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镜飞  发于:2024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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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路玄也倒了霉,只是白恒一隐藏得比较好,他没感觉到?
周杰森的视线忍不住移到荆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不至于吧。如果这都察觉不到,那不是比他更菜?
单看路玄昨天的表现,也不像啊。
带着这种疑惑,周杰森把最后一个碗冲干净,擦了擦手,决定先出去把他们迎进来。
他没忘记关心方菲两句,轮椅上的女孩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不知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害羞,笑着表示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兰亭和王坚过来。
荆白要带着白恒一进屋,白恒一忽然笑了笑,对他道:“他们院子阳光真好,暖洋洋的,我也想晒一晒。”
本来就想和荆白单独聊的周杰森心里一喜,连忙道:“那正好,我给你搬张椅子来,你和方菲还能在这聊聊天。”
他生怕白恒一改了主意,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进屋搬椅子。
白恒一拍了拍荆白握着他的那只手,低声道:“你去吧。我在场你们不好说话。”
荆白随口应了,却没跟着周杰森进去,正在这时,王坚和兰亭也到了。
白恒一听见兰亭和荆白打招呼的声音,还有方菲和王坚问好,周杰森这时也搬着椅子出来了,见王坚也来了,又掉头往里走,院子里一时十分热闹。
等方菲白恒一等三人安顿好了,荆白三人也在客厅坐下,周杰森才算松了口气。
他试探着问:“你们昨晚……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三个人在里面,三个人在外面。上午的阳光温度正好,照在小院的一片青葱绿意上,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方菲往房间里瞧了一眼,见周杰森对兰亭和荆白连说带比划,态度十分热切,朝白恒一笑道:“杰森失忆了以后,和你们家路玄倒真是一见如故。”
白恒一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淡淡失落。但周杰森和方菲的关系是他们的家事,既然提到荆白,他也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或许就是投缘吧。”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坚忽然说话了。
他没有选择加入两人的话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昨天晚上的‘供养’,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
方菲和白恒一同时神色一滞,中止了话题。
没有双手的王坚面沉如水,背板挺得笔直。
他面前的两张脸沉默地、齐齐地转向他。
“虽然很离谱,但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摸着也觉得像纸!”周杰森站起身来,在客厅转了一圈,又反过来转了一圈,越走越快,像个打转的陀螺。
兰亭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扶住了额头,问:“你找什么呢?”
“纸啊!都说像纸,我这不想找出来试试手感吗?”周杰森把头伸到客厅的置物架上,一边上上下下地看,一边纳闷:“奇了怪了,这儿一张纸都没有!书、笔记本……啥都没有!”
他还在自家客厅翻翻找找,荆白已经开始回想自己家里的情况。
确实一张纸,甚至纸质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书和笔记本都能说得上正常,但是整个家里,一张纸质的东西都找不出来,这就很奇怪了。
周杰森搜寻无果,终于放弃,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荆白和兰亭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恍然之色。
荆白于是道:“这不是巧合,我们两个人的家里也没有。”
垂头丧气的周杰森猛地坐直起来,他的眼睛睁大了:“这——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他们是纸扎人吗?还是说,纸在这儿有什么别的作用?”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瞎猜没有意义。荆白正欲开口,忽然想到,副本里并不是没有任何纸质的东西。
他们的结婚证。
印着名字,贴着照片的那一面,就是纸质的!
意识到白恒一不是人之后,他就觉得这本结婚证有问题。既然是伴侣是纸扎人,这段婚姻必定和他们的身份一样虚无,那么虚构一本证书的意义何在?
现在确定它是唯一的纸质物品,荆白反而心更定了。这东西一定有别的作用。
他也没有隐瞒,将这个信息告诉了面前的两人。
兰亭第一天就找到了结婚证,只是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周杰森对这东西更是印象深刻。
因为第一天起床的时候,他死活不信自己结了婚,他自己的这本证甚至是方菲给他找出来的。
他冲进卧室,把自己的结婚证拿了出来,反复摩挲了几下,纳罕道:“别说,还真是差不多的手感。”
他立刻把结婚证揣进口袋,说:“我看还是随身带着吧,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兰亭若有所思,周杰森想了一会儿,忽然好奇地转向她,问:“等会儿,我有个问题!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和路玄都是被抓了手。你说你和我们遇到了一样的事,可你家那位都没有手啊?”
这其实也是荆白的疑问,不过既然周杰森问了,他就不用开口了,还抽空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是特地选的能看到院子的方位,但视野最好的地方坐的是方菲,白恒一落座的位置,荆白这里只能看到半边。对方似乎正在和王坚交谈,荆白只能看到半个流畅的下颌线。
这时,兰亭伸出了自己的手,给荆白和周杰森展示自己中指上的红点。
荆白瞥了一眼就看出来,这和他手上的是一模一样的伤口。
但是王坚都没有手,他是怎么做到的?
