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这个案子,他一定会尽力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病房里只有护工阿姨一人,钟允儿的丈夫汤俊明没有陪在她身边。
于是柳弈转向护工,问:
“钟小姐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其实他每日都会从留守的警官那儿听说钟允儿的情况,现在有此一问,也只是为接下来的对话找个开场白而已。
果然,护工很熟练地给柳弈做了钟允儿的情况说明,顺带详述了一番自己接手的这半日干了多少事情,核心思想就是显摆她照顾得多么专业,请她请得多么值得。
柳弈耐心地听她说完,才问:“我今天好像没看到小汤律师……”
他还没说完,护工阿姨已经迫不及待地接口道:
“小汤律师啊,他守了一下午了,傍晚时才说有点事得先走呢!哎,真没得说的,他对自己老婆也太好了,整个病区的小护士都羡慕得不行呢!”
柳弈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真是个好丈夫。”
话题都到这份上了,护工阿姨的眼珠子在柳弈那张俊得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漂亮脸蛋上溜了一圈,八卦道:“柳法医,你结婚了吗?”
柳弈坦然地微笑点头:“嗯,结婚了。”
“哎,结婚好啊,结婚好啊,要我说,男人啊就该早点安定下来!”
护工阿姨看柳弈那张风度翩翩的明星脸,以为他最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妥妥儿算英年早婚,于是更觉满意:“看柳法医你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一定也很疼老婆吧!”
柳弈自觉确实很会疼人,于是毫不心虚地继续点头。
“我就说嘛!你一看就跟小汤律师一样,人长得俊,又事业有成,还是个知冷知热,对老婆好的!”
护工阿姨满意地点头,又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钟允儿,惋惜地叹道:
“可惜钟小姐运气太差了点,嫁了个好老公,偏偏碰上这种事……我看啊,小汤律师怕是已经有心理准备她醒不过来,要照顾她一辈子了……”
柳弈闻言,眯了眯眼,“哦?为什么阿姨你会这么想呢?”
“嗨,这还不明显吗!”
护工阿姨朝病房旁的床头柜抬了抬下巴:“喏,你看,他都在看护理方面的书了!”
柳弈扭头,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本《护理学》,从书皮到版本都很新,看起来是刚买不久的新书。
柳弈装作若无其事地踱到床头柜前,很自然地拿起那本书。
书果然有被翻阅过的痕迹,有的页面被主人折了角,上面还有签字笔划出的重点线。
如此看来,汤俊明果真不止是陪床时随便翻翻书打发时间,而是真心实意想要自学一番护理学知识的。
柳弈:“……”
随手翻阅了两页后,他状若无意地放下《护理学》课本,转向病床上的钟允儿,对护工阿姨说道:
“对了,我看钟小姐的嘴唇挺干的,是不是暖风开太大了?”
“哎呀,是吗?”
