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屉里的蛋壳拼成一个后更像椭圆形,而且那么软那么薄,肯定是假的。
他不禁想道:他母亲呢?
他从没见过他母亲,就连他混账爹编的孵蛋小故事里,也没有他母亲的身影。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家世没落了,亲爹又混账,母亲才跑路了——现在也依然有这种想法。
直到后来,他快成年的时候,他在外远游的爹寄了一封信回来。说他娘是人鱼,说他是混血,成年后有可能要变鱼的。
沈寂宵无语极了,他有过溺水的经历,要是鱼,能淹死?
然后他发现自己腰腹开始长鳞片。
现在又忽得想起以前的东西,沈寂宵微微茫然。他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何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混账爹是如何泡到一条人鱼,人鱼生下他后又去了哪里。
他甚至有更多的疑问了,人鱼一族的孵化如此艰难,他爹真的孵化了他吗?不会是混账男人编出来给自己贴金的吧?
他想着。
额头忽然被轻触了一下,他感受到拥抱,很轻柔的力量,仿佛只是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然后俯下身,将唇贴在他额头,一个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亲吻。
来自女性的、长辈的、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几乎瞬间就突破界限,甚至有些疼。眼睛处的精神力封印也因为过于激动的心绪而变得不安稳,他视野里的东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最终变成变成了一团雪白,进入了短暂的目盲状态。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见了一尾雌性人鱼的幻影,和其他幻象一样看不清脸,但她的尾巴如此美丽,蓝紫色和银色交织,星河降世,如梦似幻。
和他很像。
不如说,是他像她。
来自先祖们的精神力如潮水般褪去了,沈寂宵的视野渐渐恢复正常,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看见小水母浮在他面前。
“沈寂宵,你还好吗?”
沈寂宵觉得眼睛有些难受,眨了一下眼睛,伸手一抹,一粒珍珠躺在手心。
“……”
这是……他眼泪?
沈寂宵又抹了抹,掉小珍珠了。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掉过这玩意,只是这一次,他竟然一点也不难过。
唐釉帮他擦了擦:“没事的没事的,一点也不丢人。”
沈寂宵:“……”其实本来是不觉得丢人的,但唐釉一说,他忽然就羞赧起来,二十多岁一条鱼了,居然当众掉小珍珠。
而且还是在那么多鱼的围观中。
沈寂宵的鱼尾巴都要抠地了。
然后他一转头——
满地的小珍珠,闪闪发光,新鲜而圆润。
沈寂宵:“……”
小水母更是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因为刚才的力量本质上是人鱼先祖们的精神力,和他无关,所以他只是觉得很温暖,这种庇护之力能够治愈自己也没发现的暗伤,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水域里,特别舒适。
结果他泡了一会儿,往边上一看。
一阵淅淅沥沥的珍珠雨。
传说是真的,人鱼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而且五颜六色,虽然颗粒都不是很大,可胜在圆润完美,漂亮极了。不知为何,小水母忽然就懂了人鱼族哪里来那么多珍珠。
他一抬头,发现就连笨蛋人鱼,也掉了一颗小珍珠。
也就这种时候,沈寂宵看起来像一条普通人鱼了。
死亡孕育新生,庆祝新生的仪式原来也是悼念死者的仪式,人鱼们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从先祖们的触动中恢复过来,喜气洋洋地给进行人鱼幼崽的开窍仪式。
不同聚落的人鱼们混在一起,忙前忙后。
小水母和沈寂宵不是很熟悉需要做什么,想要帮忙的时候也被青薄拒绝了,说是好好休息即可。
于是他们就在边上休息。
沈寂宵摩挲着手腕上的珊瑚环,回忆刚才在幻象中看见的那条人鱼。
小水母则是抱着珍珠,想把今天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他今天没见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首先要把玩游戏拿奖品的画面刻录下来,他和沈寂宵和未成年人鱼们一起玩闹的画面。
