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by落瀑
落瀑  发于:2024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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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提出这件事时,小水母没有拒绝。
唐釉其实完全不生气。
他思考过后觉得这应该是人鱼正常的繁殖期,是他的小课堂做得不够好,不应该乱摸人鱼尾巴敏感的地方。他应该给小沈留点个鱼空间,让他有更自由的生活,不能整天黏在小沈身上——小沈是一条很大的鱼了,说不定他的存在会影响到他找伴侣。
于是小水母决定和小沈保持一点点距离。
他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不和人鱼贴贴的那几天,让人鱼辗转反侧思索了很久。
看着人鱼用精神力清理沉重的石头、搬运杂物,好清除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休息,小水母忽然说:“你的精神力增长得好快哦。”
“是吗?”沈寂宵没什么感觉。
小水母的精神力太过庞大了,任何人或者鱼在他面前都会变成沧海一粟,所以他虽然一直在努力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效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
唐釉看了看:“真的进步很快呀。”
小沈的天赋还是很好的,至少没有愧对他的人鱼血统,除了唱歌的时候。唐釉很少会想起沈寂宵唱歌的模样,他就在海妖的洞穴里唱过一次,但可以让小水母难忘终身了。
实在是不像人鱼唱的。
“明天就上岸了。”沈寂宵装模作样而充满僵硬感地转移话题,“你上次在陆地上有什么喜欢的、或者讨厌的东西吗?”
小水母是想也不想:“洗澡。”
“……”沈寂宵也是想都不想,“不行,得洗。”
“那没有了。”唐釉是一只什么都能接受的小水母,他不介意恶劣的环境,如果必要,热水也能忍一忍。
“好。”
唐釉注意到人鱼的情绪闷闷的。
他想不出来最近有什么事,除了他们被台风困在这儿有些无聊。可这两天也是来了不少一同避难的小伙伴,他们聊着这篇海域发生的小趣事打发时间,很是热闹。
噢,人鱼不爱参加这种小鱼小虾的夜间聚会。
小水母倒是和他们聊得很高兴。
海龟:“你知道吗?东海岸上那个领主。”
小水母也是上过陆地的水母了,非常高兴能参与到这种奇闻轶事的讨论环节:“当然知道。”他是小沈的上司呢。
“听说他非常独断,非常专横。”海龟从南国沿岸过来,听了一耳朵东域领主的风评,“南国的大王子……也许是二王子,听说前段时间和领主见面洽谈,被他气到卧床不起了,吐了一斤血。”
“这么凶呀。”小水母美滋滋地吃着瓜,“都气到吐血了。”
海龟深以为然:“那王子也不是什么好的,他晕倒了,海边的百姓们在偷偷地庆祝呢。唉……实不相瞒,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南国海边,但最近那王子病了,说把海龟壳磨碎了吃下去能治病,吃一只不够,要大批大批地捞,从里面挑出最好的,连我们产在沙滩上的蛋都被挖出来了。”
小水母听得心惊:“天啊。”他是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也最讨厌残害生命。
海龟摇了摇脑袋:“不谈这些了,我们族群商量过后觉得还是得远离人类,正在举族搬迁。你也别在东海岸逗留太久,小心这边的领主忽然想吃凉拌海蜇皮。”
小水母打了个激灵。
这些事情他没和沈寂宵说过,沈寂宵和东海岸领主好像关系很好,他转述坏话大概会引起对方的不高兴。但这会儿他想起来了,便若无其事地戳了戳人鱼,打算旁敲侧击一下:“人鱼,你和东域的领主熟悉,你说他会喜欢吃凉拌海蜇吗?”
人鱼显然是在魂飞天外的,湛蓝眼眸放空着,一看就知道在发呆。闻言,他看了一眼小水母,嘴比脑子更快:
“吃……哪种吃法?”

