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配联姻by荒川黛
荒川黛  发于:2024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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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疼得皱眉,又舒服地想喘气。
梁喑重新牵起他的手踏过足有半米高的门槛,“听说你成绩很好,我考考你,按照古代的传统,领着进了门就算什么?”
梁喑眼神幽深,背后大户高门灯笼晕红。
沈栖脑子里冒出两个字来,随即被这两个字烫得耳根发热,磕磕绊绊地别过头:“不、不知道啊,成绩好又不学这个。”
“那我教你第一课,这个叫。”梁喑低下头,说:“过门。”
沈栖手指一麻,下意识就要抽回来。
有人迎上来,喊了一声,“小梁总您回来啦,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和老夫人在院子里说话呢。”
“嗯。”梁喑直起身随口应了,跟沈栖说:“就是女眷们凑一块儿闲聊,你可以不用管他们,聊完了吃个饭,结束了就带你回家。”
沈栖愣愣点头,掌心里渗出汗来。
院子里笑闹声不断,沈栖望着佣人们络绎不绝搬过来的大大小小扎着缎带的盒子,好奇地看了眼。
宾客们乌泱泱聚在院子里互相攀谈,个个儿都穿得西装笔挺得体慎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沈栖从一进门就被几十双眼睛同时打量,下意识攥紧梁喑的手。
梁喑视线微偏,落在一个不速之客脸上,随即又全不在乎地收回视线。
入秋了,紫藤花期早过只剩葱葱的绿叶,缠着红木连廊郁郁生长。
几位女眷坐在廊下的石桌边有说有笑,讲圈子里的新鲜事和今秋发布会上新出的衣裙首饰,年纪小些的孩子们蹲在一起数青石砖上运粮的蚂蚁。
“堂哥。”
“小叔。”
“小舅舅。”
“表哥。”
梁喑随意应了,小孩子们大概是被提前教过,看着沈栖规规矩矩喊“沈哥哥”“沈叔”,把沈栖喊得不知所措。
梁喑倒是挺高兴,大赦天下似的朝小孩子们笑笑:“去吧,沈叔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沈栖看着跑走的孩子们,有点着急地说:“梁先生,我没准备那么多。”
“不是告诉你有我么。”梁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揉了下以作安抚,“别怕。”
梁喑牵着人到架下,依次给沈栖介绍。
沈栖乖乖问好,穿着白衬衣牛仔裤站在西装革履的梁喑怎么看怎么小,一脸的学生气,人又白,跟个白瓷娃娃似的。
梁喑小姑善交际,先笑了:“哎哟看着真小。”
“真漂亮,梁喑眼光好呀。”
七姑八大姨一起说话,每个人都打扮得精致妥帖珠光宝气,卯足了劲儿把家宴当奢侈品晚宴,沈栖其实有点脸盲。
梁喑叫人把沈栖准备的礼物拿来,佣人捧着几个同样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以缎带颜色作为区分。
沈栖这才明白梁喑在家为什么笑。
他家里的亲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加起来足有上百人,那么一个皮影完全不够,而他早已经准备好了礼物,就是摆在院子里那些。
小姑当场扯开缎带,笑得牙不见眼:“呀,这项链不是上次拍卖会上那个么?真漂亮,沈栖有心啦。”
女眷们都没客套,纷纷拆了礼物和沈栖道谢。
沈栖刚想说什么,突然被梁喑握住手,淡笑道:“沈栖一点心意,别嫌弃。”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少说有上千万,沈栖不懂,但在场的女眷们明白这是梁喑给沈栖立威呢,也都笑着收下了。
“沈栖,来,到奶奶这儿来坐。”
沈栖看了梁喑一眼,得到肯定的答案便乖乖走过去。
沈老夫人看起来比较随和,拉着他的手问:“梁喑对你好不好啊?他这个脾气呀,随他爷爷,年轻那会儿你不知道有多难管,好几次差点没活下来。”
沈栖微怔,梁先生几次差点死了么?
“梁喑疼不疼你啊,他气性大没什么耐心,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一句话说不好就要骂人,他有没有欺负你?”
