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中提前得出任何结论,只能紧张地等待,等待着对方给予的判决。
白恒一当然没有等到判决。屏气凝神许久,他等来的只是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反问。
荆白问:“你说完了吗?”
这句轻声的反问像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线,白恒一觉得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好像就吊在这根线上,被高高地悬挂起来。
这让他无法岔开话题,无法做出任何矫饰。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了。”
他们其实已经来到了周杰森的宅院外面,这才是荆白停下来的原因,但是他没告诉白恒一。
周杰森他们应该就在等他们来,因为院子门是早就打开了的。方菲坐着轮椅,在几米以外,离房门不远的地方惬意地晒太阳。
她早看见了荆白两人,原本已经打起笑脸要打招呼,未及开口,似乎意识到气氛有异,举起的手臂又放了下来。
荆白只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他凝视着白恒一茫然的脸,平静地说:“之前说过一次,现在我再说一次——我不在乎。”
“不管你听见了那个声音,还是听不见;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不管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
看见那张蒙着眼睛的脸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荆白狂乱的心跳反而平复下来。白恒一的震惊和意外让他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快意。
带着那种快意,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还是说——如果今晚会发生什么,你准备临阵脱逃?”
白恒一下意识地道:“那怎么可能——”
荆白笑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他看着白恒一的目光清澄如水,唇边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
在他常年少有表情的脸上,那是个足以说得上是冰消雪融的微笑——虽然白恒一看不见。
他打断了白恒一接下来要说的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所以说……不重要。”
只要能一起面对,不管会发生什么——那都不重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是。
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也没有无解的谜。
当然,也没有他打不开的门。
“门不是开着吗,你们怎么还站在外面?”
来人说话大大咧咧的,伴随着匆匆往外走的脚步声,正是周杰森。
荆白转眼看去,男人身上甚至穿着围裙,他应该是刚洗完碗,一边擦手,一边从房门走出来。
他路过方菲的轮椅时,黑发的女孩张了张嘴,试图叫住他。但一脸高兴的周杰森完全没注意到,方菲眼看着他向两个携手站在门外的男人走去,完全无视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只好默默扶住了额头。
“大哥,你可来了!”
他嘹亮的一嗓子喊出了荆白额头上一根青筋,连一脸沉郁的白恒一都没忍住,闷闷地笑了两声。
荆白看了白恒一一眼,心里那点烦躁也消了,只剩下几分无语,眼看着周杰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一看就是真心实意的高兴,尚算年轻的脸上乐出两根褶子,笑眯眯地说:“昨天回去领了神像,果然发现我们的神龛也在院墙上,这关算是平安无事地过了。”
“这不,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他一边将两人往里迎,一边嘴不停地说:“哥,你脑子真好使,江湖上不以年龄论长幼,我叫你一声大哥都是应该的……”
荆白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抬手道:“别叫大哥了,我没这习惯。”
周杰森吃了一惊,还有男人不愿意给人当大哥的,难道要当爸爸才够?
他看了看荆白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心想他也算是没包袱的人儿了,但这可真有点叫不出口。
荆白看着他古怪的脸色和打量自己的目光,总觉得他是想岔了,遂脸色逐渐变黑。
白恒一适时地打了个岔,他平和地说:“辈分别叫大了,他听着不习惯,你跟着兰亭叫路哥也行啊。”
荆白迅速点了点头,周杰森挠了挠脸,竟是两人都松了口气。
正常情况下,白恒一这时候应该出去,留周杰森和荆白在里面说话,但是他这次站着没动,周杰森有些困惑,荆白对他道:“你去接一下方菲,我有点事需要向你们确认。”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摇了摇头,清秀的面容显出几分困惑。
“没有,昨晚很安静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白恒一追问道:“深夜之后也很安静吗?”
方菲肯定地点了点头,确认道:“真的。”
白恒一的心沉了下来,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此时尘埃落定,依然让他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荆白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在他手心敲了三下作为提醒。
说过的话,他不打算再强调,白恒一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侧过脸来冲他笑了笑。
“等等,什么情况啊?”周杰森看着眼前两个人似乎又有那种“心照不宣”的意思,好像只有他还在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发问:“你们昨晚是听见什么动静了吗?我怎么这么迷糊呢?”