那人真是个吃水母的, 都已经思考过抓到水母该怎么吃了。
他默默下了决定,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远离某些人,不要靠近。小沈就很好了, 至少小沈不吃水母。像水母这种含水量极高,吃了约等于没吃的生物, 自然界其实没什么动物会去啃,毕竟没营养嘛, 为了活着,大家都更喜欢一些效率高的方式。
只有满足了生存, 才会去选择一些吃起来更加愉悦的食物。
当然,唐釉并不觉得吃水母会令人高兴。
沈寂宵并不知道他发呆的一句话被小水母脑补出了一个邪恶的、喜好吃水母的人。
有过一次上岸的经历,这一回唐釉很平静地游到海岸,很平静地变成了人类。
然后很平静地躺在了石头上。
起不来, 还是起不来, 指望自己能长出硬骨头支撑全身还是太奢望了。小水母安详地拨了一下海水, 只让自己的脸维持在水面之上。
他变成人类也是天生会游泳。
倒不是四肢有多协调,只是太过熟悉水,一点也不害怕, 只要不扑腾, 人体总还是能浮起来的。
他静静等待沈寂宵来捞他。
耳朵里灌着水的时候, 世界都好像被静音了。他抬头凝视天空,用眼角的余光去瞅太阳, 直到大团的云把太阳遮住了一角。
台风刚过,降了温,海水凉凉的, 不是很清澈。但天空澄澈极了,蓝是蓝, 白是白,云和天分得极开,没有什么丝丝缕缕的薄云。
视野里出现人类的轮廓。
沈寂宵遮住了光,挡住了小水母看天的视线:“怎么一动不动?”
唐釉其实就是偷懒,下意识想要个抱抱。
但他蓦然想起来前两天的抱抱,不好的记忆出现了几秒。小水母的大脑努力地思考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偏。
小沈一上岸就很有人德地给自己用了障眼法,坚决不在阳光下暴露自己的身体。可惜这些障眼法对小水母而言没有用,他看得清清楚楚。
感觉人类的……没有人鱼的……可怕。
小水母伸出手:“可以拉我起来吗?”
沈寂宵早就准备好了。
他握住小水母的手,知道这样拉会让人的胳膊有些痛,于是弯下腰,把这只懒洋洋躺在水中的小水母拦腰抱起来,甚至掂了掂,把水珠抖下去。
“先去买些衣服。”
“嗯。”
由于是第二次上岸,唐釉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好奇,而是乖乖地被摆弄着,被拉去洗澡穿衣服。他静静地看着小沈忙来忙去,挑衣服的时候还不忘从边上摸出一只银色的手镯,一些奇奇怪怪闪闪发光的银色链子,镶嵌了珍珠和贝壳。
小沈若无其事地:“你喜欢什么,可以买。”
唐釉看什么都挺喜欢的,挑不出什么好的,沈寂宵问他,他就很认真地挑选了五分钟,选了一条:“这个。”
果不其然是珍珠,而且是粉色的珍珠。
沈寂宵也不问价格,拿了就去结账,之后又开始寻找住宿的地方。
直到解决了在陆地上生存的基本问题——衣食住行,沈寂宵终于松了口气,返回来问小水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他做好小水母什么都不说的准备了,结果小水母想了想,报出一个词:“酒。”
“我想喝酒。”
“不行。”沈寂宵要拒绝。
“人鱼……”小水母可怜兮兮地看他,“你答应过的。”
在视线进攻下,沈寂宵终究还是同意了小水母的请求,挑了一家酒馆。
酒馆里最多的便是来往各地的冒险者和魔法师,都是在这儿歇脚的人,形形色色。为了不叫唐釉看见大片发酒疯的醉鬼,沈寂宵甚至选了一家价格高些的酒馆,防止遇到骚扰。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一进去,立刻就收获了许多关注。
而他们并没有发现。
沈寂宵全部的心神都在小水母身上,酒馆里除了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些烟卷的气息,不是很好闻。他准备看着小水母的脸色,一有不对就把人拉走,单独买几瓶酒,出去喝。
唐釉倒是不在意空气浑浊的问题,他一直低着头,甚至屏着呼吸。他自己走路的次数还是少,不看路总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会绊在一起,只好偷偷摸摸地抓住沈寂宵的袖口,这样运气不好摔了能被快速扶起来。
“年龄。”他们被短暂地拦了一下。
沈寂宵熟练地出示了两张冒险者工会的身份证明,是很早就准备的假证,专门用于在外潜伏——此刻被用于不务正业。
“可以进了,欢迎光临利特酒馆。两位喝点什么?”
