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又轻声补充:“往前两个路口就是市一了,可以挂急诊的……”
“啰嗦!”
男人一声断喝,把女孩儿惊了个噤若寒蝉。
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店员眼睑男人沉下脸色,那表情狠厉得像要杀人。
女孩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然而男人却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一指柜台上的几盒药,撂下一句“我都要了”,就将一张百元大钞丢在了女孩面前。
店员一个字也不敢多劝,以平生最利落的动作收款、找零、装袋,一气呵成,像送瘟神一样目送男人拿了药快步走出便利店,才终于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直到此时,女孩儿才想起自己刚才吓得忘了验钞了。
现在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大部分都是电子支付了,用粉红毛爷爷付款的还真不多,以至于慌张之下她漏了这步。
她一晚上的夜班也就赚个百来块,要是收一张假钞那今晚算白干了!
店员连忙把那张钞票再取出来重新过了遍机子——万幸,是真钞。
“真是见鬼了!”
女孩噘着嘴,很不高兴地嘟哝:
“现在还哪有人退不了烧不去医院的……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
接下来的两天,警察和法医分工合作,陆续发现了更多的线索。
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警方查到了7号死者,也就是死在鱼舱里的那个船员究竟是谁了。
法医们尽可能采集了所有能采集到的死者的指纹,在柳弈指出7号死者的死因有可疑,或许不是被匪徒杀害,而是让其他受害者打死的之后,警方就锁定了他作为案件的突破口,经过一番排查,最终在濠镜的资料库里匹配到了他的身份。
死者是一个名叫Huell Dantes的苏禄国人。
根据海关的记录,Dantes近三年来一共八次以“自由行”的名义从苏禄国入境我国濠镜,去年还曾经因为醉酒后与人起了争执,一酒瓶敲破了别人脑袋而进了局子,濠镜警方那儿的指纹记录也是这么留下的。
听说Dantes三年八次来往濠境,与会者们都露出了一副“懂的都懂”的微妙表情。
这种频率不可能是去旅游的,九成九是去赌的。而嗜赌的人翻车只是迟早的,这个Dantes的经济状况大概率很糟糕。
假如Dantes真的因赌致贫甚至负债累累,那么想要捞点偏门钱就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警官们经过一番细致的讨论,得出了一个他们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推测——Dantes很可能是劫匪或是海盗安插在“幽灵船”上的内奸,将船只的即时坐标透露给凶徒,并在船上接应。
换而言之,“幽灵船”很可能不是被随机锁定的倒霉过客,而是早有预谋的牺牲品,船上大概率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其价值大到劫匪处心积虑进行这场海上狩猎。
警察会有此推想,并不只是单纯因为Dantes嗜赌,并且应该是被船舱里其他受害者打死的这么两个理由。
因为法医们还找到了另一个证据。
三十一名死者里,有两人死的地方和其他死者都不在一处。
第一名死者编号17,陈尸在前舷接近舷梯的角落处,是被锐器割喉而死的,下手者极狠厉,一刀就伤到了他的右颈总动脉,显然是个非常老练的杀手。
匪徒烧船的时候可能忘了这人,或者以为火势会蔓延到他所在的位置,所以没刻意在他身上点火,因此他没有被明火灼烧过的痕迹。
至于他腿部、手臂裸露部位和侧颊的片状红斑与皮损,也是由于他身下的金属温度过高给烫出来的,就像铁板烧上的肉块一样。
这名17号死者最特别的地方,是他腰间的武装带。
当然,他的尸首被发现时也就剩一条带子了,诸如电棍一类的装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应该是被袭船的匪徒在杀人后搜尸搜走了。
但17号死者的遗体最起码说明了一点,“幽灵船”运送了二十多个身份不明的“客人”,显然是给自己配备了保全力量的。
只可惜匪徒太凶残,这“保镖”只一下子就丢了命,也不知死前到底起到了多大作用。
另一名“特殊”的死者编号18,尸体发现地在甲板右侧舷的扶手附近。
他的烧伤也不严重,法医们找到了他腰间的空枪套,说明他曾经很可能佩了枪,同样是个“保安”一类的人物。
而与他那被割喉的同伴不同,18号死者的死法非常特殊,特殊到很难不令人心生疑惑。
他居然是被毒死的。
法医们用气相色谱检查了死者的胃内容物,证实了致死毒药是国内已经禁止生产和流通的杀鼠剂氟乙酰胺,中毒方式是口服。
因氟乙酰胺人口服致死量仅0.1~0.5克,且无色无味,容易合成,早年经常被用在投毒案中,法医们多多少少都对它有些认识,只是国内近年已经少见了。
而在此时此刻碰到这“老熟人”,大家都忍不住掂量起了它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船上的“保安”会被剧毒药物毒死?他是被迫服下杀鼠剂呢?还是在没有任何警惕的情况下被人诱哄服毒的呢?
