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点了点头,说:“去。”
白恒一他们自然都要回去,只是他们三个人的组合……倒是有些麻烦。
方菲说:“回去的路上又没有台阶和上坡,我自己也能推回去!”
王坚并不赞同,但是指了指自己和白恒一:“我来指路,他推,可以的。”
白恒一点了点头,他接过了方菲的轮椅,对周杰森道:“放心吧,一定给你平安送到。”
他说完还催荆白:“你们不是要去没去过的地方?赶紧出发吧,这村子够大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
周杰森对白恒一和王坚连连道谢,荆白默默瞥了白恒一一眼,见他表情平静,唇边微微带笑,目光不禁多停了片刻,才道:“走吧。”
他们一路往北走,这是和他们三个人的住宅都相反的方向,季彤也住在南边……
二号和七号的住处暂且不知道,这样一看,难道所有人都住在南边?
季彤昨天说过,她被张思远骗了,沿着红线媪院子一路往深处走,越走越荒僻,周遭连房子也变少了,她心里发慌,只得折返回来。
这样看,她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线。
之前嘱咐兰亭的七号,现在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
此时正值中午,太阳将人的影子照得短短的。虽然村子的温度尚算宜人,但正午的阳光晒在脸上还是微微发热。
周杰森惦记着方菲他们——虽然只是要回家,但三个人中竟无一个健全的,想想都让人担心,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好在他看了好几次,都只看到白恒一稳稳地推着方菲的轮椅。王坚走在方菲轮椅旁,似乎在预防突发情况,看着倒没他想象的那么令人担心。
而且他们竟然走得也不慢,周杰森看着白恒一的背影,很难想象他竟然是个盲人。
他心里又是放心,又是纳罕,忍不住一直回头,结果前头正要拐过一个弯,他险些一头撞在拐角墙面上,走在他前面一步的荆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顿住脚步伸手一扶。
亏得他扶了这一下,周杰森才没撞上去。他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方才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荆白那条修长的手臂上,不禁吓了一跳:“卧槽谢谢谢谢!我刚没看着——路哥我没压着你手吧?”
没压着是不可能的,荆白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臂,淡淡道:“没事。”
他走出了拐角,才睨了一眼周杰森:“在这种地方,你走路还不看路?”
周杰森心道怎么就这种地方了,不还是这破村子吗——他方才注意力都放在身后了,走路走得心不在焉,等他也转过这拐角,就意识到荆白所言非虚。
明明是大中午,这路怎么越走越暗,也越来越冷了?
村子里没什么大路,都是沿着房子组成的小巷曲曲折折地往前走,但是越往北走,房子就越破。
他们住的南边,除了他们几个人住的有院子,其他的房子都是平房,但好歹也说得上干净。
但现在——
周杰森忍不住左右转着脖子看。
小巷狭窄而阴冷,周遭的墙面生着青苔,哪怕没碰到,视觉上也有种黏黏的湿冷感。这还算好的,有的墙面生出了大片大片的霉斑,灰黑色的霉斑渗透白色的墙面,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周杰森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眼睛挪开了,看着实在不舒服。
地面也是,灰扑扑的,青苔都不容易看见,周杰森被荆白说了之后格外小心,就这样还差点滑了。他惊魂未定地扶了把墙,触手发黏,才发现自己摸到了霉斑,恶心得猛力拍手。
兰亭看了他几眼,周杰森为了缓解尴尬,干干地笑了一下:“这地方……一点人烟都瞧不出,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来吧。”
荆白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路哥,你看什么呢?”
前面的房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白墙黑瓦。木制的大门贴了个褪色的红色福字,却是在门缝中间的,把一个端端正正的“福”贴成了封条。
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周杰森和兰亭对视一眼,几步赶上,顺着荆白的目光看去。
毕竟是平房,门在这边,窗子就在几步之外。但是……这是一扇被打破了的窗户。
之前路过了无数间平房,都是关门闭户的,但门窗起码都完好。怎么这间房连窗户都被打破了?