护工阿姨连忙凑近看了一眼,“那我去把暖风调小一点,再给她蘸点盐水润润唇……”
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转出外间,摆弄空调去了。
趁此机会,柳弈摸出手机,翻开手边的《护理学》,迅速拍了几张照片……
十分钟后,柳弈跟护工阿姨说了再见,离开了钟允儿的病房。
他等不得回家,直接就靠在住院部的走廊上,点开微信,给林郁清连发了好几段长信息。
一大早,柳弈就收到通知,让他到市局去开会。
因为通知得匆忙,他也没来得及问问自家小戚警官案情是不是有什么进展,匆匆地就去了。
柳弈走进会议室,飞快地扫了一眼,看到沈遵沈大队长和专案组全体成员都到了,只除了人还在滇越的戚山雨和林郁清。
不过沈遵旁边支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向着众人,视频窗口打开,显然是做好了准备要和什么人远程连线的。
“很好,人齐了,咱们这就开始吧。”
沈遵招呼柳弈坐下,鼠标一敲,点击了“开始”的按钮。
屏幕里出现了戚山雨和林郁清的样子,二人借用了孖海村派出所的一个空房间,正勉强使用那边不太好的wifi来跟他们开视频会议。
沈遵一向是有活干活有事说事的性格,他亲自主持的会议开场白绝对不超过三句。
果然,和与会人员简短说明过戚山雨和林郁清为什么要前往滇越市之后,沈遵就直接转向屏幕里的两位爱将,“好了,小戚、小林,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吧。”
作为一个资历尚菜但业务愈渐熟练的新人刑警,林郁清有心锻炼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都很自觉地主动负责汇报情况。
他先说了他们在孖海村卫生所找到的那份明显有问题的分娩病历,又从退休医生徐明和助产士冉拉阿紫那儿得到证词,并凭此找到了汤俊明的真正生母吴小雨,最后从她口中打听到了汤俊明生父的身份——一个名叫莫平的男人。
“莫平是Y省芦西县彝族人。”
因派出所的wifi实在不太稳定,视频一度卡成了PPT,林郁清不得不在中途暂停了汇报,将wifi切换成自己的手机流量,才得以继续。
“二十四年前,有人到警局报案,说自己遭到这个名叫莫平的人的非法囚禁。”
一边说,林郁清一边熟练地操作手机,将他们查到的资料打包发到了工作群里。
柳弈一边听,一边点开群组查阅文件。
报案人名叫岳东,是来滇越务工的农民。
二十四年前岳东三十四岁,和同村另一个年轻后生一起在长途汽车站碰到了莫平。
莫平主动跟他们搭讪,一番攀关系拉感情后,便说有一份好工作可以介绍给他们,然后将两人带到了乡间一处自建房中,让他们安心在那儿“等通知”。
一开始,两人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顿顿有肉,米面管饱,除了偶尔会被要求抽几管血,以及每天都被锁在房子里之外,简直就是像养猪一样惬意。
岳东和他老乡虽然是乡下人,也知道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么个道理,每次莫平来给他们送吃喝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打听到底要他们干什么、什么时候开工。
莫平回答他们,自己是做高级护理的。
现在有钱有权但身体不好的人家越来越多,需要一些像他这样身强力壮又受过专业培训的护工,劳动缺口很大,只要他们肯做,一定能赚到大钱。
只是他们俩现在还没培训好,暂时不能上岗,加上对方对近身照顾家里人的护工要求也很严格,需得保证他们身体健康,没有传染病或是别的什么顽疾,所以自己要给他们抽点儿血拿去医院化验。
至于不让他们随意出门,是因为这附近最近闹传染病,万一不小心染上了,雇主就不要他们了。
岳东和他老乡觉得对方的理由很充分,而且两人又是老实巴交没见过世面的性子,自然也就乖乖听话了。
他们每天呆在房子里,吃的喝的都任由莫平安排,闲着没事就翻一些所谓的护理学书籍,看看录像带打发时间,甚至连身份证都交给了对方代为保管,也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直到十多日后,岳东有一天深夜起来上厕所,听到莫平用客厅的固定电话和什么人在讲话。
莫平的音量不大,但语速很快,语气也有些不同寻常。
岳东敏锐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对劲的气息,于是偷偷扒在隔断柜后偷听。
“岳东说他听到莫平说,‘那不行,太便宜了,我这边还要给他们钱的,没赚头’。”
林郁清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之前就死过人了,我不小心点怎么行’!”
当然,岳东当初偷听到的或许不止这么点儿,但惊惧之下,他只牢牢记住了这两句话。
岳东是没见识,但并不傻。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次怕是碰到拐子了,就是不知对方要拐骗他们去干什么!
