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溪又看了一眼下面的河水:“都被那些花草丢进河了。”
“更神奇的事,有些花的香气只要让人一闻,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即使我的藤蔓们把不少士兵丢进河里,也没有人来找我麻烦,只当做自己喝醉不小心掉下去了。”
唐釉听得大开眼界,同时也有些好奇地看向周边花草——他完全没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有一天,我的客栈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沈寂宵。另一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季言。”
“认识的。”唐釉回答,“季言还教了我魔法。”
苏渐溪点点头,并不意外:“我当时已经知道他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什么?”唐釉想不通。
于是被青年看了一眼,似乎是思考为什么小水母能那么单纯。
“当然是为了我那些通灵性的花。”苏渐溪说,“虽说当年他们就已经很得人心,也有不少魔法师助力,但终究人少,一支军队打过来,没剩下多少人。听说我这里的花草既可以治愈他人,又可以有各种妙用,便想要借走。”
“你借了吗?”
“借了。”苏渐溪忽得垂眸,“只是听说,我的花儿在他们手上,不止是完成了治愈的效果,还偷偷地钻进那位贵族的家里,把他绞死了。那似乎是我的花儿第一次杀人。”
“碰到温热的血,它们瞬间枯萎了。本来就是植物,离不开土壤太久,被挖掘出来赠送给他们时,我就知道它们回不来了。这之后,我种下去的花再也没有吸引来神鸟神鹿,也就没有那些奇异的种子了。”
唐釉想了想:“小沈和小季把你的花弄死了,所以你不高兴?”
苏渐溪一昂头,下颌线绷紧。如果其他人来问,他肯定说不后悔,但不知怎的,面对唐釉,他说出了真心话:“有一点的,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那么宝贝的花了。”
“但是也没有那么多,”他弯弯眼,“毕竟,我盼着人死,盼了很多年,只是胆子太小,哪怕有了奇花异草,也不敢离开这片土地。”
小水母还在体会其中的情感,对于他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那……为什么讨厌小沈?”
“我在你面前说他坏话,你不会生气?”苏渐溪却说。
“唔……为什么要生气?”
苏渐溪把茶水喝下去,忽得笑了。此前他除了对自己种的花絮絮叨叨,几乎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唐釉说。也许是看对方的眼神,和当年那些神鸟神鹿很像,忍不住就想对当年送他种子的神鸟神鹿表述真心?
谢谢你们送的种子。
对不起,脏了这些纯净的植物。
“我不喜欢他,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虽然帮了我,帮了我们这个城市绝大多数的人,但却太心狠。”苏渐溪冷静地说,“我直觉很好,我的花儿直觉也很好,但凡他的性格要好一点,都不至于叫那些花儿一次便死绝了。是花儿不想被他使用,能理解吗?”
“……隐约能。”
“另一方面,就是……”苏渐溪的叹息隐没在风里,“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嗯?”
“没什么。”苏渐溪不说了,给小水母倒茶,几乎倒空了。
然后把茶壶底下一拧,往自己杯子里倒出些新鲜的花酿。
唐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一下子就被茶壶的机关吸引了。他闻着茶、酒的香味,又闻着蔷薇的味道,思绪也被风吹远,去想象很久以前的沈寂宵的模样。
——想象不出来。
那么好的花儿,到他手上都不愿意活吗?
现在的小沈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唐釉喝了茶,忽得发现在故事里好像没有领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领主叫什么,只晓得和沈寂宵一个姓,和沈寂宵一起长大。是沈寂宵比较仰慕的人。
就……小沈和小季是不是听了城主的话,才做了那些事呢?
小水母摇摇头,不再自己揣测了。而苏渐溪讲够了故事,也逐渐累了,两人在顶楼分了些点心,一起呆到日落。
苏渐溪喝了半壶酒,醉了。
当沈寂宵上楼,所看见的,就是唐釉推着顶楼的秋千,而苏渐溪窝在秋千上,脑袋顶上一左一右插着两片叶子,被小水母推得要飞上天。
“当时那只神鸟,头顶就有这样的两根羽毛,可漂亮了,飞起来特别优雅。”苏渐溪还在说,回头嘱咐小水母,“推得更高一点。”并伸手张开,作鸟扑棱翅膀的模样。
小水母:“好的!”
