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进他怀里。
小水母仰起头。
“很棒。”沈寂宵抱住他,觉得也不是很重,背着走一段绝对不是问题,理解了小水母眼神中的意思,“你学得很快。”
唐釉不会说话,惜字如金:“嗯!”
“我背着你走。”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嗯?”
效率低下的讲话交流又过了一段。
小水母忍不了了,他伸出一截精神力,在人鱼的身边撩来撩去,捉着他的精神力,引他一起玩。他本意是想要沈寂宵和他建立一个精神链接,别这样嗯嗯啊啊地说话了,但沈寂宵有意要练他的说话技能,就是不肯建立链接。
非常坏的人鱼。
“嗯……”他发出生气的声音。
但周围的人类越来越多了,他紧张起来。加上他一直在沈寂宵背上趴着,下方是热乎乎的人类身体,上方是暖融融的阳光,小水母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
城门在戒严,进入城区需要士兵检查,穿着厚厚盔甲的士兵连走路都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保护着全身,只留有一点缝隙。小水母好奇地看了一眼,马上害怕地撇过头。
他好奇人类难道不会热吗?
沈寂宵没有排队,他径直走向城门的位置。一路经过了所有排队的人。他继承了人鱼的优良血统,长得很漂亮——他甚至觉得这种漂亮是一种困扰,作为领导者,尤其是领兵上战场的时候,常常因为长得好看而遭受更多的麻烦。
本来,他花了很多时间让自己变糙一点。
可惜下海三周,变了次人鱼再变回来,整个人不仅没了陆地上打磨过的风霜,还变得更白皙了。
沈寂宵只觉得麻木。
而唐釉就更不用说了,漂亮的像是陶瓷做的人偶,他是白发,虽然趴在沈寂宵肩膀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可展露出来的那双粉色眼睛就足够让人看一眼便记住。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双眼睛,真诚,善良,似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小伙子,这是你弟弟吗?”
有热心的路人问。
“不……”沈寂宵话到口边,懒得解释了,干脆承认了下来,“算是吧。”
“嗯?”小水母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弟弟生病了?”有商人从车队里探出头,“白发粉瞳,是罕见的白化病啊。”
“他不太舒服。”沈寂宵既没承认,也没反对。
小水母睁着眼睛,不明白白化病是什么。
但他已经被晒得有点红了,低下头时那一小截雪腻的后颈冒着粉,还有细密的汗水。
白化病也是这样怕晒的。
人实在太多,到了不得不用精神力交流的时候了,沈寂宵只好捉住唐釉在外面游荡的精神力,飞速建立了一个链接。他可能把小水母吓了一跳,因为那精神力飞速绞紧了,察觉到是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沈寂宵。”唐釉趴在他肩头小声呜呜,“人好多啊。”
“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不是人?”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穿的衣服有那么大的区别,这种四足的动物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被绑在车上?”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里排成一条直线?”
小水母简直是一个好奇宝宝,他对每一件事都很好奇,两条胳膊搭在沈寂宵脖子上,如果不是自己不会走路,他肯定是要停下来,把每一件事都研究清楚的。
“他们不会发现的。”
“衣服的不同和人的地位、经济条件、生活日常、个人喜好息息相关,商人会穿丝绸,农民只穿麻布,”为了防止小水母继续问商人和农民是什么,沈寂宵只得提前断了这个话题,“以后再和你解释这些。”
“四足的动物是马,看毛色是南国运来的一种矮马,艾格尔矮马,体型不大,但后背殷实,吃苦耐劳,经过训练后可以长途运送物资,是商队很喜欢使用的马匹。有时候军队运粮也会用这种马。”
“所有人在这里排队……是因为戒严。排队是一种规则,陆地上,城市人口的密度很大,有时候大家都需要做同一件事,便需要排队。”其实海底鱼群的密度更大,但他们更像群体的一份子而非个体。
沈寂宵也不嫌累,把小水母提的所有问题一一解答,哪怕其中有一些是笨蛋都知道的内容。
在海底,小水母也是这样笨鱼都知道的内容一一说给他听的。
“那你为什么不排队?”唐釉问。
“因为……”
沈寂宵终于走到了门口。
城门气派极了,非常高,至少四个唐釉叠起来才能够到边。铁门可以往两边推,门大约三十厘米厚,每次开门都需要数个精锐士兵一起帮忙,上面还烙了可怕的铁刺,防止撞门。
站在门口的士兵也是这样气派又可怕,高高在上地盯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
小水母几乎有些害怕了。
——沈寂宵不排队。
从刚才的聊天里,他听出来,不排队是邪恶的,人类不是人鱼族那种看脸的社会,就算长得好看,触犯了规则,还是会被惩罚。
“站住。”士兵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小水母闭上了眼睛,隐约听见后面也有声音,似乎在谈论他们这里的事。
“太冒失了。”“弟弟重病了,肯定着急进去。”“没办法啊最近戒严。”“哎,希望士兵不要罚他们。”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士兵的声音忽然断了,安静至极。
小水母等待了几秒钟,只等来了沈寂宵继续前进。
他们就这样进城了。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小水母悄悄睁开了眼睛,嘈杂的街道就在眼前,人类一个接一个。他趴在沈寂宵肩膀上,眼珠猫似地转来转去,扫过数不清的他不认识的东西。他几乎都忘了问,人鱼一直背着他会不会有些累。
“这就是人类的城镇吗?”
