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总左颈部的伤口长度约莫六厘米,内侧最深,柳弈用棉签探查了一下,约莫有个两厘米的样子,而越靠外侧则越浅,最浅处只在皮肉伤拉开了一条小血痕。
“斧头的刃口卡在了锁骨上,没有伤到大血管。”
柳弈很肯定的说,“所以,这伤绝对不是程总的死因。”
虽然柳弈很有把握程总不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而死的,但现在人已经倒在这里了,死相还如此狰狞,他就得尽快找出他的真正死亡原因来。
然而这么个黑灯瞎火且阴暗逼仄的环境里,只靠一台手机背电照明的情况下进行验尸——即便只是进行表面尸检,也实在太为难柳主任了。
于是与戚山雨商量过后,柳弈决定先用镜头仔细地记录下现场的各种细节,然后用签字笔在水泥地上勾勒出尸体的初始位置和姿态,最后合力将程总移出去,在一楼找个空旷且光线充足的地方再行检查。
戚山雨在前面抬程总的上半身,柳弈则负责抬腿。
程总毕竟是个身高和体格都不小的成年男性,要搬着这么一具尸体穿过黑暗的地下室,还要在尽量不磕碰到他的情况下走上狭窄的楼梯,其实相当费力。
柳弈干了法医以后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杀人犯在转移尸体之前都要选择费时费力地先分个尸了。
因为“整体”搬运实在太不容易了,没有一把子力气的凶手当然只能化整为零,不然一个不小心闪到了腰,到时候也不知是应该先打120求救,还是先打110自首了。
最后柳弈和戚山雨选择就近把程总的尸体放在了一楼客厅离地下室的入口最近的一扇窗户旁。
现在正是阴雨方霁,白日时光线最好的时候,虽然条件艰苦简陋了些,好歹不必担心因为光照不足而遗漏了重要的细节了。
“以前我老师们经常说八九十年代那会儿哪来那么多解剖室尸检床,都是随便找个空房间的。碰到那些没条件运走的,直接在凶案现场附近拉个隔离带就直接动手了……”
柳弈抬头看向戚山雨,双眼笑出一个月牙状的弧度,“现在也算让我体验一把当年的艰苦了。”
戚山雨倒是听说过他们法医的这条规矩。
因为遗体腐败得越严重,对查明死因的影响就会越大,所以若是在交通不便、天气炎热或是缺乏合适的运输条件时,现场法医都会被要求就近进行尸检。迫于无奈的时候,甚至有荒山野岭、幕天席地就当场开干的。
柳弈是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精英学者,呆过的机构也都是业界数一数二的,条件自然没得挑剔,还真没遇到这等要啥啥没有的情况。
然而正是在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才是最考验他专业水平的时候。
柳弈脱下程总的衣物,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然而遗憾的是,除了死者颈部左侧被斧头砍出来的锐器伤,以及额头那个已经结痂了的磕伤之外,程总身上只有一些轻微的皮外伤,且由于他穿的西装是长袖长裤的款式,包裹得尚算严实,连手脚上的擦伤挫伤都比南康甚至青鱼身上的都还要少。
柳弈:“……”
这就有点儿出乎他的预料了。
当然,没有外伤的死法实在太多了,窒息、中毒、急病,甚至倒霉一点儿的食物中毒都能要人性命。
程总昨天傍晚跟所有人一样经历了车祸,脑袋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磕了一下,还在额头上留下了一个伤口,所以不能排除迟发性脑水肿引起脑疝的可能性。
可程总的尸体躺在地下室里,脖子上还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旧斧头,若说他正正巧就是那会儿脑疝致死,未免也巧合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同样的,不管是窒息、中毒还是急病,也会让人产生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偏偏就是在地下室里,为什么偏偏还有一把斧头呢?
“……所以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弈一边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嘟哝着,一边再次检查死者的遗骸。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疑点。
“小戚,你来看看!”
他抓住程总的右手,将他五指蜷缩的手掌摊开来,“他的手心,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戚山雨拿着手机凑过去,仔细地观察柳弈指给他看的部分。
只见程总右手掌心有一片皮肤的颜色和其他地方看起来确实不太一样。
非要形容的话,那儿就像是人们用很大的力气握住小件的硬物后再松手时会出现的那种红印,呈微微发褐的暗红色,边缘模糊,范围也就只有一个五毛钱硬币那么大。
“淤青?”