沈寂宵:“……”
眼前二位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十岁。
看见沈寂宵上来,苏渐溪眯了一下眼睛,忽然跳下了秋千。他本来就在秋千上荡得极高,突然蹦下来更是顺着惯性往前冲,把小水母都吓坏了。
“哎呀……”
就见苏渐溪一个飞扑,扒住沈寂宵衣服。
然后回头对着小水母说:“你看,当时这家伙进城,就有很多人这样扑过去跪他呢!”
小水母在后面慌忙去扶:苏渐溪喝醉了讲故事,结果还演上了。这下直接演到沈寂宵面前了。
苏渐溪:“当时那些人就喊,‘清汤大老爷’,很有意思的。”
小水母瞅着沈寂宵的表情,应了一声:“金汤大老爷。”
苏渐溪:“红烧大老爷!”
沈寂宵:“……”
眼前二人加起来想必不超过五岁。
他和小水母合力,或者说是他一人拖两位,把人带回了楼下的房间,省得某人喝醉了,扒拉着花藤不小心踩空。
唐釉在顶楼呆了足足一个下午,虽然有遮阳的棚子,却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到现在也仍然有些发热。
沈寂宵就怀疑起来:“你没喝酒吧?”
“没呢。”唐釉盯着脚尖,“我想喝都喝不到的,小苏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酒壶。”
“真的?”
唐釉就往他手腕上呼了口热气:“你闻闻,肯定没有酒的味道。”
沈寂宵闻了,果然只有茶和点心的气味。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腕,也觉得痒痒热热,便轻咳一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兴奋?”
“聊以前的你。”
“嗯?”沈寂宵一颗心提起来,不自觉有点紧张,生怕过去的什么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展示到小水母面前,“以前的什么事?”
虽然,认识之后好像也有很多黑历史。
但人类在孔雀开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要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来,所以沈寂宵又追问了一句:“他有说什么吗?”
唐釉看了一眼醉倒的苏渐溪,想着他清醒时的话,又想到他喝醉后说的很多胡话。那些反应,那些飘散出来的、情绪的味道。他忽得抬眸,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他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沈寂宵才不信呢,苏渐溪这人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的。而他当年把对方的奇花异草祸害死了,也确实有亏欠。
“别不信呀。”小水母拉他手,“你听听,人家喝醉了还要夸你呢?”
沈寂宵挑挑眉,弯下腰,好像苏渐溪确实还在说梦话。
一时间安静下去,两人都在等苏渐溪说句话。只听见这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醉意中看见沈寂宵的脸,迷迷糊糊地冒出来一句:“糖醋大老爷!”
沈寂宵:“……”
唐釉看天,看地,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了。
等笑完,就发现沈寂宵直直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小水母有点紧张,“对不起,我不笑了。”
“只是好像很少见你这样笑。”沈寂宵看着如此通透的小水母,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所以……”
“所以?”
“出了一身汗,去洗个热水澡吧。”小沈发出了一些报复的声音,“白灼小水母。”
小水母总是不理解沈寂宵对于热水的热爱。
那么烫……一碰到皮肤就会染红一大片, 小沈居然能面无表情地躺进去,还泡二十分钟。而小水母只觉得自己被泡熟透了,一点也不能动。
明明把自己洗干净什么的, 清洁魔法就可以了。
小水母在水里躺了一会儿,等沈寂宵把他捞出去。
小沈真像一个人类。
洗漱完成躺在床上的时候, 小水母仍旧抱了一本书,这次不是之前那些考究枯燥的历史记录了, 而是时下流行的小说,是人类编造的故事。他正在看一个小女孩掉落到深海里, 和鲸鱼交流的童话。
虽然是编造,但细节什么的都很足,看得小水母非常有代入感。
就连沈寂宵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床上, 他都没发现。
头发被撩了一下。
小水母:?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翻了个身, 把书本放在一边, 一骨碌滚进人鱼的怀里,又慢慢地往下滑,整个过程都好像一团没有任何骨头的果冻, 最终停留在沈寂宵的大腿上。
刚洗完澡的人, 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 摸起来暖暖的。
“明天我们就回大海里了。”沈寂宵看着躺在他膝上的小水母,眼神一阵柔软。
“明天就回大海了。”小水母重复, 摸着人鱼胳膊上的肌肉纹理,“真好。”
“嗯?”