荆白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到这扇窗户前。
想进去看是没门的,第一窗户玻璃不是全碎了,只是破了一个洞,玻璃碎片还散在地上和窗户边沿;第二,这里的平房不知是不是为了防盗,家家户户都装栅栏,连荆白他们的房子都是如此。
只是打烂的地方没有窗纸,往里瞧瞧还是可以的。
荆白弯下腰,透过打破的地方往里看——
无甚稀奇,很普通的农家平房。陈设也很简单,没什么大件。几张桌椅板凳散放着,桌上几个杯子,应该是空的。没有食物,也没有人影。
虽然是中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门窗紧闭,透不进光,里面显得很昏暗。
荆白没看出什么,见兰亭和周杰森也凑了过来,正要退开,往外撤了一步,脚步却忽然一顿。
不对……
不管是外观和光泽度上,似乎都有点问题。
这时,周杰森也道:“我怎么感觉窗口这柜子,还有那个桌子都有点怪呢。现在的光线下,不该是这颜色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荆白投来疑问的目光,荆白点了点头,说:“像纸的。”
但是不能确定。
站在最边上的兰亭看了看栅栏的宽度,还有窗户的破口,伸出自己纤细的小臂比了比。
兰亭个子不矮,身材却纤瘦,胳膊自然也细,手伸出来看着五指细长,握起来拳头却不大。她静悄悄地比完,心里有了数才开口,轻轻地说:“试试看就知道了,我应该能摸得到。”
窗台底下就是柜子,她的手臂细得足够穿过栅栏,能通过破口摸到柜子的材质。
周杰森和荆白就见兰亭捋起袖子,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穿过窗口。
拂去柜子上的一层薄灰之后,她秀气的双眉微微扬了起来。
她把手收回来,一边用力拍着手指上的灰尘,一边肯定地对两人说:“就是纸的。”
周杰森纳闷地道:“家具怎么会是纸的,这能用吗?隔断这种东西用纸的也就算了,柜子、桌椅这种用纸的,怎么承重啊?”
荆白回过身,透过窗户上的洞,用全新的目光观察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
他的语气却很平稳,说:“那说明,会使用这些家具的住户,根本就不需要承重。”
周杰森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震惊地道:“纸……你的意思是,这些房子是给纸人住的?”
“反正不可能是正常人。”荆白没有新的发现,直起身子,说:“走吧。”
他继续往前走,周杰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脸淡定的兰亭,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淡定,因为他自己已经背后发毛了。
他忍不住说:“也不一定吧,你看窗户和门,都是用的正常的玻璃和木头……”
这次是兰亭看了他一眼。
她平时的目光很飘忽,容易让人找不到焦点,但这次因为是特地转过头看着周杰森,所以叫他无法忽视,只能直视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她说:“你没发现吗?门和窗都是正常的材质,是因为它们都有同一个用途。”
她又大又黑的眼仁黑洞洞的,直视着周杰森,衬着她消瘦而苍白的脸颊,似乎在轻语呢喃,却让周杰森一股寒意直通天灵盖。
少女的嗓音惯来是轻飘飘的,这时候听着,有种轻柔而平静的鬼魅感:“那当然……是为了防止它们跑出来了。”
里面的纸人已经跑出来了?!
周杰森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兰亭看他脸色白得像纸,笑了一下,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荆白。
“诶——等等我!”周杰森说什么也不敢落在最后了,他和荆白走了个并排,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他们还在继续往北走,房子确实也渐渐少了,环境也变得更加荒凉破败,但有了荆白和兰亭的话,周杰森没有忽略他们路过的每一间平房。
几乎每一间的窗户都有破洞……
里面的纸人肯定是逃出来了,但是……他们逃去哪儿了呢?