可不管莫平到底有什么盘算,都“死过人”了,一定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岳东是想赚钱没错,但并不想卖命,于是他仗着自己身手灵活,连夜从窗台爬上三楼天台,又从天台跳到附近一颗大树的枝丫上,溜下树,逃出了民宅。
“岳东天亮以后去市里报了警,警察赶到时,莫平已经跑了。他们只解救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岳东的同乡。”
林郁清说道:
“后来警察找过莫平,但一直没能抓到他。考虑到自己也没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一年后,岳东决定撤诉,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
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了,立刻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看看……岳东的报案时间是199×年的7月18日……”
一个警察飞快地翻阅着工作群里的资料,边看边分析:
“而汤俊明的出生日期是同年的9月27日……虽然他出生证上的爸妈身份是假的,但年月日应该是可靠的吧?”
他抬头看向众人:“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莫平就是因为怕被抓住,才抛下快要生产的女朋友连夜跑路的呢?”
另一个警察也同意:“看来,他犯的事儿一定不小啊!”
就像岳东自己说的,他和他同乡在被莫平蒙骗,关在房子里的那段时间里其实并没有吃什么亏,就算莫平真因此被抓,估摸着也不会受多重的惩罚,多半私了就能完事了。
但莫平却在发现岳东跑了以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妻弃子、亡命天涯,这就说明了对方深知自己身上背的案子是绝对经不起调查的,万一暴露了,后果会非常严重。
再结合岳东偷听到的那句“出过人命”,在座的警官们都认为,莫平身上八成背着人命官司。
“如果莫平确实犯过重罪……比如杀人吧!”
又有人接着开口道:“我们是不是能够假设,这样还肯替他养儿子的汤文耀汤律师,或许也‘知道’些什么呢?”
虽然这位警官说得委婉,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汤文耀都愿意将莫平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养了,肯定也不清白,八成是被对方捏住什么把柄,或者更严重些的,他自己也是涉案人。
“好了,我想大家都明白现在我们要干些什么了。”
沈遵用签字笔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我们要想办法找到这个莫平,或者查出莫平当年到底干了些什么,跟汤文耀又有什么关系。”
“可这不太好查吧?”
有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确实,他们现在只有“莫平”这么一个名字,以及几张二十多年前的旧照片。
同样是失踪多年的逃犯,莫平甚至连个手臂上的特征性疤痕都没有,真要找起来说不准比找瞿从光还要艰难,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
至于说调查莫平到底犯了什么案子,那也得找到苦主或是找到犯人本人才行。
再说了,二十多年前的命案,不管尸体是埋了还是沉了,怎么着都该烂成一具枯骨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和莫平联系起来。
——这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每个人心里都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皆敛眉低头,神色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难道就没有突破口了吗?
就在所有人都在苦苦思考该如何着手调查的时候,一直在旁听的柳弈忽然举起了手。
“各位,我有个想法。”
柳弈是戚山雨的家属,对市局的刑警们来说就等同于“自己人”,天然就很受大家待见。
加之柳大主任有多厉害,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这时候他提出意见,谁都不会忽略。
“请说。”
沈遵朝柳弈比了个手势,目光炯炯,充满期待。
“刚才我听林警官总结情况时,注意到一个细节……”
柳弈转向屏幕,朝千里之外的戚山雨和林郁清笑了笑,接着说道:“岳东说,他们当年被监禁以后,莫平偶尔会来给他们抽血,对吗?”
林郁清在屏幕那头点头,“没错,岳东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刚刚就在想,莫平给他们抽血做什么?”
柳弈说道:“而且不止抽血,莫平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把两人照顾得很好……”
有个警官说道:“难道是让他们卖血?”
柳弈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卖血的话,确定血型就可以了,没必要反复抽血。”
那位警官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想不出来了。
柳弈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猜,会不会是非法器官贩卖?”