三个人这时已经把昨晚的经历都说了一遍,不过兰亭说得很简略。
见周杰森问了,她白皙而清秀的脸上微微现出几分犹豫,停了一会儿,才补充道:“他们不一定非得用手。只要我们捆红线那只手和他们的皮肤有接触,都可以。
“我昨天累了,睡着得很快,但是半夜的时候感觉不对劲,手发冷,就醒过来了。当时……王坚的脸就贴在我的手上。”
周杰森想了想那个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比我还像恐怖片……”
荆白在兰亭脸上倒没有看出什么恐惧之色,只是她从和两人见面以来,就一直面露犹豫,不时看向两人头顶上方。
她的目光其实很飘忽,和一般人的确实不太一样,但是荆白已经逐渐能感觉到她目光真正的落点,周杰森话音还未落,荆白就见她目光往上抬,又看了一眼。
荆白索性单刀直入,问她道:“你为什么一直在往上看?是不是我们的‘气’,发生了什么变化?”
兰亭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对眼前这个青年的敏锐和直接又有了新的认知。
周杰森听荆白一说,顿感背后发毛。见荆白目光锐利如剑,直直看着兰亭,便打了个圆场,对兰亭道:“咱们现在这情形,再不团结起来可就真出不去了。兰亭,你要是有什么发现就直说吧,我可是交底都交了个底儿掉了。”
兰亭的目光在两人头顶打了个圈儿,迟疑地说:“我不是要隐瞒你们,是因为这变化不明显,我自己也不太确定。”
荆白早感觉到她欲言又止,对此并不奇怪,点了点头,道:“你先说。”
他没有要逼迫兰亭的意思,但如果没有在再次见到红线媪之前把该掌握的信息全都掌握,一旦仪式进行第二次时再出现变故,就更来不及应对了。
兰亭说:“我看不见我自己的‘气’,只能看见你们俩的。但是我发现,你们头上的‘气’的颜色,变淡了。”
她的声音非常有特色,轻柔飘渺,让她说话的内容无端地带上一种神异的色彩。
周杰森摸了摸下巴,率先提出质疑:“这不对吧,你昨天不是说路玄和我的‘气’干净吗,尤其是路玄的?你也没提过颜色的事儿啊!”
兰亭无奈地解释:“分得出浑浊和干净,其实就说明有颜色。我看到的东西很难和你们解释清楚,只能用接近一点的东西打个比方。
“有的人头上是乌云,有的人是白云,有的人黑白掺杂——你们俩大体都是白的,你的‘气’又比他的黑一些。我说的颜色变了,并不是指你们云的颜色……”
荆白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时已经听明白了,这和他的猜测是差不多的。
见周杰森表情逐渐迷惑,兰亭的语速又逐渐加快,他索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平静地道:“所以,云的黑白没有变,而是整个云体变淡了。是吗?”
兰亭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荆白一眼,点头道:“我觉得是。不明显,但是能看出来一点,尤其是他的。”
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周杰森,见对方面露惊悚之色,又说:“颜色深一点的更明显。”
难怪她今天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周杰森的头顶看。
周杰森这次反应却很快,他似乎联想到什么,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等等,你昨天说了,只有活人头顶有‘气’,方菲他们这些纸扎人身上都没有,是吧?”
兰亭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杰森抽了口气:“那我们的‘气’变淡了,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跟他们的状态更接近了?”

兰亭沉默了片刻,勉强笑了笑:“恐怕是这样。”
氛围倏地变得更加沉默,毕竟在兰亭指出这点之前,因为身体的反应不算很明显,他们虽然有推测,也只停留在怀疑上。
但一旦知晓会危及生命,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兰亭见周杰森面色苍白,荆白沉默不语,气氛仿佛凝固,只好试探着提出自己的观点:“我有个想法。王坚他们,不管是不是纸扎的,作为超自然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是依附我们身上的精气来喂养的?”
周杰森露出思索的表情:“你的意思,他们就跟狐仙似的?”
想想也对,以前传闻里那些走邪道修炼的狐仙或者妖鬼,不也是勾引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吸活人的精气生存吗?
兰亭轻轻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细瘦苍白的手腕,展示给两人看:“反正抽走的肯定不是血,我觉得应该是更抽象的东西。我气血不好,如果抽的是血,能让你们都感觉到不舒服的程度,我今天就该起不来床了。所以我觉得精气的解释或许更合理。”
纸人让他们失忆,再以“爱人”的身份出现,借此吸取他们的精气,听上去很合理。
荆白轻声提醒他们,免得忽略了关键人物:“红线媪。”
周杰森挠了挠头:“红线媪不就是一个负责签契约的吗?”