“九成是被骗的!”
负责该案的警官的意见都非常统一。
本来他们就怀疑Dantes是内奸了,现在配枪的警卫又是被毒死的——这分明是匪徒常用的手段,盯准一个目标,收买内应,想办法提前除掉或是控制住其中能打的,让猎物丧失反抗能力以后再一锅端了。
在确定了Huell Dantes的疑点之后,警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着手调查他近期是否和国内的什么人有过可疑的接触了。
这当然是大海捞针一样的笨办法。但信息时代,一旦知道了某个人的具体身份,只要细心追查,总能挖出些蛛丝马迹。
除此之外,法医们在那个患有拉沙热的21号女死者身上也找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21号女死者的指甲里有两个男性的DNA,同时在死者的牙龈血迹采样里也检出了属于男性的DNA。
指甲里的DNA分别属于陌生男性A和B的,而口腔里的DNA则是属于B的。
警方在国内的数据库里暂时没有匹配到A和B的身份,不过亲缘鉴定告诉大家,这A和B有密切的亲缘关系,且大概率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她可能在反抗时咬了歹徒。”
在警方询问21号女死者嘴里属于男性B的DNA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柳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强奸案里,有一定比例的受害人会在情急之下动嘴咬伤施暴者,所以在采集血迹和DNA的时候,口腔里的证据也是法医们必须关注的重点。
只是21号女死者身患出血热,牙龈肿胀,牙根渗血,柳弈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凭借肉眼将她咬伤凶徒的血迹与她自身的出血分开。
但只要采了样本,再跑个电泳,属于不同人的DNA就会条分缕析,向法医们展露隐藏在微观世界里的秘密。
7月23日,星期六。
早上九点,柳弈带着蒋法医,外加一个负责给他拍照和记录的江晓原进了解剖室。
经过数天的努力,三十一具遗体的尸检已趋近尾声。
今天柳弈和韩江两人作为主检法医,分别带组各上一台解剖,给最后两名死者进行尸检。
最后留给他们的,是尸检难度最高的两具——驾驶舱门内门外那烧成了两截干柴的焦尸。
柳弈他们负责的,是在驾驶舱内烧焦的那具。
这不是小江同学第一次看到焦尸,甚至比这烧得更严重的煅烧骨他都见识过了。
只是看到尸体因为全身肌肉碳化脱水而呈现出一种痉挛的状态,虾子一样蜷在解剖台上,掰都不能掰的样子,他还是深深感觉到了干法医这一行真心太不容易了。
“开始吧。”
柳弈朝两人点了点头。
火烧可以掩盖很多罪证,是凶徒最喜欢用以毁尸灭迹的方式没有之一。
但与犯罪对抗的法医,却每每能凭过硬的职业素养,从中寻获凶徒处心积虑想要隐藏的重要证据。
“这人是21号女死者肚子里胎儿的父亲对吧?”
小蒋法医一边协助柳弈尽量将焦尸摆成个方便动刀的姿势,一边说道:“这是不是说明他跟21号死者是夫妻?”