“总感觉这次旅行是我速度最快的一次。”小水母喃喃道,“虽然记不太清了, 但以往每一次,我都是慢腾腾的, 在每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寻找同路的朋友。”
他往边上挪了一点,沈寂宵这才看见,小水母身子底下藏了几颗珍珠,都是浑圆的,每一颗都是他刻录过的。放在被窝里都被捂热了,一打眼看过去,像是小水母在被窝里孵了一窝蛋。
“我会在每一个地方留下珍珠。”小水母颇为珍惜的抚摸着这些珍珠,也不觉得这些东西放在床上硌人——事实上,沈寂宵常常不明白,小水母是从哪儿摸出来珍珠的。
沈寂宵捏起一颗珍珠,它泛着粉紫色的光华,虽然尺寸是这一片里最小的,颜色却最亮。他对它有些印象:“是我前夜在船上买的?”
“嗯。”
能隐约感受到,它上面已经挂了一个精妙的魔法,使得珍珠更加光彩动人,想必喜爱珠宝的人看见了,一定会为这些珍珠动容。
但沈寂宵的眼神却没有在珍珠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顺着被揉出褶皱的床单往下,落到唐釉身上。
因为上一次的经验,他以前为小水母准备了合适的睡衣,只是小水母并不习惯穿上衣服,在被窝里蹭来蹭去都把睡衣蹭开了,很容易就能看见布料下平坦洁白的小腹肌肤,以及若有若无的腰线。小水母的人形算是清瘦,至少沈寂宵觉得抱起来没几两肉,但是又不至于瘦到硌手。
旁边就放着珍珠,最大的有鹌鹑蛋大小,小水母动了一下,大腿蹭过它们,一时间说不上来是珠光动人还是他薄薄的近乎完美的肌肤更动人。
灯火掩映,他恍然发觉小水母的面庞是纯正的东域血统,只是因为发色纯白、粉瞳异于他人,才没有让人察觉这点。
沈寂宵轻轻地把被子提上来,为小水母遮住身体,思维里仍慢悠悠转着别的事情。有些很失礼,出现的刹那便被他掐灭。有些则很有趣,他想到水母的繁殖,鱼的繁殖,脑海里蓦然出现小水母如同小丑鱼一样,照看着一大堆透明鱼卵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然而太累了,哪怕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叫嚣着要休息,大脑却没有办法迅速入睡,睡着了也会有无穷无尽的噩梦。沈寂宵现在的状况便是如此。这种情况他经历过许多次,每次都会生出更多的厌烦,只是此时此刻抱着小水母,他内心难得一片平静安详。
也许是知道,困扰多年的噩梦,已经从根源消失了。
“热。”小水母果然是睡觉不老实的,沈寂宵刚把被子盖上,他就挣扎着坐起来,抖掉身上的布料,“我要去水里睡觉。”
沈寂宵懒洋洋道:“随你。”
于是唐釉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缩进被窝,像只猫一样躬着身体往后退,一直到从被窝的另一头冒出来。那么一弄,他头发全都乱掉了,左一根右一根地支棱在脑壳上,像个白色的海胆。
他赤脚踩在地上,变戏法似的从睡袍里摸了一颗珍珠出来,放在沈寂宵身边:“里面刻录了一些东西,给你了。”
说完,他就地解开自己的睡袍,手指贴着锁骨往下,掸去了一根发丝:“人类会掉毛,真麻烦。”
沈寂宵:“……”
他僵硬地扭过头。小水母的身体他当然是看过的,洗澡的时候都看过很多遍。而且他从前对人类的兴致不大,生活艰苦的时候也不在意这个,一群人去河里洗澡都常有的事,也无人会尴尬。
但不知为何,小水母在床头脱衣服的情景忽然戳动了他心里的某个点。
什么时候能教会小水母人类的礼仪呢?沈寂宵想了想,又摇头。似乎不教也不错,小水母懂了人类的羞耻,那他岂不是失去了很多可以接触的机会?
