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鳗咻得缩回去,再也不出来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几句凶巴巴的“社交真可怕啊”之类的话。
沈寂宵:“……”
看起来很凶,结果是社恐吗?
而小水母已经捧起珍珠,浏览其中的记忆。
“咦。”他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我怎么对这颗珍珠一点印象都没有……”
唐釉快速看完了珍珠,还在兀自疑惑,操纵精神力把珍珠放在沈寂宵手心:“人鱼,这里面有风暴相关的记忆,真奇怪,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刻录的了。”
当沈寂宵看完珍珠,才明白,唐釉为什么说这是一颗奇怪的珍珠。
这颗珍珠里的记忆很短暂,初始甚至是一片漆黑没有声音,许久才听见一点浪潮的声音。
电闪雷鸣。
“小水母,你还好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很焦急,“你受伤了,天啊,你这是到风暴里面去了吗……”
“没事、没事的……”
小水母的声音。
但和平常温润又稳定的可爱声音不同,记忆里的小水母听起来很疲惫,连说一个字都费力。
沈寂宵忽得明白了为什么这颗珍珠的记忆又短还黑屏,刻录它的时候,小水母的精神力已经严重不足了。
“不,你很明显有事。”画面开始清晰,一只海鳗盘在石头上,它看起来想要靠近,却害怕自己弄伤小水母,只能焦急地盘来盘去,“小水母,你脑袋破了!”
“啊……”
小水母听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破了,很惊讶。
“我遇到了风暴,”他说,“应该是撞到了船只的碎木片。”
“快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嗯。”
“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治愈吗?”
“不知道……”
记忆结束了。
沈寂宵看向小水母,小水母看着沈寂宵。
“你看我也没有用呀。”小水母伸了伸触手,摸不着头脑,“我真不记得了,你看,我现在的脑壳是好的。”
崭新的透明小脑袋,一点伤痕都没有。
十几年了,有什么疤痕也看不见了,但人鱼还是疑惑,水母有那么强的自愈能力吗?又或者海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治疗手段?他对海洋几乎一无所知,也许小水母有自己的办法。
“你被船只的碎片弄伤。风暴,附近……”沈寂宵眉头一压,“塔里克号沉没的时候,你也在附近吗?”
小水母晃着98%含水量的、空空如也的水母脑袋:“不记得了。”
又是一问三不知。
沈寂宵张口想说点什么,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小水母是在故意骗他,但一阵洋流吹来,他忽得闭了嘴。
手中的珍珠因魔力的缘故微微沉浮,沈寂宵默默地看着它,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小水母毕竟一直在无偿地帮助他,他现在却因为近20年来即将续上的线索,而冲昏了头脑,变得有些逼迫小水母了。现在有任何的小线索都是他的缘分,他不该一直麻烦小水母的。而且小水母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他的敌人,是……也许称得上是朋友。他不该质疑如此可爱单纯的小水母。。
“小水母,你现在这样太可怜了。”
人鱼身体一震,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从珍珠里发出的声音,他刚才一直没停止注入魔力,没想到珍珠里过了一大段黑屏后,末尾居然还有一小段记忆。
唐釉也说:“我刚刚没看见这段。”
小水母也注入了一点精神力,他们安静地看。
“也还好,我又不会死。”十八年前虚弱的小水母说着,光滑的贝壳反射出他的模样,此刻他的脑袋确实破了一个洞,粉色的内部都露出来了,很可怜,“倒是那边,那么大的船沉没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你关心人类做什么?人只会把我们当食物。”海鳗龇牙咧嘴。
“可是我看见有人从船舱里掉出来,好多的血,很可怜,淹死大概会很痛苦吧。”
“你就是太心软了,好好养伤吧。”
“嗯。”
又过了一段。
“小水母,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找个地方休息……”小水母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他头顶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大。
“我这里不可以吗?”