戚山雨实在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弄出来的,“总不可能是尸斑吧?”
“嗯,不可能是尸斑。”
柳弈蹙起眉,伸手在那片瘢痕上轻轻按压了一下。
淤红没有褪色。
不止如此,他还注意到,那一小块皮肤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摩擦感,摸起来和掌心其他区域不太一样。
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柳弈果断脱掉了右手手套。
“摸起来确实比较粗糙……”
柳法医用食指指腹仔细感受着触觉的细微不同,“手机给我,带电筒的那台。”
他接过戚山雨递给他的手机,用光源从不同角度照射死者的右手掌心,“仔细看……这块淤斑上还有少量皮屑脱落……”
戚山雨问他:“所以是什么?”
“……不好说。”
柳弈真是好恨这儿没有显微镜,“可能性太多了……过敏、炎症、烫伤……”
说到最后这个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戚山雨就看到柳弈抬起头,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虚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整个人跟定格了一样半天不动。
小戚警官可太了解自家恋人了。
他没有出声惊扰柳弈的思考,而是默默地等着。
“……不会吧。”
足足过了得有七八秒,柳弈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下一个动作竟然是伸手去摸死者的脚底,先摸左脚,再摸右脚。
戚山雨不明所以,但仍然没吱声,只默默的用镜头记录下柳弈的举动。
“……果然!”
像是找到了某个关键性的线索,柳弈忽然一跃而起,举着亮着背灯的手机就径直朝地下室奔去。
戚山雨连忙跟上。
“柳哥,你发现什么了?”
柳弈一边快步下楼,一边回答:“他双脚的脚底也有同样的皮损!”
戚山雨仍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来不及追问,因为这时柳弈已经钻进了地下室,直奔画了轮廓线的死者倒地的位置了。
如果以程总倒地时的姿势为参照系,他的左手边就是一个置物柜,柜子与身体呈四十五度的夹角,中间的空隙刚好塞了一些破木板、烂纸箱之类的杂物。
那置物柜看起来是订做的款式,虽然只是最普通最没有美感的原木门,但一柜通到屋顶,用木板分隔成大小不同的格子,有些带了门,有些则是敞开式的。
“你看!”
柳弈朝柜子的角落一指,声音兴奋:“这儿,是斧头砍过的痕迹,对吧!”
在靠近左侧墙壁的一扇柜门上,明显有斧子留下的四道砍痕,看样子大概是冲着要破开柜门去的,只可惜使用者的准头看起来不怎么样,连砍四下都没能砍开门锁,反而有一下直接落到了墙上,把墙砍出了一个豁口。
戚山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柳弈手中拿过电筒,往墙上的豁口处一照。
“……原来如此。”
第087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20
地下室的墙壁装修得很粗糙,因为不用见人,连墙漆都没有涂,只刷了一层薄薄的墙灰,一斧子下去砍穿了墙皮,正巧砍到了沿着墙角走的电线。
“昨天晚上,我们在护林员站里忽然看到这边的灯一下子全灭了……”
柳弈稍稍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快到九点的时候,没错吧。”
“嗯,八点五十五分。”
戚山雨也清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还顺便低头看了手表一眼,因此能精确到分钟,“所以程总是用斧头砍这扇柜门时,不小心劈坏了墙里的电线,才触电身亡的?”