发呆的时候,小水母已经变回了货真价实的水母,在冰冷的海水里发出舒畅的声音。
沈寂宵听着安心,拿起小水母给他的珍珠,注入魔力。
微光亮起,珍珠里散出细小但温柔的魔力,带着画面与声音,瞬间便环抱住他。沈寂宵听见轻柔的歌声,并没有歌词,但他能理解一点,并直觉这是某位女性人鱼的歌声。
来自小水母那久远而凌乱的记忆。
一首属于人鱼的催眠曲。
在低微悠扬的曲子下,是一只纸片大的小人,乘着她的小船突入大海,遇着山一般的蓝鲸,开启一段冒险。小水母自作主张地为书里的故事添加了更多的细节,于是沈寂宵可以听见风声,听见浪声,看见海水和鲸鱼真实的颜色。
这是小水母送给他的睡前故事。
因为他忙于工作、忘记睡眠、休息不好,而获得的一份礼物。珍珠拿在手里那么轻,故事和歌曲也都那么简单,超过十岁的孩童都不会再相信这样的故事,可沈寂宵把它握住,在夜色中迟迟没有松手。
房间里魔力微动,是小水母趴在水缸里,把桌上的灯熄灭了。
一切都笼入黑暗,平静而祥和。
“晚安。”小水母照常说。
“大海!”
在海水中远去的时候, 小水母有些留恋地望着陆地的方向,仰视被绿植覆盖的整座城市。
“你喜欢这儿?”沈寂宵注意到了,问了一句。
“嗯。”唐釉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我喜欢充满生机的地方。”
沈寂宵轻微点头:“这确实是一座很难得的城市。”
大海里也充满生机,但海洋其实也可以用空旷形容。虽然小水母觉得每个地方都很热闹。沈寂宵那么一路游过去, 大部分时候只能看见千篇一律的风景,只有岛屿边、珊瑚礁, 以及一些特定的沉船、鲸落地点,才会有特别多的生物聚居。
某种意义上和人类的城市分布差不多。
——话说回来, 小水母认为的生机,想必人类的数量只占一小部分,否则他不会更喜欢这座花城,而不是商业繁荣的米多尔城。
这是难免的事, 人多了之后会生出许多新的活力, 容纳其他生命的地方却也更少了。
他们在海底行进了半日, 已经彻底远离了陆地。
天气晴朗,风浪不大,考虑到无人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沈寂宵慢慢地浮到了靠近海面的位置。
或许是太依赖陆地上的钟表, 沈寂宵没有那种天生的对方位的判断, 大部分时候得依赖日光或是星象,在深海的时间太久, 就会感到迷茫。小水母则不一样,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哪怕他的身体看起来完全没有感知方向的器官。
“我们接下来去哪?”他问小水母。
“唔……我想去人鱼聚落看看。”小水母在水中划拉了两下, 捉到了一个不明生物的卵,很小, 只有他触手尖那么小,他也不嫌弃,拖过来塞进消化腺里,“那里应该有我的珍珠。”
他以前都是沿着南国的边缘前往另一边,中途会遇到一个人鱼聚落,此时按照这条路线,稍微拐个弯游几天,也能过去。
“说不定那里的人鱼认得我呢。”小水母很乐观,“根据我的记忆碎片,我每次都会走这条路的。”
沈寂宵略微思索,很快答应。
“对了,给你看我新学会的魔法。”
沈寂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小水母在海里转了个圈,蓬地一下变成了一条人鱼。上半身几乎就是他变成人类的模样,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半透明的粉色,鳞片细小而善良,几乎能看见尾巴末端的骨骼。
他的耳朵变成鱼鳍,手指间也生出细小的蹼,纤细指尖捏住自己长而飘逸的侧鳍,脸上露出了一种满足而得意的笑容——那是掌握新知识时的喜悦。
“很成功,是不是?”他向沈寂宵展示他的身体,“多亏了和你相处,我才能掌握那么细节的人鱼知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寂宵就想起某日小水母研究他的身体。
他不自在地摆了一下尾巴,把那些记忆抛之脑后,发自真心地夸奖:“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鱼。”
“你才见过多少人鱼?”小水母哼了一声,“你帮我看看和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区别。”
“是真的很漂亮。”沈寂宵不太擅长夸人,他游上前,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唐釉变作的人鱼,发现了更多细节。
唐釉的鳞片大部分是透明的,只有少部分有颜色,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淡淡的粉。人鱼身上也会有鳞片分布,但很少长到脸上,而唐釉偏偏在眼尾生出了几片透明的小鳞,闪烁着晶莹的微光。于是整张清冷的脸变得柔软,甚至给人一种泪光涟涟的错觉。
颈侧是一排小小的腮孔,冒着新生的粉嫩,正颤颤巍巍地开合着,吸收水中的氧气。
唐釉很满意自己变出来的人鱼。
他觉得这次变形魔法堪称完美,绝对连最细微的方向都还原了。结果他叫人鱼检查各处细节,顺便欣赏自己魔法成果的时候,整个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小水母:?
