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两人走的是地图标注出来的“山路”,但当真亲身走一回,柳主任才知道这种山林里的所谓的“山路”,跟他从前在观光旅游时爬的名山大川完全不一样。
他们脚下踩的基本就是泥巴,与其他地方的区别大概就是植被稍少一些,偶尔有那么一两段坡度太大的地方才会粗糙地在中段垫上两块石板。
虽说天气已经放晴了,不过接连两天的瓢泼大雨已将山石土壤的排水能力压榨到了极限,泥土里的水分一时半会儿排不出去,哪哪都是湿漉漉滑溜溜的烂泥。
坚持到现在,柳主任能屈能伸,已经压根儿不在乎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
碰到坡度大到他没把握一步跨过去的地方,他就干脆像小朋友滑滑梯一样屁股着地直接滑下来,蹭了一裤子的泥沙枯枝,简直仪态全无,只觉得自己平生没这么狼狈过。
又滑过一处陡坡后,柳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只觉惨不忍睹,“我这副样子,怕是等下估计叫网约车人家都要拒载!”
看他还有精神开玩笑,戚山雨知道他状态还好,顿时放心多了,“坚持完这一段后,接下来那一段应该就好走多了。”
“好。”
柳弈笑着点了点头,一手抓住戚山雨递过来的手,一手撑着用来当拐杖的树枝,“走吧,坚持完这一段。”
8月21日,中午一点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好不容易熬完了崎岖难行且相对危险的下坡路,来到了一处狭长的河滩前。
根据地图,此时两人只要淌过这条河去到对岸,就是一段相对好走得多的坦途了。
只是就算是第一次来,柳弈和戚山雨只要看一看脚下这片滩涂明显要比图纸所绘窄了一半的形状,以及哗哗而过的湍急水流,就知道“过河”对二人来讲本身就是一件很大的挑战了。
“水位涨了不少吧?”
柳弈盯着眼前滔滔的水流,眼中透着担忧,“我们不知道水位到底有多深,会不会很危险?”
戚山雨其实也有同样的顾虑。
所谓欺山不欺水,连日暴雨很容易导致山洪爆发,平日里温柔清澈人畜无害的山中小溪都可能会变成夺命的洪流。
先前看地图时尚且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现在亲眼看到这条河远比想象中要湍急得多的流速,饶是小戚警官心里难免也有些畏怯。
柳弈和戚山雨掏出地图,凑在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能绕过这条河的路,或者至少找到一条能过河的桥。
然而很遗憾,或许是平日里这条河对护林员来说就是随随便便就能淌过去的,不值得为其费心绕路或者专门修建一座桥什么的。两个人四只眼睛仔细研究了半天,除了折返或者直接淌过去,二人确实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没办法了,走吧。”
柳弈把心一横,指着几米开外的一条木桩子,“那是供人过河用的牵引绳吧?既然绳子还在水面上,说明水底应该不深,是这样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
柳弈手指的那根木桩大约有一米半的高度,在离地七十厘米的地方打了一颗铆钉,上面系了一根绳子,从河的这头拉到另一头,固定在了另外一根木桩上。
只是木桩打钉子的地方标注的刻度却不是“70cm”,而是“150cm”——这意味着绳子所在的高度与绳子横贯的区域的水位最深处的河床距离为一百五十厘米。
柳弈和戚山雨目测了一下,此时绳子离水面大约还有个二十厘米左右,也就是水深大约一百三十公分,跟泳池的浅水区差不多,对他们两人的身高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然而即便水深差不多,趟水过河跟横穿游泳池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水流带来的冲击力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有多可怕。
