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市抽调出了本地法医六人,加上从邻市调来的法医及鉴证人员,以及柳弈他们这些从鑫海市来的,凑齐了一个二十三人的现场勘察鉴证队伍。
能在十二小时内拉起一支不管是人数还是资质都足以胜任此等大案的法医队伍,明珠市这次的效率不可谓不高了。
若是光论职称,柳弈与明珠市的领头人算是平级。但这是明珠市的地盘,在任何现场都必须明确第一负责人的情况下,“总指挥”一职当然要交给对方。
来自明珠市的总指挥名叫韩江,年近五十,性格稳重、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强,对柳弈也很热情,一点都没因为对方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脸嫩好几岁而轻视他。
“柳主任,真是太感谢你们来支援了。”
韩江上来就跟他握手。
柳弈以标准的职场礼仪与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随即切入正题:“我们说说那条船的情况吧。”
说到正事,韩江的表情立刻严肃了。
他向现场的法医和鉴证技术员们简单说明了一下他们目前知道的情况。
海警昨晚接到港口值班人员的报警后,于晚上七点半左右在明珠市东面的绿水港东南侧港界线内找到了那艘不知名船只。
该船是一艘三十八米长的流刺网渔船。
被发现时全船动力关闭、马达停止、信号灯全熄,雷达系统关闭,呼叫无应答,在近距离以中文、英文两种语言反复喊话皆没有任何回应之后,海警决定强行登船。
上船以后,海警们都被眼前所见惊得够呛。
整艘渔船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夹板、船舱、货舱、船员室的板材皆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再加上不知道在风雨里漂流了多久,火烧后的烟灰煤灰再被雨水冲刷过,到处一片狼藉——海警们事后都说,这船居然还能完完整整漂回港口,简直就是奇迹。
而最令海警感到心惊的是,他们在几个被烧毁的舱室里都发现了死者的遗骸。
这些遗骸有些火烧的痕迹不算严重,基本还保持了原形,有些则已经烧成了焦骨状,再被漏进舱室的风雨一冲刷,整个糊成一团,海警们根本不敢擅动,就生怕一个力气太大,直接把烧脆了的尸骸弄得更碎。
“……难怪说至少三十人了……”
柳弈听到站在他后面的江晓原低声嘟哝。
毕竟都烧成那样了,在没有仔细勘验之前,也只能数个大概数量了。
案情重大,加上当时天色也已然全黑,在照明设备不足的情况下,海上作业极困难,海警确定船上没有任何幸存者,且遗骸数量至少三十具之后,立刻向上级汇报了情况。
上级指示海警把事故船只就近拖回海港,同时立刻组织人手,天亮之后再进入船只进行现场勘察。
法医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情况了。
接下来,韩江拿出了这艘船的大致内部结构图,给所有人分了组,再划分了每一组的职责范围,最后统一了发现遗骸后应采用的编码方式,然后众人便换上“装备”,拿上“家伙”,在海警和刑警们的协助下分批登船了。
柳弈和法医小蒋,外加一个打杂的江晓原,负责的是据说发现了三具遗体的船员室。
一进门,江晓原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与被风雨彻底冲刷过的甲板不同,船员室的密封性较好,雨水虽然将地板浸了个湿透,但舱内四壁与天花板的痕迹基本上得以保留。
墙壁被火焰熏得漆黑,烟熏层次分明;天花上一圈一圈都是烈焰升腾燎灼后留下的“同心圆”,中心区域的板材已经烧到变形了,油漆涂料滴落下来,爆裂纹像蛛网一样,几乎爬满了整块天花板。
舱室不大,室内空间约莫只有不到四平米。如此小的空间挤了三具遗体,全都烧得焦透了。虽然没到煅烧骨的地步,但也已经面目全非,衣物几乎化完了,从头到脚一片焦黑,彼此交叠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起火点八成就在他们身上。”
柳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的“同心圆”,闭眼就能想象那是怎么一个情景。
——有人在这几个人身上泼了某种助燃剂,然后点火。腾起的火焰一下子蹿了足有两米多高,在舱室的天花板上留下了这种典型的“同心圆”痕迹。
柳弈交代江晓原拍照记录现场情况,尤其是着重记录满墙的烟熏痕迹和天花板的焦痕等等。
舱室内的积水深度几乎要漫过他们的防水鞋鞋面,三具焦尸连同各种家具残骸都被泡在了积水里,到处一片狼藉,腐臭混合着焦糊味儿,那味道真是闻着就够呛。
柳弈带着法医小蒋进入室内,开始检查舱房里的尸体。
“卧槽,不止三具!”
