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是开着的,房门却是关着的。
大片的黑暗中,荆白不知道路过了多少黑灯瞎火的房间,唯有眼前这间屋亮着。
暗淡的光透过窗纸照在青石地面上,它一晃,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摇摇曳曳,像有什么怪物蛰伏在这片阴影里,正伺机而动。
荆白没急着立刻闯进去,他站在房门外,默默观察了几息。
这房间的灯光远不如昨晚的他房间明亮。
走近了能看出来,房间里至少有两个光源,窗户边的那一个,肯定是油灯;门口一个,位置更矮,荆白猜测那应该是灯笼的亮光。
是还是不是,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荆白朝着自己的灯笼看了一眼,确认一切如常。
他轻轻吸了口气,下一秒,手上用力,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灯火猛地一闪,荆白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进门就找灯笼,打眼一瞧,果然和他房间一样,就挂在门口不远处的一颗钉子上。
还亮着。
只是这灯笼不知怎么回事,在墙上挂得歪歪斜斜,火光不停地跳动。
荆白走近一看,发现虽然蜡烛仍固定在底座上,可灯笼亮着,烛泪就会不停往下滴,火苗也离灯笼越来越近。
灯笼的结构再是坚固,毕竟是油纸做的。
蜡烛的火苗一旦烧到灯笼上,整个灯笼很快就会燃起来,最后必然会和小曼的灯笼一样烧得满地都是,蜡烛更是一点不剩。
好在荆白及时赶到了。
荆白右手牢牢握着自己的灯笼,左手将卫宁的将灯笼拿起来,平稳地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拿起来时,他顺便看了一下卫宁的灯笼里蜡烛的长度,果然情况不妙。
黄铜的底座上满是烛泪,连纸上也洒了好些,蜡烛只剩下了短短一截。
荆白目测了一下,约有三寸,也不知道还能烧多久,这让他有些为难起来。
他倒是想给卫宁省着点烧,但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说,蜡烛恐怕是摆脱控制,维持自我意识的关键道具。
卫宁的意识岌岌可危,如果仅靠蜡烛维持的,他直接将蜡烛吹熄,说不定会加速她的死亡。
荆白盯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把斜挂的灯笼扶正了,现在蜡烛燃烧的速度十分正常。荆白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灯笼,发现烛泪滴落的速度差不太多,如果卫宁还能继续行走,坚持到她回来肯定没问题。
这不仅意味着能获得更多信息,最重要的是,在范府这个副本,只要多一个人活着,鬼能利用的皮囊就又少了一个。
而且卫宁对小舒和于东的情况更为了解,如果两人有什么异动,她也能及时反应。
确定了卫宁的灯笼没问题,荆白才开始巡视她的房间。
这也是个和他房间一样简单的卧房,不像柏易房间一样有隔扇门,卫宁的房间也只在顶上用木头做了个简单的隔断,算是隔开了内外间。
荆白在外间转了一圈,想到小曼房间的画藏在丝帕这种隐蔽的载体上,他这次找得很仔细,连木头上的雕花都没错过,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这才转入内间,但等绕过了木制的隔断,不需要寻找,他一眼就瞧见了。
它甚至没有别的物品作为载体,就是一幅挂着的画。
和小曼的画一样,虽然画了人在上面,可是人在这幅画中并不是主体。
这幅画整体的颜色结构非常鲜明,主体是灰色的炉灶,炉灶中鲜红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炉灶上则是空无一物,连口锅都没有。
东院的灶确实一直在空烧,荆白记得卫宁在第一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画上确实是一五一十还原了他们经历过的工作情况。
至于人物,哪怕荆白是抱着看卫宁状态的想法来看画,这幅画的构也让他在第一眼时错失了人物,细看时,才在画面左下方的柴火堆旁边看见了一个弓着腰的女人。
正如卫宁昨天说过的,厨房并不缺柴火。
棕色的柴堆在画面的角落垒得高高的,十分整齐,也使得女人的身影更不易为人察觉。
画里的女人身形很小,穿着紫色的衣裳,梳着和卫宁一模一样的大辫子。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动态姿势,她弓着腰,半侧着身子,头微微偏着。