“梁喑他妈妈走得早,父亲也不常在身边,性子难免跋扈些。”
沈栖在一群女眷以及梁喑的注视下,小声回答:“没有欺负,梁先生很疼我。”
“你在这儿我们怎么说话呀?你快干你的事去,爷爷在书房等你呢。”奶奶朝梁喑扫了一眼,给他使眼色。
三婶见梁喑不走,笑道:“怕我们欺负沈栖呀?”
梁喑也没客气,“怎么不怕呢,他胆子小,经不住您盘问,回头不高兴了我也遭罪。”
三婶摆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咂摸出梁喑的意思,一下笑了:“哟,不一样了,你们瞧瞧梁喑结完婚这样儿,刚新婚就这么着,往后准是个妻奴。”
梁喑叹了口气:“真这样也只能认命了,谁让我就喜欢他一个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认栽吧,下辈子再想办法讨个脾气小的。”
姑婶几人都笑。
沈栖坐立难安,肩膀忽然一重,他下意识抬起头。
梁喑微微俯下身将他拢在怀里,低声靠在耳边,“怕么?怕可以跟我走。”
沈栖心尖一跳,骤然抬起头,几乎与梁喑鼻尖相对,呼吸交错间,他感觉血管好像在因为这个距离在一寸寸软化。
他想跟梁喑走,但总觉得这种场合要是走了梁喑恐怕会很没面子。
他想了想,很乖地抱住梁喑的腰,轻声说:“我陪长辈们说话会,您一会来找我好不好?”
少年异瞳澄澈,水洗过似的,让人很想就这样捏住他的下巴亲上去。
梁喑心一软,说:“好。”
梁喑去书房的路上遇见管家,交代他炖一份雪梨燕窝,一会儿给小少爷端过去。
管家顿了顿,谨慎询问:“小夫人?”
梁喑一笑:“嗯,不过别当着他面儿这么叫,他脸皮薄,叫小少爷就行了,实在不行叫名字,他没那么多架子。”
管家忙说:“不敢。”
“嗯,去吧。”
“哥你看这个球鞋,晚上你帮我一起抢吧,上次我都没抢到。”
“没空,我晚上约好了跟人谈事儿,谁有空给你看鞋,你自己抢……靠,谁砸我?”
梁维生本就烦躁,他今天本来约了朋友出海,结果临出门前他老子一个电话让他立马回家,说今天梁喑带新婚的小先生参加家宴。
他本就烦,说不来。
他老子在电话那头冷笑,你不来,上次那个项目亏损梁喑至今还在气头上,我跟你妈说了多少好话才求得他救你?
他还说,你不到他跟前去尽孝、去装乖,打算什么时候装?你还想给他一个吃喝玩乐的好印象,等着他把你从梁家踢出去?
梁维生被一通训,带着火来了梁家老宅。
梁喑孝顺就让他自己孝顺,为什么他们也要来,难道不见这帮亲戚他们就会死吗?再说见了有什么用,又不能给他钱花,出了事儿还不是得看梁喑脸色。
梁维生一肚子气,这会儿被球一砸脑袋,积压的火又上来了。
他盯着球看了两秒,烦躁地一脚踢出去。
那球正好砸中来捡球的小堂弟,哇的一声就哭了。
“哭什么哭啊,你砸我你还哭。”梁维生皱着眉,冲他冷声斥责:“下次少在人多的地方玩球,快滚。”
小少年哭得打嗝,鼻血混着眼泪一起流,瘫坐在地上抱着球直抽抽。
“哥,你别这么大声啊,要是一会堂哥知道了……”
“他知道又怎么样?我又不怕他,就算他现在是梁家的家主又怎么了?我已经够烦了,上次那事儿处理完他直接把我从公司踢了,这算什么?”
“梁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他说踢我就踢我,投资失败不是正常的吗?谁做生意不赔钱啊,我就赔了一点他就那么对我。”
“他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娶个男人有什么好显摆的,还带回家来,不嫌丢人我还觉得恶心,我告诉你梁宇,总有一天我要让他……”
“堂、堂哥……”
梁维生脊背一僵,扭头一看,当场哀叫了一声飞了出去。
梁喑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这一脚踹得毫不留情,五脏六腑跟着肠子一起痉挛,疼得他连句疼都没喊出来。
梁维生眼前发黑,蜷在地上抽搐,梁宇则站在一边动都没敢动,胆战心惊地看着梁喑连扶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梁喑面无表情地把哭抽抽了的小少年从地上拎起来交给管家,“带去处理伤。”
管家连忙抱着孩子走了。
梁喑走到他跟前,淡淡说:“我怎么了?”