沈寂宵要了份菜单,想同小水母介绍介绍,甚至想把什么酒的历史文化传统也都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遇到什么都急着站出来展露自己,哪怕只是一杯酒。
“这是……”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打住了。
他察觉到半个酒馆的视线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倒没有什么恶意,大部分都是好奇。毕竟沈寂宵和小水母进来的时候没有对自己的魔力做伪装,他们两位都算非人和半非人,血液里充盈着大量的魔力。
又是生面孔,又强,又长得好看。
小水母也发现了这种注视,他平等地对每一个人微笑,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脸杀伤力很大。
“您的酒。”他们做了几分钟,什么都还没做,就有人端来了酒。
沈寂宵:“我们没点。”
“是那桌的客人送的。”服务生微微弯腰,退了下去。
沈寂宵:“……”
唐釉看着漂亮的、呈现蓝色的酒液,心里大为好奇,同时也对送他们酒的人产生了兴趣:“这座城市的人类真好,之前在衣服店的时候就有人送我花,现在又送酒。”
“之前有人送你花?”沈寂宵诧异。
“是呀,你去结账的时候别人送我的。”唐釉从口袋里摸出一多纯白的白兰花,被装在一个薄壳里,“我用精神力保存起来了。”
沈寂宵沉默。
他要了两杯酒,喝了一口,只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算是普通酒馆的水平,回味苦涩。
很快,他们桌上又被送了几杯酒,甚至来了人搭讪。
小水母安安静静的捧着酒,看起来像个社恐,但其实外向得不能再外向了,他愿意和每一个过来的人类聊天,很高兴他们愿意送酒过来。
看着小水母和别人交谈时露出的微笑,沈寂宵有点莫名的坐立不安。他吸了口气,等到安静下去,问:“要上去看看吗?据说这家酒馆的天台风景很好。”
“好呀。”
他们上了天台。
天台风景好的话都是沈寂宵瞎编的,实际上只有几张破烂的藤编椅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为已经到了晚上,看不清颜色。
甚至没有星星,乌云遮住了月亮,只有冷风吹啊吹。
但唐釉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里的人类好热情哦。”
沈寂宵:“嗯。”
唐釉觉得小沈有点不高兴,但是找不到原因。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酒的缘故:“但是酒不好喝。”他手上那杯酒都没怎么动。
“不好喝吗?”沈寂宵看了一眼,他给唐釉挑的是最合适新人入口的酒了,很清新。
“苦的。”唐釉看着沈寂宵手上的,“我可以喝你那杯吗?”
沈寂宵喝了不少,也许他那杯口味还可以。唐釉这样想。
沈寂宵那杯酒就放在天台的栏杆上,他也没多想,拿起了,浅浅地喝了一口:“咦,不好喝……人鱼,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沈寂宵挪开视线。他本来想着要给唐釉新点一杯的,那杯酒他喝过,唐釉再喝,有些怪怪的。
他重新拿回自己的酒:“喝不惯就别喝了。”
两人在天台静坐片刻,什么都没做。
沈寂宵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意是想要叫小水母高兴点的,算是赔罪,结果他买东西,小水母反应淡淡的,一起喝酒,小水母反应还是淡淡的,虽说小水母总是维持着一种淡淡的、愉快的情绪,但沈寂宵并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一些更特别的反应,一些……有别于小水母对待其他人的反应。
沈寂宵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一句话会这样难,他宁可出去处理各种杂事,哪怕告诉他明天得去干掉一个大魔法师,也比此刻要轻松些。
“唐釉……”他垂在一边的手握住了陶瓷杯子,手指的温度几乎把玻璃杯捂热,“你喜欢什么?”
其实他真的想问小水母,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很高兴,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哪怕在海底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办法像小水母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一切都直来直去的。
“嗯?”唐釉抬起头,不知道沈寂宵问这个做什么,“我喜欢珍珠。”
“除了珍珠以外的。”沈寂宵又补充了一句,“在陆地上。”
他声音十分的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说完一句,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直到身体微微发热:“之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想我被人鱼的血脉控制住了,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举动。”
“没事呀。”小水母早就已经略过这件事了,“那不是你的错。”
他也喝了一口酒水,但只是舌尖沾了沾。唐釉之前死缠烂打地才叫沈寂宵把他带进酒馆,现在绝对不会说自己喝不惯这玩意。他想了想:“在陆地上,我喜欢……”
沈寂宵全神贯注地听。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和你在一起就行。”唐釉给出了答案,“我觉得我们一起旅行还挺快乐的?”