哪怕是相对写意的画风,也能看出和卫宁如出一辙的细眉细眼。
她的手往前探,似乎正要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柴,添到炉灶里。
注意到这里时,荆白心口一跳。
他护着手中的灯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这画不对。
柴火堆很高,比卫宁整个身体还要高。
画里的她在拿柴火,够不着柴火的顶层,就只能整堆柴火的中间抽出一部分。
为了不让柴火塌下来,但凡是稍有常识的人,取柴的时候,眼睛都会看着柴堆,以免失手柴堆倒塌。
画里那张女人的脸根本就没有理由侧对向外,那双细长的眼睛……自然更没有理由直视着画外的他。
荆白看着那张画里,画中的女人漆黑的眼珠斜向眼角,正幽幽凝视着他。
那张同卫宁一模一样的脸,正以缓慢的速度一寸寸地转向画外。荆白忍不住看了一眼画中女人的脖子,可那细细的脖颈往下完全没有移动。
动的只有她的头。
那颈项和脸的弧度极为怪异,渐渐地,荆白已经逐渐能看见女人线条圆润的下巴和嘴唇。
画笔妆点过的樱桃般的小口,唇线竟往上提了起来,勾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自从被女人的目光锁定之后,荆白就感觉周遭变得异样的安静,风声,窗纸被吹动的声音,都消失无踪。时间仿佛停滞了,他握着灯笼的手僵在半空中,却连动一根手指都难。
明明刚才退了一步,离画已有两三步远,但画上的内容却越放越大,也离他越来越近。
画中女人的五官分明是卫宁的,却被圆融的线条柔和了轮廓。画师笔触纤细柔美,人物笑起来时,也该有种传神温柔的感觉。但荆白能看到的,却是那张脸越放越大,等带着纸质质感的脸已经贴到了他面前时,再生动的五官,也变得诡异而恐怖。
太近了,近得连黝黑眼珠里的怨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那细长的脖子以下,其实依然只是个背影……
荆白的视野逐渐模糊,他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目之所及逐渐融化,塌陷成一团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块。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握紧手中灯笼的手柄。
“你怎么在这?”
身后忽然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语气诧异中带着几分警惕。
荆白一惊,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猛地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经历了方才的事,他转身时快得几乎感到眩晕,中招的劫后余生之感仍未消散,胸腔中心脏犹在砰砰地狂跳。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卫宁又是谁?
她手里拿着一个灯笼,眉头皱得死紧,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怀疑,最后停留在了荆白脸上:“大晚上的,你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荆白没着急回答,先看了一眼外间的桌子。
放在上面的灯笼已经没了,卫宁拿在手里的应该是真的。
荆白这才转回视线,他没回答卫宁的问题,反问她:“你回来的路上没见过我?”
她脸上果然露出迟疑之色,停了一下,才道:“我——我就算见过也忘了,今天人有点恍神,下午和你们碰头的事儿我印象里都模模糊糊的。”
荆白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醒过来的?”
卫宁被他反客为主,噎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回了房间,一下子就醒豁过来了——不对,你还没回答我呢?大晚上的,你一个大男人,不打个招呼就跑来我的房间,不合适吧?”
她瞪着荆白,但荆白神情非常坦荡,更无一丝遭人指责的难堪。
他转过头,指着背后的画幅,直截了当地道:“我怀疑我们身体被控制的问题都和房间里的画有关,所以……”
转头的那一瞬间,荆白怔住了。
在他背后,卫宁失声道:“那我的画呢?画是关键线索,你还把它拿走了?”
