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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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更是冷得发痛。他左手端着他用油灯简单改造了一下的烛台,右手不时给烛台挡风。
这样的环境下,路线只能全凭脑海中的记忆。荆白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直到脚下石板硬质的触感渐渐变得松软,植物的枝叶拂过他的面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走到了离湖不远的位置。
他的船应该就停在前面靠湖岸的地方。昨天天黑之前,他和柏易正是在此分别。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青年那张英俊的、漫不经心的笑脸。这时夜已深了,如果没什么事,他说不定已经在呼呼大睡了。
以此人的脾气,再复杂糟糕的情况,也不愁睡不着觉。
呼啸的夜风冷得刺骨,想起一个多数时间都在对着自己笑的人,好像冬夜里也能感受到些许暖意。
荆白换了只手,将几乎冻僵了的左手贴到烛焰边,一边活动着手指,一边继续向前走。但很快,哪怕隔着厚厚的棉鞋,他也感觉脚下的感觉有点怪。
之前只是松软,等荆白往前多走几步,感觉就很夸张了,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下软乎乎的,湿软粘腻到诡异的程度。
湖岸边没有铺过石板,都是泥土,踩上去自然比结了冰的石板软,但是……也不该这么软。
荆白眉头微蹙,他已经猜到自己踩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依然不得不躬下身,用手中的烛火,照出自己脚下的真相。
脚下是黑乎乎的一片,烛焰微弱,荆白个头又高,哪怕弓着腰,乍看也看不出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更冷了,若是不熟悉他的人,见他眉眼处收紧,神情一片肃杀,只怕被这森冷的神色吓到,但如果和某人一样熟悉他,就能看出来他只是直观地表达他的嫌弃。
荆白小心地蹲下身。
身体的重心接近地面的那一瞬间,几天以来除了强烈的肉汤香气,几乎什么也闻不到的鼻子里,终于闻到了另一个气味。
这是一股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体的血腥味!
荆白从进了副本,自觉也目睹过不少惨烈的场面,生着死的熟着死的都见过,血腥味更是司空见惯,但这里的血腥味,哪怕是秀凤的厨房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恐怕唯有“尸山血海”,才能解释这种程度的腥臭味。荆白被熏得眼前发黑,不巧,这事早上他才刚经历过。
还好这次没有被被不明的力量压住,荆白端着蜡烛的手晃了一晃,很快稳住,右手迅速捂住口鼻,才算缓过气来。
真是奇怪……这样腥臭的气味,远比香味浓烈刺鼻得多,迎着风估计能传遍整个范府,熏得人人睁不开眼。
怎么会非要蹲在地上才能闻到?
别说荆白之前站着的时候了,就连他先前弯腰照时,也是除了肉汤味儿,什么都没闻到过。
荆白用力眨了眨眼,他挪动了一下足尖,将蜡烛凑得更近。
这下能照清楚了,地上黑乎乎的,是海量的头发和血肉的碎块堆积缠绕,最终混合在一起的不明物。
就在荆白照到的一小片地方,除了肉块,还有血渍干涸了的心肝脾肺肾,乃至肚肠,只是能看出来都被分割过,已经不齐全了。
眼前的画面让荆白感觉到生理性的恶心,肠胃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因为他知道,越是身处险境,越是不能停止思考。
这让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件事。
脚下之所以感觉这么软,是因为没有踩到过硬的东西。
周围他能看到的地方,一块骨头的碎片都没有。
这些人的骨头去哪儿了?