但凡体重轻一点的,走到水深一些的地方,直接被河水冲走的都不在少数。更别提柳弈和戚山雨还不知道水底情况如何——卵石是否湿滑、有没有容易崴脚的石头等等。
但现在两人别无选择,也只能抓着绳子过河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戚山雨还是撕坏了自己的一件衬衣,给两人做了一套固定带。
固定带先在两人胸前横上一圈,另一端则系成个套结挂到绳子上。这样即便有谁在河中心滑了脚不慎摔倒,也会被固定绳拖拽住,而不至于直接就被河水往下游冲。
“记着,不要直直地走过去,而是要像我这样面对水流来的方向,然后侧着身子像螃蟹那样横着移动。”
戚山雨一边向柳弈演示过河的技巧,一边小心地下了水。
他左手抓住横贯河流的牵引绳,另一只手去牵柳弈的手,“放心,我会牢牢拉住你的。”
柳弈用力的点了点头,照着戚山雨的指点侧身而立,面向河水来的方向,紧抓住恋人的手,单脚迈入河水里,稍微感受了一下水流冲击小腿的力量,然后是另一只脚。
“好了,我们往前走。”
戚山雨带着柳弈涉进了河水更深处。
河岸的落差很大,第一二步时水流才刚刚到两人的小腿肚,第三步一下子就淹到了他们的胸部。
柳弈真切地感受到了水流拍打胸口带来的冲击力和压迫感,同时带走他身体的热量,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恐惧。
他紧张地用力握住戚山雨的手,得到了更有力量的回握。
“下一步你会踩到一块大石头,石头表面凹凸不平而且很滑,千万要当心。”
等柳弈站稳后,戚山雨才往旁边又移动了一步,然后转头提醒对方。
柳弈神色凝重,表情认真,“好。”
因为每次在可能碰到难走的地方,戚山雨都会提醒柳弈应该注意些什么,而柳弈也是听教听话绝对不会炸刺作妖的好学生,自家小戚警官怎么交代的,他就怎么执行,所以这一路上两人有惊无险,终于在十分钟之后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过了河。
当两只脚都踩在扎扎实实的碎石河滩上时,柳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的一颗心好歹落回了原处。
“接下来,没有河了吧?”
柳弈抓住戚山雨的手站起来,回头看了自己的屁股一眼,苦中作乐地打趣道:
“真不错,满是泥的裤子这下子全洗干净了,至少不会被司机拒载了。”
戚山雨也笑了:“河应该是没有了,但下坡路可就不一定了。”
柳弈闻言,猛地扭头盯着戚山雨,目光中充满了痛难信。
然而就在他这一错眼的功夫,视线的余光忽然瞄到了什么反光的东西。
“小戚!”
他一把抓住了戚山雨的胳膊,“那儿,有一只鞋子!”
戚山雨顺着柳弈的视线看去,就看到前方接近河岸的浅水里探出一丛灌木,张牙舞爪的枝丫在水流里形成了一个明显的涡旋。
从灌木生长的位置来看,它从前八成是在岸上的,只是现在水位暴涨,才将原本是滩涂的地方给淹没了,让它像是长在了水里。
而此时,灌木的一根枝丫上挂住了一只鞋子。
柳弈刚才一错眼看到的,就是鞋面上的金属饰物反射的阳光。
戚山雨快走几步,淌进浅水里,将那只鞋子给捞了出来,柳弈则摸出手机,开启了摄像,记录下他们发现鞋子的过程。
柳弈自问记忆力很好,他分明记得,巴克穿的那双运动鞋的鞋面上就有一个金光闪闪的装饰品。
而戚山雨也跟他有同样的想法:“柳哥,这是不是巴克的鞋子?”
说着,他将刚刚捡回的鞋子拿到河滩上,将它翻了过来,鞋底朝着两人,“这花纹,跟我们在门厅那儿发现的脚印好像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一样的!”
柳弈回答得很肯定。
每一只鞋子都有特定的花纹,就算巴克的鞋子很新,但走了几天之后,多多少少也会有一些细节上的区别,比如哪儿刮出了条擦痕,或者哪条小缝隙里镶了颗砂砾什么的。
柳弈和戚山雨两人先前就仔细观察过那些鞋印的花纹,并互相交换了观察所得,这会儿与地上这只鞋子一对比,两人都能肯定,它就是在门厅处留下“离开”足迹的那一双鞋子里属于右脚的那一只。
柳弈:“……”
他看向戚山雨,“既然巴克的鞋子在这里,那他人呢?”