荆白对此反应倒很平静,他说:“不急,还有别的事情,等兰亭他们来了再说。”
昨天红线媪给的突如其来的限时任务让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兰亭和王坚今日也比昨天到得早。
院子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的,他们没等多久,兰亭和王坚就来了。脸色苍白的少女今天看上去比昨天又憔悴了一些,她走进房子里时,第一反应是将所有人的脸都细细看了一遍。
荆白准确地从她没有表情的脸和飘忽不定、却四处游移的目光上读出几分不安。
联想到她昨天说过的话,荆白隐约猜到了什么。没等兰亭说话,他问:“我们的‘气’又有变化了?”
兰亭猛地抬起头,向来飘渺的目光此时凝聚在了荆白身上。
在场的三个纸扎人脸上更是露出诧异的神色。
“气”的事情,兰亭提议对纸扎人保密,是以荆白之前连白恒一都没有透露过。但现在六个人都在,他却直接问出来了。
兰亭注视着荆白。
昨天神龛的事情之后,她和周杰森已经将荆白视为这个团队的实际决策者。
兰亭知道荆白不可能是一时失言,脸上却也没有出现什么愤怒之色,只是显得有些不解。
她反问荆白:“真要现在说吗?”
荆白知道她的顾虑,便道:“那就先听我说吧。”
他将张思远的身份卡拿了出来,把昨夜白恒一听到的声音,以及他们顺着声音的来处找过去,再遇到季彤两人之后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当然,也没漏掉季彤转述的罗意救了她这个关键信息。
有了这件事,很大程度上能够证明纸扎人们的立场。就算纸扎人伴侣们受限于契约限制,不能亲手伤害他们,也可以对他们的处境隔岸观火。
但昨天,若不是罗意主动出来找季彤,她应该已经死了。
在场的没有傻子,这些事情一说完,荆白不需点破,他们自己也明白了。
周杰森还拿着张思远那张身份卡看来看去,兰亭已经下了决心。她飘忽的目光从众人头顶一一掠过,最后回到荆白身上。
她注视着青年眉清目朗的面容,和那双沉静宁定的眼睛,慢慢地说:“今天的‘气’……确实变了。”
她比划了一下头顶的位置,轻声说:“我昨天不是说,我觉得你们身上的‘气’变淡了,但不太确定吗?”
“我现在能确定,确实变淡了。”
此言一出,客厅里的氛围变得分外静默。
若说纸扎人们的沉默不语是基于不了解事实的迷惑,那荆白几人的沉默就是出于对危机的不祥预感了。
周杰森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这——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好消息吧?”
荆白见兰亭的目光依然在纸扎人们头上逡巡,心中隐约有了猜测,知道兰亭恐怕还有更惊人的话没说出来。
果然,兰亭接着周杰森的话道:“不止。还有一件事,我昨天没说,因为实在看得不清楚。但今天也能确定了。”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咬了咬嘴唇,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到荆白脸上。
神情淡漠的青年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冲她轻轻点了点头。他冷静而清明的目光让兰亭心中一定,想想事已至此,不如全都说明白了,便一鼓作气道:“王坚他们,第一天的时候是没有‘气’的,但是昨天起,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有了一点点,今天起来之后就能看清楚了。”
“刚才进门之后,你们两位的伴侣也是一样。”
“很淡,但他们身上确实都有了‘气’。”
俊秀的面容上,两道轮廓锋利的眉毛挑了起来。
荆白从她的表现中猜到了几分,这时并没有很惊讶,接着补充道:“所以,‘气’不是消失了,只是完成了转移?”
在这之前,因为失忆,兰亭自己都不清楚“气”究竟是什么。她只是觉得黑色太多的人给她感觉不好,因此主动选择和白色更多的两个人合作。
之前几人就猜测过,他们对纸扎人的“供养”应该是用自己的生命力之类的东西进行的,兰亭看到“气”的转移,只是让这个事实变得更直观,也让他们对“气”的概念有了一些意识。
周杰森咋舌道:“所以,‘气’这个东西,确实是和我们的健康挂钩的,对吧?”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感叹道:“难怪今天感觉今天人更虚了,明明睡得挺好,一早起来还是疲沓。”
几个纸扎人在旁边,听也听明白了,他这样一说,坐在轮椅上的方菲就忍不住绞起了手指,说:“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供养’会变成这样,明明——啊!”
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似乎触犯了禁忌,整个人伏在膝盖上发出痛苦的惨叫。
周杰森吓了一跳,蹲在她轮椅前,手忙脚乱地去摸她的伤口,被烫了个激灵,只得把手移开,叹着气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怪你的意思!不能说的话就别说了……你现在好点没?”