方菲他们肯定不是这里面的纸人,因为周杰森每天都推着方菲的轮椅。轮椅上的重量他是能感受到的,起码白天时候的方菲的体重符合她的外表。
但这样只让周杰森更迷惑了,这些房子里的纸人逃出来,总不是为了消失在人海吧?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荆白都觉得两腿开始发酸,才终于看见了前方分出了两条岔路。
道路的中间立了一个破旧的木牌,灰扑扑的,远远看着还透了点红色。
周杰森看得脸都皱了起来:“不是说走到头就能看见吗,怎么分出来两条路啊?这木头牌子上面还红兮兮的,不会是血吧?”
荆白走在最前面,离得也最近,他没有理会周杰森在后面嘟嘟囔囔,神态自若地走过去,拂去了木牌上的灰尘。
哪里是什么血迹,其实是用红漆画了个右转的箭头,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主要是木牌立的时间长了,红漆自然也褪色,变成了暗暗的红,再加上书写时自然往下流的液体,看上去就显得不祥起来。
荆白若有所思地看着木牌上的字,周杰森这时也走到了,看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清、净、台、由、此、去。”
“清净台?”周杰森自己念了一下,说:“六根清净那个清净吗?那应该就是红线媪说的离婚的地方吧!”
荆白此时也在回忆红线媪说的话,她说:“走到底,自然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他们走到尽头,却分出了两条岔路。有趣的是,路牌明明在道路中间,却只指示了其中一条路。
按红线媪的说法,正如周杰森所说,她说的肯定是清净台这条路。
荆白的视线却不由得投向了另一条路的方向。
这条路,没有木牌指路,甚至更加破败。因为右边显然还有不少人行走过,还有个清晰的小路的形状,左边却已经长满了荒草,只能隐隐通过更稀疏的痕迹,看出原本的路的轮廓。
荆白盯着木牌的功夫,周杰森转头看了一眼兰亭,问:“你好点了没?”
兰亭似乎原本就身体不好,第一天来时,就能看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经过两天晚上的供养,体力变得更差。
他们走到这里时,荆白自觉是脚下发沉,周杰森已经觉得腿里跟灌了铅似的,兰亭就更是勉强。
她能跟上,是多亏了她自己性格坚韧,一口气顶着硬撑;周杰森又提醒荆白稍微放慢速度,不然兰亭就要掉队了。
但走了这么远下来,她此时依然脸色煞白,气喘吁吁,连额前的头发都湿透了,看上去十分狼狈。
趁着荆白看路牌的功夫,她歇了一会儿,怦怦跳的心脏才舒缓下来。只是嗓子还是发干,见周杰森问她,也难开口说话,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缓过劲儿了。
周杰森便说:“路哥,咱们现在走吧?”
他身前两步,身量高挑的青年回过头来。
周杰森每次和路玄说话,都觉得视角很不习惯。
他自己不矮,实打实的一米八多一点点,既不含鞋底,也不含四舍五入,走在人群里比大部分人都高一些。但是自从来了这个副本,路玄明显比他高,周杰森目测了一下至少一米八五,路玄的伴侣白恒一虽然是个盲人,但比他还要高一点。
他每次和这两个人说话,目光都不由得要往上抬一点,不得不说真的很不习惯。
比如现在,周杰森就不自觉地微微仰起了脸。
远方的太阳已经开始逐渐西移,荆白回头时,金黄的光线与阴影一同降临在他脸上,竟正好是半明半暗。
恰到好处的光线落在他俊美无俦的五官上,以峻拔的鼻梁为分界,原本暖洋洋的阳光衬着那漠然的、冰雪般的气质,显出一种冰凉的的莫测之感,极美,又极难捉摸,看得周杰森一阵手痒。
这脸、这光线、这气质——要能拍下来就好了!
他不禁愣了一下,这让他多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荆白说了什么。
这句话本身也足够让他震惊,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路哥……什么叫你不去了?”
荆白向着左边的岔路潦草地指了一下,说:“我走这边。”
可是路牌指的分明是右边啊!