柳弈点了点头,“他右手手心和双脚都有暗红色的皮损,应该就是电流斑了。”
所谓的电流斑,是由于带电导体与皮肤接触,电流通过皮肤时,在接触处产生的焦耳热及电解作用所造成的一种特殊的皮肤损伤。
电流斑一般多出现在皮肤角质层较厚的部位,或是电流流经人体时的出口和入口。
典型的电流斑一般呈圆形或椭圆形,灰白或灰黄色,质坚硬、干燥,中央凹陷,周围稍隆起,形似浅火山,外周可有充血环,与周围组织分界清晰。
很显然,程总身上的电流斑并不典型,以至于柳弈一开始觉得它更像是个一度的浅表烫伤,若非忽然联想到整间别墅的灯光忽然全灭的一幕,他或许到现在还想不起来“电击致死”这么一个可能性。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程总当时身上是湿的。”
柳弈刚刚才把尸体的衣服脱光了进行尸表检查,对程总那套剪裁精美但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的丝质休闲西装印象深刻。
南康死时身上只盖了几条毯子,而青鱼则是换了一身服务生的工作服,偏偏程总还穿着原本那套衣服,以昨晚的雨势和潮湿度来看,漏电时他身上的衣服定然还是湿的。
人体皮肤湿润的时候电阻就会明显降低,不容易形成典型电流斑,通常仅出现单纯的皮肤烧伤、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皮下组织质地变硬等改变,甚至根本看都看不出来,所以柳弈一开始才会觉得程总右手手心的电流斑更像是炎症、过敏或是烫伤了。
“原来如此……”
戚山雨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那把斧头是木柄的吧?照理说是不容易导电的。不过如果当时他身上是湿的,那砍到电线会触电倒也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毕竟柳主任和戚警官没有开天眼,自然不晓得程总会对他们这俩萍水相逢的旅友有那么大的恶意。为了让两人回不来,他不惜冒雨尾随他们到了吊桥前,还用斧子砍断了吊桥的绳索。
当然程总的盘算没有成功,反而变相坑了自己。
他全身连带斧子都在大雨中淋了个湿透,倒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性能良好的导体。
“至于说他的斧头怎么会砍到他的脖子上……”
柳弈模仿死者的肢体动作,将右手收在胸口,同时手指蜷缩做虚空握拳状。
“他双手因为电流刺激而产生痉挛,拿着斧头的右手横在胸前,这么一倒下……”
他做了个身体前倾似要摔倒的姿势,“结果就倒在了自己的斧刃上了。”
戚山雨回忆了一下斧头的长度和死者蜷在胸前的手的位置,“按照距离来看,死者摔倒时斧刃如果向着内侧的话,的确刚好差不多就在脖子附近。”
事实上,对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来说,只需看程总脖子上的伤口出血情况,以及地上残留的血泊形状,就能轻易判断出死者的初始姿势,以及他的遗体是否被人触碰过了。
程总的颈部被斧头砍伤以后,出血量虽然不足以致命,但估摸着仍有上百毫升了。
他的血液顺着斧身和脖子往下流,在锁骨低位形成了柱状的“流注痕”。
这是伤口刚形成时出血最明显的时候形成的痕迹。
它们告诉柳弈,当时程总是用脸扑地背朝天的姿势倒下的,且倒下后维持了这个姿势维持了一段相当不短的时间。
直到伤口几乎不再出血,顺着颈项流下的血流到地上,血泊都已成半凝固状态,才被不知道谁把尸体翻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
“只不过……”
程总的死亡过程柳弈已经基本想通,却还有一点不太明白:“他好好的没事砍柜子干嘛?”