下一秒,法医小蒋就发出了一声惊呼:“是四具!这里死了四个人!”
舱内空间狭小,三具尸体交叠在一起,以至于完全挡住了第四名死者:
第四具尸体是一个男人,他一条小腿被三具焦尸压住,上半身则藏在了双人床的床底,因此身上的烧焦痕迹最轻,面部虽然熏黑了,但因为藏在了床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所以保持得很完整,很容易看出他是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分明穿着船员的制服!
小蒋艰难避开焦尸叠起的尸堆,打着手电,伸着脑袋猫腰往床底窥探,动作极其别扭,“哎呦……柳主任,这姿势,他是不是从人堆里爬出来的?”
“嗯。”
柳弈也从另一端往床底看,“这是很典型的求生姿势。”
求生姿势是火场里断定火灾时受害人是否存在知觉的一个重要标志。
比如尸体趴在门口、墙角或者某些物体下,说明被害人有求生的欲望,并非自杀,因此意外或是他杀的可能性大。
而这个现场与普通的火宅现场不同,从尸体的姿势看来,这第四名死者原本应该叠在这群人的最下面,似乎是后来才从人堆里挣脱出来,再艰难地爬到了床底下的。
这能说明两个重要的问题:
其一是压在他身上的三个人大概率在起火时已然丧失意识甚至已经死亡了,其二则是他为什么要选择爬向床底,而不是逃生几率更大的舱门。
前一个问题,在柳弈等人将焦尸逐一清理出来并且“打包”时就得到了证实。
这四具尸体身上的要害处都有明显的锐器伤。
前三具高度焚烧过后的尸体胸口中了四五刀,刀刀都在要害处,鉴于死者的呼吸道和口腔黏膜深处都没有煤烟灰尘,说明他们在起火前就死了。
第四具尸体的小腹和胸口也有刺创,但从他口鼻腔有明显的水疱和烧灼痕迹来看,他至少坚持到了起火后才断气。
“……好惨啊,看着还好年轻啊。”
江晓原一边给死者照相,一边嘟哝,“这是碰到海盗了吧?太倒霉了!”
“不,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柳弈摇头,“四十米级的渔船配三十个船员太多了,而且你见过哪里的正经渔船会连船身上的船只名称和编号都要涂掉的?”
“也是……”
江晓原服气了。
就算以最保守的三十人而论,这艘“幽灵船”上的死者数量远远超过了一艘渔船的配置,而且原本应该涂在船体显眼处的船只名称、编号全都不翼而飞,更没有挂任何国家的国旗作为标识,确实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就在柳弈忙着清理船员舱的惨案现场时,听到远远有人在叫“柳主任”。
柳弈回头,便见他们科除了冯铃之外唯二的女法医沈青竹站在驾驶室旁的围栏前向他挥手。
沈青竹是年初时才从区分局调来的年轻法医,个子高挑、人很活泼,说话干活从不怯场,人如其名,像一根挺拔俊秀的青青翠竹,英姿飒爽的劲儿比起搞技术的法医更像个一线女警。
柳弈很喜欢这个新同事,听沈青竹这么一叫,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问题,直起腰看向她,“怎么了小沈?”
“是这样的,柳主任,我们这里碰到麻烦了……”
沈青竹一边向柳弈小跑过来,一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来了:“有具尸体的情况有点奇怪,我们拿不定主意,您能不能来看看?”