早在确定了21号女死者生前已怀孕之后,法医们就将胎儿的DNA与全船所有遗体的采样对比过一轮了。果然在其中找到了小孩的父亲,正是这具编号为20的焦尸。
江晓原闻言,忍不住抬了个小杠:“结没结婚说不好,搞不好只是情侣呢?”
“就你贫!”
小蒋法医只比江晓原大三岁,两人平常就玩得很好,贫嘴就约等于是在减压兼调节气氛了。
“不,更准确的应该这么说。”
没想到平常不怎么参与斗嘴抬杠话题的柳弈却在这时候开口了,“20号和21号,至少来自同一个地方。”
江晓原和小蒋法医同时愣住了。
随即二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到底意味了什么。
但凡是传染病,总要有个来龙去脉,21号女死者为什么会患病,又是在哪儿被感染的,身为她腹中胎儿的父亲、且同船而来的20号很可能会给他们提供重要的线索。
想通了这点后,江晓原和蒋法医的神色顿时都严肃了。
两人不再贫嘴,而是认真地协助柳弈进行解剖工作。
焦尸的肌肉会因为失水碳化而严重蜷曲萎缩,不仅重量比普通的遗体要来得轻许多,而且看起来总是格外的“矮小”,甚至有被误认为是未成年儿童的情况。
但测量了20号死者的长骨长度之后,柳弈他们知道,这是一个成年男子,身高应该在一百七十到一百七十二公分之间。
他身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裂伤,大部分是肌肉在高温焦化时自然爆裂的。
遇到这种情况,没有经验的法医很容易会感到迷惑,分不清到底是死者生前所受的砍切创,还是当真是被烧裂的。
“这里,看到了吗?”
柳弈用镊子尖端扒拉开烧得黄褐红黑交错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软组织,指了指20号死者左侧第六肋的一条两厘米的骨折痕迹,方便江晓原拍照。
“非常干脆利落的骨裂,前窄后宽,呈三角锥状,不是烧出来的,是刀伤。”
他是被锐器刺破肺叶后死于严重的血气胸的。
在火烧起来之前,20号死者就死得透透的了,虽然全身被烧焦,烟灰和碳末却停留在口鼻部,气道没有热作用综合征,也未见烟灰沉着。
检查完死者的胸腔,确定了他的死因之后,柳弈接着熟练地检查死者的腹腔脏器。
只是他一碰到死者的胃部,就意识到了不正常之处。
“等等,里面有东西!”
死者的内脏在烈火里都烤熟了,手感与一般的遗体很不一样。但这不能解释他胃部那不正常的重量,还有那仿佛隔着一只厚皮袋揉捏几块不规则硬物的触感。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小蒋法医帮忙,两人合力离断胃部和十二指肠,将它们整个取出,放在了托盘上。
在柳弈用弯剪剪开胃部时,旁观的江晓原同学握紧相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满心以为自己要遇上“大场面”了!——传说中的人体运毒。
然而剪开了死者的胃部,江晓原忍不住“咦”了一声。
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糜混杂在一起的,是一只小半个巴掌的黑色塑料袋。
如果说里面装的是毒品,那量也未免太少了,就算连没见识过这等阵仗的小江同学都觉得这也太忒么没效率了。
“里面装的是什么?”
江晓原忍不住将脑袋凑了过来。
即便是柳弈,打开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时,心中也难免有些紧张。
从袋子里滚出了四块石头,小的只有小指甲盖的大小,大块的足有两厘米。
江晓原张了张嘴,很想发表个猜测,但他实在没看懂这些究竟是什么,只能在心里吐槽,又不是鸽子,难不成还要吃石头助消化吗?