第019章 1.face off-18
滇越与蒲甘相邻,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非法器官买卖从七八十年代起就在当地时有耳闻。
这些不法生意的器官供体一部分是被诱骗拐卖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自愿的。
为了钱,有人会不惜出卖自己的“零件”。特别是肝、肾这些少了一些不会死人的,或是血和骨髓之类可再生的资源,更是“热销商品”,在跨境黑市上很有市场。
只是器官移植不是随便绑个人嘎了就能用的,它需要进行配型,配上了才有后续。
毕竟对接受移植的受体来说,别人的器官是“异物”,体内的免疫细胞会对外来的“异物”进行攻击,直到将外来物杀死为止。而通过配型选择较能相容的异体器官,能大大降低排斥反应,提高移植成功率。
尤其是二十多年前抗排异的手段可比现在差远了,配型的要求反而更严格。
于是柳弈通过岳东和他同乡被反复抽血这个细节推测,二人前期在别墅里“养身体”的那段时间就是给他们配型用的——那个失踪的莫平,很可能就是个搞器官贩卖的非法中介。
“原来是这样!”
听完柳弈的分析,警官们都觉得很有道理。
买卖器官风险很高,哪个环节出了差池,一个不慎闹出人命确实一点都不奇怪,也难怪莫平怕到要跑了。
只是知道了这一点还不够,警察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挖出这个不知藏在哪里的“莫平”。
沈遵盯着柳弈,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未竟之语,“柳主任,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发现?”
“嗯,关于这个……”
柳弈难得地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只能说,我确实还有一点儿想法……不对,应该说,是一个猜测。”
沈遵催促他:“没关系,你尽管说!”
柳弈想了想,说了句稍等,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提电脑,一番操作后,打开了某个页面。
然后他将屏幕亮给沈遵看。
沈遵一看,发现那是无人认领遗体查询网站的其中一个页面,入目就是一具皮肤黑得发亮的尸体,连他这个老资历的刑警都感觉颇为触目惊心。
沈遵问:“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不知道。”
柳弈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认为我们或许有必要调查一下这具尸体……”
5月14日,星期六。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从鑫海市直飞滇越市的航班很少,柳弈运气不错,买到了机票,航班也没有延误,按预定行程准时在驼峰机场降落。
一出机场,柳弈便看到有人朝他的方向大力挥手——正是说好了来接他的林郁清林警官。
“柳哥!”
林郁清一看到柳弈就一面挥手一面小跑过来,给他来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柳弈拍了拍林郁清的后背,问:“小戚呢?”
林郁清领着柳弈往接机的临时停车点走,“在车里等着呢。”
戚、林两人在滇越市用的车是租来的,这几天市区郊外乡镇的跑了许多地方,整个儿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柳弈坐进副驾驶席,然后伸手抱住驾驶座上的戚山雨,给了几日不见的恋人一个热烈的拥吻。
林郁清早就被他俩秀习惯了,很熟练地坐到后座去,等两人松开之后才说道:
“柳哥,你是想先去住的地方放下行李,还是直接去兰城卫专?”
“我出发前跟兰城卫专那边联系过了,和他们约好了明早去给尸体做检查。”
柳弈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可惜,赶上休息日,要不是沈大队长的脸面够大,还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才肯搭理我呢。”
兰城卫专全名兰城中医药卫生专科学校,是这一带唯一一所医疗卫生类的专科大学。
而柳弈指定要找的那具尸体,此时就躺在这所大学的标本室里。
四年前,孖海村进行旅游景区开发时,从沼泽湖的淤泥里挖出了一具很特别的尸体。
那是一具极罕见的泥炭鞣尸。
所谓泥炭鞣尸,是指尸体因常年埋在酸性土壤或者泥炭沼泽中,由于鞣酸与腐殖酸的脱钙和防腐作用,腐败停止发展,使得尸体得以保存的现象。