虽然本案的总指挥是韩江韩法医,但现在他正带着大部队在鱼舱那儿处理里面层层叠叠的遗体,沈青竹几人遇到不确定的疑问,第一反应还是就近找他们最熟悉也最信任的柳弈来看一看。
柳弈闻言,当即回头对小蒋和江晓原交代了一声继续给遗体编号的工作,然后和一个警察一起跟着沈青竹走了。
沈青竹和另外两位法医负责勘察的是驾驶室。
柳弈刚走到驾驶室的门口,便见到这里门框都烧得变形了,门边上以背靠着墙壁的姿势倚着一具焦尸,上半身呈“拳击手”弓背收拳的经典姿态,烧得比船员舱里的任何一具尸体都严重,已经非常接近煅烧骨的状态了,或许一移动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骨折。
但很显然,沈青竹想找柳弈看的并不是这具焚烧得非常严重的焦尸,她钻进变形的门框,往驾驶室内部走。
“这边还有一具尸体,在这里。”
沈青竹指了指驾驶室的某处。
果然,柳弈一眼便看到了第二具遗体。
那同样是一具焦尸,焚烧程度一点不比门外那具轻,同样全身焦黑、男女不辨,唯一的差异便是他是背朝上侧躺在地上的,像只烤糊了的虾子,距离变形的舱门只有不到一米,与门外那具焦尸几乎可以算是隔墙相对了。
但这第二具尸体仍然不是沈青竹想让柳弈看的。
“这边。”
沈法医带着柳弈绕过一堆被烟熏火燎弄得一塌糊涂的操作台,来到驾驶舱的最深处。
这里距离起火点最远,大火还没有蔓延到此处就熄灭了,除了煤烟灰烬熏出来的痕迹之外,未见明显的明火烧灼后留下的浓黑焦痕。
两名法医和一个警官守在那儿,护目镜下的神色皆十分严肃。
“柳主任,就是她!”
两名法医眼见“救兵”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开位置。
柳弈看到,操作台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女尸。
她的尸体基本没有被火焰波及到,看起来相当完整,但相对的,腐臭味也比焦尸要浓烈得多。
柳弈走近那具遗体,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她凌乱的衣服。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和一件白底淡青色小花的短袖衬衣,典型的夏季打扮。
但现在她衬衣的前襟完全敞开,吊带背心被撩到胸口以上,露出的胸脯和肚腹上都布满了青色的腐败血管网。
这季节、这腐败程度,看样子死了得有起码三天了。
不止上衣,她的裙子也被撕破了,凌乱地堆在她的胯部两侧,露出的大腿上血管网同样清晰可见。
虽然腐败迹象明显,但死者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多三十的年纪,活着时应该相当漂亮。
而此时她双目圆睁,眼球外突,面目肿胀,脖子上有一圈紫到发黑的痕迹——显示她不是被火烧死或者被烟熏死,而是被人用双手残忍扼毙的。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强奸杀人现场。
“柳主任,您看这个……”
沈青竹凑到柳弈旁边,指了指死者袒露的胸口,“这些红色的瘀斑……是尸斑吗?”
姑娘自问经验有限,这么特别的“尸斑”还是第一次见。
一般来说,尸斑应该出现在尸体所处姿势的低位——比如这具尸体是半坐卧位蜷缩在操作台与墙壁的夹角的,那么尸斑就应该出现在她的臀部、后腰、小臂或大腿与地板接触的部位等等。
然而此时,沈青竹指出的斑纹虽然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都确实和尸斑很接近,但却偏偏呈片状四散分布在死者的前胸和腹部,看起来既缺乏规律,也不合常理。
不止沈青竹,另外两名法医也甚觉迷惑,于是三人一致决定不要擅自乱动,先找个“专家”来看看再说。
柳弈深深地蹙起了眉。
“怎么样?”