“……这个,我只是猜一下。”
柳弈难得也有没把握的时候,“不过,或许……这是钻石原石。”
这个答案实在太让他们意外了,江晓原和蒋法医皆面露震惊,双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柳弈,眼神明晃晃写着“求解释”三个字。
“别这么看我,我也不肯定。”
毕竟柳弈是学法医的又不是搞矿石勘探的,钻石原石长什么样他也没见过。
“不过……”
他顿了顿,“这或许能解释,21号死者的拉沙热是怎么来的了……”
江晓原和蒋法医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很欣慰地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而柳弈还在低声自语:“毕竟……拉沙热的流行地,不在苏禄啊……”
7月23日,晚上九点。
因为柳弈今日的发现,海警、刑警和法医组忙活了大半天之后,又聚在一起开了个会。
“所以这真的是钻石原石咯?”
会议开始时,柳弈还是先向警方求证了自己的疑问。
在场的海警和刑警负责人一块儿点头。
柳弈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真是一猜就中了。
其实柳弈对自己的判断还真没什么把握,也只是将猜想跟韩江韩法医提了一提,算是仅供参考而已。
没想到韩江却十分重视柳弈的发现,一分钟也不耽搁,立刻就和警方取得了联系。
四块石头迅速被送到了矿石专家那儿进行了鉴定,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就收到了答复。
那确实是净度相当高的原钻,色泽也通透,就算还没打磨,卖原石也相当值钱。特别是尺寸最大的那块,对习惯于黑吃黑的劫匪来说,确实很具吸引力。
是的,警方认为,死者肚子里的钻石很可能就是导致“幽灵船”惨案的原因。
警方试着通过现在已有的线索还原了一下案件的情况。
“关键就是这几个人。”
明珠市的刑警队长起身,在磁性白板上开始列人物关系。
“20号死者,他们可能是引发抢劫案的最直接原因。”
刑警队队长毫不避讳地将20号死者烧得黑黢黢的焦尸照“啪”一下贴到了白板上。
“他很可能是个跨国走私犯,登船时身上带了价值千万的钻石原石。后来劫匪来劫船了,他不想交出钻石,干脆就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大概以为只要对方找不到钻就会放过他吧!”
队长一边说着,一边在照片旁写下了“走私”、“携带钻石原石”等关键词。
“像20号这样的走私犯,多半是惯犯了。”
一个海警补充道:“他们一般都有相熟的船只和私港,往返多次之后,被船员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一点都不奇怪。”
“没错!”
队长表示同意,手指在白板的焦尸照片上戳了两下,“这人,20号,在人前露财了,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说着,拿出了7号死者的遗体照,用磁吸固定在了20号死者的下方。
“这人名叫Huell Dantes, 苏禄国人,多次出入濠镜,目前有证据相信他是个赌徒。”
队长在照片旁边写上了Dantes的全名和国籍,“我们高度怀疑他是劫匪在船上的内应。”
众人听得都很认真。
“不过匪徒显然没打算分他一杯羹,而且可能因为没找到钻石,或者出于某种恶趣味的心态,他们将Dantes和其他被害人一起扔进了鱼舱里,看着他被愤怒的人们群殴致死。”
“啧,真是没人性!”
一个警察没忍住感叹出声。
“黑吃黑的劫匪,可不讲什么人性!”
队长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严肃地提醒道:“他们杀了三十一个人!”
所有人顿时心中一凛。
如此丧心病狂的大案在国内实属罕见,敢眼不眨心不跳杀了那么多人,还放火烧船企图毁尸灭迹的匪徒得凶残成什么样子,光是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
案情重大,早一天破案,早一天逮捕犯人,才能保证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接着我们要说的是这两人。”
队长抽出了17号和18号死者的照片。
“这两人腰间一个有枪套,一个戴着武装带,考虑二人很可能是船主雇佣的‘保安’,或是船主本人。其中一个是被毒杀的,我们怀疑是7号内应下的手,另一个则是死于割喉,手法还很利落。”
他在照片旁写下“有武装”三字备注:
“但我们没有在船上的任何地方找到枪、电棍或是刀子一类的武器……”
“东西被匪徒拿走了吧?”
一个警察咂舌,“敢抢船的,肯定自己就有家伙……啧,真是太麻烦了!”
队长谨慎地点头。
本来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还携带了枪械——这要是放任他们在华国活动,那可太危险了!