“是的,这就是城镇,米尔多城。东域和南国的交界处,曾经是贸易重地,现在也依然如此,经济发达,物资丰富,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沈寂宵微微偏头,看见小水母呆呆的表情,“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
“哇……”
路边的商贩吆喝着,面前的小摊上每一个不认识的果子都特别鲜艳,在阳光下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被路过的人一撞,红彤彤的果子掉下来,咕噜一下滚到他们脚边。
小水母也跟着“咕噜”了一下。
他使用的魔法,副作用之一便是需要大量的水和食物维持能量,此前他还从未经历过饥饿,在海底哪里都有水母需要的食物。人类却需要一口一口吃进去,咀嚼吞咽,到胃里消化掉。
现在他就对这个果子很好奇。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人鱼和他都是刚变成人类,身上啥也没有。而人类的世界里,想要获取什么就需要货币,食物是,衣服也是,没有钱,他们是寸步难行的。
眼看沈寂宵就要走进一家裁缝店。小水母特别眼尖地看见裁缝店门口有一个穿着得体、戴着小礼帽的青年,他身边有一人提着袋子,而他则是拿着一只黑色方型的东西,从里面数出几枚金币,递过去。
小水母不知道这家裁缝店是高级裁缝店,但他知道,他们现在是买不起衣服的。
“沈寂宵、沈寂宵……”小水母特别紧张地抱住对方的脖子,“你不会是要进去抢劫吧!把我们两个卖了能买得起一件衣服吗?”
“我买得起。”
“你骗人。这不好。”小水母仍然持反对意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障眼法根本骗不了我,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水母!”
大庭广众之下,精神力交流之中。
人鱼的脸色烧红了。
第36章 逛街
“你在这里坐着, 不要乱动,不要躺下。”沈寂宵摸摸小水母的后背,顺着脊椎按了按, “挺直。”
小水母太软乎了,总想着屈服于重力, 安然躺平。
尤其是被他放在裁缝店的软座上时,小水母的表情很明显就是要变成软骨头, 在这里融化掉。
被他摆好姿势,这人才勉强有了个人样。
沈寂宵去挑衣服。
这片大陆曾经统一了几百年, 现在分裂了,货币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主流是金币银币和铜币,部分材料则只能用秘银和魔晶换取。作为一种能量的绝佳载体, 魔晶和秘银也会被制作成一种卡片, 记录个人资产。通常只有贵族阶层和高级商店才会接受魔晶卡的消费——毕竟大部分店家根本无法配套相关的魔晶卡检验设备。
沈寂宵是有魔晶卡的, 哪怕他没刻意敛过财,大部分钱都充了公库,却也绝对说不上穷, 把店里所有的衣服买下来不过是眨个眼的事。
不过……
他现在也没把魔晶卡戴在身上。
真真正正的一贫如洗。
沈寂宵选择这家裁缝店的理由, 单纯就是……
这家店是他家的资产。
他败家老爹出去环游四海了, 临走前还败家地拿着钱开了连锁的裁缝店,美其名曰让自己永远有衣服穿。
诋毁败家老爹, 理解败家老爹。
沈寂宵现在懂了,在身无分文的时候可以拿几件衣服穿有多重要。
当然,其实他原定的上岸地点并不在这个边陲城市, 而且如果他敞开身份大张旗鼓,也自然会有人把物资端上来。
不过他现在暂时有自己的考量。
他同老板确认了身份——他们有独特的一套魔法确认技术, 可以通过每个人微弱的魔力波动检测身份,非常方便。
老板顿时恭敬起来。
这个身份验证都是给最尊贵客户的,他不知道沈寂宵具体身份,但肯定惹不起:“您需要什么?”