沈青竹见他半晌没说话,忍不住低声追问。
“……”
柳弈神色愈发严峻。
他朝旁边一伸手:“多给我一对手套,还有压舌板和手电筒。”
沈青竹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柳弈怎么忽然就从研究胸腹部尸斑跳到要压舌板了。
但他们仍然利索地递过了柳弈要的东西。
只见柳弈戴上第二层手套,然后单手扒开死者的下颌,另一只手用压舌板压住她膨大的舌头。
接触到死者的下颌,柳弈凭感觉便知咬肌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这说明了他刚才的初步推断没错,死者确实已经死了超过三天了。
然而,他只用压舌板在死者口腔各处轻轻按压了几下,又用手电照了女人的双侧外耳道,脸色就猝然大变。
“!!”
下一秒,柳弈站起身,对身旁拿着对讲机的警官说道:“联系韩法医,快!”
7月17日,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四十分。
原本只有一百多个泊位的规模绝对不算大的绿水港,此时全港封锁,无关人员和车辆全部清离。
海警、刑警来来去去,法医们则从旁协助,各处抽调而来的特殊负压运尸车一辆接一辆,将遗体逐一运送到疾控中心紧急腾给他们的专门场地。
“唉……这真是,原本以为这案子就够麻烦的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更麻烦!”
韩江韩法医换上了一身“大白”的装备,眼耳口鼻都被挡得严实,只能从他背上贴的名牌知道他是谁。
柳弈也和他同样的打扮,声音捂在口罩里显得闷闷的,“唉,谁不是这么想呢?”
就在前不久,柳弈检查那名身带诡异“尸斑”的女死者的口腔,发现她的牙龈肿胀,牙根处有明显的出血,咽部与后穹窿壁也同样存在不规则的斑片状出血点,就连外耳道也有干涸血迹。
柳弈见过很多机械性窒息的遗体,清楚扼杀者应该有怎样的死亡表现。
很显然,牙龈、口咽部粘膜、外耳道与胸腹部的出血点都不是因为她是被扼死的,而是因为她很可能在死之前就生病了!
至于是什么病——考虑到死者是随船而来的,柳弈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想到了一个最可怕也最严重的可能性——出血热。
现在普通人闻“埃博拉”尚且色变,一听说船上死者里有人可能带着不知名的传染病,明珠市相关部门从上到下都吓得够呛。
于是上级部门拍板,几个小时内就调来了附近所有负压运尸车,什么都不说了,先把全船三十一具遗体运到远离人烟的安置点去。
是的,全船一共三十一具遗体。
二十二具男尸,其中两具明显是十四岁以下的未成年。
七具女尸。
剩下两具遗骸因被火烧得太严重了,在尸检前无法确认性别。
“这下倒也不急着解剖了……”
韩江叹了一口气,“得先弄清楚那人得了什么病,其他死者里还有没有感染者。”
韩法医口中的“那人”,指的当然是死在驾驶室角落里的那具女尸。
现在他们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那么点背碰到个出血热的。即便真是出血热,也得分清是哪一种,才好判断严重程度。
此外,剩下的三十具遗体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还要逐一排查,确定这些人有没有被感染。
本次不明船只的死者三十一人全数被转移到了郊区的一个有负压解剖室的传染病实验室。
韩江、柳弈等人也一同进驻,不得擅离。
只是在实验室确定死者到底得了什么病,又是否具有传染性之前,法医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
实验室也是第一次应付这么大的一个阵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实在顾不上他们,法医们一直等到两点多才终于吃上了午饭。
但众人都没力气抱怨了,吃饱了便爬回各自的宿舍,只想争取时间睡一会儿。
柳弈和江晓原住一个房间。
小江同学爬上床,只来得及给女朋友报了个平安就躺平秒睡了。
柳弈心里惦记着戚山雨,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还是想听听恋人的声音。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阳台,猫在角落里给戚山雨拨了个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戚山雨开口便问:“柳哥,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哈哈。”
柳弈无奈地笑了,“小戚啊,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第054章 3.triangle-04
戚山雨着实被柳弈这一句惊到了,连声音都骤然提高了:“出什么事了?!”