荆白没有回答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堵白墙。
从全身动弹不得,被画恍了神,再到卫宁叫醒他,在荆白的意识里只过了一瞬间。在那个状态下,他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也就是说,这幅画确然无误是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可是他根本没有发现。
第219章 头啖汤
荆白盯着空白的墙面,一时之间竟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向来清醒理智的大脑也仿佛停转。
卫宁却沉不住气了,她提着自己的灯笼走过来,站到了荆白旁边。荆白的目光对着洁白如纸的墙面,她却只看着荆白,道:“我的画呢?把画还给我,我就当你今晚没来过。”
荆白的视线终于离开了墙面,他侧过脸,对站在身边的卫宁道:“我没动过你的画。”
卫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什么意思?你没动过,难不成是它自己长脚从墙上跑了?”
如果柏易在这里,估计会笑眯眯回她一句“那可不一定”。毕竟它虽然没有长脚,却是实打实自己消失的。
但现在在这里的是荆白。他并不在意卫宁将如何看待他,只是考虑到这里毕竟是她的房间,便将自己进入房间之后发生的事情平淡地陈述了一遍。
卫宁听着他说话,两道秀眉越蹙越紧。荆白说完之后,她愣了一下,确认道:“这就没了?”
荆白点了点头:“你进来叫我,我才醒过来。”
卫宁瞪大了眼睛,双目炯炯地盯着荆白:“也就是说,这次是我救了你?”
荆白没有否认。他不知道如果当时卫宁没进来喊那一声,他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现在清醒着,能活动,总比被迫和那画中女鬼大眼瞪小眼来得好。
卫宁虽然还是面带狐疑,但见荆白承认自己对她有恩,也不禁添上一些喜色。这救命之恩似乎给了她谈判的底气,她挺直了腰板,道:“那我也不问你要别的,你起码把你知道的线索跟我说清楚吧?”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还得帮我把画找回来。”
“毕竟……要不是你没事跑来我的房间找什么线索,我的画也不会丢!”
见无论她怎么说,荆白都不置可否,她脸色不太好地提醒道:“我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你,但画都丢了,你至少让我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吧?”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话虽说得不客气,显然也只是色厉内荏。
荆白都也懒得提醒对方,如果不是他因为想看画跟到卫宁的房间来,顺便替她扶起了灯笼,卫宁此时早就是个死人了,两人此时顶多也就是扯平。
线索可以告诉她,画却上哪儿给她找?
荆白索性不回应她的要求,见卫宁手中还提着灯笼,便扬了扬下巴道:“关键道具不止是画,你手里的灯笼也一样重要。”
卫宁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护紧了手中的灯笼。她满脸戒备地看着荆白,像是担心他来自己手中硬抢似的。
荆白想起她那三寸长的蜡烛,嘴角一抽:“你还是看好你灯笼里的蜡烛吧,能烧的时间恐怕是不长了。”
卫宁低头看了一眼灯笼,脸色大变:“怎么会?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挺长一根的……这灯笼——不对,蜡烛,有什么用?”
挺拔的鼻梁上,荆白两道漆黑而锋利的眉毛皱了起来。
卫宁又不是傻子,话说到这里,她多少应该有数了……还是说,她还是有怀疑,所以想听他亲口说?
荆白瞥了一眼身侧的白墙,最后还是道:“你今天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你你自己神志不清吗?你的身体里有东西在抢占你的意识,蜡烛可以防止他们入侵。”
卫宁脸色惨白地道:“所以……如果蜡烛烧完了,就会……”
荆白点了点头。
卫宁捂着嘴喘了好几口气,才算回过神来,指着墙道:“那、那画呢?”