“合身的常服两套,不做定制,要成服。”他本想说随便什么材质的都行,他不爱享受的那一套,回头一看端坐在沙发上的小水母。
正正经经坐在沙发上,被他按住之后就没变过一下姿势,手指放在膝头,乖得不行。沈寂宵很少欣赏他人的外貌,一是没什么用,二是只看他人外貌对人也算一种不尊重。小水母在这方面是个例外,哪怕抛去十几年前的某种滤镜,他变出来的青年也是人类中极为好看的那一层级。
何况抛开他优越的五官,那周身的气质也是罕见的、说不上来的特别——太单纯了,以至于产生了很轻很轻的非人感。
刚刚走了那么一圈,他脸上已经晒出了两团红晕,发现沈寂宵回头看他,也抬起眼,一错不错地对视。唐釉唇角翘了一下,眼眸微弯,他正在努力学人类的表情,比如微笑。
沈寂宵立刻被这种笑容冲击得移开视线,狼狈地偏开头。
“给他也拿两件,要你们这里最好的。”
小水母的皮肤很脆弱,他还是买点好的吧。
“人鱼,你真厉害。”唐釉趴在沈寂宵肩膀上,现在他们有了衣服,但他还没习惯身上有东西的触感,总是时不时捏一下袖口,“你简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沈寂宵:“我在陆地上生活了很多年。”
“我知道。”唐釉的眼睛转啊转,看路过的每一个小摊,“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些太麻烦你了。”
“不会。你帮了我很多,现在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沈寂宵为小水母解释他好奇的一切东西:“你看,城里主要分四种人,普通居民,流动的商人,士兵,冒险者。”
人是会分工合作的物种。
前面三种,小水母都能理解,但最后一种他不是很懂:“冒险者?”
“对,冒险者。他们有自己的工会,由一些有点能力的人组成,大多独来独往,有时候连城主的命令都不会听。”沈寂宵说着,瞥了一眼路过的冒险者工会,“我不是很喜欢他们,妨碍统治。”
“诶?”
“但总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事情需要人解决,他们的身份比士兵更自由,民众需要他们。”沈寂宵说的内容已经进入小水母听不懂的范畴,“最重要的是,他们纳税真的很高。”
“听起来是统治者需要考虑的事。”
唐釉伏下身体,看见自己的两条腿挂在沈寂宵身上,脚尖晃来晃去。他活动脚踝,还在适应长在自己身上的全新构造。沈寂宵抱得很稳,手掌握住他膝弯,唐釉在他身上乱动都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晃。
他们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但沈寂宵不在意,唐釉也不在意。
小水母最多担心一下自己会被发现不是人。
——毕竟他在海底也是一个会吸引无数鱼鱼视线的漂亮小水母。
“你饿吗?”距离上岸已经有两小时,沈寂宵记得小水母买衣服之前就有点饿了,这会儿看见路边的商贩,特意问了一句。
“饿。”唐釉诚实地回答。
“可我不知道该吃什么,你有钱吗?”他问,视线从路边扫过。正好是中午,路边热闹极了,全是给商人和冒险者提供食物的摊贩。
饱满的、散发奇异香气的陌生果子整齐地码在木板上,热乎乎的、蒸腾着白汽的木桶中,有什么在咕嘟作响,小水母瞅见会发出风声的陌生箱子,里面放着烧红的炭,被做成串的肉架在上方,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花。
小水母觉得自己的胃液在咕噜咕噜,口水更是哗啦哗啦。
大家都在吃,应该没有毒。
人类的食物真丰富啊。
“吃霸王餐啦!”远远的听见有人怒吼,有人冲了出来,大街上短暂地混乱几秒,紧接着便是士兵们冲上去制止了矛盾。隐约还能听见商家愤愤不平的声音,“呸!没钱还敢来酒楼消费?”