“不可以的……得游去更深一点的地方养伤。我会给你一颗珍珠,这样以后我就能知道回来的路,我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唉……”海鳗叹息,“好好的,非要靠近人类做什么……”
记忆的最后,正是塔里克号沉没的样子,只是视角来自海底。船身嘎啦作响,周边无数的碎片和气泡,狂暴地水流卷着一切东西,能把木头变成刀刃。
它缓缓下沉。
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珍珠中的记忆停住了。
“等等,”沈寂宵皱眉,“最后面……”
虽然视角很远,很模糊,可他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
他再次播放了记忆,看到最后,这回很仔细地看了看:“这里有个人影。”
唐釉一瞧,那真是非常小的人影了,只是长得有些像人,说是木板也不为过:“你确定这是人影吗?”
“我确定。”
沈寂宵攥着珍珠。
他太确定了,虽然视角变幻,可那个人,应该……是他。
他落海的时候,竟然被小水母看见过,还被刻录进了珍珠里。十八年后他居然能再度遇到这只小水母,还看见了这段记忆。这是怎样的巧合?
他心神剧震。
“其实我……”人鱼紧张得都开始有点磕巴了,“我觉得那是我……我当时应该就在这儿……”
小水母已经尽可能地放大了珍珠刻录的画面。模糊的图案里,隐约能看得出来那个人影还只是个人类幼崽,甚至没边上的木板大,他向海面伸出手,可是他太弱小了,抵不过风暴的力量,连最边上的救生圈也没法捉住。
“可是他是个人类呀。”小水母说,“人鱼,你太激动了,也许你在另一个地方。”
人鱼看起来就像是犯了ptsd,尾巴微微颤抖,小水母用精神力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人鱼便没吭声。
“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好可怜的人类。”小水母难过起来,他不愿看见生命因天灾离去,不管是陆地生物,还是海洋生物,“我想起来一点了。”
“我当时看见了悲剧,想要尽自己的努力做点什么,于是努力往上游,我看见有人沉下来,血把海水都染红了,就用精神力把他托了上去。我想探一下船舱里是不是还有别人,谁知道风暴那么大,我好像被一块木板拍飞了,这之后就没什么记忆了。”
唐釉的声音低下去:“不知道我救的人类有没有活下来,浪那么大,即使我把他托上去,也很难活着吧。”
“不,”沈寂宵想起自己,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像自己这样幸运,能遇到神明一样的好水母在危难中伸出救援之手。他异常坚定,看着小水母,“他一定还活着,而且,他一定很感激你。”
“就像……我很感激我的救命恩人一样。”
人鱼戳了一下小水母的脑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水母了。”
“谢谢你,人鱼。”小水母高兴起来,“我们真有缘份。”
“嗯。”
沈寂宵默默地想:等上岸之后,他一定要找找当年的幸存者,看看是谁运气那么好,被小水母救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人鱼迟早会把这些片段全部都背下来的。
不过他确实不记得有这样一段事情发生了,唐釉想着。原来他这一次沉睡是因为被沉船的木板刮到了,再加上精神力枯涸,只能找个地方休养。他的休养几乎就等于沉睡,没想到这一睡就是18年。
他还挺感慨的。
背后一道阴影忽得笼罩了他。
“那个……”青年海鳗呲着尖牙,凶神恶煞地发出软绵绵的声音,“我父亲还交代了一件事。”
唐釉:“我知道了。沈寂宵,我跟着海鳗离开一会儿。”
海鳗没有墓葬的习惯,亲情其实也淡薄,或者说绝大多数海洋生物都如此,只有部分鱼类如小丑鱼那样,是群居,还会照料幼体。但青年海鳗竟是刻意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堆在自己的狭窄洞穴内。
“我来晚了。”
“不……我父亲一定会觉得,你还活着就好。”海鳗说着,“我一直嫌这堆骨头和珍珠碍事,现在终于可以清除了。”
它说的残酷,可这么些年来,它也没有把它们清除掉。
唐釉扫了扫泥沙。
“水母。”他要走的时候,海鳗从身后探出脑袋,像是犹疑了很久才有勇气问,“你活了二十年吗?”海鳗不像没常识的人鱼,它是知道这种小水母往往活不久的。
“嗯。”小水母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意思是活着,那么二十年前我活着,现在我活着。”
海鳗没听懂。
“总之谢谢你啦。”小水母挥了挥触手,“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回来的。”
唐釉找到人鱼。
“人鱼,接下来你要去哪?这边的珍珠已经找完了。”小水母努力宣传着珊瑚礁,“如果你不想回人鱼聚居地住,也可以在珊瑚礁这儿生活的,食物多,也热闹,就是离浅海比较近,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吵。”
沈寂宵当然没有任何在海底长住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那我把人鱼聚居地的位置告诉你。”唐釉在沙子上写写画画,“人鱼有很多的聚落,每个聚落的习俗不一样,如果被一个聚落拒绝了,也不要伤心,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居民饱和后,很少收外来人鱼的。”
“聚落相当于人鱼的村庄,通常在比较深一点的海底,更安静。啊,人鱼是有王室的,但是没有强制性的统治,听说王室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天赋才被称为王室。全世界只有一处人鱼王宫,在这里……”
沈寂宵静静地看了会儿:“你呢?”