方菲从膝盖上抬起头,她脸上全无血色,白得像纸,片刻后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没事”,精神却明显萎靡了许多。
周杰森心有余悸地道:“这也太吓人了……”
荆白从方才起便面露思索,他在想一个问题。
虽然明白了“气”大体上代表什么,甚至证实了“气”的转移,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他双目直视着兰亭,一字一句地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知道‘气’这个东西,你只能看到浓度,可能有些难判断。你只说个大概也行。”
兰亭见他神色郑重,用力点了点头,听荆白缓缓地问:“是我这里变淡了多少,白恒一那里就出现了多少吗?”
兰亭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她飘渺的视线在几人头顶上的那一小片空中不断游移,似乎在极力回忆和判断。
荆白知道这对她来说有些强人所难,因为兰亭只能看到‘气’的颜色。
色彩不比数字或者文字直观,浓淡程度的变化,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何况兰亭没办法看到变化的过程,只能看到结果。
黑发的少女脸色甚至都变得更加苍白,因为思考得太用力,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都被她自己咬得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非常缓慢的语速道:“根据我的印象,我觉得……不是。”
说出这个判断,她自己也放松了不少。长长舒了口气之后,她补充道:“昨天能看到的太模糊,今天又全凭记忆。如果到明天,我应该就能完全确定了。”
荆白点点头,周杰森纳闷地道:“按你今天的判断,我们的‘气’在转移的过程中还损耗了。不在方菲他们身上,难道是去了红线媪那儿?”
可是红线媪不知道是不是知晓兰亭的特殊能力,每次见她时,她那里都漆黑一片,至今还没人见过她的真容呢。
这是荆白之前猜过的,但他现在有了新的想法:“神像上有没有‘气’,你看过吗?”
兰亭叹了口气。
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神龛,又从红线媪那里取回来一个神像,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但她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也仔细看过 ,结果是……
“没有。”
那这个线索等于又断在这儿了。
“我也觉得这神像挺怪的。”周杰森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他说:“早上那会儿,我还伸手去试了一下呢。”
在场另外五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脸上。坐在轮椅上的方菲反应最大,仰着脸,看他的目光格外震惊。
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事,忍不住道:“神像这种东西,都放进神龛里了,是能随便动的吗?”
周杰森被看得莫名其妙,他挠了挠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无神论者!再说,不去动怎么知道不能动呢?”
荆白立刻问:“怎么个不能动法?”
周杰森做了个很怪的表情,说:“很离奇,真的!神龛不就是在墙上挖了个坑吗?今天早上方菲做饭的时候,我闲得没事,就寻思把那个神像拿出来再看看……结果那个坑的位置,我的手怎么都伸不进去!”
原来是这个“动”。兰亭先松了口气,她以为周杰森做了什么作死的事情,这时便道:“这也不奇怪,它不是昨天就会自己在神龛里打坐吗?”
见周杰森撇了撇嘴,她补充道:“这种东西,你最好别去乱碰。虽然它看着不是正神,但毕竟是个神像。”
周杰森正正经经地应了一声。他其实不是故意的,早上的时候,是想着昨天不也是一路扛着神像回来的,检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想拿出来看看。直到拿不出来,才意识到它可能确实有些神异。
他忍不住道:“既然神像没吸走我们的‘气’,又在我们的院墙上,那它是不是能起到什么保护作用啊?”
荆白摇头道:“不要侥幸。如果真有,张思远就不会死了。”
周杰森嘟囔道:“他死不是自己作死非得离婚搞的吗……”
荆白没有回应,只平淡地说:“可以准备出门了,红线媪那儿,今天要早些去。”
临走之前,周杰森硬拉着兰亭去自己的神像面前看了一眼,见兰亭也是摇头,才松了口气。
荆白看着神龛中面目空白的神像,试着像早上的周杰森一样伸手去触摸。
果然摸不到。
放置神像的明明是个四四方方的方形空间,昨天也是他们把神像放到最里面,让它倚着墙面坐稳,这时候却伸不进去了,触感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
周杰森在旁边摊了摊手,示意:看吧,就是这样。
直到走到红线媪的院子,荆白也仍在思考神像的问题。
虽然神像目前没有任何异常,但荆白内心深处还是无法信任它,毕竟……这是红线媪给的东西。
虽然昨天没有人真正受害,但那三炷香的限时威胁,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神干得出来的事。
他们六个人正要先后走进院子,荆白带着白恒一走在最前,正好看见七号黎梦急匆匆地从院子门口走了出来。
她只有一个人,没带她的伴侣冉小月。
看见荆白时,她脚步一顿,似乎想打个招呼,但目光移到他身边的白恒一时,神色就变了,脸色骤然变冷,只匆匆朝荆白点了点头,就独自离开了。
荆白后面就是周杰森和兰亭。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去,黎梦以同样的方式路过了周杰森,只在经过兰亭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瞥了一眼王坚,将兰亭拉到边上,附在耳边说了两句话。兰亭回了她一句什么,两人显然话不投机,黎梦冲着兰亭摇了摇头,果断地离开了。
兰亭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等她赶上来,荆白才问:“她说什么了?”