第223章 头啖汤
荆白想起从进府以来一直萦绕在鼻间的闻到的肉汤香味,他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他收回视线,缓缓站起身来。
这个味道实在太呛了,而且他要去湖边。地上这些东西软乎乎的,粘腻得鞋底几乎要陷进去。如果要看清地上的东西,就没法走路。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起身的速度很慢。这时他才发现,只有头在腰部以下,才会闻到冲天的血腥味;背稍微直起来,能闻到的就只有肉汤的香气了。
极其浓烈的腥臭和肉汤的浓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荆白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被突如其来的香味冲得头晕目眩,还好他手稳,烛台依然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哪怕肉汤的香味是虚假的,也比熏得人眼前发黑的血腥味好一点。
荆白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而且……
晚上的湖岸如果是血海尸山的尸场,那他总得一睹,夜晚的湖面到底是什么“盛况”。
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脚下依然是那种瘆人的软滑粘腻,是一种介于烂泥和糖浆之间的触感,他走路也变得非常困难。
荆白英挺的眉宇紧紧皱着,只能选择不去猜测自己脚下踩的到底是什么,一边护着手中的蜡烛,一边拨开挡住视线的植物,还要尽量维持步伐的平稳。
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湖岸边的植物都生长得如此繁盛了。
尸横遍野,血肉成泥……这是多么好的肥料啊。
这些植物原本就长得高大茂密,是湖面天然的屏障。
它们在夜风中扭摆着,长长的枝叶轻轻摇曳,像一个个舞动的人形;不时发出的沙沙响声,仿佛是谁的脚步,正悄悄地接近。
但随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郁,几乎令人气闷的香味,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到这片植物的尽头了。
“砰——”
荆白脚下一滑,这声闷响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踩爆了什么东西。
哪怕以荆白的承受能力,此时也不太想看自己脚下踩到的这个有点弹性的东西到底是肠还是胃,最要命的是,这个意外让他脚下打滑了。
他身体往前一栽,凭借出色的协调能力勉强稳住,因为拿着烛台那只手必须保持稳定,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往前冲了两步。
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植物的枝叶也被惊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直到再次站定,荆白才缓缓舒了口气。但他的神色很快变得肃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斜前方。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荆白能听到那个地方传来的声音,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好像有谁,正在这漆黑的冬夜里,血肉滋养出的丰茂植物中,穿枝拂叶地向他走过来。
叶片被人拨动的声音越来越近,荆白侧耳细细分辨了片刻,从发现脚下触感不对时就紧蹙的眉头忽然松开了。
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面上的神色松弛了许多,眉毛微微扬了起来,双目微微发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方向。叫任何人来看,这都是个近乎微笑的表情。
首先探出高大的草叶的,是一个亮着的油纸灯笼。
有纸壳的保护和映射,灯笼的光比荆白的蜡烛更亮,足以照出一个人完整的身形。
持着灯笼的那只手臂五指修长,稳定而有力,随后,另一只手拨开了遮挡在他眼前的枝叶,一个身形挺拔,长身玉立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极英俊的面孔上正挂着一个荆白熟悉的笑意,非常灿烂,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将要看到的人是谁,还抬起手,潇洒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荆白就看到他的神情僵住了。
荆白很少见到柏易这么严肃的模样,比他还要略高一些的男人两道浓眉拧得死紧,荆白甚至从他眉宇间看出一丝极少见的戾气。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柏易的招呼,对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走了过来,站在荆白跟前,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你的灯笼呢?”
这事两三句还真说不清楚,荆白索性没应。
柏易便低下头,垂着眼睫,一眨不眨地瞧着荆白手中捧着的简易烛台。
蜡烛的暖光映着他漆黑的双目,那深湖似的眼睛里此时涌动着的,只有真挚的关切之色,映着烁烁火光,浓烈得近乎滚烫。
荆白瞧得愣了一下。
柏易见他不说话,神色显出一种温柔的无奈。他在唇边呵了口气,将手轻轻覆在荆白握着烛台的那只手上。
骨节修长的五指早已冻得发白,骤然袭来的温暖让荆白指尖微微一颤,又被坚定地握住。
这样冷的晚上,荆白竟忽然觉得两颊发烧,可柏易看着他的眼神柔和得近乎陌生,倒让这症状愈演愈烈。
荆白抿了抿唇,用力稳住自己有些乱了的呼吸,正色道:“老规矩。”
柏易怔了一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面失笑,一面掀起手腕上的衣服,将鬼婴留下那个巴掌印给他看。
荆白这才定下心神,但他印记正好在握着烛台那只手的左臂内侧,不等他动手,柏易便挑了下眉,道:“不如我来?”