“……”沈寂宵更是默然,他手脚麻了一半,一半特别高兴,因为某些词的出现而翻涌着,一半又特别冷静,好像被绑着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我也很喜欢你。”
“那真是太好啦。”小水母高兴地举起酒杯,“我会把这段记忆刻进珍珠的,你喜欢和我一起就好,我还担心你嫌我太笨只会让你帮忙带着游呢。”
沈寂宵舌尖冒着酒精泛上来的苦涩,举起酒杯:“干杯。”

唐釉总共喝了半杯调制过的酒。
他一开始喝得慢, 觉得没法入口,习惯了倒也能小口小口地抿进去,高高兴兴地牵着沈寂宵的手, 坐在天台聊天。
风大,一直凉凉的, 唐釉和沈寂宵一开始都没察觉到酒力。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水母已经喝过头了。
他眼神清亮, 一仰头把剩下半杯酒喝了,然后便毫无预兆地躺了下去。
沈寂宵:?
“怎么了?”
小水母好似没骨头一样, 躺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越躺越柔软,脑袋慢慢移到他腿上,简直要从大腿上流下去。
“我是水母。”唐釉理直气壮地, “我没有骨头。”
他脸上挂着点醺醺然的红, 风撩起细软的白发, 整张脸漂亮的不像样。大概是脸颊发烫,小水母伸出手,指节抵着额头, 很浅地哼了一声。他手指也好看, 小臂露在外面, 一整个白玉无瑕,几乎白要得发光了。
如果这是小水母自己捏的人, 那他无疑拥有极好的审美。
在海中走了一圈,沈寂宵逐渐认识到,有些美是存在共通性的。
他抓住小水母的手指:“你喝醉了。”
“没有~”
小水母的声音逐渐变成波浪。
他的手指也开始乱动, 五根手指各动各的,扭来扭去。他大约是忘记了自己的手指不是触手, 没有办法那么灵活。
“小沈小沈,你变成三个啦!”
小水母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沈寂宵轻轻叹气,一点醉意都没有。他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帮小水母去除血液里的酒精——算了,不如让小水母享受一下完整的酒精体验,第二天的宿醉时刻绝对能让他再也不想喝酒。
他抱着软乎乎的唐釉,下了天台。
这时候注视他们的人反而少了。沈寂宵把唐釉轻轻放置吧台附近的椅子上,把他摆出一个勉强像人类的姿势,自己在一边结账。
唐釉静静地蜷起来,衣袖下垂,露出手腕上的一串手链。
放在他手腕上真是合适极了。唐釉的手腕很纤细,但不算完全的骨感,又很白,放什么饰品在上面都很衬。
调酒师便随口夸了一句,冲沈寂宵抛出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很漂亮的手链,祝福啊祝福。”
“嗯?”沈寂宵就是随手拿的,什么上面有珍珠他就拿什么。
调酒师看他们不懂,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外地的,主动解释道:“粉色的珍珠在我们这里是定情信物。”
沈寂宵用一种可怕的速度看了一眼唐釉。
小水母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他昏昏欲睡,灵魂飞天,有人看他就会冲对方笑,露出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他自己迷糊成一团,弄得别人也迷糊成一团,融化在他的微笑里。
沈寂宵真有些毛骨悚然了,小水母正被酒精刺激着,无差别地释放自己的可爱。
放他在这里一个晚上,他白日大抵会看见半条河的求爱者。
想想就可怕。
沈寂宵叹了口气,把小水母捞起来。他就不一样,他觉得小水母每时每刻都挺可爱的,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于是能够适应醉酒小水母爆发出来的黏糊劲儿。
“唐釉、唐釉。”沈寂宵抱他,“能起来走吗?”
