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母停下了晃动小腿:“还好,没什么难受的地方,没怎么走路,腿也不疼。大概知道了人类的进食频率和数量,很喜欢人类的食物。”
“不喜欢热水,不喜欢太阳,不喜欢衣服。”
“嗯?”其他的倒是不要紧,衣服可不能不要,“是衣服不合身?也对,这是成衣,难免有些不贴。我可以找人赶一套定制的。”
唐釉摇头:“不是的,是我会出水。”
“……”
沈寂宵表情凝固。
小水母似乎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坐在床沿上,抬眸看着他,浅色的纤细睫羽在眼珠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精致可爱,像是打了霜的未成熟草莓。
“出很多水,后背都湿透了。”
沈寂宵重重吐气:“那是出汗。”
“不不不,是出水。”小水母坚持道,“我一晒就会出水,最后变成脱水的水母。”
沈寂宵拗不过小水母:“好好好,床上要放一个防水垫吗?”
“我睡罐子里。”
小水母变回人的时候,又被拉着去洗了个头。
他灵魂升天,洗完非常委屈,眼尾都红了。起床看见这一幕的季言,头顶蹦出一个san值-20的数字,直接咬着面包退回了房间,锁上了自己的门。
小水母不明所以。
其实不管怎么洗,他身上都带着一点轻微的大海的气息,不腥,很空旷清远。
“今天没什么事。”沈寂宵也拎着面包牛奶回来了,“我带你去逛逛人类的城市?”
小水母顿时忘记了洗头之仇,欣然同意。
人类的城市热闹非凡,尤其是商人多的地方,总能看见来自各地的稀奇物品被放在一起售卖。有时候能在便宜的摊子上捡到不错的物品。
小水母也不知道什么是珍贵、什么是普通,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几乎问不过来。尤其是早上路边的各种食物,他吃了一份,还想要第二份。
“挑些你喜欢的。”沈寂宵说,“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于是小水母在一个闪闪发光的摊子面前蹲下,在铺着黑色绒感布料的桌子上挑选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小宝石,还有各种各样含着巧思的饰品。戒指、项链、手镯、胸针……他每一样都觉得很漂亮。
小水母随手拿起一件。
“我订个马车吧。”
沈寂宵忽然说。
“嗯?”
“可以很快送你到海岸。”
小水母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后仰倒时撞在沈寂宵身上。他手里还捏着小摊上的廉价饰品,一枚银质的小戒指。
沈寂宵很自然地抱住小水母,任凭他靠在自己身上做支撑:“你喜欢这枚戒指?”
唐釉第一时间都没在意手上拿着的东西,他后背贴着沈寂宵的身体,人类的温度炽热滚烫。沈寂宵低头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对他来说也是烫的,擦着耳垂过去。
“也还好。”唐釉盯着指尖的戒指,那上面缀了一颗小小的月光石,品质一般,打磨圆润的石头里流转着一抹泡影般的蓝,“没有你的鳞片好看。”
“是吗?”
沈寂宵很少关注各种饰品和宝石,他看了看,也从摊子上拈起一枚耳坠,是颗晶莹的粉色宝石,而且是珍贵的双色,一半白一半粉。可惜不像小水母,没有把粉色给包裹进去。
“两位可真会挑……”宝石商人趁机介绍起来,“这是月光石,这是双色碧玺……”
唐釉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儿宝石介绍。
他脑子里却想着前一件事:“你不和我一起下海了吗?”
“我要留在这里,解决掉结界的问题。至少让渔民、商人、海洋生物们能自由地在海峡穿行。”
“结界的问题解决了,你会回到大海吗?”
沈寂宵沉默。
夕阳在边际线欲坠不坠,手中的宝石逐渐染上火焰般的橙色。他将宝石饰品捏在掌心,按灭了那点耀眼的光彩:“我在陆地上活得很好。”
“你开心吗?”
“……”
小水母挣开他的怀抱,重新蹲下去,和商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又见他把自己的什么东西递过去。
唐釉重新站起来,面对面地看着沈寂宵。
他伸出手,抓住沈寂宵的手腕,把人鱼的手掌揉开,指尖蹭过对方掌心粗糙的茧、多年的疤。直到一枚小小的、廉价的,镶嵌着圆润月光石的戒指躺在人鱼掌心。
虽然已经理解了小水母的用意。可这么一瞬间,沈寂宵的大脑好似锈住了,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乱七八糟地往外蹦词:“这是什么?”
