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看时,已经注意到这幅画的构图是以花为主,人虽然也在画中,却只是花朵的陪衬。穿着紫袄子的人影只得寥寥几笔,只是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而已。
但那时画中至少还有人。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荆白默默地凝视着手中这块八寸见方的丝帕。
丝帕上的花朵依然明媚鲜妍,可是画中那个原本就不占几寸面积的人影,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在这块刺绣精美,质地柔滑,鲜花朵朵盛放着的丝帕上,那个躬着身子莳弄花草的花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恐怕也只会感叹一声花朵如何美丽。
荆白看了几眼,默默收起了手帕,他知道,这东西恐怕已经没有作用了。
他拿到这张丝帕时,小曼本人的魂魄已经没了,身体被那个东西占据,但画上还能看到花匠,只是当时画上的花匠背过了身子,他无法看到花匠的脸。
这说明就算原主已经魂飞魄散,只要身体还在,画上的人也就还在。
但今晚“小曼”上了船,现在再看画,画上就没有花匠了。
真正的小曼早就死了,现在这个“小曼”所做的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只会是有害无利。
因此,画上的花匠消失,荆白不会觉得这对“小曼”来说意味着消亡。
它没有理由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甚至有可能,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结果。
从画中消失,对它来说,或许是某种释放,或者说……逃脱。
第231章 头啖汤
按这个逻辑从头想去,从进府时,他们走过花园,过红梅树时,每个人都被指向了不同的路,应该是那个时候,就被画里的某个存在附了身。
画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心智,指引着每个人走向了对应的画所在的房间。
而这些“画”狡猾的一点是,它们并不都以同一个形式存在,而是完美融入了房间正常的装潢,或者随处可见的饰物。
小曼房间的是丝帕,荆白的房间是屏风,卫宁的房间是一幅挂画……
过了花园以后,他们在不觉中已经被画分化。去房间的路上不断分道,众人各自都不知道对方的房间在哪,自然也看不到其他人房间的陈设。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柏易。
第一天的时候,他的房间甚至没有画!
两人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但看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荆白已经反应过来了。
因为柏易情况特殊,他和身体的联系原本就比一般人弱。
从他进副本的第一天,他的画应该就处于逃逸状态,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房间没有画。
其实并不是没有,而是从柏易进副本时开始,他的画就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柏易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所以后期一直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因为这个漏洞,黑影得寸进尺,甚至试图跳过副本的正常步骤,直接掠柏易的身体。违背副本规则的行为直接激活了柏易的力量,也将那个东西打伤——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制约,使它被迫回到了受柏易蜡烛影响的状态。
荆白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对于怎么毁掉柏易的画这件事,他暂时没有头绪。
心里挂着这件事,让他更没有睡意了。荆白索性掀开被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等着天亮。
幽寂的夜里,房间中亮着的灯光再微弱,也会显得无比耀眼,像是漆黑无垠的大海上遥遥放着光的灯塔。
柏易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隔扇门外的椅子上。
灯笼被他随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他手中的画幅展开着。
画内画外,两张容貌相似的脸默不作声地对视着。
画中人笑着,画外的柏易嘴角却绷得直直的,向来含笑的面庞,此时没有一丝笑意。
他回来只是简单洗漱了一下,此时衣着整齐,显然并不准备休息。
荆白和卫宁的毁画思路也给了他一些启发,应该说,荆白和卫宁都有自己的“职业”,他们毁画的方法和他们的职业是对应的。
但柏易的麻烦之处,就在于他根本没有职业。在这个副本里,他一进来就被管家升了等级,虽然少挨了冻,但是也从此变成了给管家跑腿打杂的人。
送饭这个事,看似是他的职业,但他实际上只是听从管家的吩咐。这一点在餐食上体现得也很明显,荆白等人吃得虽然差,但是是独立的饮食。
他却没有单独的饮食,只能吃管家“赏赐”的剩菜。
就连早上的时候,也是管家一掌将他拍出了身体。
思来想去,他始终觉得,这个破局的点或许还得落在管家头上。
今晚是做不了什么了,但有这样的压力悬在头上,柏易心再大,也没法安心睡下。
他倒不是真的怕死,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一旦死了,如果附身的东西继承了他的记忆,荆白的处境会很危险。
再说毁画这件事,柏易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副本过得多,虽然塔的特点在于每个副本的难度没有定数,以表现来评估登塔进度,但每层的副本总有个大致的区间范围。
第四层的副本虽然难,但也很少有范府这么摸不着头脑的。
画和附身本身已经是很难摸到的条件,哪怕是第四层的副本,到了毁画这一步也应该结束了。
但现在画都毁了,荆白和卫宁还没有任何出去的迹象……
柏易开始怀疑,范府这个副本被污染了。
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没有任何凭据,也不能贸然和荆白说出自己的判断。
丰收祭的时候,他最早怀疑过副本被污染了,却没有选择告诉荆白,是因为早年有过教训。
污染这种事,在塔的所有副本里都很少见。
