薛凉月又叹了口气,伸手贴着他的额头,“我不清楚你是不是发烧了。”
薛凉月想收回手,莫远一把握住他的手指,捏得极紧,不说话,就那么瞪着他。
对峙良久,薛凉月认输了,俯身下来,莫远只觉一片羽毛落到了唇上,而后便沉到了一片粘稠的春水中。
(:p*L*q:)第二人格
第二天早上,薛凉月把他抱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莫远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在他怀里无意识地痉挛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薛凉月抱着他,有些发愁,这时候到哪去打水洗澡呢?
这破客栈一看就提供不了这种服务。
澡堂……自己现在没钱了喂。
薛凉月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了一分钱难道英雄汉的滋味。
他在莫远衣服里翻了翻,失望地发现几乎一贫如洗,他刚想收回手,手指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了下。
薛凉月一愣,顺势将那东西勾了出来。
那是一个红色的平安结。
很眼熟。
薛凉月怔怔地盯着平安结,鼻子有点酸,手指陡然收紧。
还说忘了。
从小就会骗人。
小骗人精,坏。坏死了。

第75章 水中央(四)
春风吹绿寒山,白云一片悠悠,莫远站在南阖山下,仰起头朝上望去,登山梯一眼望不到尽头,薛凉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间有些许无奈。
那天后,他以为自己跟小莫远已经算是和解了,没想到莫远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虽然不赶他走了,但一路上,除了上*床时候很乖,其余场合绷着脸把他当空气。
哪怕梦里的旁人也看得到,他还是固执地打心眼里觉得薛凉月就是自己的幻觉,其他人的反应也是幻觉。
薛凉月对此暂时没什么办法,只得一直跟着他,他不开口,薛凉月便也不开口。
莫远看了一会儿山,低下头,踏上了登山的石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松风下的迎客松已然遥遥在望,树下靠着一个白衣人,正抱着剑,朝石梯这边看着,正是林奉雪。
见莫远走上前来,林奉雪微微站直了些,面无表情道:“师尊在闭关,他让我来打发你。”
莫远挑起一边眉毛,“你?”
“听齐宗主说,你在找一种‘蜘蛛人’,是不是?”林奉雪没理会他的挑衅,道,“我有个师姐,她可能知道点什么。”
莫远瞳孔不自觉地一缩,藏在袖子里的手瞬间握紧成拳。
但他面上却没表现出多惊讶,只是收起笑容,微微蹙起眉,盯着林奉雪。
后者转过身,“她在惊雨峰,跟我来吧。”
两人脚程很快,一般人很难跟上他们的脚步的同时还不被发现。
然而现在的薛凉月武功比他们高出太多,甚至比清玄老祖武功还更胜一筹,是以跟踪起来还算轻松,更何况他本就擅长潜行。
一炷香功夫,几人抵达惊雨峰,只见高峰林木间被砍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是几处很朴素的高脚木楼,木楼上放着许多奇怪的零件,堆得特别高,摇摇欲坠。
两人刚上来,就目睹了一次惨烈的崩塌,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了莫远脚下。他低头一看,跟一个硕大的“人头”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哎呦喂!”木楼里传来一个烦躁的女声。
紧接着,木楼的门就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头,衣着也凌乱不堪,脸上一对琉璃镜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从他身后钻出来,噔噔噔跑下木楼,动作熟练地开始到处捡地上的东西。
“我说。”林奉雪眉毛拧成一个疙瘩,“百里师姐,你好歹收拾一下吧,我不说最近有客人要来,你……”
“嘿,你管天管地还管到你师姐头上了?!这么喜欢管人不‘咔嚓一声’到宫里当大总管去呀。”
百里锦双手叉着腰,一脸不屑,“再说,收拾干净了我东西找不着了怎么办?”
林奉雪:“你这是歪理邪说……”
“好啦好啦。”百里锦冲他摆摆手,敷衍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喂,旁边那小子,你有什么事?”
莫远默默绕开那个硕大人头,走上前去,从自己怀里扯出一张纸,仰头递给趴在栏杆上的百里锦,“这个,林道长说你知道。”
百里锦俯身接过,凑到琉璃镜前,摸着下巴,犹豫着开口,“你这画的是……翻不过身的王八?”
说罢,不等莫远回答,她又自己否认了,“不对,王八没有八条腿,难道是长得比较别致的八爪鱼?”
“……这是蜘蛛,蜘蛛人。”莫远无奈道,“腿画得稍微粗了一点,我看到的比这个细。”
百里锦把纸反过来对着他,微笑道:“小兄弟,你确定是‘稍微’粗了一点?”