“我?”唐釉用精神力画了一道弯弯扭扭的线,几乎是绕着海岸,画了个不规则的半圆,“这是我要走的路线。”
“不走直线吗?明明到这个地方的话,走直线更快?”沈寂宵划了一条线。
“因为要乘着洋流啦……”小水母敲了一下人鱼,“笨人鱼,顺着洋流赶路不仅食物多速度快,还更加温暖。你划的这条线会逆着洋流,到时候很累的。”
“原来如此。”
“我都有些不放心把你独自放在这里了。”小水母思索了一下,“你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海底生活,要是找不到人鱼聚居地,会不会饿死?”
人鱼:“……我不会饿死的。”
“好哦,那我考考你,哪一个有毒?”小水母举起两个贝壳。
一个金色的螺,一个白色的贝。
根据陆地上的经验,朴实无华的,大多能吃。因此沈寂宵直接选择了白色的。
“有毒的,这个可以麻痹舌头。”
沈寂宵选金色的。
“这个吃了会心脏骤停。”
两个都有毒。
“……”
“笨蛋人鱼。”
唐釉还在试图教沈寂宵如何分辨是否可食用,身后忽得传来一道呼声。
“小水母!”是刚刚的虾兵蟹将中的蓝色小虾,“蟹蟹被水草缠住了,你可以帮忙吗?”
虾虾警惕地看着人鱼。
“好哦,”小水母便让人鱼在这儿呆一会儿,他自己去帮忙。
谁知道刚帮螃蟹解开海草,上方一道惊呼响起:
“有人类下来了!”
随着刺豚的警报声,珊瑚礁附近的生物们骤然窜逃了一下。
“嘤嘤嘤嘤嘤!”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珊瑚虫,它们胆子小,一有动静就极其快速地钻入了孔洞中,原本毛茸茸的随波而动的珊瑚眨眼间变成了硬邦邦的珊瑚礁,装死装得极快。
然后便是那些贝类和穴居的小鱼,该缩回触角装石头的装石头,该回家避难的回家避难。比目鱼更是直接躺在沙子上,埋入海底,谁也瞧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小水母问边上蜷缩成一团的海葵。
“又有人类来了。”海葵悄咪咪地露出一根触手,“你长得可爱,小心被捞走。”
人类下海?这里确实是靠近浅海,但海水深度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范畴了,没有魔法加持人类很难下潜。难道来的是个魔法师?
小水母使劲回忆了一下,很多年前,这里可完全没有人类光顾。
他往上看,果然瞧见了一只小船,已经有人潜下来了。
和唐釉想象的养尊处优特别体面的魔法师不同,下潜的人类抱着一块儿大石头,他腰上系着根粗绳,腰侧挎着个大兜,紧闭着双眼。这人应该是男性,上半身不着任何衣物,唐釉打眼一看,只觉得这名人类瘦削得有些可怜,身上都没点脂肪,只有薄薄的肌肉挂在骨骼上面,皮肤晒得黑红。
没有魔力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设备,他是单纯靠屏住呼吸抱着石头沉下来的。
这样直接下海,不会淹死吗?