然后是食物,宴会里的食物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小水母自己吃不了,但他看其他人鱼们吃得特别高兴。
晚餐过后他们短暂地去过一次大堂,那里举办着舞会,数不清的漂亮人鱼在舞池中间摆动尾部,鳞片交织,令人炫目。可惜他是水母不会跳舞,沈寂宵也不会,没有进去玩。
之后便是祭祀的珍珠雨……
“你在刻录什么?”他忽然听见沈寂宵的声音。
唐釉:“就是今天发生的事。”
“……”沈寂宵看见了自己掉小珍珠的场景,半响没说出话,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丢人。”
“哪里丢人了,因为先祖而感动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小水母就不这么觉得。
“等等。”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你是怎么知道我刻录的是什么画面,珍珠刻录还没完成,你也没有用精神力或魔力探查,不应该看见呀。”
沈寂宵也反应过来了。
他是发呆的时候往小水母那儿瞅了一眼,就看见了这些跳动的画面。当时小水母正专心地刻录回忆,他也没好意思打扰,就这样在边上一直看了下去,直到看见掉小珍珠的场面。现在才反应过来,刚刚看见的东西,应该是某种幻影——某种真实的幻影。
他的眼睛穿透了珍珠,看见了尚未刻录完成的画面。
这可不是什么幻觉,那些画面是真实存在的,小水母的话可以证明。
“应该和我的精神力有关。”沈寂宵捂住一只眼睛,“等仪式结束后我会去问问。”
小水母掏出另一颗珍珠:“你可以看见这颗珍珠里有什么吗?不准用魔力探查。”
人鱼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我的能力。”
试着试着,周边忽然出现了一条陌生的人鱼。
那是一尾黑色的人鱼。
作为人鱼,大家作为人的半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鳞片,但他的鳞片比起其他人鱼,实在是多得有些过分。
细小的纯黑色鳞片从腰侧一路爬到脖颈,沿着下颌线往上,在右侧脸庞上留下一片墨点的纹路。越上面,鳞片便越细小,到最后,形状近似三角、是个小扇形的鳞片已经只有一点,像个泪痣,隐没在眼尾。
和别的人鱼不同,他气质阴沉,在这样热闹的日子看着便不太讨人喜欢。
就这样幽幽地出现在他们边上,就像一抹游魂,让人想起深海中的幽灵鲨——大部分人鱼只会让人想起珊瑚礁中绮丽多彩的孔雀鱼。
小水母吓了一跳:“哎呀,我没见过黑色的人鱼。”
沈寂宵早就注意到他的靠近了,有些警惕:“请问你是……?”
他虽然没仔细关注,但也粗略地听了一耳朵来拜访的人鱼聚落,把白日里见到的人鱼们分类。可他完全没有见过黑色的人鱼。
黑色的人鱼脸色苍白,眼下有两抹青黑,虹膜也是黑色的,于是两粒乌黑的眼珠子就直勾勾地盯着沈寂宵:“你的精神力很特别。”他说话像在梦游,语调轻飘飘的。
“什么?”
陌生的人鱼仿佛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他围着沈寂宵转了一圈,嗅着周围的水流:“我没闻错,就是你的精神力。”
“我已经五十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精神力了。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分支,但要是好好培养,一定会成为极强的法师。”黑色的人鱼甚至有些狂热,“小人鱼,你不是斯狄瓦尔的,对吧?这里也不适合你,他们的精神力方向更接近生长和治愈,而你……不如来我们的聚落,绝对有更合适你的知识。”
他仿佛看透了沈寂宵的想法:“你的疑问,我们都可以解答。”
小水母看向人鱼。
人鱼顺着视线,看向小水母。
于是小水母撞着胆子,水母仗人鱼势,从水母软糖变成硬糖:“你先说,他的精神力特质是什么?”
“解析、感知、预言。”黑色的人鱼精准说出了方向,“你的精神力还不稳定,没有定性,想去什么方向全凭你自己的决定,诅咒、医毒、操控……比如我,特质是感知,但我花了半生的时间学习各种诅咒。”
“太邪恶了!”小水母尖叫起来。
“邪恶吗?”对方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睁着一双黑眼睛反问,“又不是全拿来做坏事。”
“你真的是被邀请来参加聚会和新生仪式的吗?”小水母发出疑问,同时悄咪咪地躲到沈寂宵身后,从硬糖变回了颤颤巍巍的小软糖,“你、你这样怎么给幼崽们祝福……”
“诅咒他们一辈子幸福,不行吗?”