戚山雨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伸手指了指身侧的湍流,“如果这只鞋子在河里,至少能证明巴克一定下过水。”
柳弈闻言蹙起了眉,神色凝重。
“可是却不能证明他有没有从水里爬上来,对吧?”
此时他们都很纠结是不是应该试着找一找巴克的下落。
然而林间搜救是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柳弈和戚山雨都很清楚,在这种自身尚且难保的情况下,他们能顺利自救就不错了,实在不是瞎逞英雄的时候。
“走吧。”
戚山雨用塑料袋装好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鞋子,对柳弈说道:“接下来有很长一段路我们都要顺着这条河往下游走,可以留意一下。”
柳弈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这“留意”是要留意些什么。
假如巴克当真在涉水时不幸出了事,那么倘若他们真的能在河下游找到人,大概率也是一具“漂子”了。
两人又沿着地图指示的路线走了约莫二十分钟。
8月21日,中午一点三十五分。
现在距离泄洪时间只剩下二十五分钟了。
柳弈和戚山雨边走边确认过地图,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与危险的X4县道隔了整整两个山头,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只是两人毕竟不是搞水利的,不晓得水库泄洪到底是个什么阵仗,受影响范围又究竟有多广。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好一会儿,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心里实在有些发虚。
戚山雨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柳弈也努力跟上,再累也一声不吱。
只要再走上十分钟,他们应该就要准备开始翻越第三处山头,并且跟这条河说再见了。
“……人吗?……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就在这节骨眼上,柳弈和戚山雨都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们一块儿停下了脚步。
“有人在求救!”
柳弈紧张地抓住了戚山雨的胳膊,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从河那边传来的。”
戚山雨转头,将目光投向被杂草和乱石遮挡得若隐若现的河道,“我去找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柳弈牢牢地抓住了,接着就听到对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我跟你一起去!”
很快的,两人就循着声音找到了求救之人。
正是他们的团友巴克。
这人本应呆在晴乐庄里,却不知为什么留下了一屋子的死人,一个人逃了出来,且还像现在这样死死扒在河道中央的一根枯木上,扯着嗓子朝岸边的两人求救。
“救命啊!”
巴克显然也瞧见了岸边的两人,原本已经快要绝望的眼神中重新迸射出了对于生的希冀,扯着嗓子朝他们喊:“求你们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他很想朝两人挥手,但刚抬起一条胳膊,身体就感到了被水流撕扯的冲击力,连忙将举到一半的手扒了回去,再也不敢乱动了。
“不对劲……”
柳弈注意到了巴克方才的小动作,“他的双脚在干嘛?为什么不爬到枯木上?”
说着,他上前一步,朝着巴克大喊:“巴克,你是不是受伤了?!”
巴克用大到夸张的幅度大力地点头,声音慌乱且惊恐,“我、我好像扭到腰了!现在、现在两条腿使不上劲儿了!它、它们动不了了啊……”
柳弈:“……”
他心想动不了那可就不是“扭到了”这么简单,并且现在不是隔空研究伤情的时候,比起巴克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先把人从河里捞上来才是正事。
“我去把他……”
戚山雨的话只说了半句,就又被柳弈一把拽住了胳膊,“你不准下水!”