荆白用最平淡的表情说着最坦诚的话:“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怀疑,试图取代我们的意识,可能就来自画里。”
“这——这怎么可能呢!”卫宁摸着自己的大辫子,下意识地否认道:“这幅画挂在这几天了,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荆白冷冷地道:“你没感觉不代表没有。”
卫宁被他一噎,气呼呼地道:“那你还把画给我弄丢了!它挂在这,我好歹还能瞧见它的动向;现在它不见了,我岂不是只能坐以待……”
她说到一半,被对方如剑锋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后半句也就断在了嘴里。
荆白冷笑一声:“长见识了,我倒不知道你是这么个不讲理的人。”
卫宁顿了顿,细长的眼睛垂下又抬起来,嘴唇抿了又抿,最后才道:“关键线索说丢就丢了,换谁能不急?”
见荆白不动如山,她索性道:“我原本也不敢指望你,现下天黑了,画也已经丢了,我也不同你再计较。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她抱紧了自己的灯笼,用下巴向荆白示意了门口的方向。
她进来时没有关门,门扇还是敞开着的。或许是两人说话太专注了,荆白竟然也没听到什么风吹动的声音。
荆白本来也打算走了,虽然画的事情疑点重重,但毕竟夜深了,两人又是男女有别,范府规矩如此森严,难说待久了会不会被扣上个宣淫的帽子。
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过夜,顺便检查一下屏风上的画有没有新的变化。
荆白点了点头,出于副本里的鬼能少一个就少一个的想法,他最后还是提醒了卫宁一句:“你最好把画找到再睡。”
卫宁照不照做是他的事,反正如果是他,他会这么做。
如果找不着,那就不睡。看蜡烛的消耗程度,是死是活,最多明晚就能见分晓了。
画能凭空消失,说明已经彻底活了过来,谁知道自己的意识休眠的时候,它会做什么?
卫宁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脸色一僵,随即脸色沉了下来,道:“我怎么做用不着你管。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话到此处,荆白自觉仁至义尽。
就算他希望卫宁能活着,但对方如果非要自寻死路,那也和他没有关系。
荆白不再驻足,带着自己的灯笼向门外走去。
他走到了门口处,眼前的景象同方才进来时一般,放眼望去,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唯有房间开着门,房内露出的些许亮光,堪堪能照亮门口的几寸台阶。
荆白手中提着灯笼,灯笼的手柄是木制的,大约两尺长,他人要迈出门槛时,灯笼就得先过去。这时,他人离门口只有一步,灯笼已经几乎要探出门口了。
就在此时,他心下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范府里夜夜北风呼啸,他还穿着紫衣时,每晚都被吹得钻心刺骨,怎么这次他都站到门口了,竟然一丝风也没有感觉到?
周身甚至隐隐感到一阵温暖之意,他最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穿上了蓝棉衣的缘故,现在看来……
他已经走到了门边,转头往卫宁的方向看去。
她已经被木制的隔断挡住了,别说表情了,放眼望去,这房间仿佛都是空的。
到这里,荆白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当机立断,抓着门扇用力晃了一下。纸门嘎吱一声响,他随后对着门外,语气惊疑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啊!!你……”
隔断后的卫宁听见一声门响,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心中一跳,急匆匆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怎么回事?”
她走出来一看,门关了半扇,眼前空荡荡的。视线下移,才发现荆白倒在门口,一动不动,两眼放空地盯着门后的位置,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之色。
卫宁嘴角往下一撇,她蹲下身子,毫不客气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荆白将目光转向她,结结巴巴地道:“门外、门外有……”、
卫宁头也不回地道:“门外能有什么?我就从门外回来的,什么也没有。”
荆白猛地半坐起身,指着她身后道:“就在门背后!你看不见吗?那、那个东西——”
他话到后半,声音都变了调。卫宁吃了一惊,她转过头去,边说边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头刚刚转过去,胸腹之间便感到一股大力。荆白原本就倒在门口,她过来查看时自然也就在门边,只是背对着门的方向。此时猝不及防被荆白一推,连踉跄都没有,立即身不由己地跌向门外。
与此同时,荆白听到“轰”的一声,像是火焰爆燃的巨响!