泥炭鞣尸的皮肤质地致密,像鞣制过的皮革一样呈现出有光泽的暗褐色,肌肉和脏器脱水,整具尸体的体积会缩小,骨骼和牙齿会因脱钙而变软、变形,整具尸体会变得柔韧,容易折曲和切开。
国内能产生泥炭鞣尸的自然环境不多见,而孖海村的酸性泥炭沼泽就是其中之一。
无名尸在没有证据表明死者系非自然死亡,找不到尸源,且遗体超过限期无人认领的情况下,一般会在一定期限后交由殡仪馆进行火化。
那具尸体虽然是从沼泽淤泥里挖出来的,但光看外观看不出他杀的痕迹,身上又没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再加上与周边的失踪人口记录也对不上号,尸体本是应该作无人认领尸体处理的。
但那具泥炭鞣尸实在太少见了,属于发现一具就可以从好几个角度写七八篇论文的稀罕素材,于是因其科研价值而并未被送去火化,反倒是辗转移交到了兰城卫专处,现在就保存在学校的标本室里。
柳弈是在以“滇越”作为限定搜索范围时,注意到那具特别的泥炭鞣尸的。
一开始,柳主任并没有把它跟这个案子联系在一起。
直到昨日他开会时得知莫平可能是个非法器官贩卖中介,并且大概率害死过人的时候,才灵光一闪,忽然联想到了这具从沼泽湖底捞出来的尸体。
一切都是因为,在尸体的特征里有这么一行记录:【尸体背部左侧脊柱旁有一纵向疤痕,长约15厘米。】
同时网页里还附带了特写照片,柳弈看着感觉像是肾脏切除术留下的伤口。
也就是这么一瞥给他留下的印象,当线索与“器官贩卖”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柳弈就忍不住猜测,这具恰恰好在孖海村发现的泥炭鞣尸,会不会是这个案子的三个失踪者中的其中一人?
说实话,泥炭鞣尸很难确定死亡时间。
除了【成年男性】四个字外,登记在网页上的信息甚至连死者的具体推定年龄和身高体重都没有。
对这具尸体的身份,柳弈目前所知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一切都只能靠猜的,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很有必要亲自来调查一下。
好在沈遵沈大队长在听完了他的说明以后也有同感。
——于是柳弈才会从鑫海市飞来滇越,准备亲眼看一看那具他认为十分可疑的鞣尸。
虽然放在兰城卫专的泥炭鞣尸得明天才能检查,不过柳弈今天倒可以先和戚山雨他们一起去看看别的东西。
“我们查过了,那具泥炭鞣尸是在沼泽湖东侧靠近岸边的一片水域发现的。”
戚山雨正在专心开车,解释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林郁清身上。
“我们可以趁着天黑之前去现场看看,应该来得及。”
林郁清在孖海村呆了三日,自问对村中情况也算有些了解了,凑合也能当个导游。
“好。”
柳弈笑着点点头,顺带称赞了一句:“小林子你真是越来越可靠了。”
林郁清一直把柳弈当成偶像,即便最近已然隐约察觉到柳、戚的“上下关系”好似跟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不大一样,但在idol滤镜的加持下,仍然觉得他的柳哥形象无比高大。
此时得到偶像不经意的一句称赞,心里美滋滋的,骄傲得不行,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三人花了两个小时回到村里,柳弈甚至没有先去招待所放下行李,直接就登上了一艘停在码头的游船。
这船是仡所长提早给他们安排好的,此时这位还差三五年就能退休的老所长正陪在三人身边,表情难掩苦涩,笑得很勉强。
孖海村虽然地处边境,但总体来说一直以来都算个平静安稳的小村庄,仡所长在这里干了几十年,唯一发现的无名尸体,就是柳弈指定要看的那具泥炭鞣尸。
可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寸,就是那有且只有的唯一一具尸体,就跟千里之外的鑫海市的大案子扯上了关系,以至于兴师动众,眼瞅着人越来越多,事越闹越大了呢!
仡所长心中暗苦,口中还不忘给三人说明情况。
“没开发成旅游区以前,这里是村民自用的小码头,平常就拴着三五艘小破船,也没人管它们……”
仡所长伸手朝前划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指挥着负责开船的小民警往前又开了百余米,然后朝一片生满芦草的水域一指:
“到了,差不多就是在这一片了。”
仡所长记忆力不错,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孖海村一带的地形地貌烂熟于心,即便时间已过去了四年,他也有信心不会记错。
“当时村里计划在这边修一条步道,芦草太碍事了,必须清理掉一些。”
仡所长说道:“结果挖着挖着,就从泥里起出了一具尸体!”