柳主任很少用这种语气对恋人说话,但这会儿他心里着急,也就顾不得措辞是不是过于强硬了。
虽然是同一条河,但先前他们过河的地方是护林员们探明了道路且拉了牵引绳的,至于这里——那可真是鬼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在不清楚水有多深,有没有暗流,石头又有多滑的情况下,柳弈可不能让自家心肝宝贝儿去冒这个搞不好得买一送一的险。
“放心,我不下水。”
戚山雨回握住柳弈的手,然后朝河里一指,“我顺着那颗树爬过去,想办法用绳子把他拉上来。”
柳弈听得蹙起了眉。
戚山雨说的“那棵树”,正是被巴克扒拉着的“救命稻草”。
那是一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大树,因为某种原因枯萎了之后,经年累月树根松动便倒下了,倒下时正好向着河流的方向,于是顶端斜插入了河里,树桩下段还留在岸上。
这样的枯树在林子里并不少见,也多亏了巴克运气不错,能在河里碰到这么一棵,不然他怕是早就是个死人了。
现在戚山雨说自己不下水,而是要从枯树上爬过去,靠近巴克之后用绳子将人拉上来。
柳弈是学法医的,没研究过紧急救援,也不知道戚山雨说的靠不靠谱,但不管如何,他必须要保证他家小戚警官不会碰到任何危险,“真的没问题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戚山雨,似要从对方眼中看出是否有迟疑,“你保证?”
戚山雨也回视他,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笃定,“嗯,我保证。”
柳弈放开了他。
距离下午两点只剩十分钟了,柳弈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果然,戚山雨迅速的从包里找出一条长绳,将绳子的一端系到了最靠近巴克的一颗树上,将另一端在手上绕了几圈,然后翻身爬上了横卧的枯树。
柳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尽管他对自家小戚警官的身手很有信心,可每次看到恋人冒险,他都只恨自己是个坐办公室的菜鸡,根本帮不上忙。
好在戚山雨并没有让柳弈操更多的心。
他移动得稳当且迅速,三米的距离很快就爬完了。
他到了巴克面前,两人一个在河里一个在树杆上,巴克伸手就能拉住他。
而巴克果然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抓戚山雨的胳膊。
“别松手!”
戚山雨严厉地喝止他,“一松手你就要滑进河里了!”
巴克被小戚警官这刑警气势全开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果然不敢乱动了。
“保持这个姿势,绝对不能松手!”
戚山雨一边警告巴克,一边解下自己的皮带,接着将它从巴克的两腋下绕过,在他胸口固定成一个圈,然后在皮圈上绑上绳子。
在确定了皮带和绳子都不容易滑脱之后,戚山雨迅速顺着树干爬回岸上。
紧接着,戚山雨跳下枯树,抓住绳子。
柳弈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过来帮忙。
“巴克,等会儿我让你松手,你就把胳膊松开,我们会把你拉上来。”
戚山雨对河里眼巴巴盯着他们看的巴克喊道。
“知、知道了!”
巴克大声回答,“快、快点啊,我要撑不住了!”
戚山雨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柳弈,压低声音,叮嘱道:“柳哥,你拉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让绳子割了你的手。”
柳弈笑弯了双眼,“嗯,我会当心的。”
“好了!现在,松手!”
这边一声令下,那边的巴克慌慌张张地放开死死抱住树干的胳膊。
湍急的涡流立刻带着他往河中心卷,柳弈和戚山雨手里的绳索顿时感觉到了拉力。
好在这条河毕竟不算宽,水流也没快到两个大男人都拉不住人的程度。
柳弈和戚山雨合力拽住绳子,将人一点一点往岸边扯,而水中的巴克也本能地用手去扶身旁的树干,好歹算给两人提供了一些助力。
终于,巴克被他们拉拽到了很靠近河岸的地方。
戚山雨让柳弈继续拉住绳子,自己则伸手将人从河里拖了上来。
到了岸上,巴克刚才在河里那点儿挣扎的劲头立刻去了个干净,仿佛一条死鱼似的往碎石滩上一躺,就再也不动了。
巴克虽不想动,柳弈和戚山雨却不能不动。
“快快快!走走走!”