唐釉:“……”
沈寂宵:“……”
那没事了。
“你要去学吗……”粉色的小水母躲在沈寂宵后面,用触手抓起他的手指,“决定权在你这儿。”
沈寂宵沉默着。
“哎。”但黑色的人鱼不打算沉默,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发觉了更有趣的事,“你这只小水母还挺有趣的,这个精神力的储备……有千年了?”
“你这精神力的走向还挺有趣的,怎么一截一截的。死了?不像啊……夺取?看起来好像没有邪恶,难道是嫁接……”他兀自喃喃了一阵,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看向小水母的方向,“小水母,难道有谁把精神力赠与给你了?”
第24章 睡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水母缩成一团抱住沈寂宵的手指, “我的精神力……就是我的精神力。千年……哪有千年,不要揣测我的年纪。”
“年龄这种事,测个骨龄就知道了。”
小水母就探出一个脑壳, 非常认真夹着一点小得意地怼他:“我没骨头。”
黑色人鱼:“……”
他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又微微前倾身体, 想更仔细地看看小水母。但沈寂宵伸手拦了一下:“够了。”
小水母很明显有点害怕这条黑色的人鱼。
“我对你们的知识没有兴趣。”他说,“请你不要打扰我们了。”
黑色的人鱼顿时失落地连尾鳍都垂下来了, 尖锐的鱼鳍垂在腰线下方,像两片薄薄的蝙蝠翅膀:“我叫桑落·伊芙西美, 你是我见过的人鱼里最有诅咒天赋的,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住在塔桑游乐馆。”
一个陌生的地名,沈寂宵敷衍着点了点头, 他并不关心陌生人鱼的想法。等黑色人鱼一走, 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回身前, 看着蜷成一团的小水母,颇有些担忧道:“很害怕吗?”
“感觉阴森森的……”唐釉抱住触手,“沈寂宵, 你说, 我真的能活一千年吗?不可能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寂宵心中也没个定论, 小水母自己记性不好,他也不了解, 暂时只能确定他活了超过二百年。至于用精神力断定小水母的年龄,他觉得有些武断了。
万一小水母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活一年顶过他人十年呢?
“我都不知道人鱼里面居然有黑色的品种, 而且还会诅咒。”小水母对精神力的感知更加敏锐,“他不是说着玩的, 他真的有实施诅咒的力量。我听说,这种魔法练到极致,连说话也会蕴含一定的力量,出口就能决定他人的命运,真可怕啊。”
说来说去,他还是担忧沈寂宵:“你对这种感兴趣吗?”
沈寂宵有点感兴趣,但只是处于一种对未知内容的好奇,不至于要专门去学。
他摇头。
“我倒不是要干涉你学习魔法的方向,只是你现在的精神力还没定性,万一学坏了,就再也没法恢复了。”小水母忧心道,“你现在的鳞片多好看,万一练着练着变成黑色,岂不是很难看?”
人鱼的鳞片是不会变色的,出生就决定了颜色,三岁之后颜色彻底显现,二十岁会有换鳞期,此后都不会改变。
沈寂宵变成人鱼后直接是成年体,幼年期和换鳞期都被跳过了。
他点了点瞎担心的小水母:“放心,虽然我很想解决精神力的问题,但绝对不会病急乱投医。”
“嗯。”
不知不觉,开窍仪式已经开始了。
方才经过祭祀,引导出来的庇护之力充斥着祠堂,几只人鱼幼崽坐在中央,正是昨天接受所有宾客祝福的小崽子们。
他们抱成一团,和成年人鱼不一样,半透明的鱼鳍鱼尾看着都异常柔软,像一片半透明的胶。胖嘟嘟的小脸上,圆溜溜的眼睛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大概是觉得仪式无聊,小人鱼们张口咿咿呀呀地叫,口腔内的牙齿都还没长全,牙龈粉粉的,互相咬手指也不疼。
看见他们,沈寂宵想起一种小动物:“真像小猫啊。”
唐釉疑惑:“嗯?什么是猫?”
沈寂宵才想起这里是海底,海底的生物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猫:“就是一种陆地生物。”
“它们有尾巴吗?”
