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 by林啸也
林啸也  发于:2024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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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深没有回答,低头默认。
裴溪洄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心如刀绞。
“他从没和我说过,一次都没有……每次我疼的时候都找他给我按腿,他总是按得出一头汗,我还笑话他是不是体虚,按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原来不是按累了,而是他疼的时候,哥哥也在疼。
他每次疼得死去活来在心里偷偷怨恨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时,哥哥正在忍受和他一样的疼痛。
可他手臂上本来就有伤,本来阴天下雨就会疼,再往里面放这么一个东西,他怎么受得了?
裴溪洄的心脏被撕碎了,变成一地碎渣。
他慢慢挪到电脑前,把手指放在哥哥的模型上,轻而又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为什么是……70公里呢?”
“你自己看吧。”
霍深关掉模型这一页,打开下一页。
屏幕上出现一面枫岛地图,地图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粉色猪头标志。
霍深告诉他:“这个标志代表你,你每去一个地方,地图上就会弹出一只小猪,我现在调出你这大半年来在岛上所有的活动轨迹。”
他按了几下鼠标,地图上骤然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猪,几乎把整座岛都铺满。
“如果把你的活动地点全都标注出来,再把靳寒办公的中心大厦和后海码头标注出来,就会发现,你的活动范围正好在以中心大厦和后海码头为圆心,直径70公里的两个圆内,而这两个圆交叉重叠的部分,也就是整座岛上最安全的地方——”
地图上出现两个蓝色的圆,将所有小猪一只不漏地覆盖在里面,而两个圆交叉重叠的深色部分,霍深把它点开、放大、再放大、放大到极限。
裴溪洄看到四个字:——得闲茶社。
“你的茶社是你大学毕业那年他买下来送你的吧,中心大厦是他三年前选址督建的吧。”
“小洄,他不是要控制你,而是保护你。”
“他用三年时间,用整座岛,建了一个专属于你的安全区。”
霍深关掉这一页,又调出下一张地图。
地图上还是那两个圆,但没了小猪标志,换成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标志。
他告诉裴溪洄:“靳寒在这个安全区里,安排了二百多名眼线,每个眼睛都是一个人,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失踪,他都可以在最短时间里把你找到。”
“这些眼线我不知道你发现了多少,但其中有一个人你一定很熟。”
他点击小河湾广场的眼睛标志,弹出一个男人的头像和基本资料。
裴溪洄认识他,是卖鲷鱼烧的大叔。
“你最爱吃的那家鲷鱼烧的老板,他是前海军退伍上校,我不知道靳寒每年要给他多少钱,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做个卖鲷鱼烧的小贩,只为在你每周去两三次时保护你的安全。”
“而他每天向靳寒做的工作汇报,你自己看吧。”
霍深关掉地图,调出一个压缩文件,把电脑让给他。
裴溪洄早已泪流满面,哭得站都不住,跌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把文件打开。
里面是每名眼线每天做的工作汇报,他找到标注【鲷鱼烧老板】的文件夹。
12月3号:
少爷买了两个鲷鱼烧,都是巧克力的,我给他放了很多酱,他心情很好,一直在哼歌,但哼得十分难听,你给钱多我就忍了。
穿着:如下。(很暖和)
走路姿势:如下。
出行载具:如下。
没人跟踪,安全。
靳寒批注:下次把鲷鱼烧放凉点,他喜欢吸酱,容易烫嘴。
12月27号:
他崴脚了,脚腕鼓起好大一个包,来买了两个芋泥的鲷鱼烧,抱在怀里没有吃,我问他怎么不吃,他说接他哥回家时和哥哥一起吃。
这小孩儿真有意思,听说你们不是亲生的,能不能让他认我做个义兄?不行就算了当我没说。
穿着:如下。(有点薄了)
走路姿势:如下。
出行载具:如下。
没人跟踪,安全。
靳寒批注:不行。
1月13号:
他骑车经过小河湾,身后两辆车跟踪,车牌号分别为:xxxxx.