梁维生抱着肚子,哆嗦着认怂:“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嘴贱,我真没那个意思,我你还不知道吗,我……”
“上次给你的教训还是太轻了。”梁喑微敛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梁维生,“你想带着你全家去非洲开荒,我不介意在那儿办个分公司。”
梁维生一听直接吓瘫了,“哥,我真不是……”
“滚。”
梁维生怕再说出什么惹梁喑不痛快,那就不止一脚,于是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被梁宇搀扶着一瘸一拐滚了。
梁喑穿过花厅到了书房,笔墨纸砚端正地摆在黄花梨桌案上,笔洗笔架青玉白瓷,处处都透着内敛的贵重。
老爷子正跟二叔梁正文下棋,梁喑问了好:“爷爷,二叔。”
老爷子抬眼一扫,先是冷笑一声,“来了?我还以为请不动你了。”
二叔见缝插针地笑了笑:“梁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再忙也不能顾不上家宴是不是?”
梁喑端起青花瓷盖碗,掀了杯盖吹吹茶叶沫喝了两口。
“这话说的,公司什么样您不是不清楚,我也想享清福,在家钓鱼听曲到处出海满世界购物,准么?上个月,小姑姑给姊妹会一口气捐了六千万做慈善,三婶拍了两块老坑翡翠原石,梁维生,这个月刚赔掉26个亿,我不加班拿什么填回来。”
二叔准备了一肚子话,当场哑火了。
老爷子皱皱眉,下巴一指外头叹气:“你舅舅,怎么说也是你妈妈的亲哥哥,你妈妈走了那么多年了,你让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到我跟前哭、说你排揎他,这好看么?梁家还不缺那一星半点,你何必非要夺林氏那点儿,让人戳咱们梁氏脊梁骨。”
梁喑把青花瓷茶碗往拓子上一放,撞声清脆。
书房里静了一秒。
梁喑说: “老爷子,这话就不对,我让林氏倒了么?我缺舅舅一口饭了么?家里的事儿你们爱插手我不管,随你们高兴,公司的事儿你们也爱插手,真觉着我做的不好我这会儿就可以卸任,这家主你们谁爱当谁当。”
“是,我跟沈栖结婚是为了那点儿股权,可这婚约是你们定的,我没权利拒绝,沈如海那边给我换了个人我也没权利管,现在我协议给了、人领回家了,亲也亲了碰也碰了,你让我名分不给一个把人撵回去,也成,周日的婚礼也别办了。”
“他年纪小,被梁家退婚自然不敢说什么,有委屈也往肚子里咽。”
“出尔反尔,悔婚毁约,到时候梁家的脊梁骨就好看了?”
老爷子让他这一通说,气有点上不来,“你……我说让你退婚了么,你婚讯都发出去了。”
正说着话,管家进来附耳和梁喑说:“先生,林舅爷支开人,到假山见小夫人去了。”
梁喑侧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微动,“我知道了,去吧。”
“林氏的事儿还不到您操心的时候。”梁喑起身,仍旧是那副敬重的模样:“我还有事,不耽误您下棋。”
乍一听他那一通威势句句都有理,可人走了老爷子才回过神来,每一个字都是放屁,梁喑不乐意谁能为难得了他?
气得老爷子把棋子一摔,“什么天仙大宝贝,护短护到我跟前来了,我还能生吃了他吗!”