他注意到一个小魔法被放在月光石里。
“诅咒。”唐釉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背上,“和桑落学的,让人变开心的诅咒。”
可沈寂宵对魔法并非全无理解,他略一感知,就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安心宁神的魔法。
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为诅咒。但沈寂宵在那一刻,确实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能量,从他胸腔里生长出来,好似无根枝蔓,一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闷闷地往下坠。
要挣脱这种感觉,他的心便开始剧烈地跳,血液开始飞涌,生出数不清的负面情绪——他忽得非常想顺着小水母的话说下去,分别两个字开始变得沉重而痛苦,一碰就坠坠地疼。
这大概是……再强大不过的诅咒。
唐釉认认真真地合上沈寂宵的手指,叫他把戒指攥住。
“要开心。”
“嗯?”
伴随着小水母疑惑的视线, 沈寂宵弯下腰,手掌按在商人面前的桌子上:“他不懂事,钱给多了, 刚刚那枚金币,买三枚戒指都绰绰有余, 对吗?”
宝石商人:“……”
小水母:“……”
“这个嘛……”商人支吾起来,“就, 这个品质很好的……啊啊啊怎么说也值几枚银币,别找卫兵, 我找钱还不行嘛!”
他只是想挣一点恋爱脑的钱而已——
“啊?”小水母缓缓张大唇,“他说这个要两枚金币,收我一枚是打折……”
沈寂宵解释了一下物价:“一枚金币可以买很多东西了。”
除了叫商人退部分钱以外,他又拿了一枚戒指。本来想拿那枚双色耳钉, 但小水母浑身上下哪哪都敏感, 受不了一点疼, 一听到戴耳钉要把耳垂扎个洞,把脑袋晃成拨浪鼓,非常恐惧。
“身体破了, 很难修复的!”
沈寂宵摸了摸水母脑袋:“人类的身体可以修复。”
小水母继续晃脑袋。
今天是见到人世险恶的一天。
他掰着沈寂宵的手, 手背手心都有一些疤痕, 虽然很淡,可是依稀能感受到当初的狰狞。小水母不知道人鱼在岸上经历过什么,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和那个……领主,很熟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沈寂宵心里一紧。
不会是小水母发现了什么……
“问问。”唐釉的手指在沈寂宵手心划拉,他是小水母, 对人类的手指都没有什么概念,每根手指都分开来用, 恨不得变成自己的小触手。于是指节动起来的时候非常灵活,软软的,看不出有骨头。
挠得人很痒。
沈寂宵瞅了一眼小水母的眼睛 。
水母是透明的,眼睛也是透明的,根本装不住心思,他一看就知道小水母想问点别的。
“认识,关系……挺好。”
“真的吗?你身上好多伤。”小水母正在逐渐理解人类的等级制度。
他发现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生理结构上没有任何差别,有的人类却被叫做“贵族”,有的则地位卑微,被称为“奴仆”。简直像是两个物种了,人类的一部分会对人类的另一部分感到恐惧,真是一件让水母很难理解的事。
而沈寂宵本来就是人鱼,是不同的物种,在这种情况下,人鱼怎么才能不受到某些可怕的待遇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有些事情,某些人似乎就没有想着掩饰。
小水母听力和感知都极好,逛街的时候会努力学着走路。学着学着就开始作弊,偷偷用精神力扶住自己。
平淡如水的精神力铺开去,顺带着也捕捉了许多细微的声音,散落在城市各处。
“鱼肉价开始涨了,米粮也进不来。”
“积压的货物出不去,合同逾期了要赔钱……唉,我可宁愿遇着风暴。”
“今年的税收又增加了。”
“你听说了吗?那家的女儿被老爷的儿子抓走了……”
他感知到一些涌动的负面情绪。如果情绪也有力量,那它们就像充满暗流的大海,一阵一阵地扑向城主府——城主是很不受人喜欢的生物吗?他在城主府里遇到的家仆、婢女,似乎也是恐惧更多,有的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了,称得上麻木。
据说,领主是比城主还要高一级的存在,而国王又是更高的存在。
小水母脑子空空荡荡,可是不傻。
城主都这样了,领主能好到哪去?