“……不重要,细枝末节。”莫远看着那个有身体一半粗的“蜘蛛腿”,有些心虚,他飞速跳过了这一点,“重点是长得很像蜘蛛,但有人的头,能跳屋顶那么高。”
“唔。”听完这个描述,百里锦若有所思,“听起来确实像机关人,但机关人很少有这种样子的呀,人不好穿。”
莫远:“此话何解?”
“你上来。”
百里锦冲他招招手。
待莫远上来后,她从一旁的垃圾堆上扯下一个碎了一半的机关人,“你看,这种就是不适合穿的,我当年是拿老虎作为原型设计的,可这样人戴上以后就必须四肢着地,扭曲了原本的习惯和视角,非常不方便……你说的那种‘蜘蛛人’更不必说了,不仅要四肢着地,甚至要趴着前进,手和腿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看到的好像没有手脚。”莫远盯着那破破烂烂的老虎机关人,皱眉道。
难不成真的是妖怪?
“等等!”百里锦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
莫远抬眸看向她:“你想起来什么了?!”
“如果是机关兵人的话……”百里锦神色严肃起来,带着三分厌恶,“……的确有可能出这种怪物。”
莫远皱起眉:“……那又是什么?我只听过药兵人。”
“兵人当然不止一种,三大兵人,药兵人,机关兵人,道心兵人。”百里锦道,“都是极阴邪的东西,其中药兵人需取十岁以下孩童,因此更不为世人所容罢了……机关兵人据说是要把人的手脚砍断,装上机关零件,衣物遮掩下与常人无异,却能瞬间改变成非人的战斗状态,据说‘蛛人’就是其中的一种设计。”
“……”莫远手指紧了紧,“所以呢?它们可能在哪?”
“喂,别看我啊。”百里锦道,“我们家可没有这种东西,百里家过去就是个修机关的,八百年前就从日月教分出来了,哪接触得到这种禁术……依我看,十有八九在吞日宗机关城。”
莫远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轻声道:“知道了,多谢。”
说罢,他转过身,缓缓走下木楼,走到一半又被百里锦叫住。
“喂,你要是想知道详细的,回头问问齐宗主。”百里锦看着他,道,“屠月吞日四十年前是一家,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得多。”
莫远“嗯”了一声,转回头,离开了惊雨峰。
下了南阖山,离开了林奉雪等人的视线,莫远在一颗矮树旁站定,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忽然一拳打向旁边的树干。
那棵不幸的矮树被拦腰砸断,上半部分颤巍巍地晃了几下,轰地倒向一边的地面。莫远肩膀一颤,仿佛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他身体微微前倾,垂着头,剧烈喘息起来。
四下无人。
薛凉月站在他身后,低声唤道:“小远。”
莫远呼吸一滞,旋即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别烦我。”
“你要报仇吗?”薛凉月问。
莫远:“废话。”
沉默了一会儿,薛凉月轻声问:“若我说你办不到呢?”
莫远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你他妈真的好烦!”
薛凉月垂下睫毛,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莫远瞪着他,“你知道什么?”
薛凉月缓缓走到他面前,然后捉住了他的右手。莫远想把手抽回来,那只看起来柔弱漂亮的手却仿佛有千钧力道,握得他动弹不得。
薛凉月笑着冲他眨眨眼睛,将什么东西塞回他掌心。
莫远低头一看。
那是一个平安结,红色的,皱巴巴的,但还是很漂亮。
两个月后,莫远出现在黑骑山上的一口深井边,齐衡轩站在他旁边,神色非常无奈。
这口井下连着一个盗洞,盗洞连着机关城内部。
这是齐衡轩翻遍了屠月宗密卷才找到的信息,也不知道靠不靠谱,但莫远压根没得选,因为正门是肯定进不去的。
这两个月,他恶补了屠月宗内部流传下来的机关术,自诩已经小有所成,不想再拖,直接起身来到了黑骑山。
莫远朝井中看了片刻,只见得到一片黑黢黢,什么也看不见,他扭过头,郑重道:“齐宗主,烦请您在外面看着,我和我娘待会可能还从这里出来。”
齐衡轩眉头皱得极紧,“小远,你一个人行吗?你会死的。”
“不会。”莫远道,“齐叔叔,要是你再阻拦我,我直接自断经脉,用不着温栖华杀我。”
齐衡轩叹了口气:“小远,我觉得我去救你娘,你在外边等着比较合适。”
“多谢。”莫远一只腿已经踏上了井沿,扭过头,神色很平静,“不必。”
说罢,便纵身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那一刹那,树后转出一个白影。
被一个手刀狠狠劈晕的齐宗主两眼一翻,不声不响地倒在地。

第76章 圆满
莫远手里攥着驱蛇的药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蛇窟中穿行,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惊,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小远。”