他自觉已经有了眉目,和荆白分析道:“你看,按方菲的说法,我们是在失忆之前和纸人伴侣们签订的契约,和他们生活了一年。这一年一直都没事。包括昨天早上起来,也没事,对吧?”
“但是!”他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强调:“昨天那个加固仪式一做了,立马就不对了!我怀疑——不,我现在很确信,就是那个加固仪式出的问题。
“虽然我们今天感觉还凑合,但是这个加固仪式一做要做七天呢!连着吸七天,那之后我们还有命在吗?”
周杰森这个推论称得上合情合理,兰亭认真地听着,秀气的眉毛却渐渐皱了起来:“你这个说法是不是漏了什么?如果当时我们订立这个契约的时候都没事,加固的时候却出事了,不应该是红线媪的问题更大吗?
“毕竟这个契约是我们自己找红线媪单独谈的,王坚他们都不知道内容。”
周杰森不可置信地转向她,道:“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会也是个恋爱脑吧?”
兰亭眨了眨眼,先是为他这个“也”字暗含的意思吃了一惊,目光便忍不住转向了荆白。
荆白其实是听着他们俩说话的,只是两人说话的内容他听了上句也知道下句,听着听着,目光不由得便转向了窗外——白恒一他们好像很久没动过了。
见两人对话停下了,他才转过头来,对自己光明正大的溜号行为不予解释,坦然地问:“怎么不接着说了?”
周杰森以为他此言是在回击自己方才对他“恋爱脑”的内涵,讪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刚就是话赶话说急了……”
荆白抬手打断他慌乱的找补,说:“和那个没关系。你方才的意思,就是纸扎人的话不可信,是吗?”
周杰森观察着他的神色,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是啊,我们失忆之前的事情,都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说是我们自己找的红线媪,未必是真啊!
“他们这样的存在,肯定是红线媪扎出来的,天生立场就一致!就算我们一开始找红线媪签订的契约没有问题,也不排除他们后面暗算我们,让我们失忆,再让我们去和红线媪进行仪式,对不对?”
周杰森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急促,声音也逐渐变大,兰亭见势不对,往外看了一眼,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压低声音。
周杰森这才急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他的角度能看到方菲的侧脸,金灿灿的阳光下,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的披散的长发像绸缎一样闪闪发光,只看侧面,也是温柔恬静的。
周杰森一想到自己方才加诸在她身上的各种晦暗的想象,神情便不由得变得复杂起来。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变得更小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他们的话不能全部采信。”
他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兰亭的目光转向荆白,她清秀的脸上神情很平静,虽然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虚空,却仍显出一种理性的光彩,和她整个人飘忽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氛围。
她说:“我觉得周哥说得挺有道理的。”
其实刨除荆白内心深处对白恒一那种毫无根据的信任,荆白也觉得周杰森的推论大部分都合情合理。
他并没有加以反驳,只是补充了他的想法,指出自己考虑过的,关于纸扎人身上的残缺和一些他们不被允许说出来的话,他们和红线媪过分紧密的关联。
“这样想来确实奇怪,”兰亭消化了一下荆白的观点,客观地说:“就算他们有话不能说的样子是装的,但是残缺没必要装。如果他们真要吸我们的精气,残疾的多了多少不方便,完整的岂不更好?”
“兴许是红线媪做不了完整的?”周杰森说。
荆白斜了他一眼:“纸扎的人,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连自己的思想都有。这样的神通,你真觉得她做不了完整的人?”
周杰森说:“这种故事不是很多吗?比如做了可能会反噬主人之类的……”
这次兰亭终于忍不住了,说:“如果真的会反噬,那不就更说明纸扎人和红线媪不是一个阵营吗?”
周杰森无法反驳,肩膀就往下一垮,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他并不是真的针对方菲他们这几个纸扎人,只是当下的情况实在是太扑朔迷离,如果放弃这个推断,那就更摸不着头绪。
他不愿放弃的,其实是离开这个诡异环境的可能性。
周杰森用力抓了两下头发。他自觉挺擅长调节情绪,但是这种无处着手的颓丧让他真的感觉有朵乌云罩在自己的头顶,只能借此发泄。
见荆白浓眉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忍不住说:“路玄,你下一步有没有什么打算?你今天总是在为纸扎人说话,不会真的是因为你家那位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
虽然路玄给他的印象时常很分裂,周杰森有时候觉得这人极聪明,胆大心细,思路清晰又敏捷,还不吝于分享,是最好的那类合作伙伴;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是格外地恋爱脑——比如现在,他又在往外看!!!