小水母瞅了一眼人鱼的方向,和人类沉下来的距离有一段。他是不想让人类看见人鱼的,总有人类会想着捉走人鱼。
至于他自己,身体小半透明,躲在珊瑚边上,就算人类刻意寻找,也不一定能看见他。
不过,这名人类完全不带任何防护设备,要直接在海水中睁眼吗?小水母疑惑地摆了摆触手,他记得作为陆地生物,人类的眼睛大多不能适应海水的刺激,在水中看东西也没有那么清晰。
人类已经沉到了海底,他放下石头,睁开眼睛。唐釉看见他手上有一把银色的小刀,他就这样扒在珊瑚礁上,用刀把石头缝里的贝壳扒进网兜,看熟练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
“他经常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像人类通常无法分辨这条鱼和那条鱼的区别,海葵也不知道人类和人类的区别,“最近时不时就会有人类下来,好像是为了捞贝壳,还是什么的。”
“采珍珠?”
“啊对,就是珍珠。”
但是小水母记得砗磲奶奶说过,附近的红纹扇贝集体搬家了,那种贝壳是生产珍珠的主力,也是他过去为什么在这儿埋了那么多珍珠的原因。现在的珊瑚礁恐怕很难找到富含珍珠的贝壳。
采珠人,似乎是陆地上靠海为生的一种渔民。
他不是很了解陆地。
过了几分钟,人类似乎到了憋气的极限,用力摇晃绳子,船上的人便开始用力拉绳子把他扯上去。他的网兜里装了一些贝壳、一些海胆,似乎还有两条海参。
海胆海参都是海底最常见的物种,很少有鱼好这一口,人类们倒是挺喜欢的。
小水母歇了歇,刚想要继续起身,却见船上又跳下来一个采珠人。
这回竟然只是个半大少年。
也是瘦骨嶙峋的。
“听说陆地上在打仗。”砗磲奶奶的声音,“死了很多人,虽然我不知道打仗是什么,但以前很少会有人类冒险来这里。可能和饥荒差不多?”
虽然海底富饶,可运气不好、洋流改变,也会有食物紧缺的念头。
唐釉想起沈寂宵之前说的什么,打仗、贵族、农民之类的听不懂的话。说贵族们一天的用度就是普通农民一年的用度。想想也是,就这样采珍珠,一个月下来都不一定能开到一颗好的,而贵族们的奢侈项链一串就有几十颗珍珠。
少年明显没有第一位采珠人那么熟练,手忙脚乱地刮着吸附在石头上的贝壳,还差点叫石缝卡住了腿。他越慌,越捞不着什么好的,憋气也憋不住了,咕噜咕噜地吐气泡。
唐釉倒是还带了些珍珠。
不是刻录了记忆的那种,而是塔里克上的顶级珍珠。
少年慌乱地摇着绳子,唐釉便悄悄地帮他把卡住腿的石头搬开了一点,顺便偷偷打开了他的网兜,把里面的几只小生物放出来。末了,作为补偿,他塞了一颗珍珠进去——这颗珍珠应该够人类换取一些生活资源了。
“不要再来这片珊瑚礁了。”他用精神力传递声音,精神链接还可以传递画面,但他觉得自己的模样没什么威慑力,灵机一动,用了人鱼的模样。
于是惊慌失措的少年猛地听见声音,又隐约地看见幻影,蓝色的人鱼立在他面前,板着脸宛若海神:“离开这里。”
“!!!”他快吓厥过去了。
等被捞上船,少年猛地喘气,网兜打翻在地,他无比惊慌地扯着大人的衣服:“爹!”
“怎么了?你一点东西都没捞上来?”
“啊?”少年分明记得自己抓了几只螃蟹和鲍鱼,“不管了,爹,海神显灵了!一定、一定是祂把我网里的东西都放走了!”
他抓住网兜,一倒。
一颗硕大的珍珠滚了出来,船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离开这里——”
此时,所有人都听见了那道声音。
“海神显灵了!”
“小水母,你在做什么?”
唐釉被人鱼的声音吓了一跳。
“咳,”刚用人鱼的形象欺骗人类,让人类不要来珊瑚礁捞东西,小水母有点小心虚,“我在想,陆地上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都是人类,有的人类要为另外的人类打工?