看情况,沈寂宵和领主认识,季言是领主的下属。季言看起来很累,表面上轻快地来来去去,可是唐釉在小罐子里睡觉的时候,听见隔壁屋的季言凌晨三点还醒着,眼睛下面总是带着一圈青黑,精神力状态也非常疲惫。
而沈寂宵,笨人鱼,就不用说了,他身上那么多伤,总不能是自己弄的。
一定是邪恶领主惹的错。
小水母捏捏自己的袖口,发呆。
“这些伤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想了很多,他看着手心的痕迹,想起些往事,笑了笑,“走,我们继续去看看别的。我慢慢讲。”
“嗯。”
“很久以前,我还是上过学的。”
小水母侧过脑袋,分外惊讶地瞅了一眼人鱼。
“……”沈寂宵眉尾一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真不是文盲,只是通识课学得烂。好歹也学过一点魔法入门。”
“不,我只是好奇,人鱼,你在岸上居然可以上学吗……上学是什么?”
“上学就是……”
人类知识的一大传承方式。
小水母会用精神力刻录珍珠,给未来的自己亦或者他人传承记忆,人鱼一族也不外如是,他们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和魔法天赋,常常会用魔法手段把知识记录下来。而且他们的力量部分来源于血脉。
或者说,绝大部分的生物,都会有来自血脉的力量。鲨鱼出生长大就知道如何捕猎,海葵水母并不需要学习如何捕捉——也许是因为没传承的都死了。
人鱼的精神力和魔力就来自血脉,他们天生就会用,最多加上一点来自长辈的引导,海妖也是。
只有人类,人类是出生时无比脆弱的物种,看起来什么也不会,没有来自血脉里的传承,脆弱得随时会夭折掉。成长期还特别漫长,没有什么有效的、传承的方式。老师对学生,父母对孩子,这在小水母看来,真是一种极为低效的传播信息的方式了,信息变成语言再传输出去,本来就会有一定损耗,何况还是两个个体之间的传递。
最可怕的是,天赋参差不齐。
哪怕今日有个天才写下了一份极好的魔法卷轴,也不代表下一个人就能使用。
但就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人类,成为了陆地上最繁荣的物种,所建立的文明是小水母见也没见过的。
“总之上学,一般来说,就是挖掘你的可能性。”沈寂宵给小水母买了一盒糖苹果,肉桂粉味的,“人类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但这也意味着将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小水母似懂非懂:“和分工合作类似?”
“也许?”小沈已经没有办法解释更多了,他文盲要发作了,“总之我上过学的。”
“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你会去上学。”
小水母没见过苹果,也没见过肉桂,糖倒是见过,他很喜欢昨天晚饭的糖壳薯块,甜滋滋的,有些粘牙。
沈寂宵戳起一块儿苹果,递到他唇边,他嗅了嗅,被铺面而来的肉桂粉香气弄得鼻子有些痒:“阿嚏!”
小水母瞪圆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打喷嚏。”沈寂宵躲得很快,没有让糖苹果遭殃,“你不喜欢肉桂粉香气吗?”
“怪怪的。”唐釉还是乖乖张口吃了下去,味道倒是没有闻起来那么奇怪,甚至还算不错,“我喜欢果子本身的味道,糖和肉桂的味道太浓了,苹果变得好酸哦。”
他昨天是吃过苹果的。
细嚼慢咽,吞下。
“我以为人鱼被养在岸上都是做观赏品的呢。”他忽然小声说,“我记忆里有隐约的不好的事,记不清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人鱼可能还住在离海岸更近的地方,有光线,有珊瑚,有更多的食物。”
“你知道的,你们人鱼是一种寿命悠久的生物,血脉很珍贵。”
文盲小沈小幅度地摇头。
“哎……总之天生魔力的种族,在还没有完全成长之前,血肉里面会流淌着想象不到的魔力。这份魔力对于天生低魔力的物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比如人类,大部分人类似乎都会觉得人鱼非常美丽。”
说到这儿,沈寂宵想起唐釉,唐釉是一只有很多魔力的小水母:“你觉得人鱼怎么样?”