“有。”沈寂宵说,“但不靠尾巴移动,它们有四条腿,毛茸茸的,身体柔软而灵活,眼睛很大。”
唐釉没见过猫:“真想见一见。我听说陆地上有很多奇特的生物,大家不长鳞片,长毛,不知道绒毛摸起来是什么感受,羽毛摸起来是什么感受。”
小幼崽们仍在互相贴贴。
青薄想抱起一只的时候险些没抱起来,小小的人鱼不舍得同伴,就像糯米团子一样黏在一起,都快拉丝了,逗得人发笑。
于是唐釉忍不住想,沈寂宵小时候也是这种黏黏糊糊会拉丝的幼崽吗?看起来好像不太像……
庇护之力聚集起来,在人鱼幼崽额头留下了一团温和的光,上了年纪的人鱼们颂唱着圣歌,和沈寂宵那天在祠堂听见青薄唱的一模一样。
咔嚓咔嚓。
有什么壳碎掉了。
“呜哇——”小人鱼哭唧唧地被放了回去,小珍珠滚落,很快被照顾幼崽的人鱼捡走,防止幼崽们把这些东西吞下去。
又是一条小人鱼被捉起来。
“今年的仪式真顺畅啊。”有人鱼笑着感慨,“庇护之力好像更浓郁了。”
小水母听见了,特别高兴地舒展开来,在水中一弹一弹地抖着自己的小触手:他才不会告诉别人,庇护之力更浓郁是因为他修改了设置在祠堂里的魔法,让过去的魔法更适合现在。
虽然被青薄姐要求不能告知其他鱼,但小水母被夸奖了还是很高兴。
“什么事?”沈寂宵马上发现了小水母的兴奋,明明刚刚都快躺下了,现在忽然蹦跶起来。
小水母特别不擅长撒谎,期期艾艾好一会儿,看见边上的人鱼幼崽哇哇哭,灵光一闪:“我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呜哇呜哇地哭成一团。”
沈寂宵:“……”
“没有。”他偏头,“我也不记得了。”
“你呢?”他问小水母。
“我?我小时候是水螅体阶段,唔……你把我当做一朵小海葵就行,我每天就知道快快乐乐地捞饭吃,吃饱了就休息,没什么特别的。”唐釉把自己倒过来,“就像这样,捕捉——进食——然后有一天我就从水螅体上脱离下来,变成了一只水母。”
没有了解过的生物循环。沈寂宵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学习通识课。
幼年的小水母……是一朵生长在岩壁上的小花?
唐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生命循环:“大概就是你出生,长大,脑袋倒着飞了出去,长出了全新的脚?”
沈寂宵:“……”
他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脖子。
——小水母真的是一位很好的通识课老师。
等仪式结束已经到了深夜,小水母玩了一天游戏,累着了,几乎是被沈寂宵捧着进的洞穴。
他们一进去,就瞧见一条熟悉的人鱼正点着一颗夜明珠,闭着眼睛,还在嘀嘀咕咕什么。仔细一听,似乎什么药方的搭配。
“你们回来了?”医师睁开疲惫的眼,“我来复查一下。”
人鱼的洞穴是不设置门的,看起来谁都可以出入。但大部分鱼都会给自己的洞穴增添一些精神力构成的网,只有自己认定的人才能通过。唐釉他们现在睡的这个是客房,沈寂宵不会设置网,水母没这个防备的心思,所以一直就这样敞开大门——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呼……”
眼看小水母已经进入放空的休息模式了,沈寂宵把他放在由精神力搭建的泡泡巢穴里,和医师示意了一下,两条人鱼出去说。
医师也没拒绝。
他们出了洞穴,就靠在岩壁外面聊天。
“不错,你的精神力已经稳定很多了。今天仪式上的庇护之力对你也有效,治愈了不少暗伤。”医师随口报了几种东西,“这些都可以安抚你的精神力,最近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要把你的精神力一口气用光,封印的作用本质上是用你多余的精神力去束缚精神力,是一种危险但平衡的天平,精神力耗空会导致暴动再度发生。”
沈寂宵点头:“我明白了。”
“精神力可以嫁接或赠与吗?”想起那条黑色人鱼说的话,沈寂宵又问了一个问题。
医师一愣:“你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上下打量起沈寂宵,仿佛要从他的鳞片看进他的内心。
沈寂宵面不改色地解释:“白天遇到了一条人鱼,他告诉我的。”
“那是禁术。”医师的尾巴很长,拖曳在身后,他绕了一圈,像一条柔软的丝带。沈寂宵却从这样柔软而美好的鱼尾里察觉到了一点攻击的意图。
“你好奇过,这种好奇可不能有。精神力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就是别人的,邪恶的掠夺魔法可以抢夺一部分他人的精神力,但这同样会给自己留下创伤。”
“精神力不是财富,它们是有主的、专属的。就像你把其他鱼的鳞片拔下来插在自己身上,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沈寂宵想了想:“因为精神力有特质?”