“诶……”他几乎是茫然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反应快过于思维,“发生了什么?”
沈寂宵也被他吓了一跳,看他不知情的模样,又重新把手搭在了小水母的腰间:“我记得我刚刚好像碰到了……这里?”
“啊……”
腰上的鳞片被手指触碰到了,小水母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以沈寂宵手指为中心,紧闭的鳞片下方的肌肉开始颤抖,难以描述的感觉冲击了他的整个身体。
因为没能及时发出阻止的声音,沈寂宵的手指仍然停留在那里,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顺着姣好的腰线往下往前,触摸到小腹周边的一串鳞片。唐釉瞬间说不出话了,他的尾巴莫名开始僵直,浑身上下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去了,可身体又难以控制地绷紧、战栗。他垂着脑袋,盯着沈寂宵的手,大脑却是空白的。
而且越来越奇怪了。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沈寂宵的手推开。
闷闷地不说话。
沈寂宵纳闷地戳了一下水母的脑壳,软软的陷下去一块儿。
“你欺负我。”唐釉用触手推他,如果水母能哭,那他肯定已经飚出眼泪了,“你明知道人鱼的腰很敏感的。”
沈寂宵:“唔……”他明白发生什么了。
人鱼的腰确实很敏感,他也深有体会,只是小水母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他甚至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你还不习惯。”想了想,沈寂宵开口,他声音低沉,听着特别踏实,一点忽悠人的味道都没有,“新生的鳞片容易这样。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你不也用触手碰我的腰吗?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第一次尝试使用人鱼的身体,只要多碰一碰,脱敏了,就好。”
“真的?”唐釉果然信了。
“当然。”沈寂宵笃定的语气,“你现在碰我的腰,我抖都不会抖一下。”
小水母将信将疑地摸了两把。
沈寂宵果然一动不动。
“脱敏……”他思索,“真的可以吗?”
人鱼的尾巴在海水里很灵动,哪怕他是第一次当人鱼,轻轻一摆,尾巴就弯起来了,轻薄的鱼鳍如纱拂过沈寂宵的手臂,痒痒的,似乎在勾着人去捉。
眼看小水母就要把腰送到他手里来“脱敏”了。
唐釉把手一敲。
蓬地变回了小水母。
“反正我又不当鱼。”他把触手团成一团,再舒展开,“当人鱼哪有水母舒服。变成鱼就得自己游泳了,还很消耗魔力,我才不要变成鱼。”
“懒。”沈寂宵戳了一下他——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就没有鱼知道了。
四天后。
唐釉和沈寂宵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人鱼聚落。
为了避免和人类的船只撞上,这处聚落的位置很偏僻,甚至用了一些隐藏气息的魔法,如果不是唐釉特别擅长魔法,他们可能路过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人鱼聚居地。
然而当他们获得了人鱼守卫的认可,身上被点了一个由魔力构成的“钥匙”,笼罩在此处的障眼法便对他们失去了作用。
“小水母。”守卫比之前遇到的那次要负责严谨很多,两鱼一组,只负责东面的巡逻,“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唐釉当然不记得他,但很大方地用触手打招呼:“我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来了。”
“哦,当然。”守卫习以为常,他是一条上了年纪的鱼,“你总是这样。”
另一位守卫则年轻很多,看起来并不认识小水母。年轻人鱼对沈寂宵要更好奇些,沈寂宵看起来长得很标准,血统纯粹而强大,在这个繁殖季节的春天,这样的人鱼会引发他们的竞争心。当然,这是客人,所以年轻人鱼只是打量他。