“还有,我要说说这个人。”
队长拿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正是从一开始就引发了骚动的21号女死者。
“她的情况,大家也要了解一下。”
队长将21号死者的照片贴到了20号男死者的旁边。
“她生前患有拉沙热,怀孕二十二周,腹中胎儿的父亲是20号死者,两人应该关系密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21号女死者被害前曾不幸遭遇强暴,法医在她的指甲和口腔里检出了两个男性的DNA,且两人大概率是亲兄弟。可惜我们暂时还没匹配到这两人的DNA信息。”
他看向韩江和柳弈,礼貌询问:“两位法医有没有要补充的?”
柳弈举手示意,在队长示意后开口说道:
“拉沙热一年四季在非洲全境都有散发,且最近两月在西非有小范围流行的疫区……但是,苏禄国近两年都没有拉沙热或是不明出血热的报告。”
“原来如此!”
有反应快的警官立刻就懂了,“苏禄国也不产钻石吧!所以20号和21号两夫妻很可能近期去过非洲,钻石原石和拉沙热都是从那边来的!”
7月24日,星期日。
凌晨两点二十分。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大门口,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直奔急诊室。
“来人啊!快来人啊!医生呢!?”
男人刚进大厅就嘶声力竭地大喊。
作为市内最忙碌的大医院之一,市二的急诊室大厅即便在凌晨两点也依然人来人往,男人动静太大,把候诊的患者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前台护士闻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
“你眼睛瞎了吗!?都这样了你还问!”
男人脾气极暴躁,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臭骂:“医生呢,把医生喊来!”
小护士心脏砰砰直跳,被对方不自觉暴露出的凶戾之气吓得脸色发白,但依然很有职业精神地撑住了,确定病人确实已经昏迷,且体温烧到接近四十度之后,便转头钻进了发热急诊的一间诊室去了。
一分钟后,护士折返,示意男人将病人弄进诊室。
接诊的医生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
他再度确定了患者的体温,又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高热、中度昏迷、双眼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收缩压80,舒张压52,心率每分钟125次——情况危重,联系病房吧!”
鑫海市公安局。
戚山雨接到沈遵电话,赶回市局,走进会议室时,便看到林郁清已经到了,而他的顶头上司旁边还坐了两个面生的警官。
“介绍一下。”
沈遵指了指两个警察中年龄较大的,“老庄,庄越。”
又指了指年纪看起来跟戚山雨差不多的,“小闻,闻礼祥。”
他对戚山雨和林郁清说道:“他们是从明珠市来的。”
戚、林两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明珠市最近的大案,他们这些刑警人人都听过一耳朵,两天前市局还收到了协查通知,现在明珠市来人了,想来已是有了明确的将两地联系起来的线索了。
果然,沈遵向明珠市的警官们介绍过戚山雨和林郁清之后,便让众人落座,一点儿废话也没有,直接就进入了正题。
在确定了“幽灵船”上的7号死者Huell Dantes的身份之后,明珠市的警方在濠镜警方的协助下,很快通过调查Dantes在濠镜的活动轨迹,找到了他在国内的一个朋友。
那人姓张,是苏禄国的二代华裔,现在长居濠镜,是个主营生鲜食品进出口的贸易商。
去年Huell Dantes喝醉了在酒吧与人斗殴被关进局子,就是这位张先生出面把他保释出来的。
在确定了张先生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没有涉案的嫌疑之后,警方从他口中获得了大量的有关Dantes的情报。
据张先生所言,他以前生活在苏禄时,和Dantes一家是邻居,因为和Huell Dantes年龄相近,两人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后来他子承父业做起了生鲜食品进出口生意,又因在濠镜开了公司而长居华国,就与Dantes没有多少联系了,只从对方的推特上知道他在一艘渔船上当了船员,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海上漂着,逐风浪而行。
三年前,Huell Dantes开始频繁从苏禄入境华国濠镜,也因此和青少年时代的好友张先生重新取得了联系。