“很好看啊。”唐釉很直接地说,“抛开魔力影响,就是很好看,我喜欢你的尾巴。”
沈寂宵不知怎的就很高兴,戳起一块儿糖苹果,吃了一口。
吃完才发现自己用的签子是唐釉用过的。
他微微一愣,抬眸——小水母压根没注意到。
“总之人鱼对人类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那时候人鱼又很容易接触到,于是有些人类就……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唐釉说着说着,没声了,“将人鱼当做宠物,偷人鱼蛋、喝人鱼血什么的……”
沈寂宵:“……”
他不知道这段历史,但他知道人类贵族的下限,这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他摸了摸小水母的脑袋。
“很幸运,我没有遭受这样的待遇,很久以前我就有腿了。”准确地说,他一直是以人类身份长大的,“我和……你可以理解为,我和那位领主一起上的学,我同他一起长大。”
“哇……”小水母默默把“变态”的名号从领主脑袋上摘了下来,放在了领主家中长辈脑袋上,“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在皇家贵族学院读了几年,很没意思。”沈寂宵说着,垂下眸子,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但是在小水母面前,他的心情永远不会低落到哪里去,所以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些早就过去的事,“并不存在天赋自由发展的机会,只有魔法考核,最顶层的贵族们被要求学习魔法,甚至拒绝和不会魔法的血脉联姻。魔法天赋差、不会魔法的学生,会被其他人联合打压。”
而他,恰巧就是魔法不行的那一批学生。
小水母听得很沉迷,对未知的世界产生好奇:“后来呢后来呢?”
沈寂宵都忘记投喂他苹果了,他低下头,自己去咬盒子里的苹果块儿。
“后来……”小沈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内容不适合小水母听。
他终于找到了其他的才能,日复一日锻炼自己的肉。体,在运用各种武器上有着奇妙的天赋,以至于很小的时候就把学院高年级给揍了一遍。什么高级魔法,前摇太长,不如直接一刀砍过去。
真快乐啊,学院里的孩子终究比现在遇到的很多人都单纯很多,连欺负都显得幼稚。
“后来,王国分裂,皇家学院被来自北境的大魔法师给炸了,我再也没能在里面学习。”小沈同学仔细想了想,“我好像确实没有任何文凭。”
唐釉正专心啃苹果,闻言颤了一下,糖壳掉到沈寂宵手背上。
他重新低头,叼住糖壳,不经意地舔了一下沈寂宵的手背,把上面遗落的肉桂粉也舔干净了。
湿润温暖的触感一闪而过。
沈寂宵盯着手背,看着小水母鼓起一块的圆润侧脸,发愣。
就听见小水母咬着一口腔的苹果,含含糊糊地说:“那不还是文盲吗?”
“……”
沈寂宵无言以对。
他伸手去擦唐釉唇角沾着的一点糖壳:“别舔掉在外面的东西,我手背上的不行, 你手指上的也不行。”
“为什么?”唐釉不明白,“你甚至愿意在热水里泡四十分钟, 把自己洗得很干净,糖壳沾在手背上又不脏。”
沈寂宵想到那种柔软的、濡湿的微妙触感, 就无由来地生出一点逃避:“不行。”
“我以为陆地上关系好的动物都会互相舔呢,昨儿看见了你说过的动物, 应该是猫,猫猫们在墙头互相舔毛,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唐釉想了想,“墙下还有两个人类, 也在互相舔来舔去, 舔嘴唇。好像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沈寂宵紧急叫停这一话题, 他都不知道小水母在他工作的时候看了什么,“你决定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
“我想再留一会儿。”小水母果然很快忘记了上一个话题,他看着繁华的城市, “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我没来得及体验, 等解决完结界的事情再离开, 也不迟。”
“目前已经确认,这是由十位魔法师共同组建的结界。”沈寂宵说, “为了维护结界稳定,两岸都需要有魔法师不断维护。保守估计,至少有四名的魔法师在这座城市隐藏着。”
“你想把他们找出来吗?”
