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唐釉的脸色绷紧了。他很少遇到自己学不会的东西,活那么大,大部分东西都是靠的自学,特别是魔法这块儿,一碰就会,没有什么阻碍。走路其实学得也很快,只不过小沈不问,他就装傻,别人抱着总是比自己走要舒服一点的。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划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怎么搞都没有门道,就连对面的小沈,脸上也开始挂起笑容,眼看要憋不住了。
唐釉更加严肃地划船。
小船更加严肃地打转。
“……”唐釉把船桨一搁,“不划了。”
划船,乃水母一生之敌也。
他躬身往小棚里面爬,这才发现棚子里面是垫了软垫的,舒服很多,而且烤着无烟的小炭,在凉凉的夜色里暖呼呼的,特别是热饮,煮了一会儿更加入味了。
他捧着陶瓷杯,缩成一团,看着沈寂宵接过船桨,十分自如地划起船。
船在他手里又变得听话了,说往前就往前,破开水浪,甚至没有影响到别人家的花灯。
唐釉愣愣地看着。
“我要学这个。”他又从小棚里爬出来一点,“到底怎样才能把船划好呀。”
两人在船的一头,船又翘起来了,小水母只好缩回去维持船只的平衡,却听见沈寂宵说:“首先,不要害怕船的倾斜,不会翻的。”
“唔……”
“你过来,我教你。”
小水母乖乖地挪到沈寂宵所在的船头,顺着沈寂宵的话,暂且窝在他的怀里,四只手一起捏住船桨。然后顺着对方的动作,在水里轻轻地划动。
小沈的怀里他是熟悉的,有着属于人类的滚烫,心跳要比人鱼一族慢上一些,但更能体会到呼吸的感觉。唐釉躺在他怀里划了一会儿船,终于体会到了船只随着自己心意往前的感觉,风拂过面颊,不由得眯起眼睛,高兴成一团。
船顿时更快了。
沈寂宵察觉到什么。
“你用精神力?”
“一点点。”唐釉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人类的城市里用精神力,但是他今天心情好,特别舒展,“我只用了一点点。”
区区八十八条小触手,在船底下推着船走而已。
“被人发现了,第二天就会说这条河里有水鬼。”
唐釉睁大了眼睛:“水鬼是什么?”
“水猴子。”
“水猴子是什么?”唐釉在海里活了那么久,真没听说过,“我怎么没见过,难道是淡水产物?”
沈寂宵:“……”
“是会吃水母的东西。”他想了想,决定做个坏人,吓唬一下小水母,“一口一个,最喜欢精神力饱满的水母。”
“噫!”
唐釉顿时散了精神力,乖乖地窝在沈寂宵怀里,不用精神力推船了。他也许是有点被吓到了,也许是兴奋,眼睛睁得极大,清澈的眼珠里倒映着万千花灯,好似封着火苗的琉璃,又好似千变万化的晚霞。漂亮是漂亮,只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小水母总是在体验这个体验那个,和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只小鱼小虾小鸟小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沈寂宵觉得他很不一样,是那种随时会抽离出去、默默观察世界变化的小水母。
他是喜欢的,也是害怕的。害怕稍微一松手,整个大海都找不到小水母了。
额前的细发被风吹散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什么汗水,细细闻的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是大海,不是花香。
沈寂宵抱着小水母,忍不住埋头吸了一口,克制又贪婪。
小水母察觉到了,略有些诧异地抬眸,于是那双装着人间万千愿望的眼睛,把沈寂宵也给装了进去。
花瓣簌簌落下,是开盛了的海棠和紫藤,偶尔贴着几朵迎春。
忽然一朵完整的碧桃落在沈寂宵头顶,小水母微微扭身,把花摘了下来,坐回去的时候却没把握好距离,鼻尖和沈寂宵的轻轻碰了一下。
风动,水动。
“人鱼你心跳的速度好快哦。”唐釉按了一下人鱼的胸口,“你是要在没人的地方变成鱼了吗?”
沈寂宵避而不谈:“你不懂的,人类的心跳也会很快。”
“那在什么情况下,会变得很快?”