兰亭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周杰森,因荆白和兰亭都带了各自的伴侣行动,方菲今天难得提出要求,不愿意再留在家里。她今天还被罚了一次,周杰森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于是也推着她来了。
兰亭有些犹豫。黎梦这话说得不客气,给王坚和白恒一两个大男人听见倒也罢了,当着方菲这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子,她还真有些开不了口。周杰森便催她:“你就说吧,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兰亭无奈道:“她说,让我有点危机感,没事别带着王坚他们瞎晃悠……”
其实黎梦原话更尖锐,说的是“你有点危机感吧,过了两晚上,难道还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别一天到晚带着这些东西瞎晃悠,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呢。”
荆白看着她为难的脸色,知道她肯定还润色过了。周杰森也感觉到了,忿忿地说:“不是,我说,有她什么事儿啊!”
兰亭阻止道:“别这么说……”
虽然黎梦的话难听了点,但兰亭觉得她是提醒的意思更多。
他们俩还在说话,站在最前方的荆白的视线已经投向了眼前鲜亮的红瓦小楼,以及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白恒一虽看不见,却知道他不是举棋不定的脾气,这时便松开他的手,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荆白知道就算让他去石头桌椅那边坐下,他肯定也不会去,索性也不嘱咐,道了声“好”,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前。
他站定不过数息,便听见面前缓缓响起嘎吱嘎吱的木头摩擦声。随后,关紧的黑色大门,右边那扇往外打开了一个小缝,露出门内的漆黑一片。
两天以来都是这样,看着黑,里面还有一层帘子呢。荆白面不改色,拉开门就进去了。
红线媪那非常有特色的、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说:“三号,你来了?”
荆白这次懒得走流程,随口应了一句:“嗯,来了。”
比起前两天,红线媪这次的态度似乎温和了一些,她对荆白道:“你和你家这个,最近相处如何?”
她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嘴上却平平地回道:“和睦融洽,一切正常。”
红线媪没有立刻回应,荆白索性往前走了两步,说:“不是要进行仪式么,我现在过来?”
他指的“过来”,当然就是那层“结界”。
红线媪笑了一声,但她声音太哑了,听起来不像是笑,倒像是什么锈蚀了的东西摩擦发出的怪声。
她慢悠悠地说:“今天不用你过来。”
荆白呼吸一滞,偏红线媪慢条斯理的,他不问,这老太婆就不说下句。
荆白握紧拳头,默默忍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吸了口气才接着问:“那您给个准话?”
红线媪幽幽地说:“早先虽是你们自愿同我老婆子签了契约,可惜人心易变,我瞧着,有些人是有心反悔。若我不给机会,倒显得多不近人情似的。
“今日,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你若是有心解除婚姻关系,就沿着我这房子,一路往北走。走到底,自然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你也别担心你家的伤害你。那个地方他们进不去,那个东西……他们也反抗不了。”
荆白刚开始只是眉头皱了起来,听到后面竟然越来越心惊。他没有心情再同红线媪绕弯子,直接问:“这个步骤能不能跳过,算不算正式仪式的一部分?如果解除了婚姻关系,白恒一会怎么样?”
红线媪道嗤了一声,讥讽似的笑道:“解除了婚姻关系,他怎么样,和你还有什么相干?你这人看着冷心冷肺的,倒看不出是个情种。”
黑暗中,荆白神色沉冷,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第一天加固仪式的时候,您还说我同白恒一情深义重,是对难得的爱侣。”
“哦,我说过吗?”红线媪拉长了声音,用极慢的语速说:“我倒是不记得了。或许人心易变,就是如此。今日山盟海誓,明日就痛下杀手的所谓爱侣多的是,我只是提供你们一个反悔的机会罢了。”
荆白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不耐烦地道:“我的仪式,我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不留你了。”
她重新变得沉默,荆白听到背后的帘子“唰”地一声拉开的声音,随后连门也嘎吱嘎吱响了起来,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荆白试探着再叫了红线媪几声,她也不应,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回答他的问题。
荆白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
他打开门,几人都站在屋外,白恒一离得最近。蒙着眼睛的青年听见开门的声音,急匆匆地迎了上来,问:“怎么样?”