柳弈根本没时间给巴克检查伤势,只能凭经验对戚山雨说道:“他可能伤到脊柱了,移动的时候要小心点儿。”
戚山雨颔首表示明白。
然后两人就在巴克一脸懵逼的惊恐注视下一个人托住他的头和肩膀,一个人托着他的臀和下肢,用尽可能保持“平躺”的姿势将人抬了起来,迅速往远离河流的地方转移。
好在巴克是个要上镜的网红主播,体型在年轻男性里算瘦的,柳弈虽然抬得吃力,倒也没至于抬不动的程度。
直到离河滩足有十米远了,柳弈和戚山雨才将人放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为、为什么……”
巴克刚想问“为什么要把我搬到这里”,就听到远处传来某种非常奇怪的隆隆的闷响声,仿佛是什么巨大的野兽在山里咆哮,声音低沉而恐怖,充满了令人战栗的,似能毁天灭地的威能。
巴克僵住了,根本不敢说话,竖起耳朵听着那动静由远及近,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柳弈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到了。”
“……那是什么?”
巴克转向柳弈,小心翼翼地提问。
“山上的水库要泄洪。”
柳弈朝前方一指,“我们怕洪峰经过时会影响到那条河,才把你搬到这边的。”
果然,柳弈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河水就忽然暴涨,湍急的水流从三人眼前奔腾而过,有那么几秒钟直接淹没了横在水里的枯树。
“!!!”
巴克侧头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终于直观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儿就死了。
这时柳弈已经着手检查他的伤情了。
巴克也不知在水里漂了多久,身上的衣服被水底的乱石划拉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大小伤痕,血迹被河水冲洗干净之后泛白外翻,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果然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和柳弈他们从河里捞上来的那只是一样的。
柳弈将他的另一只鞋子也脱掉了,对还呆愣着的巴克说道:“能动一动你的脚吗?”
巴克眨了眨眼,花了一秒钟理解了柳弈要求他做的事情,又在两秒后大惊失色,“我、我动不了了!我的脚动不了了!”
其实刚才柳弈看他两手死死扒拉着枯树,两脚却在水里一动不动,甚至连踩一踩水助力都做不到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现在他基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疼吗?”
柳弈掐了掐巴克的左腿。
巴克茫然摇头。
柳弈又掐了掐他的右腿,再问了一遍:“这样呢,疼吗?”
巴克依然摇头。
随后他好似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双目圆睁,恐惧地瞪着柳弈,“对了,你刚才说我脊柱受伤了,是这样吧!?是这样吧!?”
他骤然提高了声音,几乎要哭出来:“我是瘫痪了吗!我这是要瘫痪了吗?!”
柳弈只用三个问题就制止了巴克慌乱的嚎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从晴乐庄里出来的?又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巴克:“……”
他睁圆了眼睛,目光与柳弈对上,又慌张地移开,四处乱瞟,仿佛不止脊柱受了伤,连视神经也发生了错乱。
柳弈:“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情况,我就不能确定你的伤到底有多重了。”
巴克:“……”
毕竟是个没经历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慌乱间,他根本不懂如何掩盖自己的情绪,心虚和慌张都写在了脸上,“心里有鬼”这四个字简直不能再明显。
“我、我们那儿昨晚停电了……”
不过他好歹是个网红,直播里碰到的突发情况不算少,多少练出了些演技和捷才,震惊之后很快就回过神来,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一套说辞,虽然破绽百出,但好歹算是把话给圆上了:“我当时太害怕了,就一个人从别墅里跑出来了……”
“你因为房子停电跑出来?”
柳弈重复了一遍巴克的说辞,“跑到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的荒郊野外吗?”
“这……”
巴克脸涨红了,“我、我当时吓坏了,什么都没想……”
面对柳、戚两人怀疑的注视,他嗷嗷嚎了起来:“我的腰好疼、好疼!”
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时用自身伤情岔开话题可是嫌疑人的老招数了,小戚警官不知碰到过多少次了。
戚山雨朝柳弈使了个眼神。
柳弈心领神会。
“好吧。”
他不再纠缠巴克为什么要离开别墅的问题,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掉进河里的?”