沈寂宵一愣:“你……想去陆地上吗?如果你想去看看,我倒是可以帮你。”
小水母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寂宵:“笨人鱼,你在海底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在陆地上肯定更不行,我才不信。”
沈寂宵欲言又止。
“人鱼。”
小水母忽得停止游动,直到沈寂宵伸出手,他停在人鱼的掌心,冰冰凉凉的小触手贴着温暖的手掌。他是那么小,人鱼几乎不敢动,怕把小水母弄碎。
唐釉把一颗珍珠放在人鱼掌心:“这是送你的礼物。”
一颗有魔力的珍珠。沈寂宵下意识注入魔力,果然在珍珠内部看见了一段记忆——竟然是他和小水母的影像,他们游过大海,在海边见过星空,在海底见过沉船,一起惊慌地逃窜,一起在海草边休息,又一起来到珊瑚礁,在砗磲奶奶边上听故事。最后是粉色的透明石头和小水母摆在一起,一颗软糖,一颗硬糖。
“我准备好久了。”唐釉抚摸着珍珠,从船上找来的极品珍珠当然应该送一颗给好朋友,“沈寂宵,你喜欢吗?”
人鱼湛蓝的眼眸里落着光,犹如宝石。半响,他低低地应了一句:“嗯,我很喜欢。”
小水母要去的方向,正好可以路过一个人鱼聚落,再之后,沈寂宵也没想好该去哪。
遇到了小水母,他才知道在这偌大的海洋里,他该去哪个方向。
其实小水母偶尔也会休息,唐釉学会了制作精神力薄壳后,要休息时就会给自己做个泡泡壳,然后把自己挂在人鱼身上,这样人鱼赶路的时候,他还能拥有一段安静的睡眠。
他睡眠的时候,身体也是下意识地一动一动,和平常并无两样。被透明薄壳包裹着也就和珍珠一样大,倒像是玻璃做的透明小饰品,精美得不像话。
在水中赶路的效率很高,练着练着,沈寂宵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下意识的游动,大脑放空,做点别的,尾巴则继续摆动。
四面环海的时候,很容易迷失方向,有时候他会浮到海面,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沈寂宵忽然理解了小水母为什么要顺着洋流规划路线——在这种地方,没有辨明方向的手段,实在是太难走直线了。
“呼……”小水母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游动的速度就会快很多,触手弹弹弹的,卷起一些看不见的小碎屑往里面送。
“你醒了?”
“嗯,晚上了啊。”小水母一抬头,看见漫天的银河,“今天是朔月诶。”
海底的气候不是很分明,就东海岸的陆地来说,这几日正是花开遍野的春季,日照不强,水温逐渐回暖,但夜里仍旧很凉,冷冷的海水和凉凉的月光,静谧的景色。
白日里活泼好动的鱼大多已经歇息了,但有更多夜间出游的鱼取代了它们,在靠近海面的位置活动。
这一路的旅途并不寂寞,他们路过成片的蛋黄水母,它们约莫半个巴掌大,有大有小,整体是透明的,唯独中心有一团明亮均匀、蛋黄一样的颜色。它们触手不长,无毒,游动时能把自己很大程度地摊开,比唐釉这种方糖似的小水母更加扁圆,在月光下像是无数的小雏菊。
因为蛋黄水母无毒,小水母便和人鱼直接进入了水母群,好似误入了一场自由的梦。
“你们好呀。”唐釉和它们打招呼。
“你们好呀——”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回答他们。
沈寂宵一边游,一边感叹:“好多的水母。”
但他很快就见识到了更多的群落,成千上万的柳叶似的银色小鱼、数不清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小虾,在海底像一团变幻莫测的云。似乎有些生物天生就爱以数量取胜,每一个个体都如此弱小,可它们紧密地相依在一起,便构成了一种奇观。
沈寂宵忍不住想,唐釉的水母聚落,也是这样的吗?无数的粉色小水母相依在一起?
那一定是晚霞一样的粉色云朵。
游上半天,人鱼就得找个地方歇息。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海面的阳光十分炽热,小水母受不了。沈寂宵提出要在海面泡会儿晒热的海水,放松肌肉。唐釉伸出触手,挠不着头,更想不通,为什么泡热水能让鱼放松肌肉。
难道不会把鱼泡昏过去吗?