年纪大些的守卫显然也是一条极具魔力天赋的人鱼,小小魔法信手拈来。他手心亮起一团奶白色的光芒,在小水母的周边划过,紧接着是沈寂宵的边上。
小水母身边登时冒出来一颗亮色的光点,又陆陆续续飘出来十多颗浅色的光点。而沈寂宵边上,只有那一颗特别亮的。
“我们的结界修建完成也大概有三百年了。”守卫也不禁感叹了一下时间流逝,“除开我们本族的成员,其他人鱼每次进入都需要这样的一个秘钥,您这是第十五次来访了。”
半透明的结界下,庞大的人鱼聚落由大大小小的宫殿组成,活生生一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情景,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这和青薄她们原始而朴素的聚落风格完全不一样,充满着奢靡的华贵感。宫殿古旧,已然不知是哪一年的建筑。
据说,这片人鱼聚落的原址,是一个彻底沉没的海岛小国的国都。
小水母感叹道:“已经是第十五次了吗?”他眼中仍旧泛着第一次见到奇景的惊喜。
守卫笑笑,把唐釉和沈寂宵引去结界入口的位置。
“小水母,你总是带来不同的朋友,你不记得,但我可是第三次和你见面了。我家里甚至珍藏着你给我的珍珠。”守卫冲他们挥手,“小水母,还有你,年轻的人鱼,欢迎你们来到瑞尔德聚落。”
小水母有些愧疚,他的记忆会让他忘记曾经的朋友。但很快,他就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很高兴地挥手告别,目送对方继续去巡逻。
“我们进去吧,人鱼。”他对沈寂宵说,“人鱼?”
“……第十五次。”沈寂宵轻轻地重复某个数字,“你之前都会带不同的朋友吗?你……有过别的人鱼朋友吗?”
也许是觉得自己有点太明知故问,他补充了一句:“那种会互相摸尾巴的朋友。”
第73章 鲨鱼
“总感觉这种问题你问过。”小水母陷入沉思, “不管怎样,你是我认识的人鱼里面最特殊的那个。”
沈寂宵听了,反倒确认了小水母认识很多人鱼。
瑞尔德至少比上次的斯蒂瓦尔聚落大了五六倍。甚至由于占地面积过大, 整个聚落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东城区、西城区, 以及中央的上城区。
刚一进去,小水母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雕像, 是两条漂亮优美的人鱼,一男一女, 脸庞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古典韵味。下方用人鱼独有的文字刻录了聚落的族规,也许有几百条。
雕像几乎闪闪发光,可以看出来,这个聚落很在意它。
沈寂宵低头扫了几眼, 自从人鱼族的血脉彻底觉醒, 他已经自动学会了人鱼的语言和文字:“这是两千年前的雕像, 据说是创立该聚落的两位伟大的人鱼。”
“噢……”小水母感叹,“就像昨天建造的一样。”
两年前,对于人鱼平均二百多的寿命来说, 也已经算很久了。
也许是因为聚落里人鱼过多、又极少来客人的缘故, 他们沿着雕像背后的道路游了一阵, 都没有人发现他们是外来者。
沈寂宵有种误入他人领地的感觉。
小水母倒是很淡定,他摸出一颗珍珠, 重新观看了一遍:“根据这颗珍珠的记录,我们应该先去上城区,去拜访这个聚落的长老……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的珍珠了, 至少几十年前的规定是这样的。”
“行。”
上城区的建筑在最高的地方,采光最好, 肉眼可见的豪华。
沈寂宵微微感叹:果然过于当一种生物聚居起来的时候,就会产生分工和阶级,看起来瑞尔德已经有类似贵族的人鱼存在了。
“欢迎。”
瑞尔德有七位长老,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叫做缪里。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变成白色,脸庞下也蓄着厚厚的胡须,皮肤虽然已经老化松弛,但他上半身肌肉盘虬,尾巴粗壮,极富有力量感。
“小水母。”他开口便调笑道,雪白胡须翘起来,“需要为你再一次讲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