“这个……”
巴克眼神又开始乱瞟了。
其实他在离开晴乐庄前在一楼休息室那儿看到一张贴在墙上的旧海报,海报上像公园的导览图一样印着附近的重要景点,好歹算是一张比例不够精确的地图了。
巴克到底不傻,知道跑路也得会跑才行,于是他拍下了海报的照片,并照着上面的指示试图找到有人的公路。
然而这对巴克这么个毫无野外生存技能的废材都市人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他刚进山就后悔了,被淋了个透心凉之后,找了个树木茂盛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窝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熬到雨停,又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才翻出手机相册,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龟速往X6县道的方向走。
巴克的大方向是走对了,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迷路。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了,只胡乱地顺着有路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河边,再然后就不小心踩到了滑溜松动的山岩,直接从山坡上滚下去,最后滚进了河里。
实际上,巴克落水的地方距离柳弈和戚山雨的渡河点足有数百米远。
他落水后发现自己的腰又疼又麻,腿部不知为何还不受他控制,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
巴克凭着本能在河水里一顿扑腾,被水流带往下游去,像个撞球一样左磕右碰,好几次被拍晕了过去,又被水活活呛醒,如此漂流了一公里有余,才终于狗屎运碰到一棵倒在河里的枯树,侥幸保住了小命,苟到柳弈和戚山雨来捞人。
巴克把自己在山里的这段遭遇掐头去尾地跟两人讲了,临了心虚地去瞥他们的表情,试图从二人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柳弈和戚山雨都不是能被他轻易看穿的类型。
“……那你们呢?”
巴克忍不住了:“……你们没回晴乐庄吧?”
柳弈心里道了声果然。
虽然巴克嘴里不肯承认,但他这个态度已经完全表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非常清楚晴乐庄发生了什么,且不愿让其他人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
柳弈淡淡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巴克的问题,只说道:“我们今早听收音机广播说了水库泄洪的事,就从护林员站里出来了。”
巴克不知道柳弈和戚山雨是见惯了各种凶案现场的“专业人士”,看两人神色平静,理所当然的就以为他俩肯定没看到那死了一串人的现场,心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就不受控制的往上翘了起来。
“这、这样啊……”
巴克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完全落在了柳、戚两人眼里,扯了扯嘴角,努力将笑容压了回去,“对了,水库泄洪又是怎么回事?”
柳弈笑了笑,将他们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情况向巴克复述了一遍。
“这么说,洪水会冲垮晴乐庄咯!?”
在理解了泄洪的具体安排之后,巴克睁圆了双眼,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八度:“是这样吗!?”
“嗯,有这个可能。”
柳弈点了点头,“至少建筑物受损的概率应该不小。”
“那、那可太——”
一个“好”字眼见着要滑到嘴边,巴克理智尚存,连忙咽了回去,只剩下一个突兀的像是倒抽气的声音,“不,我是说,那可、可真是危险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我逃出来了……”
柳弈盯着他,“怎么,你就不担心你的同事们吗?他们可还‘在’晴乐庄里。”
他可没有故意撒谎诱供,毕竟程总、南康、青鱼和岫岫的遗体确实还留在晴乐庄里没有错。
“啊、对!对!是这样……”
巴克脸上的血色唰一下退了个干净,冷汗涔涔而下。好在他本来就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汗水并不显眼。
“……是啊……这个……我当然担心……”
他努力试图挽回自己方才的失言,“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我自己还受着伤……就……”
情急之下,巴克只能再度使出自己方才用过的招式:“我的腰好疼,我、我是不是要瘫痪了?”
“不好说。”
柳弈淡淡地瞥了巴克一眼,“得等回到城里做个MR才晓得你的脊椎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柳弈猜测巴克大概率是从山坡上摔下河时伤到的脊椎,从他截瘫的平面来看,大概率是腰椎。但具体伤成什么样子,又有没有恢复的可能,他现在可说不准。
“现在的问题是……”
柳弈蹙起眉,看向戚山雨:“我们没法带着他走山路,对吧?”
戚山雨点了点头,“我想我们得先把他留在这里,等到找到救援再……”
“等等!!”
巴克一听,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