我已解决,晚上把人送到你那里,你自己审吧。
穿啥没看见,蹿太快了。
靳寒批注:审了,是东岸码头的人。
2月7号:
少爷看着心情不好,哭鼻子了,回去你哄哄。
没人跟踪,安全。
靳寒批注:哄了,下次再看到他哭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他,别让他一个人。
3月18号:
两人尾随,是扒手,我已解决。
靳寒批注:多谢。
4月9号:
少爷在旁边摊位吃了碗牛肉面,看着味道不错但牛肉有点少,他嘀嘀咕咕半天说没吃够,要不你把那牛肉面也换成咱们的人吧?
没人跟踪,安全。
4月10号:
你还真换了,他又来吃了,给他两大勺牛肉,小孩儿乐坏了,在这感恩牛肉大神呢,哈哈。
真不能认我做义兄吗?
没人跟踪,安全。
靳寒批注:最后一次,不能。
这个压缩文件里,光是【鲷鱼烧老板】的文档,就有几百个。
汇报的人把它当职业,但靳寒却把它当生命。
他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裴溪洄的饮食起居,保证他的安全,给他尽可能多的自由。
他明明有更加省时省力的办法。
比如把裴溪洄关在一个小院子里,告诉他不要出去,外面有危险,出去了我就保不住你了。
但他知道弟弟喜欢玩闹,喜欢闯荡,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他不能说“我保不住你”,他要说“你可以无所畏惧地去任何地方”。
他把一整座岛打造成弟弟的安全区,在这片区域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弟弟。
年长者的爱啊,是倾尽了所有的爱。
它就像一壶烧了又凉,凉了又烧的温吞水,水面下却藏着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火山。
裴溪洄呆坐在椅子上,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按着日期一个一个翻看,发现即便在他们刚离婚的时候,靳寒都没让大叔停止过汇报,还让人家把鲷鱼烧放凉点再拿给自己,别烫到嘴。
胸腔不断传来撕裂的遽痛,喉咙里哽咽难鸣。
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一个个文档一行行批注简直要变成小刀刺进他的眼球。
脑海里不断闪过昨晚哥哥流着泪质问他的话——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裴溪洄,我只是想要你……”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裴溪洄哀嚎着把脸埋进膝盖,扯着嗓子失声抽泣,脚背被玻璃碎片划出了很多血,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脚趾滴到地毯上。
他紧紧攥着自己被植入定位器的小腿,泪水和血滴在地上混成一滩。
霍深拍拍他的肩膀:“真正的控制狂不是这么个控制法的,要做到这种程度,我猜只有一种可能:他曾经失去过你,但你好像没有相关的记忆。”
裴溪洄从膝盖上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能不能送我去南屏山顶,我知道我哥在哪了……”

南屏山顶的石头古堡,曾经对裴溪洄来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没有窗户的暗无天日的牢笼,酷似坟茔的形状,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这些都意味着他将失去自由,剥脱意志,变成一个被脚镣束缚着的等待主人临幸的私有物。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站在浓雾弥漫的南屏山顶,面对这堆沉静冰冷的石块,裴溪洄确信里面不会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
霍深没下直升机,把他放下就走了。
高速运转的螺旋桨在山顶卷起狂风,半人高的杂草像大海里的软体动物,扭着腰肢向一侧倒去。
裴溪洄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碎石和沙土铺成的地面,肿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古堡大门,心跳声如擂鼓。
大门是密码锁,他想都没想就按下数字,1025,靳寒的生日,也是哥哥捡到他的日子。
滴——大门弹开。
一束狭窄的暖光透出来。
裴溪洄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进光里。
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扑进鼻腔,裴溪洄愣愣地站在玄关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他曾经那么惧怕的地方,心跳呼吸短暂停滞。
古堡只有一层,是个巨大的厅,没有房间,没有隔断,灯光很亮,是他最喜欢的橘色暖光。
屋里充斥着小时候哥哥给他洗衣服用的老式皂角的味道,闻上去就像一个陈旧的夏天。
而在他正前方,客厅的其中一整面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一张写真艺术照——他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站在后海别墅的楼梯上,被哥哥拦腰抱起放肆大笑的照片。
照片右下角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小猪十八岁生日快乐。