别说副本被污染了,就算没有被污染,只是找错了路子导致暂时没能出去,很多人都会直接心态崩塌。如果让他们知道,在副本被污染之后,原本管用的方法可能都出不去,绝望之下,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荆白这么冷静的性格当然不至于如此,但等柏易确定昌西村被污染时,副本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柏易确定了荆白等人能正常出去,就更觉得没必要说。
如果不是荆白太敏锐,发现了佳佳的死有蹊跷,柏易又不愿意被他误会自己杀了人,到最后,他也不会说出污染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荆白会发现,他和他们这些正常的登塔人不一样。
他宁可荆白当他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也不愿意他发现,“柏易”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当然,荆白的行事永远在他意料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进的副本,或许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最后两人连真名都没有互通。
柏易虽然觉得怅然若失,但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因为不互通真名,荆白就不会知道他根本没有真名了。
清理完丰收祭的副本,他以为自己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荆白了。没想到这么快,他们竟然就在范府副本再次相遇。
柏易过了这么多副本,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以内同时遇到一个人三次。
难道是荆白身上的白玉会牵引他们进入同一个副本?
柏易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毕竟他在塔里的待遇……不提也罢。
塔虽然公平,但它的公平只面向对登塔的人。虽然登塔人被分配的副本难度是完全随机的,但是他们有进度条!
越难的副本,给的进度就越多,而柏易每次拿到的,要么是最难破解的的,要么是有限制条件的,要么……就是两者兼具的。
如果柏易也有进度条,他过的副本除了他自己,估计都够他赎十个人出塔了。
可是他没有进度条,闷头过副本的同时,还得全力保持着自己的低污染值。因为他的污染值一旦升高,净化之力就会减弱。
他在副本里的时候时常听人抱怨在塔里比坐牢还痛苦,可是在柏易眼中,能登塔的人已经很幸福了。
他们顶多算是打工,只需要努力过副本,就能换取世间最宝贵的东西——自己的生命。
真正的坐牢还得看柏易本人,副本过了一个又一个,却永远也出不去塔。
柏易心里很清楚,他在塔里面都没有实体,在塔外,他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荆白的情况显然比他好多了。虽然和柏易分到一起,意味着他的副本难,但他的难度能在进度条中兑现。柏易第一次见他,他才刚过完试炼副本,这才多久的功夫,现在副本都过到第四层了。
范府这个副本就算没有被污染,也是一个高难度副本。等这次出去,说不定他就该上第五层了。
见面的机会又还有多少呢?
柏易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想这些都为时尚早,最要紧的,还是得先从范府出去。
柏易站起身来,在房间活动了两圈,确保自己处于精力充沛的状态。别说这一脑门子官司让他毫无睡意,就算他真的困得眼皮打架,现在也躺不下去。
人的神魂在睡觉时,会处在一个相对游离的状态。魂魄和身体联系不太稳定的人,比如小孩,或者阳气较低,气运低迷的人,神魂甚至可能在昏沉中离开身体,这就是有的宗教中说的“出窍”。
如果不懂行的普通人贸然出窍,身体很可能会被外来的野鬼占据,原主反而回不去了。
一般的副本里不至于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在范府这种副本,画中人原本就在不断侵蚀身体和魂魄之间的关联。柏易现在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岌岌可危,他怀疑一旦安心睡下,下一刻画中人就会出来鸠占鹊巢。
柏易怕的倒不是这个。
蜡烛毕竟还剩了一小截,这次要赶走这东西是够的,可一旦用完了,他手中就再也没有筹码了。
虽然每个人毁画的方式不一样,从荆白的例子看,毁画不一定需要蜡烛,但柏易肯定要尽量规避自己陷入绝境。
为了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值当。
柏易看着窗边的油灯,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缺觉,也就缺这一晚上,到明晚如果还出不去,估计人也凉了。
明天白天,至少要找到副本污染了的证据。
就算这个副本演变成了死局,只要确定它被污染了,至少完成了原副本条件的人就能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突破口到底会在哪里。
柏易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漫无目的的目光空荡荡的隔扇门上停留片刻,又回到了桌前。
这画太长了,桌子的长度不够铺开一整张,台面上的是画的核心部分,也就是正在用餐的“管家”,和侍立在一旁的“柏易”。
方才在桌前,坐着看、正面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画中人会动,会往外看这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柏易却是早就麻了。看就看呗,反正看也看不掉他一块肉。
但他在房间里溜达了两圈,这时转回桌前,因为不想坐着,没有回到方才那张椅子上,就站在画的侧面。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坐着的时候,他和它四目相对,他只觉得画里的“柏易”在盯着他。
现在站起来了,才发现它看的并不是他的眼睛。
从纸上看一个人的目光,听起来有点可笑,是如果真面对着这么一幅充满了“活气儿”的人像,是真的能感觉到视线的落点的。
柏易这时就发现,画中人目光的落点在他的腰线以下。
侧面这个角度甚至还有新发现。
之前一直拿着筷子吃饭的管家,视线不知什么时候也看向了他同一个位置。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今天奔忙了一天,晚上更是神经高度紧绷,他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
指尖触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柏易忽然愣了一下。
明明应该是冰凉的金属质地,怎么摸起来……好像又变成了普通的香料?