“唉,说来话长……”
柳弈不想戚山雨担心,故而选择了一个比较含糊的回答,“我们这案子情况挺复杂的,现在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他倒是没想故意瞒着戚山雨。
其实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多方协调之下,要求每一个环节都不走漏消息是不可能的,估计风声很快就会传开,鑫海市跟明珠市只差了一百公里,戚山雨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从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柳弈他们这边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明珠市要求实验室尽快查清病原体的原因。
毕竟这可是影响巨大的公众事件,与其让谣言满天飞引发舆论恐慌,倒不如尽快查清真相,及时防控,好让民众放心。
只不过一群台风后随“幽灵船”而来的死者,来历不明,也不知道病人死亡前到底到过什么地方,更追问不了她的病史。
于是不止国内常见的可能引发出血的传染病,那些来自国外的不常见的病原体也要逐一排查。
“……”
电话那边的戚山雨短暂地沉默了。
几秒后,他忽然开口:“柳哥,你现在安全吗?”
柳弈被恋人的敏锐惊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没事,我很好,我们都很好。”
他倒不是在哄戚山雨。
即便死者得的当真是来自境外的烈性出血热,柳弈等人也与病人遗体有过近距离接触,但考虑到出血热是血液、体液传染,当时船上情况复杂,法医们都穿了全套工作服,口罩眼罩戴得齐全,手套当然也没落下,会因此传染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得了柳弈的保证,戚山雨松了一口气。
不过显然他还没完全感到放心,因为戚山雨竟然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柳哥,我想你了。”
柳弈听到这话,一颗心像落进了温水里,一下子变得又酥又软。
明明两人只分开了不到一天,但在戚山雨说出了那句话之后,柳弈也强烈的想要与恋人见面,想要碰触对方、亲吻对方、想与他做一切亲密的事情……
这股思念突如其来,并每一秒钟都愈发鲜明,已然到了会让心脏为之鼓胀酸涩的地步。
柳弈张了张嘴,声音喑哑,“我也想你……”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此时此刻最强烈的想法。
“小戚,我爱你。”
在17号剩下的时间里,柳弈他们都只能留在自己的房间,等待实验室的病原学检查出结果。
7月18日,早上七点,韩江给组里的每一个人发了通知,告诉大家九点在实验楼二楼的阶梯教室集中,会议重要,不得缺席。
八点五十分,柳弈和江晓原走进会议室。
可容纳两百人的小阶梯教室坐了大半。
除了柳弈他们这些法医之外,还有海警、刑警、疾控中心、海事局和卫生局专员等等,人人神情严肃,皆如临大敌,连寒暄闲聊的余裕都没有,整个会议室静得出奇。
九点正,会议准时开始。
韩江上来先说了实验室反馈的病原学检查结果。
“是拉沙热。”
韩法医说话时,目光特地落到坐在前排的柳弈身上,小幅度朝他点了点头。
鑫海与明珠两市差不多就是“邻居”的关系。
去年韩江两次在省级会议上见过柳弈,知道这位在他们这一行中显得过分年轻又过分俊美的青年头衔响亮、履历光鲜,在业内有着相当不错的名声。
只是从前两人没有共事过,韩江不知柳弈是否当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而昨天发生的事,让韩江彻底认同了柳弈的能力——能在看到遗体后迅速察觉到死者死于急性传染病,并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及时采取相应的防范措施——光是这份判断力和决策力,韩法医便要高看他一眼了。
这时有人举手提问:“什么是‘拉沙热’?”