“……”沈寂宵嘴唇蠕动,却看见前面骤然一亮,花团锦簇,原来是这里特有的花神庙到了,“花神庙,我们该下船去看看了,再往前是不能划的。”
他已经微微侧身,寻找一个能够系绳子的地方,把船绑好。
唐釉等他弄完了,率先上岸,才伸出手,被沈寂宵拉到岸上。
“世界上真的有花神吗?”
“有水神庙、海神庙、龙王庙。”沈寂宵说别的,“你见过海神之类的吗?”
“没有。”小水母回答。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花神。”
“那为什么要建一个那么好看的房子,那么大的雕像,那么多花,那么多的人?”
沈寂宵想了想:“因为大家喜欢。”
“哦……”
花神庙周边热闹极了,比河里要热闹不少。有闲情逸致划船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少年少女都在桥上观景,也买一些时节特色的鲜花制品,花茶花饼之类的东西不要太多。花环一类的东西也很便宜。
沈寂宵知道小水母喜欢甜的,正放眼观察哪家的花饼好吃人多便宜。
一个没注意,小水母跑开去,混入人群里。
他心提起来,有种找寻不到的强烈失落感,然而还没几秒,一个漂亮的蓝色花环落到他头顶。
沈寂宵盯着唐釉,看着比他矮一截的小水母。
“我不喜欢花环。”
“但是我喜欢。”唐釉调整位置,踮起脚尖,神情是如此专注,“麻烦你戴一会儿嘛。”
第69章 春意
花环是新鲜的, 毕竟是个信奉花神的花城,周边不少鲜花都有本地供应。这些由落花编成的花环都不值几个铜币,大多是巧手的妇人捡了商人不要的花, 编好出售。
沈寂宵戴的这个花环更是精巧,由桔梗和绣球花编织而成, 绣球花纯蓝一片,桔梗白白紫紫, 搭配起来颜色和谐,又新鲜沾着水露, 很动人。
沈寂宵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重新戴在头上,牵着小水母的手,和他一起在街边挑选。
他向来是拒绝这种花花草草的, 但小水母喜欢。
很快, 小水母脑袋上一重, 也压了个花环,全用玫瑰花制成,粉粉白白错落有致, 而且比沈寂宵的花环要香一点。
唐釉嗅了嗅, 高兴极了。
又喝了些花茶, 买了些从没见过的糕点,他簇拥在一堆花里, 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陆地上的生机,和海里那么不一样,但都那么讨人喜欢。
回去依然是坐的小船。
也许是一整天都在睡觉, 小水母晚上的精神要好很多,回到房间休息了也仍然拉着小沈问一些陆地上的事, 比如花神庙到底是谁建造出来的,建造那么大一个房子要多少钱,为什么大家喜欢把硬币丢进泉水里许愿。
他发现了,虽然这个城市和之前的米多尔城都是人类的聚居地,但两边的习俗风情完全不一样。
要他来说,却说不上来有哪里不一样。
问多了,沈寂宵就丢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是人类的书籍,似乎介绍了本地的种种历史。
唐釉写字不太行,认字勉强齐全,于是抱着书一句句地读过去,不再打扰人鱼了——人鱼回到房间后就开始翻阅起一些东西,很多他都看不懂,问了也只说是必要的工作,必须完成。
唐釉就想,这好像是人类和他们海底生物最不同的地方。
他们要活着,只需要自己去努力觅食、躲避天敌天灾,但人类要活着,却是要寻找一份工作,用工作来换取报酬,再用报酬购买生活必须的物资。好像也有直接种植、捕猎来满足生活需求的人,但城市里似乎很少有这种人,而且即便是他们也需要去花钱购买其他物资。
当然,唐釉隐隐觉得人类这样做才是更好的,效率要高些,只是多出来的那部分事情,有太多他看不懂。
人鱼忙去了,独自一人洗了个冷水澡的小水母扑进被窝里,只伸出一条胳膊,用手指夹着书页,试图从这些细小的文字里体会这座城市千百年来的历史。
看着看着,困意上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往下一点,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天似乎还没亮,房间里点着一只小小的灯,用浅橙琉璃照着。看起来是寻常的油灯,但只要凑近一摸,就会发现这里面并没有蜡烛也没有油,是纯纯的魔力供给燃烧。比起普通的灯,光源更加稳定,也更明亮,可惜除了少数拥有魔力的人类,很少有人能够使用这种灯。