“霸王餐是什么?”小水母问。
沈寂宵:“吃饭不付钱。大部分是贫穷且性格恶劣的冒险者,又或者豁出去的流浪汉。按律会被关押三月以上。”
小水母缩了缩脖子,怪可怕的。他一边感叹,一边抱着沈寂宵:“我不吃了。”
“嗯?”
“被关在地牢三月,你会变成风干人鱼,我会变成干瘪水母。”唐釉叹气,“真可怕啊,没有钱寸步难行。”
“……”沈寂宵无奈,“我有钱。”
这会儿他是真有钱,他从裁缝店里取衣服,不仅没花一分钱,还从店主手里拿了一笔钱——邪恶老板非他莫属。
“我不信。”
“你往我口袋里摸摸,真的有钱。”
唐釉不信,但还是伸手,往沈寂宵口袋里摸。他不是很熟悉人类的衣服构造,沈寂宵穿的又是一件大衣,走路的时候衣角晃来晃去,他抓了半天。
“在裤子口袋里,有几枚金币。”
他便顺着沈寂宵的话去摸,只是手臂仍然不是很听话,手指好不容易摸到口袋里面的时候,沈寂宵却僵了僵。
小水母的手指贴在他大腿上,很不安分地乱动。
他知道对方是无心,而且本来就是他自己叫对方来摸口袋的,只能默默忍下。
“哦,真的有金币!”小水母夹住了一片冰凉凉的金属,把它拿出来,金灿灿的硬币在阳光下散发出辉光,有一种值钱的美,“人鱼!你不是从裁缝店偷的吧?”
“当然不是。”沈寂宵呼了口气,“人类有很多种赚钱的方法,这是我合法的资产。一枚金币足够买下任何你想吃的了,你对什么感兴趣?”
“果子!”
唐釉兴奋起来。从进城开始他就对路边那些熟透了的果子特别感兴趣,他几乎觉得自己能在浓郁的甜香里昏倒过去。
沈寂宵便把小水母放在了路边一个小摊边,自己要了碗热腾腾的肉汤,配上烤面包,然后才带着小水母去果摊边挑选。
米多尔城沿海,靠近南方,一年四季气候湿热,却也非常适合果树的生长,城里卖的大多是树熟的果子,都是些居民自己种的,个个饱满诱人,还非常便宜,只需要几个铜币。
唐釉不知道什么好吃,但他鼻子灵,尽挑些香气重的和颜色艳的,沈寂宵把关了一下,发现唐釉挑的大多都难吃不到哪去。
他们拎了一袋,回到小摊,沈寂宵点的肉汤和面包也好了。
沈寂宵先把果子拿出来,擦了擦表面的灰尘,替唐釉把不能吃的表皮给剥了,露出沙软多汁的番红色果肉。
唐釉尝了一口,他不习惯人类的进食方式,缓慢地咀嚼吞咽,果肉在舌尖滚了一圈,几乎冒出星星眼:“好吃诶!”
“我这份你要吃吗?”
“嗯嗯嗯!”
肉汤被推过来,小摊贩的肉汤卖得便宜,其实也没多少肉,但闻着实在香。
唐釉嗅了嗅,低下头。
“烫……”
火焰对于小水母来说是一件特别陌生的事物,海底从没有生物会吃加热过的食物,小水母以为自己已经够谨慎了,看着碗里的肉汤已经没有冒很多白汽,才低下头尝了一口。
谁知道一下就把泪花烫出来了。
他不知道浮着一层油花的肉汤最烫了,唐釉狼狈地吐出舌尖,呼呼吹气,整个人都耷拉下去了。
人类的食物好可怕。
沈寂宵忙要了碗凉水,递过去,又看了看唐釉的舌尖,觉得没有烫伤,只是被烫红了点,才松了口气。
“还要吃吗?”他手按在汤碗边缘,放了个汤勺,搅动肉汤散热。
“吃!”