于是有疾控人员向对这个“冷门”传染病缺乏了解的与会者简单介绍了一下的拉沙热的情况。
拉沙热是一种由拉沙病毒引起的多系统损害的急性传染病,在西非全年可有散发病例,常有地区性流行发病。
该病的传染源和宿主主要是啮齿类动物,通常是老鼠,属于人畜共患病。
健康人类通常会因接触到被带病老鼠尿液、粪便污染的东西而被传染,也可以经由直接接触病患,或经病患血液、体液的污染而发生人与人之间的传染。
人感染拉沙热后,初始症状像普通的感冒,咽痛、发热、咳嗽、恶心、呕吐、腹泻等等。
一般来说症状较轻者会在一段时间自愈,但若是不幸落到了“重症”的范围内,病人便会开始胸痛、蛋白尿、头颈部肿胀、胸腔积液,并出现皮肤、粘膜和胃肠道出血。
拉沙热的重症患者死亡率可高达百分之五十,因治疗难度和传染性被列为生物安全第四级病毒,在我国也是必须谨慎重视,绝对不能轻忽的。
好在拉沙热虽然危险,但只要注意隔离,不沾染到病患血液、体液或分泌物,“人传人”的风险基本可以避免。
21号死者——也就是在驾驶舱内发现的女尸送检时已死亡超过三天,不仅身体开始腐败,血液也早在血管腔内凝固,没办法做常规的血清检查了。加之RNA病毒在腐败细胞内是活不了的,做核酸或是病毒分离也没有意义。
好在实验室改而使用她的组织提取液和细胞浸出液做了多项相关病原学检查,最终确定其拉沙病毒特异性抗原呈强阳性。
“好消息是,我们目前只在21号死者一人身上检出了拉沙病毒的特异性抗原。”
韩江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经过专家组的研讨,认为病毒扩散的风险很低。”
——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心头大石落地,会议室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汇报完所有人都最关心的死者是否带有烈性传染病的问题之后,案件回到正轨。
首先必须解决的疑问,就是那艘“幽灵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又是干什么的。
“我们认为,那是一艘走私船。”
海警部门的负责人首先提供了他们的意见。
根据海警海关常年与走私犯斗智斗勇的经验,当他们看到那艘船的“特殊结构”时,就对自己的推测有了七八成把握了。
那艘船虽然看起来只是一艘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四十米级流刺网渔船,其实鱼舱是做过特殊改造的。
它鱼舱的内部有个可拆卸的金属栅栏,相当于一个“盖子”,盖上后鱼舱深部就会形成一个“牢房”,里面可以放走私的货物,也可以安置偷渡的人员。
只需要在入港前在“牢房”上面倒上一层渔获,就能遮住底部的猫腻,假装自己“满载而归”了。
这手段很原始,但在东南亚以及一些私港盛行的水域仍然十分有用。
最重要的是这一招犯罪成本很低,比起需要大货柜大接驳船的大手笔,它的投入少、回报高,且操作简易,只要不怕死,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走私队伍。
即便伴随着各种风险,也依然有人前仆后继铤而走险,并在此基本手法的基础上衍生出各种“变种”,与海警海关斗智斗勇。
“这么说,那些人是走私罪或是偷渡者咯?”
有人提出问题。
“我们认为可能性很高。”
海警负责人一颔首,“他们应该是在海上碰到了海盗或是黑吃黑的同行,被抢劫后灭口了。”
他接着告诉众人,前几日恰逢台风,这艘船遇袭时大概率在风暴的移动路线上。
在杀人烧船后,凶手们或许认为把船扔那儿,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狂风掀翻,沉入大海死无对证了。
结果没想到惨造黑吃黑的倒霉幽灵船虽然破破烂烂到了那等地步,却居然经受住了风暴的考验,不止没有沉没,还一路吹进了明珠市的绿水港。
这时又有一个警官举手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么,有没有可能,那艘船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我们华国?”
“嗯,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可能性还不小。”
海警负责人点头,“这种级别的渔船活动范围一般在近海二百公里以内,通常是在近海接应远航而来的走私品和偷渡客回自己相熟的私港的。”
换而言之,除非能找到能证明死者国籍或是目的地的私人物品,不然那幽灵船是从哪儿飘来的都有可能。
“总之,接下来我们会按照计划进行尸检和物证分析。”
韩江韩法医说道。
必须查清死者的身份,才能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原本又准备到哪里去,也才好找出那些杀人放火的凶手。
“请稍等!”
有人注意到了刚才那句话里有个关键的信息,连忙提问:“那具有传染病的女尸你们也要解剖吗?”
“没错。”
韩江点头,态度坚决,丝毫未见畏缩:
“包括那具患有拉沙热的21号女尸。”
第055章 3.triangle-05
三十一具遗体的解剖工作就算由二十多名法医分工也是个大工程,尤其还有一具烈性传染病的感染者遗体时。