小水母看着他,毫无征兆地一笑,特别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我没有腿,只有触手。”
沈寂宵:“……”
这座城的繁华程度没有米多尔城高,但胜在清净、安宁。一条长河穿过城市,时不时地飘过去几只小船,船头或多或少放着几盏花灯,亮着金色的、火焰的光芒。
搭乘小船回落脚的地方是最容易的。
小木船晃啊晃,沈寂宵坐在一旁,叫小水母躺在他膝盖上。船头摆渡的人不声不响,一看就是习惯了各种醉汉。
清河之上,万千星子流淌。
天幕之下,水母呼呼大睡。
沈寂宵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心软把小水母带进了酒馆,这要是没人看着,软乎乎的小水母肯定是会被人捡走的。
“人鱼……”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釉醒了。他支棱起来一点,感受到小船儿晃啊晃,觉得有些好玩。他并不晕船,甚至很喜欢这种随波晃动的感觉,靠在沈寂宵身上轻轻呼气,眼神落在水中的倒影上。
那么清澈,那么近,好像随手一捞就能捉到星子。
小水母想做就做,马上就要伸手去捞。
“哎……别这样。”沈寂宵可不放心让一只醉了的小水母弯腰玩水,他问,“你想要什么?”河里面有花灯,他以为小水母是想捉花灯。春暖花开,也有些漂浮的水生植物,开着嫩黄浅紫的花儿,折一支想必也很美。
唐釉毫不犹豫:“那颗最亮的星星。”
“那是倒影。”
“想要。”
唐釉大约是失去行动能力了,醉过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用,只能像小动物一样四肢并用,窸窸窣窣地爬到沈寂宵身上,捧他的脸:“想要。”
沈寂宵直接鬼迷心窍:“好。”
他装模作样地捞了一捧水,手心的小水洼也同样反射出星子,亮晶晶的。
唐釉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愣是相信了一下:“好厉害,真的捞上来了。”
沈寂宵:“伸手。”
唐釉有模有样地合拢手指,让沈寂宵把水倒在自己手心,等水平静,他的手掌里也拢了一汪星子。
“哇……”他发出痴痴的笑,这笑容要比星子亮一点,比摇曳的花灯更美。
傻乎乎。
又很好骗。
船一荡,小水母把水泼在了衣服上,整个人砸在沈寂宵身上,累了。
“冷吗?”沈寂宵摸他后背。
“还好。”小水母慢一拍地回答,他怕热不怕冷,但他还是钻进了沈寂宵的大衣里。酒精挥发成了汗,被河面的冷风吹凉了,小水母有点晕乎乎的头疼,特别想找点什么压压额头。
沈寂宵的胸口显然很合适,一是暖和,二是枕起来舒服,靠着靠着就能睡着。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小沈是鱼,心跳速度总是很快,咚咚咚咚,吵吵的。
如何回到落脚的店里,小水母已经忘记了。他的记忆停留在钻进沈寂宵的大衣里,之后便彻底断了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一睁眼已经是下午,身边空荡荡的。小水母基本没有以人型的状态睡过觉,乍一醒还有些茫然,揪着面前的被子,把布料揉成一团。
“醒了?”
唐釉抬起头,看见沈寂宵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抱着一本厚厚的魔法基础,却没拉开窗帘,只点了盏小灯,又戴了只单片眼镜。烛火微动,唐釉觉得沈寂宵身上莫名添了些书卷气——是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人鱼。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沈寂宵身边,坐下。
“头疼吗?”
“有点。”
沈寂宵放下书本,去摸唐釉的额头:“下次还喝吗?”
唐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好喝不好喝,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喝……我还是觉得果汁最好。”
沈寂宵就知道小水母喜欢甜的:“我给你买了椰子和水果。”
唐釉眼睛一亮:“你真好。”
他去抱椰子,却听见沈寂宵在后面说:“酒是给大人喝的。”
“我不算大人吗?”
“不算。”沈寂宵认真地说,“酒精可以麻痹自己,是一种逃避现实、沉浸在幻想中的方式。越长大,越难触碰到童话般美好的事物,所以需要借助外力。”
而小水母存在的本身就是童话。
闻言,唐釉抬起小腿,轻轻地踢了一下……幻想什么的。
他的脸慢慢红了。
“人鱼……你怎么能骗我……”他窝成一团,羞耻到想要钻到人鱼的鳞片缝里去,“星星怎么可能捞到手里嘛!”