本来就是要给他看的,荆白十分坦然,将手臂递过去。柏易将手放在胸口处贴了一下,才伸出来,小心地卷起他的衣袖。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胸口炽热的体温,触在荆白的肌肤上,也是微微发烫。柏易的动作明明十分轻柔,可荆白却能感觉到他指尖在自己皮肤上的每一寸移动和碰触。
他不自然地移开眼睛,想转开视线,但两人此时离得太近了,近得他一抬眼,就是柏易低垂的目光。那张向来写满漫不经心的脸上有种格外认真的神气,让原本就扎眼得要命的深眉俊目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夜风的呼啸,枝叶晃动的低语,甚至近在咫尺的柏易的呼吸声,好像在这瞬间同时消失,极致的寂静中,他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这是什么感觉,难道是……
柏易笑道:“好了!”
荆白恍然,见他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笑眯眯说:“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你。我刚才就在这附近了。”
他隔得稍远些,荆白弄出比较大的动静,他才听到。再走近几步,就知道是荆白了。
就像荆白认得他的脚步声,他也听得出荆白的。
荆白收回自己的情绪,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平淡地道:“以防万一。”
在这种鬼都能披层人皮的地方,他和柏易有这么方便的办法就能确认对方的身份,为什么不用?
一个眼神就确认了要去的方向,两人并肩向湖边走去。
越靠近湖边,路就越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时,荆白瞧着柏易,忍不住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孰料,就在同时,柏易也转过头,问:“你的灯笼……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失笑。
柏易故意抱起双臂,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哼唧道:“我这都问第二次了!你先说。”
荆白知道他这副模样是装的,别说生气了,只是想笑,索性挑着重点,长话短说,将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脚下泥泞难行,原本也走不快,柏易听他说着,眉宇间那点隐隐的戾气消失了,神色渐渐转为肃穆。
他看着荆白手中的蜡烛,叹气道:“原来灯笼是这样毁的。难怪不到半夜,你的蜡烛就少了这么多。”
荆白也注视着自己手中只剩几寸长的蜡烛,神情淡然,他出来之前预料到了可能的消耗,此时也不觉得心疼。
如果真如他的推断,湖水可以彻底毁画,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倒是柏易……
每个人毁画的方式都不一样。如果柏易的工作是给众人送饭,那他毁画的方式会是什么?
荆白皱眉道:“你的画带出来了吗?”
柏易挠了挠头:“我还真带了……”
听荆白说了毁画的事情之后,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画,但他的工作性质和其他人相比实在是不够明确,毁画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头绪。
荆白更不解了,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迷惑之色:“如果不是为了毁画,你大半夜的出来做什么?”
他今夜想都没想过去找柏易,两人距离远是一回事,其实主要还是考虑到柏易的情形不乐观,他的蜡烛剩得原本就不多,谁知道在湖边还是撞见了他。
说到这里,柏易眉间的那点散漫之意彻底消失了。
他幽深的双目直视着荆白,低声道:“其实……我是跟着小曼来的。”
他今夜的经历没有荆白那么复杂。
和小曼分别之后,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海中回想两人对话中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星半点的有用信息。
两人对话间,“小曼”除了挑拨离间催他去害荆白,并没有透露什么其他的信息,和画有关的更是只字不提,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个线索。
思绪来来回回,最终停在了他看到过的,小曼耳侧的那块青斑上。
实话说,“小曼”出事之前,柏易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每一个面部特征,她耳朵后面是不是一直有这块青斑,他也不清楚。
当时天色昏暗,他也是无意中注意到,心中模模糊糊有个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他越想越觉得,或许关键点就在那块青斑上——它并不是普通的冻伤或者胎记。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柏易就觉得……那更像是一块尸斑。
荆白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蜡烛烧完之后,画中人彻底占据的,并不是一具活着的身体,而是尸体?”