张先生说,Dantes每次来濠镜,不为其他,就是要赌的。
他陪Dantes进过赌场几次,对方出手大方,经常参与大额下注,赢了赢得痛快,输也是一笔笔巨款。
张先生也好奇过,他一个跑渔船的哪来的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的赌资,如果当渔民那么赚钱,那他还不如收了公司回老家打鱼算了。
只是Dantes的口风很紧,就算是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儿时玩伴,他也从来未曾正面回答过张先生的问题。
“只是有一次……”
面对警察的询问,张先生表现得很配合,努力回忆与Dantes的相处细节,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就两三个月前吧,具体哪天我不记得了,反正应该是过完年后没多久的事了……”
他告诉警察,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Huell Dantes,如同从前许多回一样,Dantes约了他在某酒店附近的酒吧街晚上见面一起喝酒。
那天Dantes比预定时间晚了许多才到,进门时面膛通红,一看就还没从激动的情绪里稳定下来。
张先生看他一脸怒容,就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今回怕是输了不少。
怕他又像上回那样发疯闹事,张先生连忙请他喝酒。
酒过三巡,Dantes没等张先生问他,自己就用苏禄国语开始向好友诉苦。
“他告诉我说自己近来手气很臭,输了好多。”
张先生如此回忆道:“还说他老婆要跟他离婚,因为债主都往他家门口泼红漆了。”
Huell Dantes嗜赌成性,在苏禄国内欠了大笔的高利贷,三分息利滚利,金额已经到了一个渔船船工绝对还不起的可怕额度。
张先生可是很知道那边的催收手段到底有多恐怖多歹毒的,真要欠债不还,皮肉之苦还是小事,妻离子散不说,搞不好人要被活活拖上手术台,以心肝肺肾去抵那欠款的。
他一面是真担心Dantes要怎么抹平这笔烂账,一面又暗自纠结要是对方向自己借钱,他究竟是借还是不借,小心翼翼地询问好友打算怎么办。
“没想到,他说啊,‘正行’赚不到钱,难道我还不会捞‘偏门’吗?哦对了他还说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反正我只要配合就行’!”
张先生仔细回忆,将自己还记得的细节复述给警察们听: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说到这里,张先生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性,怯生生地看向问话的警官们:“Huell他是不是做了什么?”
警察当然不会告诉他Dantes卷入了三十一条人命的渔船劫案里,害人害己,已经丢了小命。
他们只让张先生尽量回忆一下,Huell Dantes有没有和国内什么人联系过。
“还真有!”
说起这个,张先生立刻就想起了一件事:
“就是那天喝酒以后,他借了我的手机说要打个电话,我就借给他了。后来我还特意看了看通话记录,发现那是个内地号码咧!”
“就是这个号码。”
明珠市来的庄越张警官递过自己的笔记本,让戚山雨和林郁清看上面的一串数字。
那是鑫海市的固定电话号码。
——原来这才是明珠市的两位警官特地跑这一趟的原因。
庄警官解释道:
“我们打听过了,这是你们鑫海市一个城中村的小杂货铺的固定电话,对外提供给路人使用,无论接听还是拨出,一次五毛钱。”
“现在居然还有这种服务!”
林郁清感叹:“我还以为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了!”
沈遵瞥了自己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少爷属下一眼,“这种‘公共电话’城区确实少见了,但城中村或城郊的居民区还是能找到的。”
他顿了顿,“而且‘有些人’确实更偏爱用这种方式通讯。”
林郁清:“为什么?”
回答他的是戚山雨,“因为可以匿名。”
林郁清顿时懂了。
在国内手机电话卡已然实名制,那种不记名用过即抛的一次性号码已经成为了历史的情况下,怎么不留下能精准追查到个人的通话记录成了犯罪分子们的一大难题。
这时候,小杂货铺的公用电话反而会是一个便捷的选择。
“我们问过杂货铺老板了,他的铺面有装监控。”
庄警官接着说道:
“可是毕竟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监控记录早就被覆盖掉了,他也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天接电话的到底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