小水母“张牙舞爪”:“狠狠吃!”
沈寂宵捏着汤匙转了一圈, 盛了勺汤。
其实他也没喂过别人东西,可不知怎的,放在投喂小水母身上, 整个就无师自通了。特别娴熟地吹凉了汤,确保是比体温低一点了, 才递到唐釉嘴边:“现在试试?”
唐釉低下头。
出于对人鱼的信任,他含住勺子。舌尖仍然有点疼, 但好多了,融合香料味的肉汤在口腔里流淌, 他眼睛一亮,尝到了自己没接触过的味道,很好吃。
水母的身体没有什么味觉嗅觉,现在变成人, 一切都是新奇的。
沈寂宵在这个时候松开手。
汤匙也没掉下来, 被唐釉叼住。
小水母投来疑惑的视线——人鱼不继续投喂了吗?
“你可以用勺子慢慢喝。”沈寂宵又叫了一碗肉汤, 和无法接受滚烫食物的小水母不同,他喜欢喝烫的,而且在海底太久没接触到熟食, 今天乍一吃, 只觉得自己能吃下半头牛, “人类进食会用工具,勺子、刀叉、筷子……”
很快, 小水母学会了用勺子散热。
他慢吞吞地喝着肉汤,学着沈寂宵的样子蘸一蘸面包,习惯咀嚼和吞咽。
吃什么东西他都会给出反馈, 又好像吃什么都很高兴的样子。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正反馈,沈寂宵差一点就想着把街上所有的东西都买了, 挨个投喂过去,把小水母喂成圆润水母糖。
“少吃点。”直到沈寂宵忽得想起一事,“留着点胃。”
“嗯?”
“晚上可以吃更好的。”他眼神空远,望着某处。
他外套是长款风衣,里衣布料轻盈舒适,袖口和裤腿都是收紧的,在野外可以防蚊虫。其实穿得和普通冒险者们差不多,没有特别的地方,可放在他身上,就是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至少小水母如此觉得。
而且和他当人鱼的时候大不一样了,黑发蓝眸,干净利落,变成人类的沈寂宵身上有种微妙的、行云流水的气质,比在海底更加怡然自得。他坐在小摊贩架起的简易桌椅上,随性往后一靠,好像凡是他踏着的土地,就是他的领土。
特别的……
小水母不知道“装”这个词,也不觉得沈寂宵是在刻意装,他只觉得沈寂宵现在特别的锋利。
像一把出鞘的刀。
晚上可以吃更好的。他这话说得如此笃定。小水母只当人鱼晚上会带他去更好的地方吃饭,城里那么热闹,他已经从路人们的口中知道了“酒楼”这种东西,一个专门用来出售美味食物的地方。
人鱼大概是要带他去这种地方吧。
他开始担忧人鱼的钱包。
但人鱼把他带到了一个比酒楼更豪华的地方。
城主府。
和人鱼的管理者不同,人类的领导者似乎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至少他们已经和普通人类割裂开来了。小水母远远地瞅了一眼,就看见卫兵和普通人对那房子里走出来的人异常恭敬,甚至到了惶恐的地步。
沈寂宵会把他带到这个地方,他实在没想到。
虽然,沈寂宵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里。
他径直走进去。
卫兵也没有拦着——小水母并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卫兵会阻止每一个试图靠近城主府的人,除非有请柬或是特别允许。
沈寂宵两种都不是。他是不速之客。
“我想,城主大人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他微笑地看着前来迎接的管家,“上面对这里的形势很关心。”
“您请,您请……”管家几乎把腰躬成直角,“上城的大人前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
沈寂宵进城的时候,身份其实就瞒不住了。他必然会被守城的士兵给上报至城主府。只是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没透露自己的具体身份,只说自己是主城派来的使者,直属于领主。
——看见海峡的结界开始,他知道季言肯定已经派人过来了。
他也已经抽空联系过对方,互通了些信息。
“主人为您二位准备了房间和热水,接风洗尘,请跟我来。”
小水母看着沈寂宵和人寒暄,好奇地探了探头,听不懂,只能趴在沈寂宵肩头发呆。
他们被家仆簇拥着送进了客房。
沈寂宵特意向仆人们要了一玻璃罐的海水。