柏易点了点头,他把当时和“小曼”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说到“小曼”怂恿他去动灯笼时,荆白脸色还没什么变化,柏易的神情倒变得格外凛冽,眉眼之间,寒意有如冰雪。
他垂下眼睫,看着荆白手中的烛台,面无表情地道:“刚才看你拿着这东西过来,我还以为是那东西偷袭了你。”
他说的话听上去像往日一样平和,荆白却听出来其中的寒气森森。
他没有劝解,也没有反驳,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淡淡讥讽:“它倒没有那个本事。”
柏易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英挺深邃的眉眼终于又弯成荆白熟悉的程度,笑道:“对,你的灯笼,除了你谁有本事动它?”
事实如此,荆白随口“嗯”了一声。
柏易像是又被他逗笑了,片刻后才自嘲地道:“我是关心则乱了。”
他想到尸斑时,已经快要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当时天还没全黑,\"小曼”既然白天时照着活人的行为模式,这时候估计也不会出来。
他的蜡烛剩得不多,本来也不太经得起消耗。既然都快到房间了,他索性回房间等一阵。
等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观察了一下隔扇门的构造,顺便就把画从上面拆下来了。
荆白忙问:“画呢?和下午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柏易摇了摇头,道:“完全没有。”
他赶在天黑之前回的房间,下午带荆白来看过画之后,他连蜡烛都没点过,画上的东西没变化也不奇怪。
柏易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天黑透了,夜也渐渐深了,才准备从房间出发。
因为隔扇门上的这幅画曾经莫名其妙地消失过,临走之前,他思来想去,不放心再将它单独放在房间里,索性随身带了出来。
这样的话,如果它再失踪,就是切切实实地凭空消失,柏易至少知道它不是被什么东西悄悄带走了。
说到这里,他眉间带上几分忧色,转向荆白,正色道:“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印记不会骗人,你最好随时检查,如果我……”
他话还没说完,荆白便道:“知道了。你说你跟着小曼来的,怎么来的?”
他性格虽然冷淡,却很少打断他人说话,更别说柏易的话。
柏易因此顿了一下,才道:“当时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从房间里出来,去花园外面她那个小院子里等。”
西院疑似被替换的三个人里,柏易只知道小曼的房间在哪。而且他给“小曼”制造了他暗恋原来的小曼的错觉,如果真的被发现了,至少还有个理由解释。
荆白听得大皱眉头:“万一她今晚不出来,你难道真等到蜡烛烧完?”
柏易摇了摇头,笑道:“我赌她一定出来。”
说这句话时,他双目熠熠生辉,直视着荆白,摄人心魄的同时,荆白意识到,那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他脱口问:“为什么?”
柏易道:“虽然范府的天气很冷,但小曼的身体既然已经出现了尸斑,说明她的尸体依然在腐烂。到明天,只要活着的人没瞎,一定会看出她身体的异常。所以要么,她今晚会处理掉这具身体;要么,她会有什么办法来修复它。”
他说到这里,荆白便明白了:“我们下午已经检查过小曼的房间,还带走了手帕。”
柏易点了点头:“对,我有七成把握,她没办法在房间里完成这件事,这就已经值得一试了。”
事实也证明,他赌赢了。
柏易继续道:“我选的时间很合适,等了一会儿,她就出来了。”
见荆白目光微凝,若有所思,柏易便道:“副本里有种说法,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子时的时候,最好不要醒着。或者说,不要被那些东西发现你醒着。”
荆白平淡地道:“没听说过。”
柏易于是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时辰:“子时嘛,传说中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阴气最重的时辰,也是鬼怪最容易作怪的时间……”
荆白一边听他说,一边回忆了自己在塔里的经历。
他一个失忆的人,开局一张白纸,在副本里,向来都凭智谋和身手见机行事,兼之长相和作风都很冷淡,过了这么几个副本,还真没遇到过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扯闲篇的。
除了眼前这个。
扯闲篇的人这时却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我觉得,只有胆小鬼才会这么想。”
荆白用力将鞋底从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上挪开,他感觉自己就算不回应,柏易也会继续往下说,不过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柏易道:“那些东西觉得你睡着的时候,你最好是醒着。如果那些东西觉得你醒着,你最好是真的睡着了。或者说……让它以为你睡着了。”
他这话看似说得曲里拐弯,仔细一想倒还真有些道理。
柏易又自顾自地道:“关于子时,他们的说法倒是没错。你还记得陈婆寿宴的时辰,还有丰收祭的时候,我们看见隔壁竹楼占鸡卜的时间吗?”