第19章 嗷嗷栖栖(九)
梁喑的人生其实没外人想的那么顺风顺水,作为梁家家主,他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磨难。
母亲生他当天还在谈生意,难产,连手术台都没能下来。
梁父深爱妻子,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夺走爱人性命托生的儿子自然也十分厌恶。
从出生那日起,他所经受的教养就极其严苛。
不许享乐、不许松懈。
旁支的少爷小姐们都还尚且被宠爱着,锦衣玉食的长大。
梁喑十数年如一日地经受极其高压的教育,说是在锻造一把兵器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溺水、中毒、车祸、袭击……
他不知死里逃生多少次。
沈栖听得认真,也听得很心惊。
“他妈现在还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呢,就等着……”三婶说着,突然被推了一把。
话音戛然而止,三婶干笑了笑:“沈栖饿不饿啊?让厨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沈栖想再问问但看他们没有再说的意思,便压下好奇礼貌道:“谢谢三婶,我想去个卫生间。”
宅子比想象中大,沈栖绕过一个假山石,在后面的石桌坐下来。
他不怎么会和陌生人,尤其是长辈相处,这些亲眷并非真喜欢他,和善也只是因为惧怕梁喑的权利和脾气。
想到他,沈栖心脏不由得坠了一下。
梁喑做事沉稳无所不能,他说把平洲翻过来也兜得住并不夸大,这样的行事作风大概也归结于那些年的锻造。
他小臂上有一条极深极粗的疤,狰狞地几乎覆盖了小半个手臂。
沈栖想,当时一定很疼。
人人都惧怕他,又得在他面前装得很友善,有没有人真心待他呢?
沈栖不着边际地想,在这种合家团聚的家宴上,梁喑好像只有一个人,孤独又强大地撑着这个家业。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梁喑的次日,有人赔掉了26个亿找他善后。
这数百人的大家族,都靠他护着,护得住时他是神,护不住时会不会埋怨他。
还有三婶说的,他妈妈现在躺在那个什么东西里等着……
是什么东西?
在等什么?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堂哥你别说了,万一再被人听见就糟了,你还是快走吧,一会二伯问起来肯定还得骂你。”
“骂就骂,我……”梁维生话音一顿,看着眼前男人冷骂:“你瞎了,别他妈挡道。”
林裕安:“小少爷何必这么暴躁呢,梁喑踹你那一脚我看见了,看来他真没把你当成亲戚啊。”
“关你屁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笑话我?”
林裕安走近,接替梁宇扶住梁维生,“我怎么会笑话你,我是外人他这样对我就算了,我只是觉得你可怜,你也是老爷子的孙子,凭什么被处处压一头。”
梁维生猛地直腰,又立刻蜷缩着喘了两口气,“你要是想来找我诉苦就免了。”
“不是,我不是来找你诉苦。”林裕安扶着他,压低声音:“我是来问问你,你想不想看到他成为全平洲的笑柄?只要你……”
假山后有一汪活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泉。
泉水清澈毫无杂质,锦鲤游动间像是在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
沈栖蹲下来看了一会,用手机拍了照片,打算一会问问梁先生这是什么品种的鱼。
“沈栖?原来你在这儿啊。”
沈栖抬起头,一双异瞳清澈。
他蹲在那儿,像一只刚化成了人形的猫,偏偏气质冷淡,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意味。
有一瞬间,林裕安觉得他搅扰了这只漂亮猫看鱼的好心情。
“您是?”
林裕安回过神,轻咳了声:“我是林裕安。”
沈栖错愕一秒,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也在家宴上,“您找梁先生?他去书房了。”
“我找你。”
沈栖一听就懂了,面色当即冷了几分。
“你放心,上次那事儿我已经考虑过了,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况且偷东西总是不对的,万一被梁喑发现,我怕他也会打死你。”
沈栖语气平静:“是吗?您是为我好,还是想利用我?”
林裕安被他刺得一怔,讪笑道:“我承认,我和梁喑确实有仇,他连亲舅舅的公司都要霸占,他已经没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了,你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沈栖没想过梁喑会对他真心,他也不需要梁喑的真心。
他只想尽快获得梁喑的承诺,一年或者两年以后许他离婚,但他相信梁喑没有林裕安说得那样坏,至少他不是没有道德底线的。
前几天晚上,他听见梁喑在打电话,他虽然不知道提高三个百分点需要削减自己多少利润,几千万、几个亿、甚至更多。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别人死,却愿意出高价挽救老牌企业,只因为对方需要一个生机。
他至少、至少不是林裕安说得那样坏。
“梁喑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任何人心软的,你以为他现在疼你就是爱你?不要妄想着掌控他,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一样会被他一脚踢开。”
“所以呢?”
沈栖站在那儿,冷冰冰的像一株刚折下来的白梅。
林裕安:“你不信?”