“是。即使许多鱼的精神力并没有觉醒明显的特质,但不代表特质不存在。”
“那么赠予呢?”医师解释了掠夺精神力,却没说赠予。
“同样会出现这种情况。”医师说,“哪怕赠予方主动抹去自己精神力中的特质,哪怕他主观意愿上是无害的,把精神力送出去的时候仍旧会对被赠予方造成伤害。没有鱼会这样做,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幼崽,赠予的精神力和身体不匹配会导致身体崩坏,严重时会导致幼崽夭折。”
“揠苗助长不可取。”
“不知你是想掠夺,还是想赠予,无论哪种我劝你都快放下心思,这可是被写进族规前二百条的规矩,一旦触犯,不论哪个聚落都会把你送进地牢关禁闭。”医师重重叹了口气,“真是的,我最讨厌教小朋友,总有人会提出禁术相关的问题。”
“是哪条人鱼告诉你的?”
沈寂宵回忆了一下黑色人鱼的名字:“桑落·伊芙西美,我没记错的话,伊芙西美代表聚落的名字?”
“是的……”医师思考着,“伊芙……伊芙西美……好像是个很偏僻的聚落,他们居然还维系着吗?真奇怪,我们有邀请他们吗?”
“他今天告诉我,他的精神力特质是感知,但学习了很多诅咒的魔法。”
“你说什么?”
医师猛然僵硬了一下:“诅咒?”
“是。”
“那是只有海妖才会去学习的内容,在我们人鱼族是明令禁止的。被发现不仅会被关禁闭,连先祖的庇护之力也不会眷顾你。”医师看起来想了很多,“好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们会处理,你先去休息吧。”
他急匆匆地游走了,看方向,大概是去告诉青薄。
海妖,又叫女妖。是一个以雌性生物出名的物种,她们会在礁石边歌唱,引诱船员爱上她们,从而失去理智将船开往未知的方向。或许驶入有去无回的迷雾,或许撞上礁石,凄惨死去。
这是一个很难得的,他知道的海洋物种——以前调查塔里克号沉没事件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和沉船有关的事件都查阅完了。
海妖是纯食肉的物种。人鱼也食肉,但他们可以接受用素食补充营养物质,算杂食,并且性格平和。然而海妖是彻头彻尾的捕猎者。沈寂宵看过海妖的照片,她们往往有着灰色的肌肤,神态楚楚可怜,湿漉漉的长卷发披在身上,上半身不着寸缕。
和人鱼类似,她们也有着长长的鱼尾,只是仔细看会发现,海妖的鳞片更接近菱形,而人鱼是扇形,两者的鱼鳍也不一样。人鱼除了长且绮丽的尾鳍以外,腰线会生出两片不对称的鱼鳍,辅助游动,而海妖的尾巴光溜溜的,尾鳍也不如人鱼的大。
饶是如此,在人类的审美中,女妖也是一种很美丽的物种了。那并不是一种丑陋的灰色,而是如绸带一般,光滑富有质感的颜色。
他看过一段录像,那是一只被人类魔法师捕获的女妖,她受了伤,眉心蹙着,眼眸楚楚可怜,性状姣好的唇抿起来,好似一头无路可走的小鹿,满是惊慌和求助。当时这段录像不小心被流传了出去,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他们应该放了这只女妖。
即使她诱惑了大大小小超过五十只渔船,害死上百位渔民。
很快,捕捉她的人类魔法师受到了一些舆论谴责,就连当时决定处刑的城主,也对女妖产生了怜悯——亦或者别的情感。当时的城主在深夜打开了囚禁女妖的笼子。
之后的事情便是彻头彻尾的惨剧了。
被关着长达半月的女妖早就饥饿至极,她根本忍不到诱惑城主把她送回大海,在牢狱里就下了手。
等到情况被发现,城主的胸腔已经被啃空了,而女妖趴在尸体上,长尾拖曳在地上,留下了一地黏液。她眼眸依旧楚楚可怜,细长的舌尖却舔舐着牙齿,血液混合着唾液往下,她还没吃饱。
她被当场处刑了。
事后人们才发现,女妖那惑人的唇瓣里,生满了用来撕扯猎物的尖牙,她们的尾巴力量不足,无法靠速度捕捉猎物,于是学会了更有效的方法——用别的手段诱惑猎物靠近。
结合最近的事情看,人鱼族似乎也很讨厌海妖。
沈寂宵回忆了一下那条黑色人鱼的模样,他没有女妖标志性的尖牙,尾巴侧面也生着鱼鳍,鳞片是扇形。
性别应是雄性。