不光是这一面墙壁,也不是四面墙壁,应该说整个古堡,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方,除了地板以外到处都是他的照片。
从少不更事到年少有成,从蓝白校服到西装革履,从五六岁时胖嘟嘟的脸蛋到十七八时叛逆的寸头,再到现在,漂亮男孩儿留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蹲在阳光下吹蒲公英玩……
这根本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牢笼,而是叫做“裴溪洄”的收藏馆。
是靳寒留给自己的一岁一礼。
在怦怦狂跳的心脏声里,裴溪洄几乎快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进来不过几秒钟,他的双脚却如同被钉入地面般沉重,迈开步子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客厅正中央摆着张双人大床,床上躺着个安静熟睡的人影,被子搭在他身上,勾勒出裴溪洄再熟悉不过的轮廓和线条,是哥哥。
他平躺在床上,抬起一条手臂盖住眼睛,睡得那么熟那么乖巧,可裴溪洄看着却只觉得心疼。
被弟弟伤透了心的哥哥,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人能倾诉,只能躲到这里,来找这些“不会说话的弟弟”获得一丝微薄的安慰。
裴溪洄轻声走到床边,半跪下来,把脸搁在枕头一边,看着哥哥手臂下露出的一小点睡脸。
英俊的脸很苍白,眼下两条乌青,嘴唇干巴巴的,长时间没喝水的样子,离近才看到他挡着眼睛的手背上,贴着块输液留下的胶带。
输过液了就好,裴溪洄稍稍放下心,帮哥哥掖好抖开的被角,取出他耳朵里的有线耳机。
记忆中哥哥没有听着音乐睡觉的习惯,裴溪洄把那耳机放进自己耳朵里,想知道哥哥在听什么。
一道稚嫩的童声传进耳朵。
“哥哥哥哥!月亮是不是一块大大的糖啊?”
“不知道,或许吧。”
“如果是的话,会是什么口感呢?甜甜脆脆的吗?”
“你想吃甜甜脆脆的糖吗?”
“想!我今天晚上要向月亮大神许愿,求她给我们糖果吃。”
“不用许愿,你闭上眼睛。”
“好!”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拆开塑料膜的声音,十四五岁的靳寒说:“睁开眼睛吧。”
小裴溪洄兴奋地大叫起来:“哇哇哇!棒棒糖!还是双层的!”
“哥哥舔舔,哥哥吃第一口。”
耳机里“砰”的一声,应该是他蹦起来把糖递到哥哥嘴边。
靳寒象征性地舔一口就把糖塞进他嘴里,说:“再想吃糖不要和月亮许愿,来找我许。”
“找哥哥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不一定,但我会尽力。”
“嘿嘿,那我要许愿让哥哥的愿望全实现!”
这段音频并不是特别清晰,还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因为它是裴溪洄刚被靳寒捡到的那一年录下的,用不到一百块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翻盖手机。
那时靳寒十四岁,这段音频他听了十八年。
裴溪洄甚至不知道哥哥为这段话录了音,就像他不知道哥哥留下了他每一岁的照片藏在一个温馨的古堡里,后来还被他误会那是要囚禁他的地狱。
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哽咽,裴溪洄侧躺着默默哭泣,泪水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开辟出两条小溪,顺着鼻翼滴在床单上,一滴一滴,在水杯里荡起涟漪。
他从饮水机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走到哥哥面前,想要喂给他。
靳寒突然睁开眼睛。
裴溪洄吓了一跳,嘴里的水“咕嘟”咽了下去。
“出去。”靳寒只看他一眼就扭过身,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
裴溪洄半跪在床下,朝他伸出手:“出不去了,我没有鞋子。”
这一定是全世界被拒之门外的人能想到最蹩脚的理由,但对靳寒就是有效。
他支起上半身,看向裴溪洄的脚。
原本白净光滑的一双脚丫,现在满是血迹和脏污,玻璃碎片和石子划出的乱七八糟的伤口,热可可烫的一片肿起的水泡,甚至还沾着两片在外面蹭到的草叶。
靳寒重重躺回床上,攒着眉,骂了句操。
“你是故意的。”语气十分笃定。
“是。”
裴溪洄承认得也十分坦然。
他知道他把脚伤成这样,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赶他出去。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
裴溪洄红着眼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烫伤不是故意的,我也刚看到,其他的是刚才从直升机上下来跑太急了,鞋子掉了,我没注意,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当时就想那就这样吧,哥哥看到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我想和你见面,想和你说话,我不知道怎样还能让你同意我留下。”
他明明那么聪明,可在哥哥面前只会耍这样笨拙又气人的手段。
“我有时候真想抽哭你。”
靳寒的语气又冷又烦躁,却伸出手一把将他扯到床上,撂下一句:“在这呆着。”
“等等哥哥!”裴溪洄知道他要去拿医药箱,不让他走,刚跌到床上还没稳住自己呢就拼命抓住他的手,黑黢黢的眼珠里满是急切和虔诚:“我不是来道歉的,我是来和你告白的!”