但整体上,周杰森还是觉得路玄这个人非常靠谱,这是他的直觉。
荆白沉吟片刻,说:“我觉得,我们需要观察……白恒一他们缺失的那部分器官,是不是有恢复的迹象。”
不管白恒一等人从他们身体中抽取了什么,总归是需要派上用场的。
无论白恒一他们前天有没有这么做过,所有人昨天早上起来都没有特别的虚弱感,说明白恒一等人的自由行动并不需要抽取足以影响他们的能量。
但是昨天和红线媪办完那个仪式,晚上被白恒一等人这么做了以后,虽然感觉不明显,但他们每个人身体都有相应的不适感。这说明仪式过后,纸扎人确实开始抽取超过他们承受能力的力量了。
无论是精气还是生命力,既然吸收了,就该派上用场。可无论是白恒一,还是方菲、王坚,今天起来和昨日并没有什么差别。
兰亭点了点头:“无论是王坚的手,还是方菲的腿,都很直观,没有恢复。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现在还处于积蓄力量的阶段。”
周杰森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是纸扎人没有吸收多余的能量,那——难道是红线媪在当中间商赚差价?”
荆白大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现在说的都只能停留在猜测阶段。反正一会儿就要去红线媪那儿了,到时候看看其他人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他说到其他人时放慢了语速,无需点明,周杰森和兰亭都知道重点应该落在哪些人身上——主要是昨天和他们做出了不一样选择的二号和六号。
至于直接不去红线媪那里这个选项,三个人碰面的时候就已经排除了。
得知白恒一等人是纸扎人之后,对红线媪的能耐,众人都有了新的看法。
她要杀死他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之所以没有这样做,肯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也是荆白认为当时签订契约,一定是双方都同意,并且契约有效的原因。
既然当时他们愿意签下契约,说明其中一定隐藏着翻盘的机会。
只是藏在哪里,能不能找出来,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咔嚓——”
大门被推开了。
来人走了两步,越来越近,白恒一听出来脚步声很像荆白。方菲轻轻咳嗽了一声,白恒一便知道来人确实是他。
他朝着那个方向侧过头去,荆白伸出手要拉他,也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白恒一手腕转动,用力从他手中挣了出来。
荆白眉头一皱,未及说话,白恒一已经自自然然地朝他笑道:“没事,我想在这再坐一会儿。”
他看不见荆白的表情,有眼睛的方菲和王坚却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方菲打了个岔,笑着说:“你们中午要留下来吃饭是吧?”
荆白点了点头,周杰森这时也走出来了,方菲连忙对他道:“杰森,你带我进去吧,我得准备午饭了。”
周杰森推着方菲的轮椅回去了。兰亭没出来,王坚虽沉默寡言,却有眼色,冲荆白点了点头,也起身往房间里走。小院里很快只剩下了荆白和白恒一两个人。
荆白浓黑的眉睫低垂下来,他脸上的神色虽然冷淡,却看不出一点不高兴,反而将王坚那张椅子往白恒一处一拉,和白恒一对膝坐下。
他没有急着说话。
阳光穿过竹架上的青藤,金色的光,暗色的影,都落在他俊秀的眉目上,也落在对面的青年的脸上。阳光照不进他蒙着眼睛的黑布,却能将他略显紧绷的神色,抿直了的唇线照得分明。
见他这个表情,荆白从坐下开始一直在手背上无声敲打的指尖重回平静。
他手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纤细的十指交叉,是个非常笃定的姿态。白恒一固然看不见,也能从他心平气和的语气里听出来。
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第277章 阴缘线
白恒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荆白直接阻止了他:“别说了,你多半也说不出来。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在乎。”
他语气很随意,好像说出来的这句话无关紧要,但是白恒一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甚至怀疑荆白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一回事。他说不在乎,不在乎什么?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与方菲和王坚确实有所交流,三个人聊了聊昨晚“供养”时的感受,但聊得并不深入。而且他们有太多话不能说了,另外两个人又明显没他想得多。
而且随着路玄对他的反复提醒,白恒一自己也逐渐发现,他不仅是不能提起那些不能说的话题,就连自己脑海中,过去一年的那些记忆,他也只有一个比较模糊的印象。
那段回忆里,只有关于路玄的记忆相对清晰,其他的都很模糊。如果仔细回想细节的部分,眼睛就会开始剧痛,显然这也是禁忌之一。
是老太太……不,是红线媪不愿意让他细想。
可是,如果回忆是假的,婚姻是假的,生命也是原本不应该存在的——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方菲和王坚似乎都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苦恼的是昨晚的“供养”似乎有异常。
平时,他们缺失的肢体是不会有感觉的,但是昨晚不一样。
白恒一在昨夜也感觉到了,除了指尖流入的温热,眼眶处也不像往常有种空洞感,反而觉得有种温暖的力量在眼皮下缓缓流动。
这是……有眼睛的感觉吗?