莫远紧绷的声音放松下来,但并不搭理薛凉月,而是自顾自往前走着,薛凉月也没有再说什么,可能还是默默跟在他身边。
莫远继续往上走。
蛇窟很深,向上的出口遍布整个机关城,莫远侧耳细听,从一个人很少的口子下方跳了上去,抽出梅花剑,唰唰几剑刺死了旁边的弟子。
旋即拎着他们的尸体,扔到了甬道中心,只听几声机关转动声,甬道上方射出几根铁箭,钉在下方尸体上,尾羽犹自不断颤动。
莫远没有停留,转身离去。
已经有人被这动静惊动,吵嚷着,脚步声分外嘈杂,忽然之间又全部沉寂。
甬道内五十步一个烛台,光影明暗间,莫远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走了一瞬间的神,他回神后下意识朝身边瞥了一眼,却没有看见薛凉月。
他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
机关城地图已经被他牢牢记在心中,此时只需要找到一条人少而又近的路进入主殿就行了,据说吞日宗宗主本身武功不高,先劫持温栖华,再问出娘的下落,等出了机关城就一刀杀了,这就是莫远的计划。
莫远脚步越来越急。
他跳入一旁的机关升降塔,顺着机关轴转动朝上走去,看着两边的铜墙铁壁不断下移,莫远忽然有了一种古怪的错觉,他好像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仿佛有飘渺的哭声笑声回荡在他耳畔。
莫远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把幻听扔出了脑袋。
这时,齿轮声止息了,升降塔的铁门缓缓打开。
浓郁的铁锈味涌入鼻翼间。
满地的尸体。
莫远瞳孔蓦地一缩。
发生了什么?等等那是……
薛凉月拎着温栖华的尸体,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冷,白衣已经被染成了斑驳的红色,真奇怪,明明没有风,烛光却疯狂地抖动着,薛凉月慢慢勾起唇,又叫了他一声,“莫远。”
他放下了温栖华的尸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莫远注意到这间大殿里还有另一个活人,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轮椅贴着墙壁,侧面对着他,垂着头,剪影很熟悉,呼吸很悠长,像是在睡觉。
莫远双眼霎时瞪大,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娘!”
“咔嚓!”
只听得一声脆响,薛凉月一刀砍下了那个女人的头,下一秒鲜血从断裂的脖子里箭一样喷了出来,浇了薛凉月一头一身。
莫远愣住了,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迟了半拍才发出不似人声的大吼:“不!!!”
他抢上前去,手中长剑直指那个恶鬼。
长剑穿胸而过。
巨大的冲击力将薛凉月生生钉在了一旁的墙上,莫远目眦欲裂,“你在干什么?!”
薛凉月冲他虚弱地笑笑,伸出手指了指他身后,“你再看一眼呢?”
莫远扭过头,却惊悚地看见那断了头的尸体血液里,冒出来一个又一个的齿轮,枢纽,以及一些小铁皮,顺着依旧咕噜噜涌出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
人的身体里,真的有这么多血液吗?
什么东西滚到了莫远脚下,他一低头,第一眼看见了自己娘的脑袋,下一秒又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再下一秒变成了他在惊雨峰看到的那个硕大铁皮人头。
铁皮人头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声音:“小六,小六,娘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远骇得倒退一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一旁的薛凉月低低笑起来,慢慢抽出埋在自己身体里的梅花剑,扔在地上,只有半截。
随着血液冒出来的零件越来越多,莫远再也忍不了了,转身拔腿就跑!
跑!跑!
他要跑出这个鬼地方!
跑了没两秒,他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重重摔在地上,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摔碎了,根本站不起来,薛凉月半蹲在他面前,垂着眼,伸手撩开他鬓发。
动作很轻柔。
“小远,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带我去屋顶上看星星吗?”
薛凉月声音极为认真。
莫远狼狈地抬起头,薛凉月跪坐下来,把他抱起来,揽着他的后背,轻声道,“你那时候很高兴,指着天边,说,那是参宿,那是心宿,那是北斗。”
莫远脊背颤抖着,思绪却随着薛凉月的嗓音莫名沉入了回忆中。
“心宿有个别称,叫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小远,你有没有想过,参商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呢?”