两只新鲜的花环放在灯旁,染了一层橙色,大大小小的瓶子里塞满了白天被赠送的花。
他仍旧维持着那个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的姿势,几乎把自己捂出一身薄汗来,书本翻开在某一页,搁在他膝盖上。
“唔……”他睁眼又闭上,再度睁眼时才觉得清醒了些,“人鱼,你要睡觉吗?我把床让给你。”
沈寂宵坐在床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了。按人鱼习性,夜晚该是睡觉的时候,可他现在这样占据了床的大部分,小沈一定是想睡觉却没地方睡,在边上干等。
小水母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要爬起来跳进海水罐,结果不知怎的,四肢,尤其是两条腿,格外的不听话,往前一小步就栽倒下去,茫然地趴在人鱼的腿上。
“好奇怪。”小水母皱眉,“腿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沈寂宵先是把小水母给拎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
他是时时刻刻担忧小水母变人的魔法出问题的。
唐釉却犹豫了。
他有记忆起就是一只水母,水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也没有血液肌肉之类的组织,描述起来也格外艰难:“就是……沙子。有很多沙子在腿里面跑的感觉。不能动,动了就很难受。”
沈寂宵:“……”
“你这是腿压麻了。”
“麻了?”
“就是血液不流通导致的。”沈寂宵有点好笑地把小水母放在床上,“你盘着腿睡觉,还压了本厚书在身上,很容易就会这样的。也不用管它,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唐釉仍然很好奇这种感受,动了动脚趾。
顿时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袭击了他,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人类的身体真奇怪。”
他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腿脚特别没有力气。
沈寂宵看了看,用魔力感受了一下小水母的腿:“没有任何毛病……你这是懒了。”
唐釉睁大眼睛:“不懒的。”
沈寂宵于是问:“既然不懒,不如教教我魔法?”
“嗯?你想学什么呀。”魔法的事情,唐釉当然是不懒的,他很喜欢魔法,会的不多也不少,从上次图书馆里出来之后,大部分魔法都能称得上略懂。人鱼天生魔力充足,天资也好,想必只要认真学,很多魔法都能学会。
“想请教一下你变成人类的魔法。”
“噢……但你不是也会变成人吗?效果一样,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
“参考一下。”
沈寂宵问这个也不是突发奇想,他自己变成人的魔法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变形魔法,只是一种特殊的压制血脉的魔法。小水母用的才是实打实的变形魔法,但之前上岸的时候,他对魔法的了解不多,问了也白问,现在补课了好一段时间,加上小水母最近的疲惫,他才想问一问。
“唔,我这个魔法也很好学的,就是海妖一族那边的魔法,我改了一点点。”唐釉大致描述了一些术式构成,“只要有我三分之一的魔力,就能发动这个魔法了。”
沈寂宵:“……”那大约陆地上也没几个人能用这个魔法。
“代价好像和你说过了,我不能长久地离开水,维持它存在也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会容易累,总得来说,我现在只能调用原来三分之一的魔力,大部分力量都用来维持形态了。”
沈寂宵摸了摸小水母脑袋:“辛苦你了。”
“嗯?”唐釉略一偏头,“辛苦什么?我觉得在陆地上的经历也很有意思。”
“等我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到大海。”
“好!”唐釉说完,又打了个呵欠,“我睡醒了,你要睡觉吗?”
沈寂宵摇头:“我睡过了。”
唐釉:?
他怎么感觉小沈完全没睡过:“你真睡过了?”