靳寒被他弄得一愣:“你说什么……”
“哥哥坐下。”裴溪洄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让他靠坐在床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条领带,绑住自己一只手腕,领带另一端绑住哥哥的手腕。
“……”
靳寒不知道他要搞什么。
裴溪洄眯起红肿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在柔软的床垫上膝行几步,爬到哥哥腿边,坐下来,抱住他一条屈起的腿,将下巴垫在他膝盖上。
这是幼小的动物依偎着强大的动物的姿态。
靳寒如果真的不愿意,只需要轻轻抬一下脚,就可以把他踢开。
但他没有那样做,反而是抬起指尖,擦过裴溪洄泪湿的眼尾,阻止了一场最短暂的雨季。
“哥哥之前说,不该轻易答应我的告白,因为我一点都不会追人。”他的声音柔软又眷恋,哭肿的眼睛变成一条狭窄的水缝,缝里满满登登地装的全是靳寒。
“确实是那样,我十八岁时只会说爱你,喜欢你,但这两句话在我们之间并不珍贵。”
“一个人突然爱上另一个人,才会对他说爱,说喜欢,说非他不可此生不渝,可是哥哥,爱你是我的常态,那并不是我们之间值得特意提一嘴的事情。”
靳寒的眼睫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了颤。
裴溪洄笑着,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大学修的心理课,上第一节 课时老师发给我们每人一张纸,让我们写下对死亡的理解。”
十八岁刚成年的孩子,人生才刚刚开始,聊起死亡的话题,有人忌讳有人胆怯,有人装作满不在意有人压根没听讲,而裴溪洄想了又想,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温暖。
“死亡对我来说是温暖的事。”
他抱着哥哥的腿,两只手一笔一划地向哥哥描述自己想象中死亡的场景:“哥在我的怀里死去,我帮你筹备葬礼,大火吞噬掉你的身体,留下一小把灰烬,然后我也变成一把灰烬,我请人帮我把骨灰放进你的骨灰里,那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一个能融为一体的机会。”
在夏天,整个枫岛积攒了一个冬季的冰都会化成水,所有水都会在海湾里重逢。
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就是一小粒冰,融化在哥哥的怀抱里,哥哥的孩子,回到哥哥的身体里去。
死亡并不恐怖,只是温暖的结束。
“这就是我的告白,哥哥。”
他又半跪起来,向前探一点身子,透着温热吐息的唇凑到哥哥的嘴唇前,相差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说:“我会用一辈子去爱你,直到死亡都属于你。”
靳寒听到自己胸膛里传来的震动。
一下、两下、三下……狂跳不止,如一只在夏末油尽灯枯之际发出最后尖叫的蝉。
两滴轻柔的泪滑下来,掉在裴溪洄的唇上。
靳寒抬手按住他,在他想要帮自己擦掉眼泪的时候,低头吻住了他。
“唔……哥哥……”
裴溪洄的眼睛猛地瞪大,很快又像月牙般弯起。
靳寒的呼吸很乱,唇舌很烫,不容分说地闯进来卷住他的舌尖,大手死死扣在他后腰上,强硬不容逃离,仿佛想要这样一口一口把他吃进肚里。
裴溪洄的腰被他按得很疼,隔着单薄的睡衣能感受到他掌心那些茧的分布。嘴唇一定被咬破了,脖子被牢牢掌控着,就连下巴那里都留下一道拇指按出的指印。
他被哥哥握在怀里,压在腿上,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每一分每一毫都被哥哥侵占着,喉咙里发出几声舒服的哼叫,沾着血的脚趾全都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浑身像被泡进咕嘟咕嘟的温泉里,再灌进一杯烈酒,又热又爽,痛快得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嘴巴里终于空掉的两三秒,是哥哥留给他换气的时间,但他又不依不饶地追上去:“哥哥……进来好不好,我好想你……我想抱着你——啊!”