这些仪式确实都发生在子时。
柏易笑了笑:“子时阴气最重,是它们最喜欢的时辰。所以,我猜“小曼”会在接近这个时间的时候出来。”
跟踪“小曼”时,他其实也有和荆白一样的烦恼,就是天黑之后,灯笼的光很明显,他不能凑得太近,只能远远缀在后面。
偏范府的路十分复杂,一会一条岔路,一会一个拐弯,本来早就该跟丢了,但是柏易跟了最初的几段路,就猜到她会往湖边去。
那条路虽然通向湖,但也能通向许多不同的地方。柏易能猜到是湖,因为荆白同他说过,湖水很深。
水属阴,一般在副本里,有经验的人路过湖泊池塘之类的地方都会多长个心眼,底下说不定会藏着什么东西。
范府的湖这么大,荆白白天捞的水藻,晚上还会变成头发,这个湖本身肯定有古怪。
退一万步说,就算小曼不去,他去一趟湖上,也能给荆白探探路。
荆白话少,原本只是和平时一样静静听他讲,但这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柏易虽然爱说爱笑,但也仅限于白天环境安全的时候,在晚上这种场合,他向来是有事说事,很少有多余的话。
但这次,荆白总觉得他这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很怪,好像是……想要多交代自己一点什么。
他转头看向柏易的侧脸,烛光随着风飘飘摇摇,青年的面容在这样明灭的光影下更显得轮廓分明,峻拔的鼻梁,工笔画似的流畅的下颌线,无一处不是英俊逼人。
明明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有用的话,但荆白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他平时那副笑嘻嘻的、不时凑过来叽叽咕咕说些有的没的的样子。
柏易还在继续说,荆白索性往斜前方迈了一步,一把抓住了他。
他这一下来得突然,柏易货真价实地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睁大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愕然,但荆白的神情更是罕见。
柏易见他眉头皱着,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偏他抓着柏易的那只手还非常用力,紧得柏易穿着这么厚的冬衣都觉得发痛。
柏易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是生气了。但他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明明都是有用的。
荆白进塔时间不长,有的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这个副本柏易预感很不好,两人碰了头,他总想着现在有机会说就多说一点。
柏易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是没找到荆白生气的理由,只能满头问号地看着他。
荆白却没放开他,两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他索性拽着柏易道:“那个‘小曼’,去了哪个方向?”