“是。”
唐釉拨拉了一下口袋里的戒指, 心想这就是人鱼说的“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随便逛”, 人鱼明明就是来干活的。
人类真奇怪啊,一天天的,总是要工作。
“不止我一个人寻找。”沈寂宵把吃完的盒子收好,“我可没那么热爱工作,主要是为了带你出来逛。”
“我不介意你工作啦。”小水母走路走累了,逐渐变成一只黏在沈寂宵身上的水母,“就算你把我放在一边,专心工作,我也不会生气的。”
因为他要忙的事情和小水母完全没关系,小水母对人类的知识还只有浅薄的了解,完全听不懂。如果他把小水母放在一边,岂不是完全晾着。他知道被晾着是什么感受,那样对于一位朋友来说未免不够尊重。
“我本来就不懂小沈你在忙什么,但是也不要紧。小沈你也经常不知道我在忙什么吧。”小水母还没学会跳,要不然肯定扒拉在沈寂宵后背了,“这又没什么关系,我们会有各自要忙的事,不能理解是常有的事,你也不用向我解释。”
沈寂宵想了想小水母的珍珠、魔法造诣,他确实很难在小水母擅长的领域做什么事。
“不,我认为还是应该告知你。”他说,“这是我尊重你的一种方式。”
“好哦,”唐釉眨了一下眼睛。
他最终还是趴到了沈寂宵背上,被背着逛街。
“其实如果单纯想把结界弄坏,我也可以做到。”小水母哼哼唧唧地说,“但是感觉人类的世界好复杂哦,这好像会影响到很多事情,我昨天偷偷看了城规,城主府的人说是除了特别允许,不能在城里用中级以上的魔法,想问别人什么是中级魔法,都没人回答我。”
“中级魔法就是比低级魔法强一点的魔法。”文盲小沈解释了一句,“没有特别具体的划分,但可以影响到五米以外的事物。”
“你可以一个人弄坏结界?”他略有些惊讶。
“是呀。”小水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破坏结界比构建结界简单多了。”
沈寂宵除了惊叹还是惊叹,要知道这是一个十人级别的合作魔法,小水母却说自己就能解决。但是他也有点不解:“你遇到结界,似乎都是避着走的,不会选择破坏。”
“因为结界是有主人的嘛。”小水母趴在沈寂宵背上,非常方便伸出手绕到人鱼身前,手指戳了一下人鱼的脸,“笨蛋人鱼,大部分结界就像是人类房屋的墙壁,你把人家房子的墙拆了,肯定会惹得对方发火,所以看见了要尊重,不能贸然去闯。”
沈寂宵想着也是。
“不过,这个大结界……应该不在这个自我保护的范畴内吧。”小水母说,“我努努力能拆掉的。”
“……不用。”沈寂宵倒也不是觉得这样很麻烦小水母,“结界暂时留着,我们需要找到为它提供魔力的几个魔法师,还得和南国谈一谈,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水母永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强一点。
由于米多尔城到处都是外来的商人,商人们会把来自各地的食物、风俗、娱乐方式带到这里,热闹非凡。小水母一个上午才逛了一条街。
路边支着黑色的棚子,在阳光下售卖异域风情的衣物。
对小水母来说,他还没能到分清楚衣服风格、布料优劣的地步,只是觉得商人售卖的衣服大多很好看。
他停下来,撩起一件,展开,看着细细碎碎的反光在布料上流淌,眼里也要冒出小星星了。
“这是西域舞女会穿的裙子。”沈寂宵说。
“我可以买吗?”
“……”沈寂宵眼神从衣服上,挪到唐釉脸上,挪到他身体上,“这通常来讲是给女性的衣物。”
“男性不能穿吗?”