最后,这条黑色人鱼心平气和地说过“诅咒他们一辈子幸福”这样的话。
沈寂宵几乎可以断定,这条鱼不是女妖。但他和海妖一族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医师说得对,这不是他该关心的内容。
他又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无端地想起黑色人鱼说小水母的精神力断断续续的。对方目前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特质为感知的人鱼,沈寂宵自己暂时看不出来,也找不到其他人鱼验证。
假设他的话是真的,可以确定两点。
他精神力特质挺少见的。
小水母的精神力存在不自然的痕迹。
……他又想到小水母的精神力后面半截的波动和他要找的那人,非常相似了。
“人鱼……?”
他听见小水母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唐釉肯定是还没休息够,游起来都走的曲线,弹两下就累得往下面沉。
沈寂宵游过去接住他。
小水母就扯着触手,七八根小触手抱住人鱼的食指,很轻地拉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把他往洞穴里面拖。
“好困……外面冷,快睡吧……”
不动用精神力的情况,小水母根本拖不动人鱼。可惜他现在处于低能耗状态,累得失去了思考能力,随便扯了两下就摆烂了,抱住沈寂宵的手指,长长久久地发呆,
好一会儿,才重新提起一根触手,在人鱼的指缝间蹭了蹭。
“我想你陪我睡觉。”
“……”人鱼尾巴一僵,“好。”
小水母休息的时候,也不是完完全全地安静。他偶尔会动一下,忽得上浮一小段,然后极其缓慢地下沉,快沉到底了,才骤然动上一下,再度上浮。
他还给自己搭了一个漂亮的、由精神力薄壳制成的窝,既能趴在上面把自己展开,也能躲在里面防止别人触碰。
夜明珠的光暗暗的,散发着幽蓝色,照在粉色的小水母身上,把小水母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紫色。这颗紫色的软糖就不断地上下浮动着,连带着周围的精神力薄壳也滚来滚去。
沈寂宵发现自己可以看这种无聊的小互动看一个晚上,而且一点也不困。
心情变得宁静,既没有那种想要探究的心思,也没有那种要过去摸摸小水母脑袋的渴望。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几乎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
怎么会有人盯着水母无意识地上下沉浮盯半个晚上?
偏偏他就能。
“人鱼……”
沈寂宵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小水母的精神力非常敏锐,说不定会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不适。人鱼微微紧张,张口,甚至准备好了道歉。
结果小水母只是翻了个身,变成一只倒立水母,继续休息。
他倒过来了,身体却还是下意识地重复着无数次的动作,收缩身体、挤出海水,推进自己前进——
然后果不其然因为顺着重力,速度太快,倏地一下撞在了底下的精神力薄壳上。沈寂宵甚至能清楚看见,小水母柔软的透明脑壳因为这一次撞击,被顶得脑壳都凹陷下去了。身体也跟着转了个圈。
但他还是没醒。
人鱼:“……”
小水母的休息质量真好啊。
他好像知道底下垫着的精神力薄壳是做什么的了,分明就是为了防止休息的时候倒过来撞地板吧。
“啊呜……”休息中的小水母发出了一些没有含义的声音。他刚刚自己转了个圈,没有再撞地板,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稳定地往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