顾不得别的,他将口袋里那个东西翻了出来。
柏易将它拿起来闻了闻,还能闻到那股特殊的香料气味。
但问题是这东西就不该有气味!
它白天时还是黄铜的,两人当时还推测,这是小曼灯笼的底座熔的。
可此时卧在他掌心的物件,八枚骨突果聚合得十分规整。
它气味芬芳,不知何时,就在柏易的口袋中,悄悄变成了一味货真价值的香料。
柏易盯着自己手中的棕褐色的八角,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恶心。
第232章 头啖汤
荆白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堪称严苛,他既然决定了不睡,哪怕是闭目养神,也会注意保持着自己神智的清醒。
但放空大脑本身就算是一种休息,加之他身体素质极佳,当他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晚上的疲惫已经消去了大半。
他推开窗棂,新鲜的冷空气已经顺着风钻进了房间。
荆白简单洗漱了一下,冰冷的清水彻底叫醒了他的大脑。透过窗户,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月亮还挂在浅蓝色的天空上,天边却已经在微微发亮了。
荆白检查了一下身上带的东西,踏出了房门。
他差不多踩在了能出门的最早的时辰,比昨天更早,因为说好了要去红梅树前面的拐角等柏易。
两人住得都偏远,柏易还比荆白更远。既然约不了时间,荆白宁可早点出去,无非就多等他一会儿,也不算什么。
他手里拿着烛台,却没有点亮。
昨天早上是摸清机制,怕天没有全亮时出门会被附身,所以一路都点着灯笼,今天画已经毁了,自然就不用点了。
果然,今天没点灯,一路上也十分太平。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空,昨天和前天,天气都十分晴朗,随着出门时天空渐渐亮起来,阳光也慷慨地泼洒下来,哪怕身上穿的是不保暖的紫棉衣,也觉得暖洋洋的。
今天却不一样。先前月亮挂在天上时还不觉得什么,此时,月亮渐渐看不见了,天空却没有变得更明净,反而密密地铺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云。太阳也不冒头了。
瞧这天色,今天该是个阴天。
荆白站在拐角处,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不到一刻钟,柏易就出现了。
荆白远远瞧见他,先看见他眼睛周下面的青黑,了然道:“没睡?”
柏易苦笑了一下,指着自己道:“哪儿敢睡?”
虽然荆白现在一见面就能认出来是不是他本人,但保险起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不用多说,柏易立即撩起袖口,两人各自确认了对方的印记,荆白才问他:“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睡,它也没机会。”柏易见荆白老盯着他的眼睛看,用指节轻轻擦了一下自己的泛青的下眼睑,笑道:“现在还好,一会儿见到管家就说不定了……你可小心点我。”
一想到管家,荆白脸色便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应了一声。柏易见状,便将口袋中的八角拿出来给荆白看:“我昨晚回房检查,这东西已经变了。”
荆白打眼一看,神色便肃穆起来:“这是它本来的样子?”
柏易点了点头,荆白要将八角拿过去仔细查看,他却合上了手掌,道:“这东西有气味,你别沾。”
荆白莫名其妙道:“它不是一直在你身上?”