他咕叽咕叽地动了动,很快就自己沉了下去,叫沈寂宵一条鱼在海面上泡着。
沈寂宵便翻了个肚皮,仰面朝天,看着放松,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周围——他手背上泛起一阵微弱的魔力波动。
那是一种特制的通讯魔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传输信息,代价便是不是所有人的身体都能使用这种魔法。它首先需要大量的魔力维持,其次得把既定的魔法回路刻在身上,要承受刮骨挖肉的痛苦。运气不好刻录失败了,还得承受更多的痛苦。
因此这种通讯魔法并没有被普及。
沈寂宵接通了魔法回路。
蓝色的魔力如烟雾般上升,在空中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像,依稀可见是个带着眼镜的青年。
“领主大人……”他语气是疲惫的,开口仍旧是尊敬的,只是当他看见沈寂宵赤着上半身泡在水中,声音陡然一变,上扬了至少八个度,“他妈的,你这狗东西竟然有心思在外面泡温泉?”
沈寂宵:“……”很好,季言的精神状态一如既往的健康。
但季言确实是他见过脑子最好用的人,尤其是在后勤调度方面。
他拿出一颗珍珠:“问你件事。”
“什么?”季言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珍珠,别人送我的。”
“……”季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话题转眼间跳跃开去,“很贵的珍珠,你终于开始同意政治联姻?我们要多个领主夫人了吗?”
“不……”沈寂宵扶额,“是朋友送的,我单纯问问要送什么回礼。”
于是那边更加鄙夷:“朋友?他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沈寂宵:“我知道,他喜欢珍珠。”
“……”季言没吭声,他扫了眼沈寂宵,忽得问,“你颈侧、指缝、耳尖上的东西是什么?”
沈寂宵:“某种伪装。”
“哦?”对面不知道想了什么,也没继续问,“我理解你需要休息,只是这假期最多持续两周的时间,下月有南域的使臣过来,你必须在场。”
“好。”
“你朋友喜欢吃什么?”
陆地上的东西小水母吃不了一点,唐釉好像什么都吃又什么都不吃,沈寂宵只能摇头。
“喜欢珍珠,那么宝石类呢?”
不知道。摇头。
“我建议你,形式不重要,但需要回馈等同的心力。”季言都懒得提建议了,“我猜,珍珠不是普通的珍珠?否则你不会如此纠结。”
季言还想说点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但沈寂宵听见了小水母的呼声:“这两周,城里的事务全权交给你。”他结束了魔法回路。
“怎么了?”
沈寂宵潜入水中,现在他已经可以自由转换肺和腮的使用了。
他看见小水母……和一条巨大的奇怪的鱼。
“人鱼……”唐釉,“发生了一点意外。”
唐釉一一地说了。
原来这条巨大而扁平的鱼叫翻车鱼,刚从人鱼聚落的方向过来,据它说,人鱼最近不允许任何较大的生物靠近他们的族群,一直在高频率巡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们现在过去,可能会被拒绝。”唐釉不无担心地说。
“无事,能找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他们又往人鱼聚落的方向前进了一段,没多久,果然遇到了翻车鱼所说的警戒线。那是一种很精巧的精神力结构,只有同样拥有精神力的生物经过时才会产生反应。
这里离人鱼的聚落其实还有很长一段,沈寂宵不解地问:“人鱼的领地范围很大吗?”
“好像平常不这样。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小水母说,“我们沿着这条线游一游,说不定能找到巡逻的人鱼,人鱼对同族还是很友好的。往左边还是右边呢……”
然而,事情赶不上变化,随着精神力的一阵扰动,他们不需要去寻找人鱼了——一条人鱼正冲他们游来。
沈寂宵微微地攥了攥手指,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人鱼。
对方是条雄性人鱼,纯银色的尾巴,手中拿着一根不知名材质做成的长矛,神色严肃。沈寂宵不了解人鱼一族,但直觉上觉得这条人鱼大抵是卫兵一样的存在。
陌生人鱼看着他们。
“您好,”小水母同对方打了招呼,“我们是来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