小水母累了,他维持人形已经好几个小时,看见罐子后立刻就变回了原型,粉色的小软糖在玻璃罐里游啊游。
“我休息一会儿。”唐釉发出困倦的声音。
“好。”
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人类,沈寂宵在海底最怀念的东西无非就三种:
火焰加工过的食物。
热乎乎的洗澡水。
舒适柔软的床和被褥。
此时口腹之欲已经满足,床和被褥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坐在房间里和季言聊了一会儿,又思考了半天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结束思考后腰酸背痛,沈寂宵看了一眼许久没有躺过的床铺,对洗澡的渴望上升到顶峰。
头发上还有不少海水留下来的结晶,一摸还会掉些渣,非常难受。
他要洗澡。
虽然他一直呆在海里,成天接触水,脏不到哪去。但泡热水澡是一种精神享受,是人类活在世界上可以难得放松的时刻。
小水母泡在罐子里睡了一觉。
代价小的变形魔法,代价就是极大的能量消耗——代价越小,代价越大。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相比较其他变形魔法,动不动就献祭身体的一部分、献祭其他生物的生命,他现在所用的魔法几乎没什么危险。
只是需要时不时变回原型和大量进食。
还有可怕的魔力消耗。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天吃得太多,变回水母的时候也是一颗胖水母,不自觉就在玻璃罐里沉到了最底下,此时他努力游了游,扒到罐口,发现沈寂宵不在房间里。
小水母只好用精神力把自己捞起来,出了罐子,再变回人形。
沈寂宵提醒过他,不要在人类的世界里大肆使用精神力,所以他没有用精神力去检查沈寂宵到底在哪,而是先用了用人类的听觉。
隔壁房间,有声音。
是水声。
他这才偷偷地分出小股精神力探了探,果不其然“看见”了沈寂宵。只是人鱼面前还有一个大桶,桶里冒着热气,像极了白天路边小摊贩用来煮食物的桶,只是更大。沈寂宵脱了外套,又把手放在胸前解开里衣扣子,一只手按在木桶边缘,眼看就要进去。
唐釉大惊。
“人鱼!”他直接急得学会了走路,光着脚冲过去,推开门,“你别想不开呀!”
白汽腾腾,木质的浴桶里放满了热水,而沈寂宵刚解下衣服,手指还没触碰到热水。他听见动静,猝然回头,头顶缓缓浮现出一个略显惊恐的问号。
“呜哇——”小水母扑过来,“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一定要说,千万不要木桶炖大鱼啊!”
沈寂宵:“……”
“没穿衣服。”他第一时间竟只在意这个,自己没穿,唐釉也没穿,慌得从边上捞了浴巾,先给小水母裹上。
而后才是:“你学会走路了。”
“有吗?”唐釉狠狠抱住人鱼,一点也不松手,非常害怕人鱼想不开做点什么,“你不要伤害自己,我知道你在城主府里不开心。我们不做人了,我们现在就回大海里去。”
沈寂宵一愣。
小水母太敏锐了,他什么都没说,对方却知道自己之前和管家交流时的不悦。
他摸了摸小水母的头发。
“我没有伤害自己,这只是人类的一种习俗,泡热水可以放松肌肉,舒缓精神。”他摸着唐釉的头发,嗅到了一点海水的气味,不讨厌,但是或许可以让小水母慢慢接受人类的生活,“这种温度的水不会让人类的身体受伤。”
“真的吗……”
潮湿的白汽仍然在翻滚着向上,湿润了浴室里的一切。唐釉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微红,沈寂宵严重怀疑自己要是已经泡进浴桶,他能直接哭出来。
没有人类常识的小水母。
会担心他、时刻关注他心情的小水母。
沈寂宵握住唐釉的手腕,手指滑入他掌心,食指拇指轻轻捏住他的手掌。小水母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骨骼清隽,白皙剔透像是上好的玉石,只有指尖和骨节处冒着一点粉。握在手里软软滑滑,几乎没骨头。
他引着小水母的手去触碰热水。
“放松……”
指尖触碰,唐釉缩了一下,热水给他的刺激很大,最重要的是基因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