柏易将手放回口袋里,耸肩道:“所以才不让你碰啊!遇到搞不懂的机制,我们要控制变量。要真的有用,我到时候给你就是。”
两道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荆白抱起双臂,目光直直逼视柏易。
他的眼睛轮廓优美,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眼仁黑白分明而清澈,若只照着轮廓描下来,很难不让人产生多情的联想。
但这双眼生在荆白脸上,高挺的鼻梁和深刻的眉骨中和了这偏柔软的轮廓,再加之他直视着人时,向来不加矫饰,目光凌冽锋利。他低眉敛目时,旁人只觉得他气质出挑,如临风玉树,但等他和人对视说话,便不自觉会生出忌惮之意。
荆白此时便这样看着柏易,用对他来说很平和、却毋庸置疑的语气说:“你一定有猜测,说。”
柏易垂下眼睫,笑道:“做什么这么严肃,我只是觉得保险起见,拿一个人碰过就够了……”
荆白不再客气,直接攥住他拿灯笼的那只手腕,平静地威胁:“再不说实话,我就直接抢了。”
他的目光落在柏易放八角的口袋上,语气并不强烈,甚至说得上轻描淡写,但柏易绝不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他抿了抿嘴唇,放在口袋中的手握紧了那个八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了笑容:“我说就是了,你别生气。”
荆白抓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柏易试着动了动手腕,荆白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见柏易看过来,目光亦是毫无动摇。
柏易只好道:“这个东西,黄铜材质的时候就是个装饰品,但变了之后,就是个香料。既然有气味,就可能会起到区分的作用。”
他话说得很平淡,荆白却捕捉到了别的意思:“你怀疑这是死亡条件?”
柏易这时真的笑了起来。
他这张脸虽然也极英俊,却比荆白、甚至他自己丰收祭那个副本的长相更硬朗深邃:双目狭长,鼻梁俊挺,面容轮廓犹如刀砍斧凿。本来是张颇容易产生距离感的脸,偏偏却很适合笑。
他一笑,眼睛会弯起来,眉目间透出一种近乎孩子气的灿烂。荆白听他用带着笑意的嗓音道:“哪里的话,区分条件不一定是死亡条件!丰收祭那个副本,不也是带着寻人启事的人才看得见那条小路?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得有个人不沾这玩意,这样更容易找出它具体的作用。”
荆白听完,也觉得他说得有理。见柏易眉眼弯弯的样子,他正想问对方为什么一开始不直说,柏易竟就径直凑了过来。
荆白还抓着柏易的手,两人原本就一个侧身的距离,他这一凑,近得两人的鼻梁近乎贴在一起。
荆白没有退后,便不得不近距离看着柏易的眼睛,那瞳仁漆黑,充满笑意,浓密眼睫近乎顽皮地一眨。
荆白呼吸一滞,柏易已经退开,还晃了晃被荆白攥着的手腕,笑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嘛。”
荆白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柏易动了动被他抓过的手腕,歪着头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荆白点点头,道:“到红梅树那里看看再说。”
柏易自然没有异议,两人拐过这个弯,就到了红梅树跟前。
这棵红梅树有些年头了,它看上去是整个花园里年纪最大的枝干虬节苍劲,红艳艳的梅花凌霜傲雪,开得满树满枝。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它美得出类拔萃,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 。
荆白站到近前,盯着盛开的梅花,伸手摸了摸树干。
树皮的质感冰凉而粗糙,但并无什么异样。
但既然当时花园从此处开始分道,附身也从此处开始,这棵树不应该就这么简单。
柏易走过来,仰着头看满树鲜红如血的花朵,道:“是不是咱们还有什么条件没达成?”
荆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柏易顺带着看了一眼天色,虽然太阳还没出来,天空已经亮了不少,不像刚才两人碰面时那么灰了。
他提醒荆白:“今天是阴天,时间不太好把握,咱们还是先去应卯吧。”
红梅树这里确实看不出什么,但荆白有些不甘心。
附身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威胁了,但柏易的危险并没有解除。
荆白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时听他催应卯,便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柏易脸上没有丝毫忧惧之色,见荆白看过来,还有闲心冲他笑笑。
也是,他原本也不是个挂相的人。
荆白见状也不再纠结,两人对视一眼,便越过红梅树,继续向前院走。
荆白道:“今天灯笼不要离身,说不定管家动手脚时还顾忌一点。”
昨天应卯时,两人怕管家受刺激,灯笼都没带进前院去,但既然晚上都带着灯笼出过门了,早上带到前院去也不算什么。
柏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今天要再被管家拍出来,我这剩的一丁点蜡烛,恐怕都不够把那玩意儿赶出去。”
荆白听得刺耳,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你别不当回事就好。”
“哎,当的当的。”柏易往前跨了半步,侧过身子,笑眯眯地去找荆白的眼睛:“保证服从安排,行吧?”