沈寂宵点头。他又起身,坐回桌前,去处理那些还没做完的事。和无忧无虑的小水母不一样,他回到陆地上,便是为了处理这些积压的事务。有些其实别人也可以做,只是需要他一个名头、一个应许。
小水母则坐在床上,继续看那本厚厚的地方志。
第二日,天气晴朗,小水母也是第一次在阳光热烈的时候观赏这座城。
白日里盛开的花似乎比晚上更多,被热烈的阳光拥抱着,令人目眩神迷。但热闹程度似乎没有晚上高,至少唐釉跟着沈寂宵走在街上,没有像昨晚那样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他穿着一身本地特色的衣服,衣领上别着一只珍珠做的胸针,手腕上也有一串珍珠,而沈寂宵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样子,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就想要买了给唐釉戴上。
小水母忍了忍,终于说:“你看起来对这座城市也不熟。”
“是。”沈寂宵回答,“作为人类,也不是对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我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要少很多。”
“那你对哪里更熟悉?”
“北方。”沈寂宵略出微微怀念的表情,“我家在更北一点的地方,冬日会下雪,却也没有那么冷,春天有花,但没有这里那么多。那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有很多风景。”
“是王城吗?”
“不是,现在东域的王城是新建的,我更喜欢叫它新都。我原来的家乡已经被战争摧毁掉了。”
“噢……”小水母摸摸人鱼的脑袋,“别难过。”
沈寂宵眨了一下眼睛,把小水母放在他头顶的手拿下来:“不难过的,我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对家乡的牵挂也不深。”正好没良心的爹也不喜欢那里,早早地离开了。
唐釉无法想象到战争,不过那大概是很厉害的东西,从书上看,似乎和天灾没有什么区别。
他向来是往前看的小水母,随着人鱼在街上走了一圈,很快就累得不想思考了。
抬眼望去,白天的花神庙和晚上的完全不一样,绿意盎然,春意满满,比晚上少了一分热闹,却多了一分庄严。他和人鱼都不信神,所以并没有进到内部去看,此时也一样,只是在外面走一走。
唐釉看见了买花朵胸针的妇人,只要一个铜币就能拿走一对儿白玉兰做的胸针。花朵都是早晨摘的,包裹在湿润的纱布里,有人路过,妇人就会吆喝起来,也有其他的人在挑选。
唐釉也想买一点,蹲下来细看,却忽得一愣。
“小沈……”他把视线投往一个方向,“这儿好像有我刻录过的珍珠。”
第70章 少见
“两位这是要买珍珠?你们眼光可真好, 我这儿都是批发价,珍珠又大又圆,都是上等货。”
“这些饰品怎么样?设计都是顶顶好的, 我这款从昨天到现在都卖出去三份了。”
小水母对于珍珠的优劣有自己的划分,其实陆地上也有。珍珠的圆润度、大小、颜色都会影响它卖出去的价格, 其实路边小摊很少能见到“上等货”,都是些有瑕疵的珍珠。就比如小沈昨儿在船上买的一袋子珍珠, 别在他领口的这一只胸针,也就是正面能看看, 珍珠背面并不圆润,只胜在设计精巧,掩盖了瑕疵。
但因为这座城市近海,又盛产珍珠, 所以价格卖得便宜极了, 偶尔还真的能从路边找到一些好货。
唐釉并不听摊主的介绍, 他在一堆原材料里翻找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珍珠。
然后抬头,看着沈寂宵。
讲价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你的珍珠怎么会到这里来?”沈寂宵一边讲价, 一边用精神力和小水母交流。
“不知道呀。但是我的珍珠们经常落到很多地方去, 也许这一颗比较近海, 被浪卷上来,又被人捡到了。”
路边的摊贩都很精明, 如果看一个人实在喜欢某一件东西,是会适当地进行涨价,而如果客人真的很喜欢, 也会为了这点溢价付出。所以沈寂宵的作用就是装作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珍珠,拿起别的, 嫌弃这嫌弃那儿,最后才用批发的价格拿了几颗差不多的,然后把别的都放下,只拿一颗。
唐釉在陆地上呆的日子还没多久,对于这套砍价手艺是叹为观止。
他其实不知道,他这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其实也会影响到砍价——大部分人一看就唐釉,绝对不会想象到这家伙身上总共就只有几枚银币,还是沈寂宵给他的零花钱。
他看起来就像是来自东方古老世家的贵族。
甚至比沈寂宵还要像一点。
“好了。”因为是街边的批发价珍珠,自然不会有一个宝盒装着,沈寂宵直接拿过那颗珍珠放在小水母手心,“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嗯。”
唐釉接过珍珠,精神力已经探了进去,细细地观看来自过去的记忆。
沈寂宵没有急着问这颗珍珠里面装着什么,而是自然地牵住小水母的另一只手,引他往前,防止他走路发呆撞着东西。
“诶……”小水母很快看完了,“感觉是很早以前的记忆了。”
“有多早?”