薛凉月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年只有你看得到我呢?你看——”
莫远抬起头,看见周围的一切忽然一点点崩塌成了碎片,薛凉月凑过来,摩挲着他的唇,低声道:“莫远,真的都过去了。”
“我不信。”
莫远眼泪夺眶而出,“你上次就是骗我的。”
薛凉月握住他的手,淡淡道:“这次不会了。”
莫远还是摇头,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破碎,毁灭。薛凉月捧起他的脸,语气极为认真,“莫远,你想想,你再想想,你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你这次你再没出去。”薛凉月笑笑,“我回来陪你死,好不好?”
莫远声调颤抖:“真的?”
薛凉月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勾起他的小拇指,轻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莫远瞳孔剧烈一震。
一瞬间,无数画面从脑海中流过。
月色下,摘星楼。
白衣青年抱着他,哭得像个泪人儿。
而他用尽全力,在那人掌心写下三个字:不会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薛凉月也会哭吗?
莫远愣愣地望着薛凉月,嘴里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名称。
“薛门主……娘子……阿月。”
薛凉月握紧了他的手:“我在。”
莫远声音微颤:“那是……你吗?”
薛凉月眨了眨眼,“是我。”
莫远轻声问:“那是很久以后吗?”
薛凉月轻轻点头。
莫远沉默了一会儿,出神地看着周围崩塌的亮晶晶的碎片,半晌,他轻声道:“很久以后,是多久……我多久遇到你的?”
薛凉月轻声道:“十五年……也可以是,很快,你睁眼就能看到了。”
成功了。
两个月前,薛凉月跟着莫远走下南阖山时,无意间看了一眼天边,忽然发现天空的颜色变了,明明上山的时候还是大清早,一转眼就夕阳如血。
那时候他忽然就想明白了,明白了那三个问题。
为什么当初莫远立剑心的时候没法把他带出来。
为什么明明外面只过了两个时辰,里面却已经过了三年。
以及,到底该如何把他带出来。
梦黄粱的本质是循环,不断循环记忆最深刻的几年。
莫远记忆最深刻的当然是十几岁的时候,这很好理解,江湖夜雨十年灯,夜深枕戈待旦之时,难免会把最美好的记忆翻出来,抖落灰尘,一遍遍反刍。
所以梦黄粱会在这几年的回忆里不断循环。
古书上只记载了入梦者要在梦境的“节点”把梦主带出来,却没有告诉后人,如何去“带”。
要想把他彻底带出来,就得打破这个梦境,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并让他亲眼看到梦境的崩塌,这一切,必然伴随着对梦主常识的摧毁,简而言之,改变梦境的走向,使其与记忆不一样。
改变走向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人。
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杀光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
但不能随意杀人。
不在节点处的改变,很快会被梦主的意识糊弄过去,掰回正确的位置,入梦者还有可能被驱逐出梦境,故而所谓节点,应当就是循环结束的位置。
薛凉月之前找到的位置是正确的,但他错就错在没有提前把所有人杀了,导致莫远心性彻底失控后,连梦境都触碰不了。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出来讲一句轻飘飘的“我带你走”是没有用的,那只伸出去的手无非是给了莫远一个锚点,虽然不至于让其重新回到十四岁,却开启了另一个循环。
那天的梦境都没有变化,小莫远当时其实是没有意识的,虽然出于对他的信任,趴在他怀里说带我走,本质上只是悲伤到极点的一种逃避,而不是真的相信梦境是假的。
他必须戳破梦境里的一切,让莫远的意识自己也编不下去。
薛凉月睁开双眼。
剧烈喘息两声,瞪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神,意识逐渐回笼,他连忙低头去看莫远的反应。
——然而莫远侧靠在他怀里,双眸依然紧闭着,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薛凉月的心一点点、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莫远的睫毛忽然颤了一下。
薛凉月沉下去的心蓦然一动。
下一秒,那双凤眸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里面的眼珠子虚弱地动了动,瞳孔还没有聚焦,薛凉月盯着那活物一般的琥珀色眸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慢慢的。
慢慢的。
像等一朵花开。
莫远嗓音很哑,“薛凉月。”
薛凉月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下来。
莫远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坐直,伸手擦了擦他的眼睛,“别哭啊,哭了不好看。”
薛凉月偏过头,语调带着难以掩盖的委屈,“明明是你欠我的,还要我哄你。”
莫远凑过去,小心翼翼地贴了贴他的唇角,轻声道:“以后我都哄你好不好?”
薛凉月睨了他一眼,“你要怎么哄?”
莫远却不答,微微一笑:“阿月,月亮很圆,陪我出去看看月亮,好不好?”
薛凉月闭了闭眼,心想,莫远的确,很会哄人。
“好,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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