沈栖不是不信,他是根本不在乎这些,梁喑爱谁都好,他根本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利用价值。
“他是他我是我,没有人可以掌控任何人,您的设想不成立。”
林裕安被他说得一怔,总觉得眼前这人的脑回路和他不太一样。
“我劝你不要心存幻想,你能给梁喑带来什么?那5%的股权?他为了股权娶你也会为了股权娶别人,到时候你还是要被扫地出门。”
“怎么?你觉得我骗你?”林裕安掏出手机,走近了朝他晃了晃,“你见过梁喑对待他自己亲堂弟的样子吗?”
“不用了,我不关……”沈栖准备离开,林裕安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堂、堂哥……”
一个娃娃脸年轻人满脸惊恐地看向镜头,另一个回过头,被梁喑一脚硬生生踹到了墙上。
他抽搐着在地上打滚,另一个虽没有挨打但也同样脸色惨白,只差当场跪下。
画面戛然而止,林裕安收起手机,“这是他二叔的儿子,对他尚且如此,你呢?”
沈栖呆了很长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裕安已经走了。
夜色漆黑,大宅里却灯火通明。
假山石后幽静无声,不远处的院落里人声鼎沸。
沈栖轻吸了口气,一回头正好看到端碗站在那儿的梁喑,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闷棍敲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梁喑把那碗雪梨燕窝放在桌上,朝他伸手:“来。”
沈栖本能地缩了下肩膀,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
“坐。”
梁喑舀了一勺燕窝递到沈栖唇边,“他们为难你没有?有人凶你的话,告诉我,给你撑腰。”
“没。”沈栖含住勺子吃掉燕窝,很乖顺地笑了下:“没人为难我。”
梁喑只是随口问问,这家里的人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去为难他的人。
他一勺一勺喂得高兴,连和父亲那点儿争执的暴躁也散得一干二净。
“管家说没找到你人,我还以为是躲这儿生闷气来了。”梁喑伸手在他眼尾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很喜欢看这儿红得像哭。
沈栖皮肤薄,碰一下就留痕。
“在这儿遇见什么人了么?”梁喑又舀了一勺燕窝递到他唇边,状似无意地问:“不认识的可以不跟他们客套,没人敢说你没规矩。”
沈栖心一下收紧,闪躲开视线:“没有遇见什么人。”
梁喑指尖微顿,笑了笑:“嗯,没遇见就好。”
他给人喂了半碗燕窝,看不太爱吃便停了手,拇指一压勺子把剩下那半碗一口气喝了。
“老宅厨子都是高薪聘的,比何阿姨厨艺好,一会儿许你吃一口冷锅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沈栖微微动了动唇,摇头。
刚才林裕安给他看的视频确实有一部分冲击,让他此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
怕,但也不是完全的怕,更多的是慌。
他一方面觉得梁喑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动怒,一方面又觉得那一脚踹得实在实打实,要犯了什么样的错才能往死里踹。
此时此刻,梁喑含着笑喂他吃东西,一点儿也看不出曾对人下那样的重手。
沈栖有点怕他的心思深沉,阴晴难定。
“小舅舅……”一颗小脑袋探进来,小心翼翼叫完他,又看向沈栖:“小舅、舅……哥哥。”
沈栖让他叫懵了,慢半拍地点头,“你好。”
梁喑朝他招手:“过来。”
小豆丁手里抓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给他看,“小舅舅,编……编小狗。”
梁喑接过来,随意捡了几个狗尾巴草,在小朋友鼓掌崇拜的眼神里编了一个小狗递给他,“去吧。”
“谢谢小舅舅!”小豆丁举着小狗,屁股一扭一扭跑了。
梁喑捡起桌上剩下的几根狗尾巴草,慢条斯理地拧扎半天,起身走到沈栖跟前,往他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伸手。”
沈栖呆呆抬头,脸上全是未会意的茫然,嫩红的唇微微张开,衬着那双异瞳,交织着一种又干净又勾人的意味。
梁喑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他现在亲上去沈栖会不会哭,会不会用那双水汽浓重的眼睛无声指责他。
明明是他先用这双眼睛来勾人,在盛夏暗夜里,伸出纤细的藤蔓勾着磐石一点一点攀爬生长,肆无忌惮地缠绕。
把人缠得凡心大动,他又要装无辜扮可怜,好像揪一揪叶子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梁喑把所有绮思压在磐石之下,低头看着他,从睫毛一路捋到嘴唇。
他看起来太无辜了,连撒谎都显得无辜。
“走吧。”
“梁先生,这个,是给我的吗?”沈栖捧着小兔子,有点儿傻乎乎的。
“嗯,别的小朋友有的。”梁喑笑了笑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们家小朋友也得有。”
沈栖怔怔盯着梁喑的背影,不知道该先震惊梁喑那双手居然会编这些小玩意儿,还是震惊梁喑给他也编了一个。
在他一脚差点把人踹死之后。
梁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裕安有一句话说得对,根本没有人能够掌握梁喑,甚至没办法看透他。
沈栖看着掌心里的草编小兔子出神,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过年,哥哥和妹妹都有自己喜欢的期待了很久的礼物,他什么都没有。
沈如海随口问过一次,叶婉宁在给妹妹理裙子,沈长明满不在意地说了声:“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沈栖你想要自己怎么不说?”