他只觉得陌生。
被“供养”的时候,他和荆白的身体是有某种连接的,他能感觉到荆白伸手过来,想要触摸他的眼眶处。
白恒一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感觉怎么来的,担心贸然接触或会对荆白不利,急忙闪开了。反正“供养”之后,荆白很快就会睡着。
结果今早起来,荆白告诉他依然觉得身体不适,他这才知道昨晚的“供养”真的对荆白的身体有影响。
王坚找他和方菲也是说这个事情。兰亭身体虚弱,是表现最明显的,她早上起床头晕了很久,才让王坚怀疑起昨晚的“供养”出了问题。
“供养”也是他们和自己伴侣的禁忌话题之一,红线媪不让他们对伴侣提起。他和方菲王坚可以讨论,但除了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他们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
白恒一发现自己已经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了。王坚和方菲连自己的伴侣怎么绑的红线都不知道,路玄早上时却已经给他看过手指上的那个伤口。
他告诉白恒一,那是红线媪捆过红线的那根手指。
白恒一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没有办法跟他说得更明确,他嗓子发哑,只能跟随着声音的来处,艰难地说:“可是我昨晚没做任何多余的事,都是按惯例来的。”
青年俊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恍然之色,白恒一觉得他听懂了。
“供养”是惯例。就算他们过去的那一年是假的,但是来到村里的第一天晚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供养”必须过了午夜才能进行,但是他们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在他印象中向来作息规律的路玄却很晚才睡。
他早早收拾好了,准备睡觉,想把眼睛上的遮挡解开,就让路玄帮忙关灯。
路玄沉默了片刻,却说:“先不急。”
白恒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对视线并不是特别敏感,所以路玄虽然沉默着,但一定是非常专注地、毫无转移地凝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局促起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睛。黑布安稳地铺在空洞的眼眶上,白恒一松了口气。
明明是缠好了的……
他一动,就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是路玄起身走了过来,问:“眼睛不舒服?”
这问题问得白恒一忍不住笑了一下:“都没有的东西,谈什么舒服不舒服。”
路玄就不说话了,但白恒一听得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能感觉到荆白还在看他。白恒一被看得几乎奇怪起来了。
路玄这个人性格向来冷淡,他印象中两个人虽然相处说得上舒服,但也是他和对方说话开玩笑的时候更多,从未有过路玄一直盯着他看的情形。
所以路玄一直看他,他才觉得自己身上哪里出了问题。但现在一回想,好像路玄从红线媪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点怪怪的。
他能感觉到荆白走到了自己面前,却沉默着一直不说话。
眼前只有黑暗,耳边只有寂静。白恒一以为自己早习惯了什么也看不见的日子,但是荆白这样不声不响的,他心里不知怎么,悄悄生起一些不安。
他的情绪很少上脸,又无眼神可以传递情绪,只有呼吸的频率悄悄变快了。手指还没来得及攥起来,已经被握住。
“路——”
他还没来得及叫完这个名字,一具温热的躯体忽然撞进他的怀抱。白恒一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那个微微颤抖的脊背抱在怀中。
耳边的呼吸灼热、凌乱而急促,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却总不肯说话。白恒一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但他的手指终于触到路玄的后颈时,却感觉到他明显地震动了一下。
白恒一更加不解,他想查看路玄的情绪,路玄却不肯放开他,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路玄整理好了情绪,他听见路玄忽然叫了他的名字:“白恒一。”
“嗯?”
“白恒一。”
“怎么了?”
“白恒一。”
“路玄?”
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白恒一发现路玄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放开了他。
怀中的温度骤然离去,他下意识地有些失落。但是想到路玄今日的表现,他还是不禁有些担忧,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家里有冰糖,我给你熬点热的甜汤喝吧?”
“不用。”路玄很快拒绝了他,说:“你在这儿就好。”
对白恒一来说,这话听上去实在突兀,他只能纳闷地回应:“我一直在这儿啊?你到底怎么了,是老太太今天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路玄又沉默了许久,最后说:“纸婚不牢固,这次回来,就只是办个加固纸婚的仪式,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镇定,那种笃定中似乎隐藏着强大的自信,让白恒一意识到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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