而且红线媪都说了,到了地方自然知晓,这个说法和路牌的指示也对应得上。反而是左边什么指示都没有……
连兰亭都忍不住劝道:“路哥,怎么看都是清净台的方向更对得上红线媪的说法。”
何况,从昨日的情形来看,红线媪哪怕给的是限时任务,说的线索指向也是对的,荆白自己都是根据她的说法找到的神龛……怎么今日非要反其道而行之?
想起眼前的青年,从进了副本以来,几乎都和他那位蒙着眼睛的伴侣形影不离,周杰森和兰亭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周杰森看着眼前神情冷淡的青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头哽了一下,才道:“那个什么,路哥,我们就算去了清净台,也不代表一定会解除婚姻关系的……”
兰亭点了点头,补充道:“红线媪只是说了有方法,总不至于去了就是解除了关系,我们总得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荆白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们分开走。你们往那边去就行,不用管我。”
周杰森和兰亭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商量好了,结盟后以荆白为首,但脑子是自己的。有自己的思考,就不可能事事盲目地和荆白同步。
比如现在,红线媪说了,路牌也指了,路玄偏要一意孤行。既然实在意见相左,虽然无可奈何,但他们也只能分道而行。
两人对视一眼,周杰森挠了挠头:“那,路哥,我们就去清净台那边了?”
荆白点点头,他知道周杰森和兰亭肯定不会跟他一道。他们两个,连带早上的季彤,都不是甘愿冒险的人,和他的节奏并不同频。
告知完毕,他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在周杰森和兰亭复杂的目光中和他们分道而行。
沿着那条几乎被野草隐没的小路独自前行时,荆白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
比他高一点,走路的节奏很随意,身形却挺拔潇洒。荆白对这个背影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像那个人随时会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笑着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荆白有种感觉。
如果白恒一不是他的“伴侣”,如果他和自己、和周杰森等人拥有同样的身份……他一定能懂,荆白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分别之前,周杰森和兰亭说的那些话,荆白早就想过了。
昨天放神龛的地方,证实了红线媪说的话确实有深意。走过来的这一路上荆白都在思考,结论确实也和兰亭两人说的差不多。
他当然知道清净台这条路不代表进去就是“离婚”,否则他会直接选择不来,不会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
事实上,荆白真正改变主意,就是看到岔路和路牌之后的事。
他们一路朝着正北方走过来,走到底,看到的却是两条岔路。
看到岔路和路牌之前,荆白没有多想,但见着了岔路,他就忍不住细细回忆红线媪的每一句话。
她前面说“解除婚姻关系,就一路往北走”,后面却说“走到底,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有没有可能……一条路是“解除婚姻关系”,一条路是“解决的办法”?
荆白当然无法确定,但这种可能性已经足以让他前去一试。
他一个人静静走在小路上,野草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远处荒凉得像是一片旷野——但不是真的旷野。
荆白沿着这条小路走了一阵,野草竟然越来越密。他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脚下小路和野草的分界,步履也开始踌躇,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前。
但等他再抬起头,极目远眺,竟然就看到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建筑物的轮廓。
荆白微微眯起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远处的确是有间屋子。
主体偏灰,又好像带点红。再往远了看,就是仿佛和遥远的天际连在一起的、高耸入云的白墙了。
虽然已经有些累了,但眼见着前方真的有东西,荆白还是加快了脚步。
有了目的地,脚下的路就只会觉得越来越短。荆白不自觉地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已站在了这间建筑物面前。
建筑物主体是灰色的,屋檐、砖瓦都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围墙却是红的,荆白远远看见的那点红便来自于它。只是因为蒙尘,颜色变得不鲜艳,远看就不太明显。