沈栖当时笑笑,说:爸爸我没有想要的礼物。
“还不走。”梁喑回过头看他,莞尔笑问:“等我抱你呢?”
“来了。”沈栖抓住草编的小兔子,轻吸了口气压下情绪跟上。
假山石后人影闪过,沈栖心念一动,一把拽住梁喑的手,“梁先生。”
梁喑低头看他,“怎么了?”
沈栖深吸了口气,仰头迎上梁喑,“您领带乱了,我们……是夫妻,别……嗯……别人的太太都会……”
沈栖不会系领带,双手笨拙地整理了半天仍不得要领,手心慢慢潮了。
他像一个新婚的小妻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却又要固执地为丈夫服务。
“乱了就不系了。”
梁喑也听见了假山石后头的脚步声,心下也一动,带着他的手勾掉领带,另一只手捏着他的后颈往自己一压,一同握着领带的左手抬高,做了一个极似接吻的错位。
其实梁喑本没打算这么做。
他在梁家的权利与是否夫妻恩爱无关,碰碰沈栖最多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与想要这小孩儿的贪欲。
他完全没料到以沈栖害羞的性子,能主动给他理领带。
亲密的动作,乖顺臣服的眼神,要人命的表情。
“哎哟,我说你们去哪儿了,原来是躲这儿说悄悄话呢,到底是小夫妻,分开一会儿都难过。”
“三婶。”沈栖怔了怔,怎、怎么不是林裕安?!
“哎呀别害羞,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他平时让我惯坏了,少给我做这些,让三婶见笑了。”梁喑得体淡笑,把领带交给沈栖,等三婶走了,才在他额头上敲了敲,“不是自己主动的么,傻了?”
沈栖张了张口:“我……我不是……”
他是为了做给林裕安看的。
他想让林裕安觉得自己很爱梁喑,无论他和梁喑有什么愁什么怨,要报仇自己去,不要再来烦自己。
不是要让梁喑觉得自己很爱他。
晚宴就在院子里办,灯笼与白炽灯交映如白昼。
主家几个长辈在一桌,旁支女眷们分别落座,老爷子先致了辞,洋洋洒洒几句酸腐儒雅的客套话。
沈栖视线一偏,正好和不远处的林裕安相碰。
他抬起杯子,遥遥朝自己晃了晃,意有所指地一笑。
沈栖倏地收回视线。
“老爷子!这话怎么说呢!维维就算做错事也不能下这样的重手呀!梁喑这是要维维的命吗?”
二婶扶着梁维生,哭着来找老爷子告状,显然是刚知道他被梁喑踹得那一脚,但又不敢找他本人,只好找老爷子来施压。
梁喑眼皮未掀。
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重重咳了一声:“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这会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二婶当即熄火,扶着儿子淌眼抹泪落了座。
沈栖看向身旁的“凶手”梁喑,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怀疑二婶要是再哭下去,他会再给梁维生一脚。
“梁先生,他是二叔家的独子吗?”
梁喑偏头,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亲手剥的嫩菱角,“不是,梁维生有个大哥,今年刚回国,在你们学校实验室做科研导师,想见见?”
沈栖摇摇头。
梁父梁正则跟梁喑吵过一架,称病没来吃饭,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给众人介绍沈栖,并邀请大家赏脸去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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