柳弈认真地听完仡所长的说明,回头问:“能靠近些看看吗?”
架船的小警察机灵地拨转方向盘,缓缓地靠近那片芦草。
这片沼泽是火山堰塞湖,因湖底的沉积物使水质呈酸性,湖面可见的植被其实是一个个草本草排,生长着诸如北海兰、苇席草、茭菰草等许多野草野花,根茎与水底厚厚的淤泥层缠绕,形成一块块相对固定的“小岛”。
待到小船离芦草缠成的浮岛足够近了,柳弈双手撑住船沿,探身往外看。
这片沼泽的水流很慢很平静,水质十分清澈,在阳光下像一块微微泛蓝的玻璃翡翠。
柳弈目测了一下,水深大约有个两三米的样子,目之所及的湖底被植物根茎挡住了大半,隐隐能看到黑色的淤泥层。
他下意识往外探了探。
或许是重量不太平衡,又或许是船底刚好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船身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柳弈随着惯性便朝前一栽。
“哎呦!”
仡所长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柳弈的举动,眼瞧着他重心不稳就要翻下去,吓得大叫一声,伸手就想去拉。
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他那声惊呼尾音还没落下,戚山雨已然一把捞住柳弈,拦腰抱紧,往后一带就一块儿回到了船里。
“小心点。”
戚山雨叮嘱道。
“吓我一跳!”
柳弈拍了拍胸口,回头朝戚山雨一笑:“谢谢啦,戚警官。”
仡所长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这位小戚警官反应挺快的,身手也够敏捷。就是这一人揽腰、一人靠肩,仿佛依偎在一起般说话的姿势着实太哥俩好了些,城里人不是很讲究社交距离的吗?
正寻思着,就看见那差点摔到水里的法医回头,问他:“仡所长,这片芦草一直都长在这里吗?”
仡所长连忙回神。
“哦没有没有,你看,水面长的这些草其实都是会漂的,得长得够多了漂不动了,才会聚集在一片水域,像扎根了一样。”
他解释道:
“这片草垛子也就是这几年天气暖和了才长起来的。”
柳弈点了点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左右四顾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要来这里……必须乘船,对吧?”
“对。”
仡所长想也不想就给了个肯定的答案,随后才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脸上表情僵住,一副勉强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的尴尬模样。
他知道柳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柳弈深深地瞥了这位老于世故的派出所所长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晚上八点二十五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回到招待所。
刚才有仡所长和小民警陪在旁边,三人不太方便聊他们对案情的一些想法,此时回到住处,便默契地聚到了戚山雨的房间,开了个小会。
“所以湖里那具尸体,就是被人弃尸的!”
林郁清一坐下,就把憋了许久的话大声说了出来。
柳弈点了点头。
刚才看仡所长的表情他就知道了,其实对方也意识到了,湖里的那具遗体八成是人为抛尸的。
毕竟尸体发现地和湖岸有段距离,死者不可能是自己在岸边直接跳下去的。
至于说死者是自己架船来到湖心再跳进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势必会有一艘无主空船在沼泽里漂着,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遗体沉在湖里不知道多年,一直都没浮起来。
刚才三人在派出所翻了发现遗体时的详细记录。
四年前,众人在剪除可阻碍栈道建设的芦草垛子时发现了那具古怪的泥炭鞣尸,当时尸体大半都陷进了淤泥里,又与草垛子茂密的根茎缠在一起,村民们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们从湖底一并起出。
根据当时的现场记录,尸体身下缠了一张大塑料布,但没提到有石头或是砖块一类的重物。
不过戚山雨和柳弈都凭经验认为,没有配重的水浸尸容易因尸体腐败而浮上水面——即便是有条件形成泥炭鞣尸的酸性水体也是一样。所以当时抛尸者大概率用塑料布将死者遗体与重物包裹在一起,一同沉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