靳寒扬手抽了他一巴掌。
“你总是这样,把我的心伤透了,又来说好听的赎罪。”
可他偏偏就吃这套。
“因为我不懂啊。”裴溪洄咕哝咕哝地卖乖,“我那么笨,还爱钻牛角尖,很多事哥不告诉我我就不明白,就会走岔路,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会第一时间和哥说,好不好?”
他用尽全力抱住哥哥,觉得踏实心安。
靳寒啧了一声:“脚上还有伤。”
“不碍事的,一点都不疼。”
“碍我的事。”靳寒把他扯起来丢在床上,自己跳下去,“上完药再说。”
裴溪洄被丢得晕乎乎的,扭头看到哥哥已经走掉了,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满足,从哥哥离开到现在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趴到哥哥枕头上蹭了蹭额头。
靳寒回来给他上药,他直勾勾地盯着哥哥的左臂。
靳寒睨他一眼:“看什么呢?”
“是在这里吗?”裴溪洄问,“定位器。”
手上动作猛地顿住,靳寒眉心皱起,两秒后明白过来:“霍深来了?”
“嗯,除了他没人能拿到哥的电脑。”
“你就让他拿?”
一点家都不看啊。
裴溪洄笑起来:“因为我也想知道哥哥的秘密。”
笑完眼眶又变得湿润,抓住哥哥的手臂问:“装在哪里呢?”
靳寒点了一下靠近手肘的位置。
裴溪洄低头亲亲那里。
很难想象,人不是地皮,只要购买下来就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但靳寒的手臂上,确确实实写着裴溪洄的名字,这一块血肉为他存在,归他所属。
前面十八年岁月在此刻变成一道枷锁,一头锁住哥哥的手臂一头锁住他的小腿,没有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割。
脚上的伤处理好了,靳寒抱着他躺下来,他趴在哥哥手臂上,像只啄木鸟一样,一下一下不停地亲吻装有定位器的皮肤,亲着亲着眼泪就滑下来了。
“我离开哥超过70公里,它真的会放电电你吗?”
“嗯。”
“疼吗?”
“不疼,只是会突然一下,第一时间提醒我你出了安全区而已。”
“那哥出差的时候怎么办呢?岂不是会一直电你。”
靳寒哭笑不得:“脑子不转的吗?出差的时候我就关上了,你当我受虐狂啊。”
“太好了。”
裴溪洄心里好受一些,低头认认真真地在那里吸出个草莓印,眼泪吧嗒地说:“那能不能把电击功能永远关掉啊,或者我们俩换换,把母装置换给我,超过70公里了就电我,我立刻就退回去了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被电,我都心疼死了,为啥不能装一对正常的定位器啊……”
靳寒没作声,手指伸进裴溪洄的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
“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看的第一部 电影吗?”
“嗯……记得一点。”裴溪洄想了想,“好像是讲一家三口的。”
“对。爸爸带儿子去车站接妈妈,一扭头儿子就没了,被坏人掳上火车,爸爸立刻报警,警察立刻出警,很快锁定了坏人所在的火车,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就抓到了坏人,但儿子已经被害了。”
裴溪洄张张嘴巴,一阵心惊。
“我觉得可怕,捂着眼睛没让你看。”
裴溪洄心有余悸:“确实可怕,只晚了二十分钟,孩子就没了。”
“他晚了二十分钟,而我晚了两个小时。”
靳寒冷不丁一句,让裴溪洄定在原地。
“哥是说……我也失踪过?”