“是不是柜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戚山雨用手机的背灯照了照破损的柜门,但裂缝太小了,没法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两人当然不知道程总与农场的经营者有过多次联系,自认为掌握的信息比所有人都多。
当时程总是觉得从地下室搜出来的物资太少了,与老板告诉他的不符合,所以认为上锁的柜子里可能放了他急需的物资,比如可以烧水的电热炉什么的。
因此他想用斧子砍坏锈死的柜门,再偷偷藏起自己需要的东西,结果却在黑暗和着急的双重debuff之下,一斧子砍到了墙里的电线。
柳弈在充分拍摄了能证明程总死亡原因的影像证据之后,决定还是带走他的手机和颈上插着的斧子。
这些都是后续调查的有力物证,属于不能留在这里放任洪峰将其冲毁或是掩埋的。
只是这样一来,戚山雨的包就立刻又重了一斤。
在处理完程总的死亡现场后,柳弈和戚山雨决定按照楼层一楼一楼的搜,看看能不能找到剩下的三人。
8月21日,早上九点二十五分。
柳弈和戚山雨在一楼走廊的最后一个房间发现了第四具尸体。
那是岫岫的遗体。
这个房间的面积不大,边长只有两米左右,总面积也就约莫四平米。
这里看起来曾经是个放置清洁物品的杂物房,里面有一些陈旧的置物架、水桶、抹布、拖把之类的杂物,剩下的空间就变得愈发少了。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靠墙的内侧天花板上横向垂下一条金属杆子,看起来像极了晾衣杆,只不过考虑到这个房间的用途,更可能是用来挂大件的清洁用品的。
只是此时这条横杆上却挂着一个人。
正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岫岫。
女孩儿穿着一身凌乱的服务员工装,脑袋垂到胸前,脖子上悬着一条尼龙绳绳圈,脚下一张翻倒的小塑料椅子,看起来像极了上吊自杀的场景。
然而柳弈和戚山雨几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他杀后伪造成自杀的现场。
“终于……”
柳弈叹息一声:“还是有人被害了。”
前三个现场,南康死于车祸引起的脾破裂内出血,青鱼踩到了楼梯上的血迹摔下楼后死于颅内损伤,而程总则是自己作死一斧头砍到了墙里的电线结果被电死了。
归根究底,这都不能算是凶杀,只能算是意外死亡。
但现在轮到岫岫了,柳弈和戚山雨现在就能断定,这绝对不是自杀,而是有人故意把她挂上去的。
理由很简单,岫岫的右手骨折了。
一个只能使用单手的人,就算真有什么想不开的突然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大概率不会选择“上吊”这么个死法的——因为他们很难用单手悬空系出一个绳结。
小戚警官在公安大学里学过应急救援知识,里面就有教他们怎么单手系绳结的,但这得是专业人士经过培训后才能掌握的高级操作。
换成普通人,可能只能想到手口并用,连啃带咬又拉又拽搞半天都不一定能系出一个不会滑脱的绳结,就更别说尼龙绳这种又细又滑,咬都不好咬的绳子了。
“好假一现场,一看就是外行人匆匆忙忙整出来的,简直是破绽百出啊!”
拍好现场情况之后,柳弈一边吐槽,一边用指甲钳剪断缢索,和戚山雨一起合力将死去的女孩儿发放了下来。
只是这间杂物室实在太窄也太挤了,把死者放平了以后两人就得贴着墙挪动,根本施展不开。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将岫岫的遗体搬到了更开阔光线也更好的走廊尽头的阳台处,在那儿进行尸检。
就如柳弈和戚山雨先前猜测的那样,岫岫的左手果然添了新伤。
她的左前臂用撕开的布条草草缠了几圈,柳弈解开后发现那是一个正圆形的血洞,明显是被什么尖锐的棒状物刺出来的,柳弈探查了一下,深度足有两厘米,难怪会血流如注了。
“这是钉子钉的吧?”
戚山雨也凑了过来。
柳弈也严肃的点了点头。
他们都想到了现在就躺在他们包包里的那半块相框。
先前两人就怀疑过青鱼是不是用相框上的钉子伤了什么人,现在他们果然在岫岫的胳膊上找到了与“凶器”吻合的伤口,基本上能证明他们的推测没有错了。
“弄伤她胳膊的是青鱼,但青鱼在追赶她的时候就摔下楼了。”
柳弈说着,抬起了岫岫的下巴,让她脖子上的勒痕充分暴露出来,“所以杀害她的另有其人。”
第088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21
因为没有体温计,柳弈也只能凭感觉的大致猜测岫岫的体温,再结合尸斑、尸僵等情况综合判断她的死亡时间。
他觉得岫岫的死亡时间与南康、青鱼应该不会差太远,大约也是在八至十个小时之间这么个区间里。
“感觉……像是死于窒息啊。”
说这句话的是戚山雨。
他虽然不是法医,但刑侦这一行干得久了,各种各样的现场见识得多了,小戚警官也愈发熟练了,在柳弈说出结论之前,他就能先判断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岫岫的颜面部明显淤血、肿胀,尤其是脸颊、口唇和耳廓等部位。