他对此毫不意外,事实上,他方才动手推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卫宁”身体的异样。
分明身形胖瘦和真正的一模一样,但是荆白推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太轻了,他感觉不到任何阻力,简直就像一片纸。
“卫宁”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舌从她的背后燃了起来,逐渐吞噬了她的全身。乌黑的辫子,清秀的五官,乃至身上的紫色的棉衣……她从头到脚都在熊熊燃烧,可她却似乎毫无感觉,脸上的表情阴冷而怨毒。
她的嘴明明没动,荆白却听见一道尖细嘶哑的嗓音,道:“你怎么发现的?”
荆白压根没有回答她,随着火焰的燃烧,他身边的一切都在逐渐恢复真容,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烧火时特有的气味,以及毕毕剥剥的,火焰舔舐木柴的声音。
方才眼中的“房门”已经变成了灰色,房门外,“卫宁”连同她身边的火焰一起熊熊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
他所面对着的,根本不是房门,而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口!
周遭逐渐变成了他在画中看到过的厨房的模样,脚下站立的青砖也变成了画中厨房的土黄色地面。
原本卫宁房间的景象竟然开始片片剥落,眼前的木桌,半边还是刷着漆面,整洁光亮的样子,另外半边已经变成了厨房台面的石灰色。残余的木头的部分则像被撕裂的纸皮,慢慢往下脱落,看在眼中尤为怪异。
很快,他眼中的所有事物逐渐变成了一片模糊,这种感觉很奇妙,荆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并不是自己的视觉出了差错,而是周围的东西逐渐融化成了一堆色块。
唯有面前火焰鲜明依旧,红通通地燃烧着。
火中的“卫宁”不见踪影,荆白的目光在火中来回看了几次,眼睛被灼得发痛,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眨了眨眼,逼掉眼中的水雾,却听到火中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
“人入灶,肉成泥。”
“香喷喷,甜蜜蜜。
“进得来,出不去。”
“嘻嘻嘻,嘻嘻嘻。”
荆白想听得更清楚,但他已经站在了炉子口,总不能钻进炉火里去。那笑声却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再也听不见了。
荆白脑中还在飞速急转,思考着应该如何脱离这个诡异的境地,炉子中火苗却烧得越来越旺,哪怕没有加柴,火势也丝毫不见减弱,忽然间,竟“啪”地发出一声爆响,火舌向荆白席卷而来!
荆白猛然一惊,往后急退了一步,就在此时,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画面逐渐扭曲。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卫宁的房间,面前挂着的,竟然还是那幅该死的画。
灯笼还是被他提在手中,周遭安静无比。
没有噼啪的燃烧声,也没有任何人声。
……不对,还是有些变化。
荆白的目光落到画面的左下角。
画中,原本背对着他的,和卫宁梳着一模一样大辫子的女人……
她不见了。
“你怎么在这??”
不远处传来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她的语气诧异中带着几分警惕。
这话实在太熟悉了。
荆白转头看去,眼前的女人穿着紫棉衣,卷卷的头发梳成了乌黑的大辫子。她的手里还提着灯笼,满面狐疑之色。
不是卫宁,又能是谁?
冷静如荆白,背后也不禁冒起了一股寒意。
他瞥了一眼那幅仍旧好好挂在墙上的画,转头确认道:“卫宁?”
卫宁“嗯”了一声,边走过来边说:“怎么,不认识我了么,不是昨天才……”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怔怔的。
荆白戒备地注视着她,下一秒,卫宁猛拍了一下脑袋。她用力不小,额头立刻红了一块,惊喜地道:“你真的找到了我的房间!”
荆白眨了眨眼,确认道:“你想起来了?”