看着几乎只有几片透明纱布,玫紫色的舞女衣裙,沈寂宵艰难地想象了一下小水母穿这个的景象。他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这衣服根本遮不了身体,腰腿肚都是没布料的,下摆留了几片没啥用的布料。转起来的时候也许会有些像水母的下摆,柔软地晃起来,但绝对不能让水母穿上,他知道小水母,驾驭不住这种衣服,到时候什么也遮不住,一眼就能从腰线看到臀线。
他情不自禁想起早上拖着小水母起床洗漱洗头,给他换上合适的衣服。小水母穿条裤子都嫌麻烦,不习惯在自己的“触手”上套任何的布料,甚至拉着他问能不能只穿一条衬衣。
他只能把小水母按在床上,捉住他的脚踝,一点点地裤子套上去。
如果是小水母,确实会选择轻便的裙子作为日常生活的服饰……又或者只穿一件短裤,换上东域贵族里流行的一些柔软贴身的长筒袜,大腿中段偏上的位置扣上一圈吊带,微微勒紧……
他猛地晃了一下脑袋:小水母和他要找的人长得一样,他随便一想象,关于白月光的记忆就要彻底紊乱了。
“能穿是能穿,但是……”沈寂宵声音微哑,非常抗拒,“没必要,通常男性不会穿这种。”
“哦……好可惜。”唐釉放下裙子,“我以为它会很适合你的。你看,亮晶晶的,人鱼的鳞片也是亮晶晶的。”
沈寂宵:“……”
不行不行不行。
“走,我们去看看别的。”
上午其实没那么热闹,大部分都是些日常的必须品。他们一直在城里转,直到下午,才有更多的、有趣的商人出来。
人类也有各种游戏。
唐釉在一个场子边看了一会儿,是一个很火热的套圈游戏。五个铜币可以换十个小圈,大概两米外的围栏里养着一群嘎嘎叫的白色大鹅,把圈子套在大鹅脖子上,就能带走大鹅——沈寂宵解释了一下鸡鸭鹅,都是人类驯养过的动物,是很好的食物。
一只大鹅能值五十个铜币,如果能花五个铜币套走一只,是很划算的事。
一开始他还担心唐釉不懂,但唐釉说海里有些生物也会圈养食物,沈寂宵便让他继续围观。
摊主是个有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人来玩。
唐釉就一直看着。他发现大鹅们会全自动躲避,来了几个客人都没有办法套中大鹅。鹅和鹅的密度很大,挤在一起踩着泥水,雪白的毛都脏了,有的鹅要低头吃食,还被摊主赶起来,多叫两声吸引顾客。
他经营着两个摊子,另一边其实要更热闹些,金属的笼子里装着漂亮可人的鸟雀、幼兔、小鱼,纤细而脆弱的美,总是吸引年轻的姑娘们停下。
看着看着,他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开始渴水。
沈寂宵便扫了一圈,在周围发现了一个卖椰子的小摊。
“小伙子,你在这儿看了一会儿了,有兴趣玩一玩吗?”摊主的声音,“免费送你三个圈,怎么样?”
唐釉:“真的吗?”
他高高兴兴地接过三个小圈。
不怎么会用四肢,第一个歪歪扭扭地飞了。
第二个也去了远方。
唐釉看了看,想了想,看着圈栏里大鹅的眼睛,丢出了第三个圈。
眼看就要套中一只鹅,圈子却在最后关头被什么东西挤了一下,撞到了栏杆上。唐釉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失落。
“没事的,没事的。”摊主安慰,“你已经很快就要成功了,花五个铜币买十个圈,肯定能中。”
“中不了的。”唐釉盯着大鹅们,“你用魔法把圈子弹开了。”
“……”
“小沈说城里有南国的魔法师,维持结界的运转,请问,你是南国的魔法师吗?”
摊主表情迅速变了,脸上写着“这也能被发现?”。
他按住唐釉:“怪不得你看了那么久,原来你是他们的人。”
“哼,居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吗?我可是高级魔法师。”天也不热,他却看见唐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顿时冷笑两声,手中凝聚起一道攻击魔法,“这么近的距离,谁也救不了你。小子,害怕吗?汗流浃背了吧。”
唐釉被按住肩膀,一偏头,只能看见对方上下翩飞的大胡子,眼睛发愣,没见过人类下巴上能长那么多毛:“是的,好可怕。”
围栏里,几十只大鹅安静了一下,唐釉转头看了一眼后又开始嘎嘎乱叫。
小水母一点也不害怕。他已经听见了人鱼奔来的脚步声,稍微高兴了一点,随手用精神力掐灭了对方凝聚的攻击魔法,这才回头问:“小沈,汗流浃背是什么意思?”
沈寂宵抱着椰子,刚回来就看见小水母被人挟持,本来想直接把对方按倒,发现小水母涌动的精神力后,又站定了,平静回应:“就是后背出很多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