它的存在其实很不合理,因为这几乎已经是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荆白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没有任何其他的建筑,更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烟踪迹。
但它看上去……明明是个非常需要来往人潮的地方。
朱漆大门紧闭着,荆白没有着急去推,而是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牌匾。
牌匾上蒙了很厚一层的灰尘,但因为匾是黑的,字是烫金的,还是勉强能辨认出来。
荆白凝视着这块牌匾,轻声念道:“月、老、祠。”
荒郊野岭里,忽然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
若是个镇邪的神庙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月老祠,这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古怪。
但荆白一路从远处过来,这里确实也不剩下别的什么了,只得这座月老祠。
荆白没怎么犹豫,就上前去,试着去推眼前这扇朱漆大门。
门虽看着是紧闭的,却没闩上,荆白稍一用力,就听见长长的“嘎吱”一声响,眼前竟然腾起一小片灰尘,逼得他不得不退了两步。
好大的灰,不知这庙有多久没人来过了。
荆白留神听了一下,除了陈旧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没有别的异响,这才跨进了门里。
坐落在这样的地方,想也知道,它不会是个香火鼎盛的庙宇。荆白一进门,便发现这座月老祠的构造极为简单,一目了然。
背后是门,前面是大殿,左右两边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本身不大的空间显得敞亮些,连个走廊都没有,只能看到雪白的墙面。
空荡荡的大堂里,有一个灰扑扑的四脚香炉。除此以外,也再没别的东西了。
荆白走到香炉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颜色不是因为蒙尘。它的原色应该就是比较深的金属色。
这儿已经不知多久没人来过了,香炉里自然没有燃着的香,只有半炉的香灰。
荆白看不出什么特别,便往大殿里走去。
这座月老祠虽然灰多了些,真走进来,里面倒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破旧。
荆白走进殿内,看见神像真容,不由吃了一惊。
他一度以为月老祠的神像会和他们院墙上那个一样,或者顶多补全了五官,谁知抬头一看,殿中神像虽然蒙了灰尘,却和院墙上那个全然不同。
墙上那个没有五官,只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月老祠里这位,却是个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人。
这雕像看着栩栩如生,老人坐在神坛之上,作道士打扮,眉毛胡子俱是雪白。他左手握着个系了口的白色布囊,右手拿了本书——布囊和书当然也是雕的,只是看着十分逼真。
神像底下摆了个藤编的蒲团,自然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荆白没有拜神的习惯,更不懂忌讳,对他来说,这里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于是也只是像平时一样,飞快地检视了一圈。
他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正准备退出去,要跨出殿门时,忽然想到自己漏了一个地方,果断折返回来。
他将地上的蒲团掀开一看,心中不禁剧震。
蒲团底下竟然藏着三根香!
香就是普通的立香,看着没有被点燃过,很完整。但荆白来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里会有个月老祠,更没带任何点火的东西这时候就算想给月老上香,也没地方点。
他拿着三根香,回头看向外面的四脚香炉。
这座月老祠的确没个点香的地方,而且坐落的位置如此荒僻,想借火也也借不到。总不可能来这里的人,人人身上都带了点火的东西吧。
但四脚香炉里却有半炉香灰……
反正香已经在手里了,荆白决定试试。
他走到香炉前站定,双手将三根立香竖直插进香灰中。
他手很稳,动作也轻巧,何况三根立香的重量接近于无,但香插下去的一瞬间,香炉中的香灰猛地蹿起老高!
这简直就是平地起了一阵大风,风向和风势根本无法预料,荆白毫无防备,眼前顿时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不由吃了一惊,往后退了几步。但这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人直打晃,又卷起庙宇中漫天的烟尘,让他眼睛发痛,呼吸也变得窒闷。
这样的情况下想外撤根本不可能,他只能闭住呼吸,用衣袖掩住面目,暂时背过脸去。
等感觉到风停了,荆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咳嗽着转身,却不禁整个人怔在原地。
眼前已经彻底变了个模样,甚至堪称焕然一新!