卫宁的脸色变得苍白,这倒让她头上红的那一块更显眼了。她垂下眼睛,看着灯笼里闪烁着的烛火,低声说:“是啊……”
她长话短说,和荆白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中午吃完饭之后,柏易离开了,她便接着烧了一会儿火。
她没怎么注意看外面天色的变化,但体感并没有过去多久,她忽然觉得,时间好像变慢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卫宁缓缓道:“我后来发现,那并不是时间变慢了,而是我大脑里的想法反馈到身体的速度变慢了。”
见荆白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以为荆白没听明白,解释道:“比如我当时,脑子里想给火里添点柴,但我的想法反应到手上大概要半分钟。
“半分钟之后,我才能慢慢抬起手,把手里的木柴添到炉子里。眼睛看到这一切之后,大脑对这种异常作出反应大概又要半分钟。”
说到这里,她像是很冷一般,打了个寒颤,神情木然地继续道:“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变慢的不是时间……而是我。”
“但是等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从厨房出来,往亭子的方向走了。”
其实就是自己的意识逐渐不能掌控身体了,这应该是蜡烛燃烧到后期会出现的一个危险征兆。
荆白脸色肃穆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过来之前,你们四个人……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卫宁吸了一口气,她似乎不太愿意去回忆这件事,光是回想当时的场景,眼眶就渐渐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我进亭子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那儿了,还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我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当时情况太糟糕了,我想喊于东和小舒的名字,让他们帮帮我……”
她说到这里,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点哽咽:“但是看到他们脸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想不起他们副本外的名字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勉强冲荆白笑了笑:“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们三个在副本外面就认识。我平时虽然叫的他们的假名,但真名我是知道的。”
不仅认识,她和小舒在副本外是关系很好的闺蜜。正是因为如此,当发现想不起他们真名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崩溃。
她的心绪受到了极大震动,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反应时间变得更长了!
等她意识到小舒、于东和小曼三个人的状态也非常古怪的时候,已经到了约定碰面的时间,亭子外已经是彩霞漫天。
她想走,又想等等看柏易和荆白会不会出现。
东院现在就剩这两个正常人,如果他们也变成这副木僵僵的样子,她就真的彻底绝望了。
她思考的速度太慢了,而且随着天色变得越来越暗,她的状态还在逐渐恶化。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甚至变得不受控起来。
她想和坐在旁边的小曼说说话,却张不开嘴;甚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连坐姿都和身边的小曼三个人趋同了——背板挺得笔直,直挺挺地坐在凉亭边的美人靠上,双手服服帖帖地放在膝盖上。
这不是个舒服的姿势,明明刚来的时候,她只是正常地坐下了,手还正常垂在身体两侧。
自己的两只手是什么时候放到膝盖上的,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卫宁只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明明阳光还能晒到脸上,可心里却是冰凉一片,眼见着远处的夕阳从天际渐渐沉落,她只觉如坠冰窟,不知道一旦等到天黑,会发生什么。
忽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布鞋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两个人的。
卫宁耳朵里虽然听到了,大脑却难以做出反应,但这时竟然也不需要她再反应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周围三个人一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地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会是郝阳刚和路玄来了吗?
一股热血冲上了卫宁的心头,她激动不已,可惜已经身不由己,只有眼球跟着转动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在亭子周围浓密的花叶掩映之间,两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曼忽然笑眯眯地开始挥手招呼两人,卫宁看在眼里,反应到大脑时,心里就只剩下了惊怒交加——
小曼竟然能动、能说话的!
她是正常的小曼吗?如果是,她之前为什么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样?
可如果不是,为什么一举一动都那么像,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卫宁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的反应太慢了,全副精力都只能用在观察当前的情况。
最令卫宁绝望的是,郝阳刚和路玄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亭子中三个人的异样。不仅如此,这两个仅存的、还保持着正常心智的人,竟然还起了争执!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卫宁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她到得早,和两人过来时看到同样的小曼,她恐怕不会有任何怀疑。
卫宁不是瞎子,看出郝阳刚和小曼比起之前,关系似乎更为紧密了,言语之间能看出那种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