另外她的双侧眼睑结膜上都有散在的圆形出血斑,较大的足有三四毫米,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像块瘀斑似的。
“嗯,我也觉得是窒息死。”
柳弈回答的语气正经又严肃,但镜头之外看向恋人的双眼弧度弯弯,含着再分明不过的笑意,眼神里满满都是“我家小戚怎么这么棒”。
戚山雨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略有些刻意地别开了视线。
看戚山雨的反应,柳弈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才接着说了下去:“不过虽然死因是窒息,但是除了缢颈之外,她还被人用什么东西捂过口鼻部。”
“这里。”
柳弈轻轻扶住岫岫的脑袋,将她的脸侧向左边,然后小心地撩起她右侧鬓角一绺散乱的头发,露出了她被头发挡住的颞部。
“这里,有两个淤青,我猜应该是凶手在捂住他口鼻时不小心留下的指引。”
戚山雨将手机的焦距往柳弈指出的部位拉近,镜头在模糊了两三秒后重新对焦,拍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岫岫有着一头浓密的秀发,黑亮蓬松,还带着自然卷。
事实上,那两处淤青十分不显眼,若不是柳弈特意指出来,戚山雨又照着他的指示仔细拍摄的话,镜头即便怼着她的脸拍,在蓬松的卷发的遮挡掩盖下,观看录像的人基本上不可能会发现到这么不显眼的淤青,或者即便有眼神特好的人瞅见了,也极大概率会把它们当成是车祸里撞出的淤痕或是擦伤,甚至干脆认为是头发卷儿在脸颊上留下的阴影而已。
然而柳弈却很笃定,它们是岫岫死于谋杀的有力证明。
这两个淤青颜色并不深——至少与刚刚经历过车祸的幸存者身上的大小淤青相比,它们简直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这两个淤斑却是类圆形的,准确的说,它们像两个馒头,靠近头根的那端圆钝,下端则相对平整,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圆钝那端有一线月牙状的浅表皮损。
“原来如此……”
戚山雨将手机换到左手,然后抬起右手,虚空模仿了一下凶手当时的手部姿势:
“凶手是这样捂住她的口鼻,然后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抠进了她颞部的发根里,留下了小半截指引和指甲的掐痕。”
“就是这样。”
柳弈点了点头,在镜头前重复了一次模拟动作。
他双手交叠,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虚虚地盖在姑娘的脸上,刚好能将她的口鼻挡了个严实。
“凶手当时应该是隔着毛巾或者衣物一类的布料去捂她的嘴的,所以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明显的压迹,只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没遮严实,结果就连指甲都掐进她皮肤里了。”
如此一来,要锁定凶手的身份反倒是简单了。
只要在嫌疑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找到岫岫的皮屑和血迹,基本上就是人证物证俱在,没得跑了。
“看来凶手是因为某个原因忽然对岫岫起了杀心,捂住她口鼻致其窒息后,为了掩盖犯罪事实,将她吊了起来,试图伪装成是她上吊自杀的。”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检查岫岫的左手指甲。
凶手留在岫岫鬓角的指印已经清楚地告诉柳、戚二人,他或者她是以面对面的姿势捂死岫岫的。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岫岫本身是个体型纤细娇小的女性,又断了一只手,挣扎不开所以不幸被捂到窒息,但怎么着也会本能地进行反抗的,且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对凶手又抓又挠。
这样一来,她的指甲里大概率会留下凶手的DNA。
只是很可惜,岫岫的指甲做了美甲,涂了厚重且颜色艳丽的甲油,加上这两天又是车祸又是山间跋涉又是荒屋求生的一路折腾下来,她的指甲缝里已藏了大量的泥垢污物,又因为被钉子钉出的伤口而浸满鲜血,光凭肉眼实在很难看出有没有抠抓到嫌疑人的组织。
不过没关系,看不出来不要紧,只要放进机器里能跑出不同的DNA分型就行了。
柳弈用指甲钳剪了岫岫左手的指甲,将它们仔细地装进小号自封袋中,郑重地写上编号,再放进他们那个已经装了很多东西的化妆包里。
最后,柳弈和戚山雨在岫岫的左侧工装口袋里找到了她的手机,并把它作为重要的证据,也收进了包里。