离他最近的香炉,方才的大风暴力地卷走了上面所有的灰尘,令它彻底显露出自己的原色,竟是种很深的金棕色。
炉子本身并无多少纹饰,看着却沉稳庄严。方才起了这样大的风,香炉中间的三根清香依然插得端端正正,一丝歪倒都无。
荆白看着空中缭绕的袅袅香烟,一时竟然失语。
方才这么大的风……这香没被吹倒就算了,竟然还点起来了?!
此时举目再看前方的神殿,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殿门口的朱漆柱子,还有敞开的乌木大门,都像被人洗过一样洁净。虽然并不是那种新崭崭的模样,却有种被无数岁月冲刷过的厚重之感。
荆白面上不显什么,心中颇觉神异。他意识到大殿内的变化或许才是最大的,在空庭中驻足片刻,索性再次走了进去。
慈眉善目的月老神像,此时也变得格外整洁,比起方才发灰的颜色,像是换了身新装。荆白的目光从老人带笑的眉眼上一晃而过,蓦地停留在他的左手上。
之前进来那次,月老左手的布囊明明是个雕像,这时却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布囊。
布袋明明系着口,看上去还塞得鼓鼓的,一根红线却从系口中掉了出来,一直垂落到荆白面前。
这是让他拿走的意思?
荆白犹豫了片刻,伸手试着拽了一下。
这红线触手光滑,他轻轻一拽,就自然地落到他手中,再看那布囊,虽然依旧系得紧紧的,但他把红线抽出来之后,竟然就瘪下去了。
看来红线真是给他的。难道就因为他点的这三根清香?
荆白看了看手中的红线,虽不知有什么用途,到底将它贴身收了起来。
他准备就此折返,走出大殿,再站到香炉边时,只见炉中的香已经燃去过半,青烟正在半空中袅袅飘散。
他站在旁边闻了闻,味道并不呛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飘渺的烟雾中,容色俊丽的青年立在空庭中,抬眼往天空看去。已经偏斜向西的太阳此时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照得人如玉树一般挺拔清隽。
荆白见天色已经不早,现在从月老祠折返,恐怕将将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便不再在这里耽搁。
他朝着月老祠的门口走去,拉开大门时,只听得门轴嘎嘎作响,仿佛很久没有人上过油了,和进来时竟然没有什么两样。
荆白心中一动,回头看去。
炉中的最后一缕青烟已在空中飘散,四脚香炉蒙上一层暗沉的灰。
大殿中的神像什么模样虽看不到,但梁柱的朱漆也再次变得黯淡。方才的洁净庄严,仿佛一场梦境。
荆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红线还在,质地光滑,静静躺在他掌中。
看来这确实是用得上的东西。
荆白定了定心神,退出门外,合上木门,将这片蒙尘的景象静静留在门后。
白恒一站在院子里,他非常专注,并且安静,试图捕捉一些人的动静,但传到耳朵里的,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簌簌轻响。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估算和阳光带来的热度来判断时间。
现在离天黑恐怕没多久了,他早早做好了饭,路玄却一直没回来。
周杰森不久前来了一趟,白恒一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荆白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但等声音近了,他就听出来不是荆白,便只在大门前等着。
果然,很快,他听到周杰森的声音。对方见他一个人在庭院里站着,似乎有些惊讶,顿了顿,才问:“路哥呢,还没回来?”
白恒一比他更吃惊,追问道:“你们不是一起走的吗,怎么你先回来了?”
周杰森听上去累得不轻,他喘了口气,才犹犹豫豫地说:“呃……我们前面是一起的,有后来分了两条岔路,路哥没跟我们一起走。”
白恒一顿了顿,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杰森慌忙补充道:“我们劝过路哥,但他不听——而且我们回来之后还等了一会儿,但是、但是没等到他。后来眼看着天色晚了,不好再等,我们想着他可能先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兰亭已经走不动了,就算他们回来走得远不如去的时候快,她也累得脸色煞白。
周杰森见她气短神疲,到后来走路都打晃,加上他们三个中,她又住得最远,索性自告奋勇,自己过来一趟,看荆白回来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