沈寂宵是真心无辜:“但是你想要。”
他伸手拢住小水母,他们正面抱成一团,中间夹了个大椰子。
唐釉坐在他腿上,非常不满意:“我想要你的鳞片,难道你也要拔给我吗?”
沈寂宵没犹豫: “当然。”
唐釉立刻变成了气鼓鼓的水母:“笨人鱼。”
“笨水母。”沈寂宵伸手端了碗粥,他并不觉得小水母吃一点水果能填饱肚子,简单搅拌米粥之后吹了吹,“张口。”
他看着小水母把勺子含住,喉结微动,勺柄上传来轻轻的力度。
“好吃吗?”
唐釉含着勺子点头。
他喝了两口,觉得有些撑,又或者有些胀,连舔勺子都变得有些不够专注,心不在焉地尝着米粥的味道。
沈寂宵发现了,问:“不舒服吗?”他伸手想摸小水母的额头,结果因为他俩抱成一团,动作的时候不知道压迫了哪儿,小水母忽得哼了一声,颤巍巍地抱住沈寂宵的脖子。
“怎么了?”
小水母迷茫地摇头:“好像是生理反应。”
沈寂宵的手指一僵,按在了小水母后腰上,中间隔着只大椰子,他手里还端着粥,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小水母的脸确实红着。
“我……”沈寂宵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可能是想上厕所。”小水母开口,沈寂宵就知道他自己想歪了。小水母在陆地上吃的不算多,又经常变成水母,竟是没体验过人类的生理功能。
这一天喝了太多液体,他终于是有些发胀了,而且越坐越胀。他坐在沈寂宵大腿上,够不到地面也没法用力,脚背绷紧了才能脚尖点地。沈寂宵按着他的后腰,结果让他小腹被椰子挤压了,更加难受。
且茫然。
人类要怎么做来着?
“……可以教我吗?”唐釉最终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可以吗?顺便了解一下人类的内部结构我有没有做错。”
沈寂宵听着,大脑里先冒出的却是:“如果错了,你可以改自己的身体?”
“可以的,不过分的我都可以变。”唐釉吸了一下鼻子,“要不我还是变成水母吧,肚子好胀。”

解决完生理问题, 唐釉又回去补了一觉。
这下再醒过来,就已经是下午了。他光着脚下床,踩着地板咚咚咚地转了一圈, 没在房间里看见人鱼。
推开窗,落日隐没在长河尽头。
花灯比昨夜更多了。
“哎呀。”
他正在看碎在水中的落日, 头顶忽然一凉。抬手一摸,是一朵新鲜的花儿, 闻起来甜甜的,不知道什么品种。
顺着抬头, 层层叠叠的花蔓爬满了墙壁,橘色的如小铃铛一样的花苞,组成一串串风铃,漂亮极了。
唐釉喜欢没见过的植物。
又有花掉下来, 落到他扶着的栏杆边上。
这下是朵粉色的玫瑰, 唐釉认得这花, 当初第一次上岸,就有人往他们的车上丢玫瑰花。季言不喜欢这个,唐釉回忆了一下, 想起季言喜欢一种叫曼陀罗的花, 可惜它有毒, 不会被抛过来。
唐釉自己是什么都喜欢,见什么都欣喜。
至于小沈……他还不知道小沈喜欢什么花, 但大约是适合一些蓝色花的。
想着想着,上方忽然探出一颗脑袋:“花掉下来了,我是不是砸到你了?”
唐釉和他对视, 看见他手上的剪刀:“有点,但是不疼, 不要紧。你在剪什么?”
“花。”上方的青年捻起一支黄玫瑰,“修剪过后它们才会开得更好。”
唐釉不懂这个,他其实觉得蛮可惜的,掉下来的花还很新鲜呢。不过陆地上的东西他不懂太多了,因此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仍然没看见沈寂宵回来。
没了人鱼当陆地导游,他就不太想动弹,慢悠悠地挪回了房间,发现桌底下有一个水缸,装满了新鲜的海水。唐釉眼睛一亮,知道这是沈寂宵给他准备的,当即就想要变回水母。
他想做就做,伸出八根精神力触手,一并开始解扣子,超快速地把自己扒干净,还顺手叠好了衣服。
结果才脱了件外衣,内里的衬衫解了一半,门就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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