柏易瞥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顿了顿,面色古怪地道:“就在你那天划船送我的亭子那儿。”
那个位置离这里已经很近了,柏易以为荆白不欲打草惊蛇,便冲荆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说了。
荆白知道他理解错了,但也算歪打正着。他正要将手抽回来,柏易索性灵巧地反手,将荆白的手握在了手里。
荆白方才上前那一步让两人彻底站到了一起,柏易牵着他倒是无比顺手,他拉了荆白一下,让荆白跟着他走。
荆白的手因为之前护着烛火,已经冷得像冰,柏易握在手中,眉头都没动一下。
荆白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这时被他这么拉着,竟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要柏易不摆出那副交代遗言的架势,荆白就不觉得那么心烦。
但手被柏易拽住了,他总担心自己做的简易烛台护不住烛火。
注意到他往右手多看了几眼之后,柏易侧过身,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放心,这些植物能挡风。我们走到水边之前,都不用担心它被风吹灭。”
荆白原本也只是谨慎起见,听他这么说了,也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正要继续向前走,柏易看着他攥着烛台的、冻得青白的指尖,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两人原本离得极近,荆白下意识回头,嘴唇险些撞到他脸上。
他脸腾一下红了,好在天色幽暗,漆黑一片里,哪怕只相隔咫尺,柏易也是浑然不觉。
他凑过去时,全副注意力还放在荆白手中的烛台上。
为了不引起那些东西的注目,他说话用的几乎是气声。
冷浸浸的冬夜里,温热的气息拂在荆白发烫的耳边。
伴随着如鼓的心跳,荆白听见柏易说:“等明天,我给你重新扎个灯笼吧。”

第225章 头啖汤
他说完便撤开了,荆白只觉脸上发热,但一只手端着烛台,一只手被他抓着,甚至腾不出手去摸,只好佯作镇定:“你还会扎这个?”
柏易歪了歪头,他将灯笼抬高了一点,让光照到他脸上,这样荆白能读出他的口型,看见他笑着说:你等着。
这对柏易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生来就会很多东西,副本里又零零散散学了一些。发现灯笼是关键道具之后,他早把灯笼翻来覆去研究透了,照原样做个新的,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离湖越来越近,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了。
离湖越近,那股肉汤的香气就越是浓郁。
柏易抓着荆白的手,继续靠近他方才选的位置。之前据他说,那里能看到“小曼”,又相对隐蔽。
两人互相扶持着,艰难地走到了湖岸边。
脚下的触感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一望无际的湖面却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荆白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站得实实的湿软地面黑漆漆的,而几尺之外的湖面,相比起来,竟然十分亮堂。
之前被厚实的云朵掩映的月亮露出一半的真容,像是带着面纱的美人,矜持地洒下柔和的清光。
这点光亮被平滑如镜的湖面反射出来,倒像湖面才是正经的地面一般。
荆白听见身旁的柏易低低地笑了一声,轻声道:“明水暗道……真是俗套。”
荆白投过去一个“?”的眼神,柏易没有解释,荆白索性直接问最重要的:“亭子呢?”
这里离湖只有几步远,但周围的草太高了,根本看不见凉亭,更别提船了。
柏易催道:“这里离水最近,先把你的画毁了再说。”
荆白一想也是,反正如果方法对了,画毁起来只是几息的功夫。
如果他的画真的能在水中毁去,柏易也算多了一个参考。
思及此处,荆白不再犹豫。
他将折叠好的画从怀中拿了出来,迎着湖面的月光徐徐展开。
画幅太大,两人又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一旁的柏易便帮了把手。他人站在荆白的左边,蓑衣人正好也是。
柏易的目光落到画上。
借着模糊的月光,他发现,船头坐着的蓑衣人,这时竟然是完全背过身去的。
和白天在小曼丝帕上看到的花匠一模一样。
可小曼当时是彻底死了,灯笼和蜡烛都毁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荆白,面容清隽的青年手持着画幅的另一边,眉头紧锁,显然也正在看着蓑衣人的背影。
“这东西是故意的。”两人目光相触,荆白果断地道。
里面的东西十足狡猾,它果然知道他们身上发生过的事,如果换一个人和荆白一起进副本,恐怕这时很难不对他产生怀疑。
两人的手都被占着,这时没法看印记,但柏易一对上荆白的目光就知道,眼前这个不可能是假的。
没有任何人能模仿出他的眼神,那是柏易见过最清冽的眼睛。
荆白这里,他只见柏易眉头扬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道:“黔驴技穷,垂死挣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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