荆白没再回他的话,嘴角却勾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脚程都快,很快就走到了通往前院的那条道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管家时常出现在这里,前院这处平时似乎很少有人踏足,草木葱郁,环境格外清幽。
前院的门虚掩着,两人却没急着露面,到得几丈之外,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这个位置能看到另外两条路出来的人,又在门里的人的视线之外。
荆白看了柏易一眼:“就在这等吧?”
不管在到点之前,其他人出不出现,出现的人又究竟是谁,都是重要的信息。
他们的出现,总归会意味着什么。
柏易也应了,他想起来两人昨天立的不合的人设,还站到了道路的另一边。
对于今天究竟会有哪些人来应卯,他其实也很好奇。
最重要的……比如昨天被他们目击乘船远去的小曼,今天还会不会再出现?
但在这个副本里,似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没来得及等到任何人出现,只听得嘎吱一声门响,前院门扇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那身影黄澄澄的,服色极鲜亮,一出现,就占据了两人视线的焦点。
不是管家,又能是谁?
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精神,发髻抹得一丝不苟。原本干巴巴的刻薄面皮,像是连夜熨了一张新的出来,也不抬着下巴说话了,也不斜着眼看人了;每个褶子里都溢满了宽和的微笑,让他瘦长的脸上仿佛放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一手扶在门上,一手伸出来招呼两人,那股没来由的热情劲儿看得柏易直冒鸡皮疙瘩:“你们来了?怎的这般见外,到了也不进来!”
第233章 头啖汤
两人手中都还拿着灯笼,管家不可能没看到。但看见了,他也当没看到,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减少的意思。
柏易和荆白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夜之间,为什么管家的态度天差地别?
荆白冲柏易使了个眼色,自己先上前去,带着笑容,不卑不亢地和管家打了个招呼。
管家瞥了荆白一眼,潦草地冲他笑了笑,转头又继续热情地召唤柏易:“小郝?站那么远做什么,你也过来呀!”
这区别待遇就很明显了。
柏易心里有了数,若无其事地走上前,笑着说:“不是不想进来,是在想事,一时没回过神来,叫您见笑了。”
管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慈和地道:“自己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他甚至没有多看站在一边的荆白一眼,就这样把着柏易的肩膀,亲热无比地把他迎进了前院。
荆白落后一步,看着两人紧挨着的背影,英挺的眉宇深深锁了起来。
柏易原本的位置是右数第一个,但管家这次引他进去,直接把他带到了最中间,还比所有人都靠前一步,是个实打实的的领头位置。
他笑的时候,嘴咧得很大,颧骨上都是挤出的笑纹,语气还很和蔼:“阳刚啊,你以后就站这儿了,也好给大家做个表率。”
柏易的脸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您还是叫我小郝吧……”
“好好好!”管家摸了摸嘴上的胡子,从善如流地道:“小郝就小郝。你想怎么听,我就怎么叫,好吧?”
这态度亲近得让柏易颇感不适,他拱了拱手,勉强笑道:“多谢您了。”
进来之后,管家也只顾着和柏易说话,一眼也没多看荆白。
荆白也不上前插话,默默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管家的表现。
天色还是蒙蒙亮,虽然太阳没出来,荆白也能感觉到,现在离应卯的时辰应该还有一阵。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略带迟疑的脚步声。
荆白转头一看,是卫宁提着她的灯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早看见了柏易和管家两个人并肩站着,荆白一个人落在后面,因此有些迟疑,没敢上前。见荆白回头看她,她才比划了一下,用口型问:“什么情况?”
荆白示意她过来,自己退后几步,两人站在庭院中间处说话。
卫宁指了指前面的两个人,低声问:“这是……”
她觑了一眼荆白的脸色,见那俊美的容色像蒙了一层冰,又不好问得太深。
荆白对卫宁道:“给我看看你的灯笼。”
经过昨晚,卫宁也不啰嗦,当即拿出灯笼给他看,一边道:“蜡烛和昨晚一样。你走了以后,我就没点过。”
荆白看了一眼,确实如此,甚至她的蜡烛比柏易的还要短一点。
荆白立刻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卫宁甚至没问是什么忙,毫不犹豫地说:“需要我做什么?”
荆白压低声音,在卫宁耳边说了一句话。卫宁一面听着,一面轻轻吸了口气,语气却很果断,应道:“没问题,我这就去。”
荆白点了点头,看着她的双眼,说:“谢谢。”
卫宁摆了摆手,笑道:“哪儿的话,你昨天可是救了我的命呢。”
她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凑到柏易和管家那里,像是故意来套近乎似的,热切地道:“郝哥,你们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