随后两人在晴乐庄里又转了一圈,仔细搜寻一番后,哪里都没有发现巴克和司机的踪影,看来那两人很可能已经离开晴乐庄了。
除此之外,柳弈和戚山雨在寻找巴克和司机的踪迹时再度来到了那座断掉的吊桥前,立刻就发现了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吊桥的绳索是在靠近他们这一侧断掉的,且断面那叫一个整齐利索,显然是被什么利器砍断的。
柳弈和戚山雨:“……”
两人交换了一个充满疑虑的对视。
至此,他俩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昨晚九成九是有人故意砍断吊桥的绳索,好让他俩回不来的了。但究竟是谁做的这等缺德事儿,好端端的又干嘛非要这么干,自问和团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柳、戚二人可就全然没有半点儿头绪了。
不过不管如何,此时已经是8月21日的早上十点二十五分了,距离下午两点的水库开闸泄洪时间只剩下三个半小时了。
柳弈和戚山雨不敢再耽搁,两人带上从现场搜集的物证,离开了晴乐庄,开始按照地图的指示往安全区域撤离。
到现在两人已经将近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饮水也极节省,小戚警官身体素质过硬还能撑得住,可怜柳法医一坐办公室的技术工可就实在够呛了。
只是柳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拖自家恋人的后腿,就算又累又饿也不吱声,只默默地忍耐着。
他一边催眠自己就当是重温压死线肝论文的地狱体验,靠意志力坚持坚持就过去了,一边抬脚跟在恋人身后一步的距离,咬牙赶路,顺着来时的路绕回护林员站。
中午十一点半,两人回到护林员站。
戚山雨其实早看出柳弈已经累得快要走不动了,但先前他们俩在X4县道附近,是洪峰过境时最危险也最没处跑的地方,在脱险前他不敢让柳弈停下休息,只能拉着对方的手给他助力,带着他坚持走下去。
现在这处护林员站好歹跟X4县道隔了一个山头,安全得多,于是戚山雨建议两人进屋稍微休息一下。
柳弈爬山爬得唇色发白,又因为低血糖而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头晕目眩手脚发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点头表示同意。
戚山雨扶着柳弈进了护林员站,让他靠在折叠床上休息,自己则打开背包一阵翻找,掏出了两根士力架和一包六块的夹心饼干。
“真的就剩这些了,我们吃完吧。”
戚山雨说着,将最后半瓶水放到桌上,拆开夹心饼递给柳弈。
柳弈本想吐槽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能摸出补给来,但声音压在喉咙里,声带却使不上劲儿,于是只笑了笑,接过饼干,埋头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舌尖尝到甜味,柳弈简直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长到这把岁数,他从来、从来、从来没觉得手里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柠檬口味的夹心饼干有这么好吃!
他两口塞完一块,囫囵咽下去,又拿起一块,不由分说塞进戚山雨嘴里,“你也快吃!”
戚山雨觉得自己还撑得住,本想先省一省让柳弈多吃些的。
可惜柳弈何等了解恋人的性格,不用猜也知道戚山雨脑子里的盘算,根本不给他商量的余地,坚持自己吃一块就要往戚山雨嘴里塞一块,一边吃还一边提醒他,“咱们时间紧迫,快点儿,别磨蹭了!”
于是柳弈和戚山雨两人在这个小小的护林员站里又休息了十五分钟,分吃了一包小饼干和两块士力架,半瓶水终究没舍得全喝光,还留了瓶底两厘米的量,又珍稀地揣回了包里。
“走吧!”
吃过东西后,柳弈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从行军床上爬下来,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两小时十五分钟,虽然肯定走不到X6县道,但至少能走到安全区域。”
而且越靠近X6县道,两人的手机能找到信号的可能性越大,柳法医很乐观地觉得,他们离脱险应该不远了。
第089章 4.the cabin in the woods-22
柳弈和戚山雨照着地图的指引又走了一个小时,翻过了九号护林员站所在的山头。
接下来一段路基本上是下坡,虽然比爬坡要省力许多,但对于这种狭窄湿滑的山路,下山其实比上山还要危险,戚山雨放慢了脚步,一路都在小心地护着平衡能力真的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的柳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