“不太清楚。”他把珍珠放在掌心,这颗珍珠虽然大,却已经失去了光华,哪怕它里面仍旧蕴含着小水母当年的魔力,到这会儿也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而没有魔力的珍珠,并不适合保存在水里。也难怪它个头形状都不错,却只能在街边小摊里当批发价的珍珠售卖了,“我的魔力也许可以留几十年、一百年,这颗珍珠也许已经放了那么久了。”
“我可以问问里面记录了什么吗?”
“当然可以。”唐釉没有向人鱼隐瞒什么,“大概是以前丢在这片海域的珍珠,记录了一些路线,是提醒自己该去往哪个方向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沈寂宵不自觉地用力了些,将小水母的手攥紧。
他怕是活不过小水母的,但又不一定。他也怕小水母的这个意识消失,到时候又有一个新的唐釉冒出来。
他发现自己认识唐釉之后居然开始思考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了,以前可不会去想未来——沈寂宵忽然有点想要去找个会占卜的,算算自己大约还有多少年可以活。
“人鱼、人鱼……”唐釉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了,叫也不应,于是提高了声音,“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沈寂宵顿时松了手,“我们继续往前吧。”
步行逛完一座城市得好几天,而小水母并没有这个力气,沈寂宵也没有这个时间。他们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呆在客栈里,沈寂宵忙忙碌碌地处理属于自己的事务,而小水母,则是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上到了顶楼,见到了那位种花的青年。
苏渐溪,这是青年的姓名。他并不说自己是如何和沈寂宵认识的,只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这座城市,种下了一些花,长大后便有了这家客栈。
“有时候也是要感谢一下某人的。”
唐釉:“嗯?”
“很久以前这里的土地并不属于我。”苏渐溪说,“而是属于城中的大地主,我开客栈赚钱,还得交一些钱给他。后来东域改了政策,至少这块儿地是属于我的了。”
唐釉听得似懂非懂,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文盲,他很少会说这些事情:对小水母来说,脚下的土地怎么会属于个人呢?就像大海承载了万千生命,却从来不会有鱼说这片海域是它的,其他鱼用了得付钱。
比较像的概念是领地,但领地大多只驱赶和自己同样的猎食者,比如独行的巨鲨不会容忍另一条鲨鱼。
小水母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便只是捧着青年端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喝。
“你会魔法,对吗?”苏渐溪又问。
“会一点的。”唐釉不知道对方问这个是为了什么,“我也是前不久才学会了一些。”
苏渐溪并不意外,唐釉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更是一副没吃过苦的样子,就算会魔法,也肯定不会很多:“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学会魔法,可惜我实在没有这份天赋。”
“但你很会种花。”唐釉说,“我在城里走,见过的花儿没有一处比你这儿漂亮的。”
苏渐溪看着唐釉的眼睛,发现这双粉色的眼睛实在是真诚,找不到一点谎言的痕迹,他微微一愣,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夸奖。他从兜里摸出几枚金币,递给小水母。
唐釉:“嗯?”
“你们在这里住,我收了十枚金币,但那主要是收他的。”不知为何,谈起沈寂宵,青年的眉眼就会变得有点冷,似乎真的不太喜欢,“实际上住在我这里,一个月也不过是十枚银币。这五枚我退给你。”
看唐釉呆呆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只退给你,别告诉他。”
唐釉握住那几枚金币,也不晓得推拒。他对金钱的概念是不足的,看人类们说的铜币银币金币,又细细地砍价,很难感受不到货币背后的重量。只隐约感受到五枚金币好像是很多钱的样子。
看青年的意思,好像是叫他把这几枚金币私藏起来。
他想了想,问:“你不喜欢小沈?”