靳寒垂下脑袋,额头上鼓起一层青筋,仿佛在回忆一件可怕的往事。
“我曾经失去过你,两个小时。”
“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长最黑暗的两个小时。”
小时候看完那部电影,靳寒就做了噩梦,之后十多年,他反复不停地做着那个噩梦,只要裴溪洄离开他的视线太长时间,他就会把弟弟的脸代入到那个可怜的儿子身上。
心理医生说这是很多家长在孩子幼年期会患上的分离焦虑,等孩子长大就好了。
但自从三年前裴溪洄失踪开始,它对靳寒来说就是绝症,一辈子都治愈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溪洄钻进他怀里,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靳寒缓了好久才艰难开口:
“三年前的7月16号,你被坏人抓走了,我在外地,没及时发现,两个小时后裴听寺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你了,我才发现你丢了,就这两个小时,你被带去一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方,等我终于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折磨疯了,我进门的时候,你正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一道闷雷在天边乍起。
刺目的闪电从古堡顶部的天窗刺进来,照亮靳寒的双眼。
裴溪洄猛地哆嗦一下,浑身汗毛竖起。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听懂靳寒这段话的含义。
“哥是说……我被、被坏人抓走……折磨疯了……还当着你的面自杀……”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靳寒应激一般颤抖起来,裴溪洄连忙抱住他,把他的脸按进自己胸口,学着他哄自己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背,沙哑的嗓音里满是恐惧:“那哥哥怎么办呢?”
靳寒抬起头来:“……什么?”
“我变成那样,哥哥要怎么办呢?为什么要让你看到呢……你怎么受得了呢?”
裴溪洄在无声地流泪,眼底满是心疼和愤恨,但不是心疼和愤恨曾被折磨成那样的自己,因为他没有太多与之相关的记忆,而是心疼哥哥。
哥哥最怕最怕的就是我出事,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他……
“傻不傻啊……”靳寒的额头抵住他额头。
裴溪洄歪过头蹭蹭他的脸:“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你自己承担。”
“不行,徐呈的催眠并不是永久有效,告诉你细节会让你想起被折磨时看到的事,大K弄的那只猫咪玩偶就是这个作用,想要用你曾经看到过的画面唤醒你的记忆。”
“可是徐呈也说,三年过去了,或许我可以接受了,而且我在你怀里啊。”裴溪洄仰头看着他,闪着细碎星光的眼睛里是那么信赖和依恋,“我在你怀里,还有什么好怕的?”
晨曦透过天窗,洒在海洋色的大床上,光柱里有细小的微尘在上下浮动。
靳寒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睁开眼睛,扭头发现裴溪洄不在身边,刚想起来找人,就看到自己睡衣鼓起来一块,解开两个扣子,看到弟弟趴在他胸口熟睡的侧脸。
小狗睡个觉都不老实,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衣服里来了。
他昨晚没给裴溪洄讲那件事,怕他情绪不稳定听完会失控,但有答应他今早告诉他来龙去脉。
“醒醒,小猪。”他伸手捏住裴溪洄的鼻子。
裴溪洄早醒了一直在装睡,笑嘻嘻地学了两声猪叫。
睁开眼睛,仰头和哥哥对视。两人都不想动,就这样依偎在一起,看着头顶的方寸天空,有飞鸟时不时掠过,偶尔还会衔着树枝站在窗上。
“原来这里是有天窗的,我一直以为没窗户呢。”
“你妈妈说你喜欢有天窗的房子,就装了。”
“嗯?”裴溪洄眼眸亮起,“我妈妈……哥认识她?”
靳寒摇头,“听裴听寺说的。”
他伸手盖住裴溪洄的眼睛,开始讲述三年前的真相,还嘱咐他不管想起什么都要和自己说。
二十多年前,裴溪洄的母亲赛莉在雨林里一株奇特的花卉中提炼出了一种致幻剂。
她成立实验室,研究致幻剂的成分,研究进行到一半时资金链断裂,实验室的负责人为了吸引更多资方介入,放出噱头,说这种药物可以治愈白血病。
“咋能这样说?这不是骗人吗!”
裴溪洄嚷嚷着支棱起脑袋,又被靳寒按回去:“不要激动,保持心绪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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