荆白说了句“没什么”,转头示意周杰森可以进去,还补充了一句:“不是限时任务。”
周杰森奇怪地看着他。
路玄自己可能没觉得,但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拿到神像的时候还要差。昨天面对只有三柱香时间的限时任务,也只是神色肃穆,不见他怎么着急。今天看着却脸色发白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路哥,里面没出什么事吧?”
当着白恒一的面,荆白不想多说,只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周杰森转头看兰亭,兰亭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多问,赶紧进去再说。
周杰森一想也是,既然不是限时的,起码不是最坏的情况。
他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带着满腹疑云往里面走。白恒一和荆白依然站在门口不远处,经过两人身边时,周杰森听见白恒一轻声问荆白:“怎么进去一趟,手这么凉?”
周杰森心里更紧张了,脚下差点打个踉跄。
路哥不是在安抚人心,就是在粉饰太平!
肯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进去时的惴惴不安,出来时都换作了一言难尽。
周杰森先看了方菲几眼,又看了荆白和白恒一几眼,这才摇着头走到了方菲旁边——兰亭就站在她身边。
兰亭飘忽的目光在他脸上掠了一圈,问:“什么情况?”
周杰森含糊地说:“不太好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兰亭秀眉一蹙,看了看自己的站位,正好在方菲和王坚中间,隐约猜到了些端倪,这时也不啰嗦,提起裙子就往里走。
等她出来的间隙,周杰森的目光忍不住地在前方两个高挑的人影身上打转。
虽然现在并没有认路的需求,但他们俩的手非常自然地交握在一起。
路玄这个人吧,对着谁都是冷冰冰的。周杰森留心观察,总觉得他和白恒一说话时,言行举止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很神奇,他们俩站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亲密融洽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从灵魂开始相配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这个副本里的其他人好像也不这样吧?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方菲一眼。
女孩坐在轮椅上,他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再仔细一看她的视线,竟然也是瞧的那两个人的方向。
……行吧,起码有相同的爱好。
荆白对视线很敏感,他当然知道谁在看他,他只是懒得回头而已。
白恒一方才问他手凉,是因为他越想越心凉。
第一天时,所有人对自己的“伴侣”几乎都是自带好感的,就连号称自己不婚主义的周杰森,都说方菲除了残疾以外就是他的理想伴侣,他只是不能接受和相信自己结婚了。
但如果他们一直跟着红线媪的思路走……不,哪怕没有跟着红线媪的思路走,也很难不对身边的“伴侣”产生怀疑。
第一天时他就发现了,在这里的七个人,大部分都多疑善思,想得多,说得少,这样的一群人,两天过去,就算反应再迟钝,恐怕也知道身边的“伴侣”不是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基础的观念就不说,最要命的是,纸扎人们每天晚上都在吸取他们身体的能量。
再坚固的好感都不可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
如果不是罗意昨晚救了季彤的命……今天的她会怎么选?
只怕她的看法,会和今天的黎梦的看法差不多。
甚至……周杰森和兰亭,也可能会选择解除婚姻关系。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没有婚姻关系,也就没有“供养”的理由,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身体状态不会变得更差。
但是,红线媪可只是说了,“那个东西”可以解除婚姻关系,却没说过可以解除他们之间的契约。
“婚”虽然是他们和纸扎人结的,契约却是和红线媪签订的。
如果解除了婚姻关系,那契约呢?契约上有没有规定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荆白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想告诉白恒一,白恒一问起时,就试着绕过去,几次之后,白恒一笑了。
荆白再次把话题扯开的时候,白恒一没有接话,反而侧转过来“看”着荆白,表情甚至有几分戏谑:“看来是这话听了对我不好,我不问就是了。”
荆白哑了一下,白恒一的手还安慰地拍了拍他,荆白忍不住道:“你又知道了?”
白恒一唇边泛起一个荆白总觉得很眼熟的微笑,懒洋洋的,又有种莫名的包容感。
带着这个笑,他轻声说:“绕弯子说话是我的强项,可不是你的。”
荆白就不说话了。白恒一看不见他白净的面颊微微泛红,还问:“是不是也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荆白犹豫了片刻,他其实倒更希望白恒一一直待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但是红线媪今天特地强调了“那个地方”他们进不去,荆白不想冒险,便说:“对。”
这时,穿长裙的少女也推门出来了。
王坚走了过去,兰亭抓着他空空的袖管,款款走下台阶。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荆白和周杰森的反应上看出了什么,她似乎早有准备,现在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走过来问荆白:“路哥,你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