“嗯。”
“为什么不喜欢?”
“这很难说。”
青年好像没什么谈兴,或者说一提到沈寂宵,他的心情就变得糟糕起来,提起边上的花洒,给自己的蔷薇浇水去了。
唐釉坐在顶楼的小桌旁,不知所措。
想了想,他学着昨夜在花神庙边上见到的表演,那些吃酒喝茶谈天说地的人,走到苏渐溪边上:“钱给你,可以告诉我吗?”
苏渐溪看着手里几枚带着温度的金币,短暂地愣了下:“你就那么想知道?”
“也没有……”唐釉低头,又抬头,“我觉得我对他不是很了解,有点好奇。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他确实不了解人鱼的前半生,听了也听不太懂。原先是觉得大家萍水相逢,没必要探究,但这两天看小沈在路边细细讲价的模样,想到小沈说自己曾经也是“贵族”,又不缺钱,忽然就很好奇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感觉会很有意思。
苏渐溪也是个开朗的性子,不知道唐釉和沈寂宵是什么关系,但看沈寂宵的眼神,能推断出一点点。所以他一开始也不是很喜欢唐釉,直到他近距离接触。他想了想,从唐釉手里拿走了一枚金币,又回去倒茶:“那我们慢慢说。”
“好!”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说过,我开这家客栈已经很久,至少有十余年了。”苏渐溪微微回忆过去。
那时候这儿还不是客栈,只是一家酒楼,父亲手艺极好,也算小有名气。而他对厨艺完全没有兴致,更喜欢种花种草,把酒楼边上和顶楼种满了花儿。
花儿和人一样,也需要细心照顾,而他或许在这里天生就有天赋,自然而然地知道该什么时候浇花,花的叶子又代表了什么情况。他把一切都打点地很好,客人看这里花团锦簇,也很愿意来酒楼吃饭。
“后来呢?”小水母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样?”苏渐溪摇了摇头,“老国王死了,新王根本压不住周边的势力,王国顺势分裂,有军队的都占地称王,我们这儿也一样。”
“噢……”小水母还没见过军队。
“当时统治这里的,是个残暴的贵族,他听说花城的花神庙很美,竟然叫军队过来,想要把庙拆了,把花神像给搬回自己家。”苏渐溪的表情愈发冷淡,“贵族老爷只要那尊稀奇的神像,可军队们……唉,几乎是见到什么就抢什么。”
小水母更加不能理解了。
“酒楼当时已经有些出名,我父亲当时收留了不少难民在家,被抢的时候自然引发了很多不满,然后……”苏渐溪忽然一指,“我的父亲,还有那一众难民,被淹死在这条河里,我的母亲忧伤过去,没多久上吊了。”
“啊……”小水母听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我问了,你好像有些难过。”
“不是你的错。”青年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在被抢之前,我们每个月都要交百分之三十的营业额给那位贵族老爷。被抢之后,甚至得交百分之四十,可那时候哪里还能赚到钱?”
唐釉第一次觉得书上的字都有了重量,特别是昨夜看的地方志,那上面好像是记载过这些事情,可他没有概念,不知道那短短的几行字,蕴含着怎样的痛苦:“那,沈寂宵呢?为什么你讨厌沈寂宵?”
“……那又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苏渐溪支着下巴,“听说北方出了个新的势力,一下子统一了不少城市。有一天,我的小客栈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忘记和你说了,我在种花这件事上确实有些天赋,也不知道是不是花神显灵。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去的花儿就会引来一些奇特的动物。”
小水母心里一紧:“嗯?”他好像也是一种小动物。
“比如浑身青碧的、有着长尾的鸟,比如充满灵性,身上有多种颜色的鹿。”苏渐溪叹气,“它们只会在无人的夜里来,当然,那时候整座花城的人也很少,现在人多了,彻夜通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它们叼来了不少奇异的种子,有的种下去,生出来的藤蔓竟然和活物一样,能听得懂人言,我说往哪边就往哪边。托这些奇花异草的福,之后客栈遇到危险,我再也没有受过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